我就是双足双旋,小腿腿纹不对称原因上很对称一边一个,你这个说法有什么讲究吗

墓法墓天·无法无天(上)_参考网
墓法墓天·无法无天(上)
李亮01 泡影,山河故人如果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那么人活着,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当所有你最珍重的,爱、恨、情、仇,变成了别人眼中的玩笑。当你所有为之而努力的功、名、利、禄,全都变成了虚无缥缈。那能支撑着你活下去的力量又是什么?活下去……为生、老、病、死所苦。为贪、嗔、痴、慢所折磨。面对这一切,人到底为什么还要活着?1、蔡紫冠痴痴地坐在伏羲神像前。地宫之中无昏晓,只有长明的火把闪烁着,跳动着,令地上的影子偶尔扭动一下——那边几乎是这大殿中仅有的生机。仅剩一只眼睛的伏羲神像沉默肃穆,在头顶上俯瞰着他。他一直在这里坐着。摇光已经离开了好几天了,而他失魂落魄,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能做。伏羲宫主不知在想什么,任他留在大殿里,不攻击他,也不打扰他,甚至还亲自送食物来给他。大梦醒来,皆是泡影。原来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不过是一场笑话,而所有的生命,在一开始就来源于伟大的死亡。现在他可以深切明白火二的愤怒了:如果这个世界都是假的,而所有人还在假的世界里煞有介事地活着,那么对于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而言,是多么的悲凉和可笑。杀尽苍生,以为证明。火烧辛京的那一把火,是火二在绝望之余,为自己、为天下人、为那不甘的命运,而做的最后的抗争。而另一个他,后来又做了夺走艳僵那灭绝人伦的事,大概也是因为,既然世界都已经是不存在了的,所谓的伦理与道德,又何必去遵守呢?关于这世界的秘密,实在太过震撼。它令二百年前的末代皇帝暴毙,令二十年前的火二分裂发疯。如今,也令蔡紫冠的脑中一片空白。脚步声响,伏羲宫主再一次出现。那张惨白的面具不见悲喜,他默默地弯腰,在蔡紫冠的面前放下一碟水果。“你们到底在计划着什么?如果我们是女娲制造的偶人,那你们复活伏羲大神,又有什么目的?”那伏羲宫主看着他,面具后的眼睛反射火光,闪闪发亮。“那么,我们可以继续了吗?”伏羲宫主轻声笑道,在蔡紫冠的对面坐下。“我们是大神制作的偶人。伏羲宫知道了这样的真相之后,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当然更进一步。一切的秘密都隐藏在古老相传的神话里:女娲亲手捏出的偶人和它们的后裔,因为沾染了她的神气,更容易吸引伏羲的神力,获得神通。而她以柳枝甩出的泥点变成的偶人,则无法获得伏羲神力,只能成为凡人。“对这世界了解得越多,伏羲宫宫内的思想就越来越复杂。以南宫氏为首的深修派、以慕容氏为首的逍遥派,和以诸葛氏为首的卫神派,各有理由,在数千年的承袭之中,轮流主导着伏羲宫的前进方向,试图决定我们和所有世人的未来。其中,深修派主张不断深挖,彻底找到伏羲大神的遗骸,从而获得更多灵力;而逍遥派则希望保持现状,伏羲宫对外封锁消息,安稳人心,防止天下大乱,保证伏羲宫在暗中的特权。“而三派之中,要属卫神派最为激进。以诸葛氏为首的一群人,认为伏羲宫之所以能够知悉世界的真相,乃是上天神选,我们的使命,便是守卫伏羲大神,因此应当抹杀掉这世上除伏羲宫以外的所有人,禁止他们盗取、浪费伏羲的灵力。“这三派交替掌权,于是令伏羲宫在世人面前以不同面目出现。五百年前深修派建立了伏羲地宫,成为我们的根据地;二百年前逍遥派得势,不断去除伏羲大神在人间的痕迹,又帮忙建造了甘州水关,改变伏羲的神体在地表的印象;而到了二十年前,卫神派执掌大局,则诱惑复国军,养成九大尸王,为覆灭九州世人做好了准备。”那清晰冷硬的真相,穿过浩浩荡荡的历史扑面而来,令蔡紫冠目眩神迷。“你呢,”他问道,“你是哪一派?”“我是哪一派,并不重要。”伏羲宫主叹道,“重要的是,你是哪一派?”那少年来到伏羲宫时,像是一柄愤怒的剑。——锋利的,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剑。他由胡九公领入,伏羲宫一路的哨卡竟无人发出警报。诸葛星等人正在大殿前等候殿中的消息,忽然看见他们走来,不由都是怒目而视。胡九公却翻着眼睛,面上似笑非笑,将那少年领到了诸葛星的面前。“现在你见到他了。”胡九公微笑着站在两个人的中间,微微躬身,向后退了一步。也不知是在和那少年说话,还是在向诸葛星禀报。那少年背背双剑,刚刚长开的身体如荆条坚韧,眼角眉梢锋芒毕露,正是当初因为苦恋柳姑娘而留在辛京的小贺。先前时,在禁宫里,窃据帝位的火二被伏羲宫的密使以言语逼住,自焚而死。那令他怒不可遏,尤其是当对方用来要挟火二的筹码还包括了他和柳姑娘的时候,那更令他深觉耻辱。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嚣张,而又阴毒的人的名字——“诸葛星,我来为火二报仇了!”小贺怒喝道。在神殿前,一个一直枯坐的女子听见他的话,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火二死时,小贺因为忌惮伤及柳姑娘,而眼睁睁地看着诸葛星全身而退。后来胡九公也离开了辛京,但却专门叮嘱他,让他在今天这个日子,赶到寿州天坑会合,保证可以带他找到伏羲宫的秘址。小贺在辛京又磨炼了一些日子之后,终于及时赶来,见到了等在那里的胡九公。“胡九公,你里通外敌,算什么意思?”诸葛星大怒。“没有什么外敌,我也从来不是你们伏羲宫的人。”胡九公微笑道,“只不过伏羲宫主给了我一个面子,让我能近距离地观看这场大戏。伏羲宫是最后的舞台,我这个观众因此可以离那些‘角儿近一点、看得更清楚一点而已。”“……你这瞎子,还是个疯子!”“你一直在说‘看戏,到底看什么‘戏?”小贺颇为好奇。“看一场我从没看过的戏。”一说到这件事,胡九公已是兴奋得连手中竹杖都颤抖起来,“我的‘天眼与其说是一门神通,不如说是一个诅咒。它令我能够看透未来,知晓一切,却也令我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我的日子根本过得如同一场不断重复的噩梦。所有的事,都因为提前知道了结果而变得索然无味。幸好当初火二在复国军中做客时,以‘火炼火的法术,帮我控制了‘天眼的威力,才令我不至于发疯而死。
“而这之后的二十年,其实只有两件事令我充满好奇,支撑着我活到今天:其一,就是二十年前,火二如何分身为二;其二,则是蔡紫冠、摇光与伏羲宫的争斗胜负。“这两者,又有着巨大的区别:火二分身,只是孤立的一件小事。是白开水般的日子中的一粒化不开的糖。我虽然看不透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之前、之后的事,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因此影响有限。而蔡紫冠和伏羲宫的争斗,则大为不同——”胡九公咧开嘴,“呵呵呵”地大笑出来,“从蔡紫冠他们进入伏羲宫开始,我的‘天眼神通便已经全然失效。之后的事情,我终于如一个普通人一般,变得全然无知。这杯水,终于整个儿地甜起来了。此时此刻,我把你带进来,但你要挑战诸葛星,是死是活,我却真的不知道了。你的决斗,你的命运,全在你的手中,无人能知。”“你的神通为什么失效了?”小贺却像根本不关心自己的战果。“因为时间和空间全在变了。”胡九公微笑道,“二十年前,火二只穿越了三天的时间,便令我看不透那一段时间前后大约五天的变故。而这一次,蔡紫冠和摇光的动摇,恐怕将引起整个世界的混乱——那终于令我的‘天眼毫无意义了。”胡九公笑着笑着,声音哽咽,竟已哭了出来。浑浊的泪水从他瓷白的眼缝中流出,打湿了他的胡子。——这么多年,他明知道九大尸王注定失败、明知道复国军分崩离析、明知道傅山雄闯宫必死、明知道火二将死于烈火、明知道伏羲宫会一夜崛起……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旁边坐视,甚至有时不得不亲自去践行。——那孤独而荒唐的感觉,令他离开复国军,滞留辛京,却又印证了自己的命运。——而现在,他终于可以挣脱这样的束缚了!“哦。”小贺严肃地道,然后才反应过来,“蔡大哥他们也到伏羲宫了吗?”“蔡紫冠还在,摇光公主前几天走了。”胡九公喜滋滋地道,“真不知道他们在神殿里遭遇到了什么事,而接下来又会如何面对。我现在就和你们一样,对明天、对下一刻,都一无所知……啊,三十年来,我终于又有活着的感觉了。”“只怕你下一刻就要死了!”诸葛星冷笑道。“不,”小贺森然道,“在九公死之前,你一定会先死在我的剑下!”2、“深修派、逍遥派、卫神派,你是哪一派?”在伏羲殿中,蔡紫冠沉默了一下。深修、逍遥、卫神的观点都有道理,在伏羲宫主对他说明的那一瞬间,都曾掠过他的心中。可是在经历了这么久的思考之后,那三个选择,似乎都并不合他的心意。“那你们所说的,复活伏羲大神,又是哪一派的观点?”蔡紫冠望向身旁的伏羲神像,那凶猛狰狞但却创造了整个世界的上古之神,若是知道在他死后,那些寄生在他身上的偶人反而要将他复活,不知会作何感想。“二十年前,伏羲宫中卫神派掌权,经过一番部署,借用复国军的人力,孤注一掷,在九州布下了九大尸王。分别汲取伏羲大神头部、胸部、腹部、尾部、两臂的灵力。尸王炼成之日,便可以将各地的凡人一扫而空。“可是,事情却出了意外。傅山雄意外掘出阼州的铁僵,在其未成圆满的时候及时破坏。而后傅山雄将此事上报‘霹雳皇帝,火二其人喜怒无常,乖张难测,居然便将他手上的尸王地图交给了傅山雄,让其将九大尸王逐个拔除。“那地图,是当初伏羲宫怂恿复国军安置尸王时奉上的风水秘宝。火二在亲自安葬艳僵时,得到了其中一份拓本,不料二十年后,却又引来了九大尸王的灭顶之灾。你们带着这幅地图,先后拔除了干僵、水僵、金僵、飞僵;而傅山雄与帝僵融合,却又给火二击杀,九大尸王阵势已破,失去了呼应,终究未能成事。”那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正是蔡紫冠和百里清、杜铭、花浓,最为轻松快意的一段冒险。那时他们乘坐水鸢号,顺江而下,何其自由。可是之后的变故,百里清身死,傅山雄穷凶极恶,却又变成了一场又一场生离死别。“尸王遭到破坏,卫神派想要抹杀世人的计划已告破产。伏羲宫因此发生变动,我成为新任的宫主。而这时我们又发现,你们在拔除尸王时,找到了有趣的东西——尸珠。“尸珠造化奇妙,是伏羲大神各关键部位最纯粹的灵力凝结而成,甚至超出了伏羲宫的预料。它们的灵力极纯,以致在凝结之后,甚至会与伏羲深埋地下的遗骸产生强烈的共鸣。所以,我们推断,如果能将九颗尸珠汇聚,再加上由伏羲双目凝结而成的破宇、灭宙,我们其实可以复活伏羲。”伏羲宫主说出那令人惊心动魄的事实,道,“所以能这么干的人,只有你和摇光。”蔡紫冠拼命握拳,可是拳头却使不上力气。“只有你和摇光,能够复活伏羲大神,拥有伏羲大神无与伦比的神力。那力量比破宇,比灭宙,比这世上的一切神通,都要强大千万倍、万万倍。他顶天立地,吞吐风雷,化身万相,即便想在一瞬间覆灭九州,杀掉这世上的所有人、任何人,都不费吹灰之力。而你们,就将控制着他,站在这世界之巅。”蔡紫冠听得目瞪口呆,只觉这世界不断震荡,仿佛自己真的已站上了大神的肩膀。“为……为什么一定要杀掉所有的人?”他颤声问道。伏羲宫看着他,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忽然间急遽收缩,又猛地涣散了。——就像是他突然又想到了世间最好笑又最恐怖、最荒唐又最理所当然、最愤怒又最绝望、最无助又最无谓的事情……“因为,”他的声音居然已经哽咽了,道,“因为……女娲大神要来了。”面对小贺的咄咄逼人,诸葛星却只是冷笑着。他很年轻,身形高挑、相貌俊秀,唇边永远带笑,可是却有着说不出的浮夸和残忍。“丧家之犬。”诸葛星的声音里几乎带着同情,道,“这是你自己找死。”当日在禁宫中挑衅小贺,其实只是他盛气凌人之际随口一说,杀人诛心。只是他还真没想到,那一根筋的少年居然会在数月之后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拔出了剑来。那意外令他颇为不快,仿佛给玩弄于股掌的小狗咬了一口,有老羞成怒的怨恨。
“你千里迢迢地来送死,你的小媳妇也不拦着你点?”小贺瞪着他,目光雪亮,然后他反手拔剑。剑拔得很慢,在轻微的金属刮擦声中,一柄雪白,一柄赤红,一寸一寸离鞘,仿佛重逾千钧。——诸葛星说的人,显然正是柳姑娘。“你不该用她来要挟我。”双剑终于给他握在手中,小贺森然道,“我和她没有关系,可谁也不能用她来要挟我!”伏羲宫其他的人哄然大笑,诸葛星也大笑着,大笑声中脸色一沉,凶相毕露。“那你一会死了,我该把你的噩耗通报给谁?”他冷笑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画轴。——画轴!在人群外观战的那个女子猛地站起身来,状甚惊恐。“腾”的一声,小贺的冰火双剑,一柄腾起烈焰,一柄凝起寒冰。“好厉害啊。”诸葛星冷笑道,“可惜,刀枪剑戟、烈火寒冰,终归是笨力气、土法子,落于下乘,在真正的法宝神通面前,如同儿戏而已。”小贺冷哼一声,双剑舞动,如同火龙、冰龙,被他握住了尾巴,翻腾咆哮,向诸葛星“咬”去。这里是对方老巢,诸葛星的身后尚站着许多同伙,可是这些问题,小贺根本不放在心上。他驭龙而至,张口一声清啸,势不可挡。而诸葛星迎着他,却不闪不躲,只是猛地展开了那幅画轴。小贺早有预料,他先前时,曾见过复国军苏寻的“破壁”神通,对那画轴展开,什么都往外喷的神通印象深刻。再加上刚才,旁边观战女子的异状,他自是不会对那画轴掉以轻心,此时见诸葛星将它张开,立刻双剑急挥,剑势由前刺化为立斩,双龙盘起,以守为攻,整个地向诸葛星推去。——那画轴中会喷出什么?——火焰?长矛?无论画中喷出什么,他都有信心,可以将之一斩为二!可是眼前一花,却什么都没有。小贺合身扑上,一个收势不住,向前冲出数丈才停下脚步。冰龙、火龙给他握在手中,翻腾咆哮,上下飞舞,可是因为并未遭遇任何敌人,有力无处使。而他向前冲来,却也并没有撞上那本该在他前冲路线上的诸葛星。——那令人厌憎的、时常微笑的人到哪里去了?小贺环目四顾,却见四周一片茫茫,仿佛笼罩着一层越往远越浓厚的雾气,不仅诸葛星,便是胡九公、围观的二三十人,连同伏羲大殿都隐入其中,消失不见了。——这又是什么幻境?小贺有些糊涂。不由将手中的剑又握紧了些。双龙一闪,缩小成为两柄细长的长剑,只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中。而就在他眼前的虚空中,忽然出现了一条亮闪闪的白光。白光约摸只有人的食指长短,细细的一线,笔直地悬浮在小贺的身前,约摸三尺开外。小贺注意到了它,却不知那到底是什么。然后就在他的注视中,那道白光猛地“竖着”向他冲来。小贺稍稍侧身一闪,却蓦地发现,这简单的动作,他竟做不出来!白光扑面,瞬息而至!小贺大喝一声,猛地一个后仰,右手冰剑于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那白光一撩——“当”的一声,那白光被冰剑磕飞,就在小贺的鼻尖前飞走了。小贺后心着地,一个鱼跃重新跳起,却已吓出一身冷汗。磕飞白光的那一瞬间,他已知道了那白光是什么。那触感、那声音,他在练武时,已不知经历过多少回!——那是一口单刀!那一道一指长的白光,正是刀头笔直向他时,从正面所能看到的刀尖、刀身的唯一截面!能让他看成一道白光,那必是那口刀飞来的轨迹,准确地处于他双眼之间,不偏不倚。可是那刀开始时悬空停顿,之后又急速飞出,全然不见凭依,可怎么做到的?头顶上风声锐响,小贺抬头一看,只见三条半指宽的白光,又向他的头顶先后落下。左右仍是动弹不得,小贺向前一滚,闪开了三条短短的白光。身后“噔噔噔”三声闷响,小贺回头一看,却又是一愣。三道短短的白光像是“砍”在地上,但在小贺的眼前,却只有一道长长的黑线,约摸有一人来高,立在那里。他一头雾水,大着胆子去摸了摸了那条黑线。——触手坚实,那竟然是一根木头。3、诸葛星笑得前仰后合,一群伏羲宫的宫众围着他的画轴,也看得兴致勃勃。在他展开的那幅画轴中,小贺正在画里小心翼翼地摸着地上扎着的一柄长矛。那柄长矛刚才差点从头到脚地贯穿他,而且在这柄长矛的后面,还有和它一模一样的两柄长矛。可是,小贺看起来甚至都不知道那两柄长矛的存在。——因为他根本看不到。“你对他做了什么?”那一直在一旁观战的女子颤声叫道。她自然正是随蔡紫冠一起过来、但却被留在了神殿之外的阴小五。先前时,她曾与诸葛星有过一次短促的交手,被诸葛星以法宝《日月图》吸入图中。那法宝可以删改人的记忆,但诸葛星在看过她的记忆之后,却扬言道,她的记忆本就是一片空白,不值一改。那打击甚至比她的记忆被修改、被消除,还要伤人。这几天阴小五一个人坐在神殿前,孤独恍惚,越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记忆,到底是什么呢?——以及在此基础之上,形成的性格、人格,又是什么呢?她那有限的一生,忽然变成了一个荒唐的玩笑。她坐在神殿前,虽然一言不发,但看着那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伏羲宫的宫众,却是心中酸楚,一时嫉妒,一时绝望。就在这时,小贺赶来了,一张口,他要“为火二报仇”。火二,那个名字又令她清醒了一些。她在那里坐着,看着那义愤填膺的少年——火二和他是什么关系呢?他为什么认为自己有理由、有资格,来为火二报仇呢?他为什么可以那么坚定、那么自信呢?
充沛的感情仿佛一道道异光,自小贺的身上溢出来,那落在阴小五的眼中,直令她如痴如醉。然后,小贺和诸葛星动手,诸葛星又掏出一幅画轴。阴小五吃了一惊,才一站起来,小贺已被诸葛星的画轴吸了进去。“这是我的另一宗法宝——《山河图》。同样可以在一瞬间将敌人收入画轴中,与《日月图》不同之处在于,可以将敌人直接杀死在图画中。”诸葛星大笑着,将画轴一抖,《山河图》放出万道金光,在半空中照出了图画的内容:只见那图中有左有刀山、右有毒河、上有恶鹰、下有猛虎,而小贺站在图画的正中,手持双剑,左顾右盼,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我就让他在这画中,死无葬身之地!”诸葛星大笑着,又从袖中抽出一管细细的毛笔,在《山河图》上涂抹起来。金光投射,半空中,那投影而出的图画中,一杆如椽巨笔,在小贺的面前画出了一柄刀。那口刀距离小贺约摸三尺左右,诸葛星先画刀尖,冷硬的线条向后延伸,又画出刀锷、刀柄,乃是一口柳叶刀。钢刀停在半空中,明明就在小贺眼前,小贺却不知躲闪。他的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似是能看见“那口刀”,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那口刀”。诸葛星笔尖一抖,又在刀旁画出风来。轻轻的一道风痕,却是柳叶刀破空飞出带起的金风。原本悬停在空中的钢刀猛地向前射出,直奔小贺的面门——但小贺却没有闪避——非常微妙地,他的身子突然一僵,不知为什么,已经错过了闪过这一刀的最好的时机。然后他才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后一个大仰身,同时挥剑上格,就在鼻子尖前,将那口飞射而来的刀弹上半空。他在画中躲得狼狈,伏羲宫的人在外面,却觉得滑稽有趣,一片叫好之声。诸葛星得意洋洋,又在小贺的头顶上画出三支长矛。长矛当头贯下,小贺的闪避仍像是犹豫不决。好不容易躲过去了,又回过头来,去摸离自己最近的那柄长矛,然后还突然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他……在画里面看不到东西?”阴小五忽然明白过来。“比那更有趣一些。”诸葛星大笑道,“‘山河图最有趣的地方在于,被吸入画面的敌人,是会变成‘平面的,而平面,则意味着一切东西,都变得没有厚度。人在画里,因此无法左右闪躲,而只能前后进退。与此同时,他视线内的一切,也都将变成连宽度也没有的一条线!“所以攻向他的刀,是一条线;攻向他的枪,也是一条线!在真正触到它们之前,被它们攻击的人根本无法判断那到底是什么。所以无论多么强的敌人,一旦入画,便都成了任人宰割的猪狗,而他的反击,甚至连一丝一毫,都无法从画中渗透出来。”阴小五目瞪口呆。“凝固人一生时光的《日月图》,和将人压成平面的《山河图》,再加上可以烧毁一切的‘那个,诸葛星无疑是伏羲宫里除宫主以外的最强之人。小贺来找他的麻烦,真是嫌自己命长……”胡九公翻着眼睛,补充道,“如果我不知道他的性子的话。”——可是他知道那少年的性子,知道那宁折不弯的倔强有多可贵。阴小五愣了愣,虽然她并不认识小贺,可是在这一瞬间,却突然对他有了好感。“哎哎哎,那小子奔着毒河去了!”又有人兴致勃勃地嚷嚷。《山河图》中,小贺在画里狂奔,因为不辨方向,正奔着图中右方的毒河而去。那毒河汁水暗绿,泛着碗口大小的泡沫,一旦踩入,只怕便是销骨蚀魂,万劫不复。“我再给他加把劲!”诸葛星说着提起笔来,又在小贺的背后画了一片山火。《山河图》有利便有弊,虽然近乎无敌,但画外之人,却也无法直接杀死画里之人,而唯有借助图画本身的效果再做攻击。而那支细细的毛笔,便是专与《山河图》搭配的法宝,不仅可以在画卷中画出临时的攻势,而且墨迹很快又会消失,并不真的损毁了图画。狂风、火海、木刺、闪电,诸葛星使用那毛笔,不住调整攻势,将小贺逼向毒河。小贺怒气冲冲,握着两柄剑,在《山河图》里东一头、西一头地乱闯,像是一个咬不到自己尾巴的小狗。在他看来,向他袭来的是一道又一道差别不大的线条,但是从画外看去,却可以看见,他一时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一时被火海烧得猝不及防,一时被木刺扎得伤痕累累,一时被闪电劈中,焦头烂额……只是那支毛笔画出的攻势虽然灵活,但杀伤力其实有限。反倒是《山河图》本身的攻击更为恐怖。在《山河图》的左上方,有一座刀山。刀山上每隔三次呼吸的时间,会滚下一块插满尖刀的山石。山石从左上角滚落,在图上滚动。山河图的左下方则卧着一只猛虎,吊睛白额,血盆大口,一有人进入攻击范围,立时自草丛中扑上。右下角是一条大河,汹涌澎湃,剧毒无比,只是皮肤上沾到一点,也是周身溃烂。而右上角则是一只苍鹰,铁爪金喙,双目如电,每一盏茶的时间,会沿着四框巡视全画,予以攻击。这四角的山、河、虎、鹰,或攻势刁钻,或杀伤力奇大,虽只固守四角,但入画之人便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一旦遇上,也是必死无疑。被吸入《山河图》的人,开始时都是被投放在图画的正中,唯一的安全之处。可之后或是走动求救,或是被毛笔的攻击驱赶,往往便走入了死地。“往毒河那赶!”“不不不,我看他想去老虎那儿!”围观《山河图》的人七嘴八舌地嚷嚷,因为小贺并不是老老实实地按他们的要求跑。阴小五忧心忡忡,胡九公翻着眼睛,仿佛也是在看着天上的投影似的。诸葛星开始时是不断地用春秋笔的攻势驱赶着小贺踏入毒河,可是小贺一时以火剑攻向火海,结果把火烧得更大,被烧得更惨;一时遇上木刺飞来,却转身就跑,顾头不顾尾。结果他一时迎击,一时逃走,完全没个准谱。诸葛星想要驱赶他,又要在后面放火,又要在前面飞刀,忙了个手忙脚乱。可是小贺却几乎只是在原地打转转。
“这小子是属驴的么?”诸葛星气道,“天生就是个拉磨转圈的?”胡九公哈哈大笑,道:“寸步不让,这孩子就是这么倔强的。”诸葛星瞪他一眼,只得继续以春秋笔在画上涂抹。“山河图”什么都好,唯一的不足是,要杀掉入画之人,唯有用画中图像。而在没有杀掉对方之前,他甚至不能将画轴卷起。否则,画面一旦弯曲,敌人便可脱困。“这边再放一排刀!”越来越多的人给他出主意。“别吵!”诸葛星颇不耐烦。提起笔来,飞快地在小贺的头顶上画了一条巨蟒……可是突然间,《山河图》的画面骤然一亮。那是小贺,忽然之间挥出了右手的冰剑。投影上看得明白,那雪白的冰剑一挥,直如放出一条冰龙,如同一条长鞭,“唰”的一声,斜穿画面,猛地叼住了那条尚未成型的巨蟒。4、小贺被困在山河图中,初时十分狼狈。作为一个平面人物,他视野有限,而被困画中,他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当然并不知道在画外,正有一群人透过投影,看着他不知所措地在图上跑来跑去。时不时地会有一些攻击突然出现。那些攻击固然令他受伤不轻,可是更麻烦的,则是他在与攻击接触到之前,根本不知道那扑面而来的,一条一条、长长短短的线段到底是什么!所以他经常会用火剑去攻击火焰,用冰龙去阻挡闪电,不仅起不到防御效果,反倒令他吃到的苦头更重了一些。以及这世界整个一片白茫茫,远处的线段连成一线,根本不知道又是什么鬼……看到这里的时候,小贺的心中忽然一动。——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曾经看到过这样的情形!那是在辛京皇宫里,过年前后,他为了要讨好柳姑娘,与柳姑娘能有话说,于是也去买了两本春香的言情小说来看。结果那王爷爱上侍女、爱上仇人之子的故事,实在看得他昏昏欲睡,最后终于支撑不住,趴下了。他就那么侧脸趴在书上,书页摊开,还想再看只能努力地交替睁开一只眼。睁开更靠近书本的那只眼睛的时候,他的眼前一片模糊,那些字,却……全都变成了一段段黑色的线条!小贺身法一慢,被一片如雨而下的木刺扎得浑身是血,可是这一瞬间,他也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在“书页”上!或者说,在“画”上!——一切的怪事,全都开始于诸葛星展开画轴的那一瞬间。——他现在是在那幅画里!因为“画”是平的,所以他视野中的一切,全是线条!但离奇的是,在这里至少那些线条还有颜色,以及一旦接触,他的触感、听觉,还全都在,想来这是这法宝的漏洞。那么接下来,他要解决的,便是如何从“画”中脱困了!一旦想明白了这一点,小贺立时信心大振。再有线条向他攻击,他根据截面的长短、颜色,加以推理,虽然不能立刻便知道那是什么,但至少已经大大缩短了让他反应的时间。他在一波波的攻击中前躲后闪,为了伺机反攻,不断周旋。他注意到,那些不断出现的攻击他的线条,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先是一个“点”,然后才变成一条线条。那令他疑惑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明白过来,那是诸葛星在作画!先是一点,是诸葛星在画卷上落笔;然后他的笔尖滑过画纸,画出刀、矛、风、火,在小贺的眼里,变成一段段长短不一的线条。——那么在他落笔的时候,便是外面的“现实”,与画卷上的“平面”唯一连通的时候!小贺一面闪避攻击,一面凝神观察身前身后。在不断的周旋中,他早已对周围的“线条”了如指掌。冰火双剑在他的手中越握越紧,身处劣势,他并不知道,自己去攻击那落笔的一点,是否能够战胜诸葛星。而一旦这样的攻击意图被发现的话,恐怕诸葛星也会小心提防。所以机会只有一次,但哪怕只有一次,他也要诸葛星付出最大的代价!——来了!在小贺身前,三丈开外,天空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在满是烟尘的空中,几乎是不起眼的一点波动……但小贺却早已注意到!然后黑点一晃,拉长成了一条半尺长短的线条。就在这一瞬间,小贺手中的冰剑猛地挥出!冰龙咆哮,从他的剑尖上呼啸而出,通体雪白晶莹,一瞬间便跨越三丈的距离,一口就噙住了那尚未完成的线条。“冻!”冰剑中的汩汩寒气,顺着冰龙一股脑儿地灌入到那线条中去!诸葛星这回画的是一条巨蟒。“巨蟒缠身,你不去毒河,我把你拖去!”诸葛星一边画着,一边发狠。可就在这一瞬间,小贺的冰龙忽然到了!《山河图》里,那平面的冰龙似乎早有准备,笔直地向那还没完成的巨蟒咬来。“嚓”的一声,他的耳中听到了小小的冰裂之声,与此同时,手中的毛笔蓦然一滞。那冰龙咬住巨蟒,蜿蜒盘旋,将那才画了一半的巨蟒绞住,寒气顺着巨蟒的身子,一瞬间已传到了他的笔尖。笔尖上的墨汁蓦然被冻在《山河图》上,弯折的笔尖“噔”地一下,已拉断了两三根软毛。“哎呀!”诸葛星大为心疼,这毛笔是《山河图》配套的法宝,一旦损毁,岂不可惜。手一哆嗦,连忙把笔再往回一送——结果这一回,笔尖与画面接触的面积立即更大!一股寒气顺着笔尖传上来,一瞬间已将笔头冻得结结实实。寒气打通了画里、画外,透过那一支毛笔,继续上行。笔杆上布满寒霜,诸葛星的手指不及撒开,皮肤已粘在笔杆上。诸葛星大吃一惊,他使用《山河图》多年,每每将敌人玩弄于画笔之下,百战百胜,从未受到过来自画中人的攻击。更何况,这回发出这攻击的,居然是个看上去热血无脑的小子。惊慌之下,他不及多想,猛地又把手一抽——
他的手冻在笔杆上,手一抽,登时带动了春秋笔;春秋笔的笔尖冻在《山河图》上,笔一提,登时带动了整幅画轴。《山河图》的中心被拉得向上凸起,这一瞬间,画卷的“平面”已经被打破。只听一声巨响,投影的金光中,蓦然射出更强的白光,小贺一个矫健的身子,已如鱼跃龙门,自画卷中一弹而出。半空中,火龙一卷,火剑挥出,不容交睫之际,已划过《山河图》。“嘶”的一声,那天下至宝一裂为二,诸葛星踉跄后退。小贺一个筋斗落地,伤痕累累,但手提双剑,站在众人的面前,仍然稳健得如落地生根,而双剑中的白光、红光,也越来越盛。“诸葛星,”小贺大喝道,“今天什么法宝也救不了你。”就在这时,伏羲神殿的大门忽然一响。时隔多日,蔡紫冠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脸色惨白,脚下无根,走出来一个踉跄,就几乎跌倒,幸好阴小五扶住了他。“冠冠!”阴小五急叫道。所有人都向他望来,就连小贺和诸葛星都停下了手,一起看着他。小贺叫道:“蔡大哥。”胡九公在远处,翻着一双白眼,脸上满是期待。蔡紫冠扶着阴小五,慢慢站直身子——不,他站不直了。虽然在尽力挺直腰杆,但却总像是有什么东西,自上而下地压垮了他。他看着阴小五,又望向在场的所有人。他的脸上一时是悲伤,一时是恐惧,可是临了,却终于笑了出来。“不要再打了。”他低下头,微弱地,但却清清楚楚地叫道。他的声音充满绝望,阴小五用力架着他,身子里的齿轮都给压得“咯咯”作响,慌张道:“冠冠,你怎么了?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蔡紫冠却挥了挥手,根本不听她说话。他万念俱灰,心灰意懒,只想把这消息尽快地告诉给这些无知的人:“不要再打了……没有意义……我们都要死了!”02 末日,四大皆空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只是一具玩偶。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一直信任的人,其实是你的仇敌。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生命,只剩瞬间。——绝望。——彻底的绝望。——孤独。——永世的孤独。伏羲宫大殿里,巨大的神像垂着眼,而蔡紫冠则低着头。头颅似乎重逾千斤,他的脖子几乎快要断裂了。“你的选择是什么?”伏羲宫主问。“我……我不知道……”蔡紫冠轻声道,“我……我要离开这里……”1、对摇光来说,时间已成为一片混乱的丛林。在知道了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只是活在一具尸体上的一个个偶人的时候,整个世界其实已经在她的眼前崩溃了。她走出伏羲大殿的时候,迎面看见阴小五,忽然间差点哑然失笑。——偶人啊……——这么巧,原来你也是偶人啊?忽然间,她对这个古灵精怪的“阿姨”,多了几分好感。她视线扫过胡九公,扫过那些伏羲宫的信徒——他们都知道真相了吧?所以他们早就都知道,这世上的所有人,不论是忠臣义士,还是才子佳人;是碌碌凡夫,还是王公贵胄,都不过是“神”所创造的玩具而已……所以这世人的一切努力:成家立业、复国兴邦,都不过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笑话而已?——所以他们要复活伏羲大神,也只是想要戳穿这个笑话,让大家都去死吗?一想到这一点,她就再也不想见到这些人了,她想要回家。——回到那片与世隔绝的沼泽,回到那群忠诚……无知的人群中去。摇光失魂落魄地离了伏羲宫。并没有人去阻拦她,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向来时的路走去。世界在她面前忽然变了一个样子,她几乎能看见一团团灵气的流动变化。它们在天地间飘荡,或疾或徐,不断改变着形状,似乎只要随手一抓,便能为人所用。一想到那只是伏羲大神所散发出来的尸气,她便几乎呕吐出来。她努力地在躲避着那些飘飘荡荡的灵气。但令人烦恼的是,那简直像是吹开水碗中的草叶,越是想要避开,反倒越是吸引来了更多。时间于她,支离破碎,颠沛流离。停止、回溯、跳跃……她时梦时醒,孤零零地走在世界的荒野上。然后忽然间,就已来到复国军的营地。她站在一座石柱的顶端,眼前雾气涌动,耳边是“轰轰”的巨响。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那是人们在以神通战斗。回天沼中来了敌人,她紧张了一下,旋即却又释然了。敌人从水路进攻,已经突破了复国军外围的防线,将西北路上的石柱摧毁得七七八八。现在在场中战斗的人,是商思归和一个华服高冠的男子。他们在一面巨大的木质圆台上战斗,旁边还坐着一个憔悴的年轻僧人。而圆台本身,居然是被很多人抬着的。商思归居然还是自由之身,这令她稍稍有些意外和不快。可是仔细看去,商思归却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双手握着春生剑。再稍一分辨,原来他的双手拇指,竟是以给人削断了的。摇光冷哼一声,心里舒服了些,却又有些不忍。复国六姓,商家为首。作为她的文丞、她的兄长,摇光曾经那么信任商思归,可是之前的变乱中,这人居然联手孟浩天,将她挟持,并意图非礼。那因辜负和背叛而生出的厌憎,摇光实在无从消除。——可是是谁削断了他的手指?圆台周围死伤狼藉,倾倒的石柱陷入沼泽之中,更有天塌地陷之感,令人触目惊心。复国军死伤惨重,前所未有,摇光倒吸一口冷气,又清醒了些。只见商思归双手握剑,横在身前,又向那高大的男子冲去。
“神王斩鬼刀……哎呀!”那敌人站在圆台正中,横掌平削,“嗖”的一声,一道淡青色的有形刀气,以他的手掌为中心,猛地向外一张。可是才破空飞出,要斩向商思归,后面已经先削伤了自己的手肘。刀气登时一歪,斜斜飞出。商思归轻轻一闪,虽然目不能视,却准确地闪过了这一击,自那青色刀气的后方继续突进。“天魔奔雷手!”那敌人又大喝着换了个名字更威风的招式。他立掌平推,一个清晰的掌印从他的手中飞出,飞快地变大,排向商思归。商思归就地翻滚,又于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他一味闪避,被敌人的攻势逼得不住向斜刺里奔行,短短片刻,已围着那圆台绕了一圈,而距离那敌人不过是多近了一步。剧烈的动作,使得他浑身白袍肮脏,一头长发也乱如蓬草。他昔日是复国军的文丞,一人之下数千人之上,虽然目不能视,但一向极为注意自己的仪表,这时狼狈万状,不由令人心酸。与此同时,周围石柱上的复国军打醒精神,弓箭、神通,不住向那敌人攻击,为商思归掩护。数不清的箭矢混杂着神通的灵气,向着圆台落下,却被那敌人一一弹开。摇光看着他,那个人就像是一个充满了气,而又坚韧无比的皮球一样,一切撞上他身体的攻击都被他轻易弹开,溅向四面八方。圆台上一片混乱。商思归飞快地闪避着,虽然双目俱盲,但举手投足却如行云流水,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闪过流矢、神通,以及那敌人的攻势,只是一圈圈地向着圆台中心逼近着。而那个圆台后方的僧人,就那么坐着。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一般。——离奇的是,他的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硬壳,一切伤害似乎都在他的身前绕开了。绕行数周,商思归已离那高大的敌人越来越近。那人也有些着急,忽然双手一圈,大喝道:“回龙暴风炮!”“轰”的一声,他双手推出,气流奔袭,如同两柱龙卷风,从他的肋下汹涌而出。摇光稍稍吃惊,这一招如此熟悉,她终于认出,这人竟是当初在阳春客栈中,曾令他们陷入苦斗的海天会新任会长袁天刚。——她还记得那个人,刻意的豪迈之下,隐藏着令人发冷的阴毒和小气。——想不到这人又换了这样矫揉造作的形象。“回龙暴风炮”的覆盖范围极大,但力量却更为分散。商思归在奔行中忽然止步,单膝跪地,将身子一缩,躲在了自己支起的左腿之后。狂风来袭,他双手横持春生剑,一肩倚在膝头,将身子变成了一个支撑春生剑的平台。狂风像是无数把透明的小刀子,在商思归身旁刮过。商思归蹲伏在地,衣衫碎裂,裸露的皮肤上满是血痕,整个人被狂风吹动,向后滑去。可是春生剑搭在他的膝上,却稳如泰山。在摇光的眼中,一股能令万物无序生长的灵气,已自春生剑的剑尖中猛地射出!——刺透狂风!它混在尖锐的剑气中,“哧”的一声,已抵达了袁天刚的手心。袁天刚大叫一声,他顶在最前面的右手,忽然间已经变成了十八根手指。他那只手之前就已经是七指,这时再中一剑,“噗”的一下,已变成了十八根手指。十八根长长短短萝卜似的手指,围着他短短的手掌,直如孔雀开屏一般,居然形成了一个圈。袁天刚惊叫一声,掌风顿时又是一乱。——他之前的“神王斩鬼刀”,便是因为他的手上多了两根手指,以致向前发力时,有一根手指刚好冲着自己的手肘,因此发出的刀风,有一部分居然是向后射出,害得他自己也伤到了。而那,其实正是商思归与他的战法。缺了两手拇指,“春生剑”的威力大打折扣,已不能给予袁天刚一击致命的伤害,但剑气影响,却可以令他的攻势越来越别扭。因为这些混乱生长的手指,袁天刚的“白骨穿云箭”、“神王斩鬼刀”都已不能使了。——再这样消耗下去,商思归仍有胜算!袁天刚目睹自己的手畸形成了个“团扇”,对他心理上的震撼,反而要强于挨了一刀、中了一箭。不及多想,已猛地把右手一缩,身前登时露出破绽。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唰”的一声,压力骤减的商思归已冲进他的空门。从单膝跪地,到一跃而起,商思归的身形,如同一只逃亡的伤鸟,歪斜着、不顾一切地扑向袁天刚。“终于……抓到你了!”漫天降下的神通里,袁天刚脸上的惊慌失措蓦然变成了凶悍。他大喝一声,一只藏在身后的左手挥出,那一掌只多了三根畸指,却已汇聚了万人之力,其快如电,一掌正中商思归的胸口。几乎与此同时,商思归的春生剑自下而上,轻轻点在他的左臂肘弯上。突然之间,黑白世界降临。汹涌流动的时间蓦然停止。那些不住轰击而下的神通,全都凝固在半空之中;紧绷身体、生死交关的商思归和袁天刚,也忽地停住。摇光轻轻自石柱上跳下,来到圆台之上。她已经看得出来,商思归的灵力、体力已经消耗殆尽。这近身一击,并非是袁天刚成功诱敌,而是商思归的孤注一掷。袁天刚的神通,只是“借力”二字,最强大的地方,就是力量集中。而商思归的春生剑,令他的手指畸生、手臂畸生,便是不断地将他的力量分散掉。她来到商思归的面前,那瞎子的长发被袁天刚的掌风激得高高扬起,露出的面庞神情严峻,唇角冷笑,分外决绝。在这一刻,看起来竟有点像孟浩天了。拼死一击,他并不能杀死袁天刚。但一剑刺中袁天刚的肘弯,无疑将使他的手臂发生变异,令他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更为“掣肘”。——商思归这一战,自始至终,也没有想过赢了袁天刚。他只是想尽量将袁天刚那强横无比的力量“破掉”,为后面的复国军创造生机。——也正是他的这份孤勇,令摇光忽然就不想令他这么简单地死了。
牺牲自己,而只为创造出一个击败袁天刚的机会……摇光黯然想道,他是如此忠义,那当日那如恶魔一般残忍、饥渴的商思归,又是谁呢?她将商思归的身子稍稍往后扯了扯,令袁天刚的那一掌无从击实。然后,她眨了眨眼。仿佛冰破水流,汹涌的时间恢复正常。“砰”的一声,商思归给残余的掌风扫中,仍是倒飞而起,远远地摔了出去。但在要飞出圆台时,又给摇光轻轻一带,身子转了个圈,终于没有掉下去。“摇……摇光?”商思归如遭电击,颤声叫道。摇光放开抓着他的手,没有说话。“摇光!”商思归重重跪下。“恭迎公主归来!”石柱上静默了一下,然后复国军哄然叫道,整齐跪倒。那声音中满是惊喜。2、“原来是摇光公主到了?”袁天刚一掌击出,满拟将商思归击杀当场,不料眼前一花,那一掌落了个空,而圆台边缘处,又已多了一个冷漠的女子。他认出那是摇光,登时明白刚才是中了“灭宙”的暗算。心中恼怒,却放声大笑道:“我袁天刚能让复国军的摇光公主,和文丞商思归一起动手对付,这辈子也值了!可是你干什么不让蔡紫冠来?你们两个破宇、灭宙,一下子杀了我不就得了?”一看到摇光,他就又想起他在阳春客栈中的失败。他人多、偷袭,占据了一切优势之后,却仍然败在蔡紫冠的手上。他一次又一次地输给那个人:拯救灾民,他受挫于普抱寺,而蔡紫冠却扬名天下;进入海天会,他只是一个小头目,而蔡紫冠却如罗英的亲儿子;拔除尸王,他是个开船的,而蔡紫冠却是镇国将军钦点的负责人;阳春客栈遭遇,他一败涂地,蔡紫冠却谈笑间大获全胜。——还左拥右抱着两个美人!每当想起那个人,他就觉得浑身燥热,恨不得大喝一声,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全都砸碎。蔡紫冠是救世主,而他只是个阴谋家;蔡紫冠是贵公子,而他只是个丧家犬。蔡紫冠永远成功,身边有朋友、兄弟、美人,而他却只能是背叛、厮杀、阴谋。袁天刚想要杀了蔡紫冠。近几个月,他越来越想杀掉蔡紫冠,甚至超越了静海和尚,在这天下间,最想消灭的人就是蔡紫冠!——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蔡紫冠那该多好啊?但是听见他的问话,摇光却没有说话。女孩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值一提,就继续望着商思归。那瞎子跪倒在摇光的脚下。刚才袁天刚的那一掌,虽然没有真的打中商思归的胸膛,但是掌风凌厉,只是稍稍扫过,便已经令他吐出一口鲜血。他跪倒在地,一时站不起身,可是他仰起头,已盲的双眼仍然在塌陷的眼皮下望着摇光。“摇……摇光,你原谅我了吗?”他仍然不叫她公主,而是摇光。摇光心烦意乱,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原谅了他。刚才的那一瞬间,她为什么会去救了商思归?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原因。她原谅他了吗?并没有,最亲近人的背叛带来的伤害,远比想象要深,岂会那么简单地忘记;可是她仍然在恨他吗?似乎也没有。当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面对强敌,这个曾经背叛过她的人仍然是复国军中最可靠、最重要的人的时候,摇光的心里似乎有一点微妙的混乱。尤其是当她想起,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只不过是女娲大神所做的泥偶而已。——如果连他们的人生都不是真的,那么这些仇恨,又有价值吗?“我……我回来了……”摇光颤声道。她抬起头来,望向四面的石柱。复国军欢欣鼓舞,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又是哭又是笑,全都因为她的归来,一下子又有了信心。——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世界的真相。“摇光公主,我在和你说话呢!”石柱下的袁天刚怒吼一声,忽然又打断了摇光的遐想,“蔡紫冠在哪?咱们这笔账怎么算?你得给我个说法!”“你……你走吧。”摇光无奈地道,对这粗鄙狂妄的男子格外又生出一阵厌恶,“……什么都没有意义。”“没有意义?”袁天刚又惊又怒,举起自己的畸形的手,“你们把我害成了这样,你还说没有意义?”他的右手上有十八根手指,而左臂手肘上,则因为商思归刚才的一剑,又多长出了两只前臂,那令他看起来十分怪异。“我变成了一个怪物了!你们把我变成一个怪物了!”他挥舞着树杈一般的手臂,看起来悲愤欲绝。摇光犹豫了一下,差点真的想让商思归去将他畸生的手臂、手指都去除了。袁天刚悲愤得如此理直气壮,几乎让她忘了是这人袭击复国军在先,且已不知杀了多少人。“你不给我说法,那我给你说法!回龙暴风炮!”袁天刚见她半晌没有回应,越发愤怒,忽地大吼一声,又是“四掌”推出。畸生的手臂上,是畸生的手掌。畸生的手掌上,长满畸生的手指。畸生的手指释放出的,却是更加强烈的指风、掌风。商思归有一点算错了。袁天刚的力量不仅是“集中”,更可怕之处在于“强大”。几万人、几十万人的力量,郁积在他的身体里,他用两只手释放出来,和用四只手释放出来,几乎没有差别。——唯一的差别,反倒是覆盖的范围更广了!之前他无法使用“白骨穿云箭”,只不过是对畸指使用不熟,以致误伤自己,但只要他集中精神,他便可以让畸指也变成长刀阔斧,杀人如草!可是他的“四手”推出,眼前一花,摇光和商思归已经不见。一旁的石柱上又爆发出一阵欢呼,是摇光和商思归忽然间已经回到了复国军的阵中。——那又是摇光的“灭宙”神通。袁天刚越发愤怒。那高高在上的公主似乎连跟他说话、动手都觉得不屑。他像是毫不重要、全无价值,以致人家的神通只需用来离他远一点,就好了。
“神王斩鬼刀!”袁天刚大喝一声,猛地冲前几步,来到圆台边缘,左臂一抡,便向那根石柱斩去。——你高高在上,我偏要把你拉下来!——你不屑理我,我偏要让你和我对面交战!“哧、哧、哧!”一条左臂,加上两条畸生的前臂,三臂先后挥下,宛如残影一般。每只畸生的手掌上,都放出尖锐的刀气,层层叠加——袁天刚举着手,右手十八根手指,左手三条手臂,那令他看起来十分怪异。“我变成了一个怪物了!”他悲愤欲绝。袁天刚忽然一愣,蓦地发现,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这一声悲愤的怒吼,他似乎已经发出过了。而他身处的位置,也不是石柱下的圆台边缘,而变回了圆台中央。——刚才他发出的那记三刀轮回的“神王斩鬼刀”,难道只是幻觉?袁天刚有点不知所措地望着石柱上的摇光和复国军们。那公主在复国军的簇拥下,忽然回过头来,冷笑着看了他一眼。袁天刚突然反应过来!——那一定也是摇光搞的鬼。——她的神通“灭宙”,专门在时间上做文章,既然能让它停止,想必也可以令它倒流!所以,她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把他送到了他挥出“神王斩鬼刀”之前的时间,令他那汇聚全力、再开新境界的一刀,消失在了已不存在的时间里。——她就这么不知道尊重别人吗?“你这倒贴蔡紫冠的小娼妇!”袁天刚怒不可遏,指着摇光不顾一切地骂起来。然后他的右手忽然一痛。石柱上,摇光冷冷地扬起手。纤白的手指里,夹着一根粗大的、血淋淋的手指。“下次我可以拔了你的舌头。”那公主冷冷地道。在他根本不及反应的时候,那复国军的公主再一次停止了时间,并且拔下了他的一根畸指。袁天刚举起他的右手。那里只有十七根手指了。摇光拔下的,是他长在手腕上与大拇指垂直的一根中指。鲜血一瞬间就已经涂满了他的整个手掌。可是莫名的,袁天刚却突然笑了。那已经不存在了的畸形中指,给他留下了一点舒适的感觉:那是摇光的手指捏住它的时候的一点触觉。在剧痛之前,有一点凉、一点滑。一种奇怪的欲念,忽然塞满他的胸膛。——那个女人是复国军的公主。——她也是蔡紫冠身边的女人。如果将她击倒,听着她在地上辗转哀号,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事?袁天刚忽然笑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回天沼了。原来在他的心里,他一直有这样的期待。那期待甚至超乎他的计划,而直接带着他来到了这里。他要得到这个女人,得到这个女人,是他获得“成功”的最快途径,也是最好证明。得到了她,就意味着他征服了复国军,征服了那些两百年来都不屈服、不放弃的硬汉子;同样,得到了她,也就意味这他彻底赢过了蔡紫冠,赢过了那个一直压着他一头的小贼!他举着那只伤手,突如其来的欲望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信心。十七根手指如同晒干的萝卜,一根一根地从他的手掌上脱落,最后只剩下了最初的五根。鲜血染红了他整条前臂,可是在他的注视下,那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的手掌,伤口迅速地愈合了。肌肉蠕动着连接在一起,皮肤将它们重新包裹起来,然后血液飞快地流动,将红肿散去。因为获得了太多的“力量”,它们像是有了生命的活物。袁天刚“嘶嘶”地倒吸冷气,他的右手仍然破破烂烂,但却已经可以握拳!充盈在他身体里的力量,不仅越来越强,也越来越精准。不仅能够对身外之物加以攻击,甚至可以对自己的身体,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血肉,都有了控制力。残留在他身体里的“春生剑”的灵力被那压倒性的力量包裹,运转到了它们应到之处。然后“咯咯”声响,两条畸生的臂膀猛地从他的后背探了出来。这是更壮硕,更灵活的手臂!在这样的力量下,袁天刚忽然生出了无与伦比的信心!——那是即使面对“灭宙”,他也坚信自己一定会有应对之法的信心!“摇光公主!”袁天刚大笑道,“我的拳头要落在你的脸上了。你最好保护好你那双漂亮的眼睛——我也不想让它们毁了。”就在这时,空气中忽然出现一丝震动。然后,另一个失魂落魄的人,蔡紫冠,突然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我们,都要死了。”他没头没脑地说。3、蔡紫冠出现在石柱上,距离摇光只有三步。他双肩不堪重负似的垂下,站在那里,浑身僵硬得像是生锈了一般。可是那么多人,都没有一个看出他的身法,显然是他又用了神通“破宇”,打破了空间,而凭空出现。——先有摇光以“灭宙”现身,又有蔡紫冠以“破宇”出现,这天下间最神妙的神通,在这两人的手中,简直像是开门关门一般地不当回事了。“我们……”蔡紫冠呆呆地看着摇光,他有着重重的黑眼圈,而两眼瞳孔放得极大,竟似整个眼睛都是乌黑的一般。那样子无疑较之几天前,两人分手时更为憔悴。这时看上去像哭,可是又像笑。终于说话时,声音果然有些哽咽:“我们都要死了!”摇光的心里,突地一跳。商思归冷笑道:“呵,蔡少侠又给我们带来一个大消息。”复国军对他没有好印象,尤其是在摇光公主好不容易归来,而他居然又厚颜无耻地跟着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鄙视地看着他,然后才发现,摇光公主的脸突然惨白得毫无血色。“怎么了?”蔡紫冠仍然望着摇光,一双乌黑的眼睛满是绝望,而笑容中已有疯狂,“你没有告诉大家,我们其实是生活在一座巨大的坟墓里,而我们本身,其实只是伏羲大神的陪葬品、女娲大神捏出来的陪葬偶人吗?”
他的话没头没脑,石柱上的复国军、圆台上的袁天刚,都是一头雾水。——可是对于复国军来说,因为摇光的异样,他们已经隐隐感到不安。“蔡公子!我终于找到你了!”四臂的袁天刚在下面嚷嚷道。“不……不要说……”摇光心烦意乱,她也曾犹豫要不要向复国军说出真相,可是在看到蔡紫冠的一刹那,忽然间已决定隐藏这个秘密。“可是太晚了啊!”蔡紫冠看着她,大笑出声,可是眼泪却猛地流了下来,“女娲大神要来了!伏羲宫之所以急着复活伏羲大神,就是因为按照他们的推演,女娲大神就要来为伏羲扫墓了。到时候她就要看到我们这些偶人,居然在伏羲的墓中活着,你说她会不会将我们扫荡一空!”他声泪俱下,不似演戏,周围的人即便不知他到底在说什么,也不由紧张起来。可是这消息对于摇光来说,却无异于晴空霹雳。——那太顺理成章了。——忽然间,伏羲宫的一切行为,都已经得到了最好的解释。“原……原来是这样……”一瞬间,摇光只觉得什么力气都没有了。过去的几天,刻意逃避、遗忘,而积攒起来的元气;刚刚回到回天沼,面对亲人、突遇外敌时而生出的生气,一下子已经烟消云散。她再也不能向别人隐瞒这世界的真相,也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个真相。“她……她什么时候来?”“她是神。她的‘灭宙之术,比你更强出千倍万倍,她超脱于一切时间之外,根本不存在现在、过去、未来。她随时可来,随时已来,当我们抬头寻找的时候,她已经在了!”蔡紫冠伸出一手,遥指天上。他的声音,“嘶嘶”作响,仿佛最恶毒的咒语。而那一只手,瘦弱、颤抖,像是随时会折断。无论是复国军,还是海天神教的人,听了他的话,都不由得抬头向上看去。于是,他们就看见了她!回天沼的上空,在雾气与硝烟翻滚的更远处,在遥远的天穹上,忽然间,已经露出一张巨大的脸来。那张脸似乎突然出现,又似乎一直都在,但他们却从未看见。只有在他们已经知道她在时,才突然辨识出来。那是一张女人的面孔,笼罩了整个天空。女人的面庞光洁、饱满,反射着天光云影,一双明澈的眼睛,如同倒悬于碧空中的湖泊,映出下方大千世界的云朵、山川。她神情高贵,整个面庞笼罩着一层不断变幻的光彩。那……那便是创造了这个世界的女娲!忽然之间,回天沼中的众人已经崩溃。在看到女娲的那一瞬间,他们的世界也突然发生了变化。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下子便涌入到他们的头脑之中。这世界的真相、他们的出身、他们即将面对的命运……都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在那双布满了天空的巨大神目的注视下,他们渺小微弱,如同阳光下的尘埃,身不由己,无处藏身,即将被打扫一净。四周里先是一片死寂,旋即哭声一片。人们失去了一切希望,不知是害怕还是绝望,忽然间已是此起彼伏地大哭起来。——觉宗在知道真相时,引颈就戮。——武海皇帝在知道真相时,不顾一切地想要隐瞒。——火二想要毁灭世界。——伏羲宫想要复活伏羲。那么多奇人异士、雄才大略的人,都曾被这真相击倒,何况这些常人?袁天刚站在圆台之上,一瞬间只觉天旋地转,如坠冰窟。他望着那天上的巨大面孔,想要捏起拳头来,给自己鼓一鼓劲,可是试了几次,却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那双巨湖一般的眼睛,仿佛映出了格外渺小的他。当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由神造出的偶人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他跌入到那湖水当中,整个人似被一层一层地溶化了,重新变成了一摊烂泥。——烂泥?所以,原来他再怎样努力,其实都没办法改变自己的身份——因为那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在几千年前就已经无法改变的。——女娲大神就要来了?所有的王侯将相也都和他一样,都是烂泥的子孙。无论他们曾经得到什么,无论他们失去过什么,在女娲大神面前,都会被一视同仁地抹平了。——那时就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公平”吗?圆台早已没人抬了,整个地歪倒在沼泽中。一直以来抬着它的那些信徒们,一个个哭天抢地像是死了爹妈一般。他们是一群一向只会怨天尤人的废物,被袁天刚用报复“权力”凝聚在一起,现在当他们连“权力”的资格都没有了的时候,登时崩溃了。袁天刚痴痴地站在那里,突然间大叫一声,跳下了圆台。“把力量给我……把力量给我!”袁天刚一把抓住一个人,不顾一切地大叫。可是那个人却哭着,蹲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把力量给我!”袁天刚叫着,四条手臂都抓不起一个人,反倒手一滑,闪了自己一个趔趄。勉强站住之后,顺脚踹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那个人原本是跪在地上,被他一脚蹬倒,摔在地上,倒没有哭,而是伸展了四肢,失魂落魄。袁天刚看他有些眼熟,原来是在普抱寺外,打死了静海和尚的青年。“小萝卜?”袁天刚想起了他的名字,“小萝卜,快把你的力量给我!”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失败。可是小萝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个身子滚得全是泥水。袁天刚等得不耐烦,又踢了他两脚,小萝卜的眼珠转了转,艰难地落在袁天刚的身上,像是一点一点地回过神来。“把你的力量给我!”袁天刚不顾一切地叫道。“你骗我……”小萝卜忽然道。袁天刚一愣,小萝卜已经一骨碌爬起来。他的腰上别着一根木棍,正是当初用来打静海的。他扑向袁天刚,一棍打在他的头上,虽然只不过是一人之力,袁天刚却立时被打得踉跄后退。
没有力量保护,鲜血顺着他的额头“哗”地流了下来。“……你!”袁天刚目眦尽裂。“你骗我!”小萝卜大叫道。毫无征兆,毫无理由,他只是在一瞬间就已经恨透了这一瞬间之前还需要他顶礼膜拜的“神王”!袁天刚在骗他,他早就知道这一点,可是他还是愿意追随他,为他杀人,为他去死。只要袁天刚还能让他相信,这世界充满不公,而他们就是在对抗不公。——可是,原来这世界连“不公”都不存在?——“世界”都不存在?“啪”的一声,小萝卜又是一棍向袁天刚打来。袁天刚匆忙用左肩的两只手臂一挡,仍被打得横着踉跄出去,撞上了圆台,才没有摔倒。他的样子狼狈极了,可是小萝卜却莫名有了快感。“你们这些‘神……我杀了你们这些神!”小萝卜怒吼道。这句话像是一颗火星,忽然间点燃了所有的怒火。海天神教的很多信徒望向这边,眼睛忽然都亮了起来。“你……你们……”袁天刚脑子里轰轰作响,完全反应不过来。“你们这些‘神!”小萝卜大叫道。“神!”很多人一起号叫出来。可是那号叫全无敬畏,而只余愤怒。透过糊在眼睛上的鲜血,袁天刚最后看到的景象,就是铺天盖地的拳头和棍棒。而在石柱上,复国军也遭遇了同样的危机。“我们这样辛辛苦苦地复国……到底是为什么呢?”孟海天大笑道,他花白的胡子颤抖,沾满了血水与他的唾沫,“二百年——二百年,我们枕戈待旦,苦心孤诣,可是有什么用?不过是南柯一梦!”——无数的牺牲、无数的权谋、无数的英烈、无数的希望、无数的惨败、无数的神通、无数的悔恨、无数的愧疚……他拔出腰刀,铿然跪倒。“先皇!列祖!复国军的忠肝义胆,有什么用!”他大笑一声,大哭一声,哭声未已,已横刀自刎,鲜血喷出,尸身重重摔下石柱。那像是传染一般,复国军哭声更响。他们曾是那么孜孜以求的一群人,“复国”便是他们的欲望,而那欲望一直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但现在,那欲望已经落空,仿佛万丈高楼一脚踩空,他们的生命全都失去了重量。更多的人自戕于当场。石柱下,海天神教的人在相互斗殴。而石柱上,一具具自戕的尸身不住摔落,像是那延续了二百年的覆亡王朝最后的泪滴。4、“蔡紫冠,这就是你干的好事!”摇光愤怒地叫道。在一片地狱般的景象中,蔡紫冠放声大笑:“反正早晚都是一样!”他明知真相残酷,足以灭绝一个人的生机,却还是将之草率地公布出来,一瞬间引发如此大乱之后,反倒看起来颇有些神采奕奕。摇光心中无名火起,看他那任性的样子,越发不能忍,大喝道:“既然你那么想死,我就来成全你!”——找到了一个令她愤怒、憎恨的人,她的心也突然为之一轻。大喝声中,她的双目一瞬,灭宙全力施展!——黑白世界降临!“哈哈哈哈!我们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你和我,尤其是一切灾祸的根源,咱俩打一场,你死我活,同归于尽,也正是为民除害!”“嗡”的一声,蔡紫冠周身金光大盛,在一片黑与白之中,仿佛火焰熊熊燃烧。被分心小箭提升,因知道了世界的真相而威力更强。天下间最强的神通,真正成熟了的破宇和灭宙,终于第一次正面碰撞!石柱上下,复国军和海天神教的人一瞬间全部凝固,却又骤然消失。摇光冲向蔡紫冠的时候,只觉身旁渐渐荒芜,那些原本应该立于她与蔡紫冠之间的复国军,居然像是一道道被风吹散的烟雾,渐渐淡去,终于再也不见一丝痕迹。——那是蔡紫冠的破宇,将他们之间的空间,放大、扭曲了!直径不过数丈的石柱平台,被改造得辽阔无比、坦荡如砥。在黑白世界中,像是一片茫茫冰原,远远地延伸开去,与天相交。蔡紫冠在她的前方站着、燃烧着,像是那冰面上的一道金色火柱。——时间消失了!在原本已经凝固的时间中,忽然有一段时间,被摇光硬生生地“削去”了。便仿佛是结冻的河面上,有一块冰被她切下来,提走了。被切下的那一块,正是摇光用来穿过“距离”,所用的“时间”。“嘶”的一声,摇光的手已经探到蔡紫冠的胸前。那一只纤纤素手,因在凝固的时间中运动,而在一瞬间拥有了无与伦比的速度和力量。“噗”的一声,蔡紫冠的胸口骤然裂开。他的衣服和血肉,在摇光的攻击下,突然变成了一个个黑白方块儿。碎裂的方块儿顺着摇光的那一按之势,自蔡紫冠的前心塌陷,又在他的后心上凸起一个大包。碎块儿抖动着,彼此之间间隙很大,可是终究没有破裂、散掉。摇光按在他胸口上的一击,便被卸去了力气。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黑白方块儿向上攀行,仿佛毒藓,爬上了摇光的手指!“咯咯”轻响中,摇光素白的手掌,裂成十几个松散咬合的碎块。五根纤指更是摇摇欲坠。——时间倒流!摇光猛地回到之前立身的所在,手指恢复原样,让开了蔡紫冠的反击。“这回终于轮到我了!”蔡紫冠大喝一声,身形一晃,已经凭空出现在摇光立身之位,用他足能吞噬一切的身体,向她“吃”去。可是摇光却又立于时间之外,轻轻一跃,跳开三步。“这世界就这么大,你又能躲到哪去?”蔡紫冠将身一晃,他的身体在同一时间的不同空间里同时存在,看上去竟像是分身十数。摇光两眼圆睁,冰涧一般的双眸中寒气大盛。她眨了眨眼,一瞬间,她的身体在同一空间的不同时间存在,也分身十数,与蔡紫冠针锋相对!
攻击!攻击!攻击!与摇光对战,蔡紫冠忽然像是在水下憋气很久的人,终于在濒死之际,浮出水面,喘上了一口气。那不仅是轻松,甚至已是感动。自从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愤懑。伏羲、偶人、神通女娲……这一切都令他怒不可遏,可是又不知所措。他该怎么办呢?杀掉伏羲宫主吗?可是离奇的是,他却始终无法真的去恨那个人;怨恨伏羲和女娲吗?他一个被制造出来的偶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抱怨那些创世者。他不知所措,连愤怒都找不到对象。命运像是一群失控的怒马,突然与他迎头撞上。他头晕目眩、不知所措,唯一可感的,便是不知该向何处发泄的愤怒。——为什么全都降临在我的头上?——为什么偏偏是我,来承担这超出常理的重担?愤懑之中,他的破宇前所未有地发挥出来。在伏羲宫里,他一念方动,便已身化千万。“空间”于他全然不成障碍,他一下子便同时存在于了九州的一切空间、任何角落。他见到了杜铭、花浓,他见到了“花”、孙苦竹,他见到了雪飞鸿、蔡姨,他见到了玉女、金童,他见到了孙虎、乔娘……他其中的一个分身,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出现在了回天沼。一开始,他只是本能地想来找摇光。因为摇光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和他一样,知道了“偶人”真相的人,几乎和他承受着同样压力的人——蔡紫冠以为,只要能看到她,他便会觉得自己不那么孤独,不那么可悲了。可是一来到回天沼,他才发现,不是那样的。看到那一群愚昧的、“活得”有滋有味的人的时候,他的愤怒突然间便已经按捺不住了!——什么复国军!——什么海天神教!——女娲将要来了,这世界即将毁灭了,可是他们却还只是在好勇斗狠、争权夺利!那令他在瞬间,便有了说出真相,让这些人也万劫不复的想法。果然,所有的人都痛苦起来。——而那些痛苦,却减轻了他的痛苦。原来人便是这么荒唐、卑劣的东西,只要看到别人痛苦,便可以觉得快活。再等到摇光和他动手,他更感受到了无上的快慰。灭宙神通强大,足以和他的破宇相抗衡。即使他已经全力以赴,但仍然随时可能会被摇光杀死,但令他丝毫不敢懈怠,也格外鲜明地感受到了……“生”!——原来“生”便是畏惧、便是不舍、便是“不死”!那天下间最强的两样神通,在他们疯狂的对战中,被使出了更多匪夷所思的效果。可是这样打下去,渐渐地,它们却又像是相互抵消了。时间的跳跃变得毫无意义,空间重组也显得无关紧要。这两人进退攻守,只是在那黑白世界中,你一拳、我一脚地交手。蔡紫冠狠狠地咬着牙,被那自暴自弃的快慰充溢着。——那甚至让他忘记了一直以来的愤懑。而摇光与他的招式相触,却越来越吃力,拳脚相交,每每震得她手臂酸痛。到了这时,蔡紫冠身为男子的优势,终于开始显现出来。何况他又曾经和罗英习武,在江湖上历练多年,单以拳脚功夫而论,也是远胜摇光!终于“砰”的一声,蔡紫冠上面一掌,下面一绊,已将摇光摔倒在地。黑白的世界中,他的身上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居高临下地望着摇光。“摇光,我们的命运,其实反抗也没有用。”摇光摔倒在地,慢慢向后退去。和蔡紫冠的兴奋不同,她这时所能感受到的,却只有委屈。蔡紫冠刚开始到来的时候,她曾经非常高兴。那甚至令她自己都很意外。几天前她离开伏羲宫,绝望失神,甚至和蔡紫冠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几天后,再看到这个曾和她一起面对那秘密的少年的时候,一瞬间,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高兴。——他是来找自己的吗?想到这一点时候,她甚至有些心如鹿撞。可是旋即,蔡紫冠便毫不留情地毁掉了她的幻想。他用三句话,便造成了复国军的覆灭。她的叔伯兄妹们死伤惨重。而他又在她的黑白世界中,毫不留情地击倒了她。摇光忍住剧痛,向上望去。在灭宙的黑白世界中,蔡紫冠的破宇燃起熊熊金焰。那令他看起来,格外高大了些。——也令摇光格外地记恨起他来。有一件事,她一直没有跟蔡紫冠说过。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虽然他们不停地被阴小五和杜铭撮合和玩笑,但她其实从来没有真的生气。因为蔡紫冠对她来说,真的是有一点特殊的。他们第一次在辛京见面的时候,蔡紫冠于她而言,只是一个讨厌的伪臧鹰犬。胡家预测他们两个在未来会在一起的时候,蔡紫冠于她而言,则变成了一只恶心的癞蛤蟆。什么时候,事情发生了变化?是他们第一次以“破宇”、“灭宙”相对抗,她的黑白世界里,第一次燃起了金色的火焰的时候。当熊熊燃烧的蔡紫冠自远处奔来,其实在那一刹那,摇光已经泪流满面。黑白世界,是摇光“灭宙”的特征,可是也像是对她的一个诅咒。从她记事起,她的世界便好像只有黑白二色。统军、复国、修炼灭宙,在回天沼里,她的日子过得单调得像是一杯白水,为了要令自己灵力更为精纯,她几乎抹去了自己的一切感情。修炼的沙漏,颠来倒去。她越来越多地停留在“灭宙”之中。以她的岁数而言,其实她的容貌要比实际的岁数还显得稚嫩一些。因为她有太多时间,都逃进那巨大的黑白世界里,与世隔绝。时间停止,万籁俱寂,所有人变成雕塑,一动不动。她一个人走走停停,哭哭笑笑,却全然没有人知道。
——孤独。——那是旷日持久的孤独!——万籁俱寂,连回声都没有的孤独!她的表面越来越冷静、越来越漠然,但是其实,她的心里,却越来越不甘、越来越绝望。直到那一天,一个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少年,远远地向她跑来。那一瞬间,她热泪盈眶,已经将他当作了自己的英雄。可是现在,还是在这黑白世界里。还是这燃烧的少年。他却已经变成了一个癫狂的、怯懦的疯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随时准备给予她致命一击。——在破宇的致命一击下,她也会死吧?当死亡真的迫在眉睫的时候,突然间,她居然又恐惧起来了。那恐惧比女娲将至来得更直接,也比偶人的真相来得更尖锐、更痛苦!猛烈、炽热,一瞬间,求生的本能猛地攫住了她,她忘记了一切,而只想要活下去!“不……不!”摇光尖叫着,解开了“灭宙”。黑白世界消失,一切回归正常。惨叫声、哭喊声同时传来,蔡紫冠身上的金色火焰消失,而只变成了一个背光而立的,阴沉的身影。商思归发现事情不妙,急忙掩在摇光的身前。而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佛号,猛地自石柱下传来——“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既见非相,已在彼方!”5、以须臾之身,存永世之念。怀大慈大悲,见百罪千难。云光趺坐在圆台之上,虽然不言不语,但心念起伏,从未入定。只是目中所视、耳中所闻,却又无一能真正进入他的头脑之中。离开普抱寺的时候,袁天刚将他请上圆台,力邀他成为海天神王的护法。他心中明白,那人是想要在未来利用自己,可是却也没有反对。他陷入到一种奇怪的状态之中。虽然他的人还在和袁天刚虚与委蛇,但魂魄却似已离体而去,像是事不关己似的,在高处一直看着这满是欺骗与罪孽、怒火和欲望的队伍。善与恶,那令他痛苦的问题,仍然在无休止地折磨着他。他眼睁睁地看着师父死在自己的眼前,死在自己的手上,却连追随师父而去的信心也没有。袁天刚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向蔡紫冠寻仇——那是迁怒吧?迁怒自然是容易的,可是却又意味着他背叛了师父、背叛了普抱寺,投身于恶,他也仍然不能心安。多么荒唐,当他立身于善的时候,他每每为自己的恶念而痛苦;而当他投身于恶的时候,身上的善,却又令他与周围格格不入。他仿佛一个异类,一个怪胎,永远矛盾,不知所措。袁天刚一路滥杀无辜,他无力阻止,却又想要阻止;进入回天沼,离蔡紫冠越来越近,他心中害怕,却又满含期待。于是,便只能以入定来掩饰自己。天人交战,一刻不息,那令他的身心疲惫,几乎到了极限。——直到蔡紫冠真的出现了。“我们都要死了,女娲大神就要来了!”蔡紫冠颤抖着说出这样的消息,他也忍不住抬起头来,向天上望去。那巨大的女娲的面庞浮现出来,湖泊一般的大神之眼与他对视。一瞬间,他似乎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扑通”一声,他似已坠入到那明澈的眼波之中。湖水冰冷,竟像从他周身的每一个毛孔,渗入他的身体,清冽、冷澈,在他的身体里不住流动,将他体内的疲劳、沉重,全都涤荡一空。人在湖底,他向湖面望去。从倒悬于天空中的湖泊中,他在湖面上看到了地面上的倒影:三千世界、山川大河、城镇乡村、沼泽石林……他看见石林中混乱的人群、歪倒的圆台,以及圆台上……枯坐的自己。——何其渺小。忽然间,云光打了个寒战。当他试着用女娲大神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切忽然变得不一样了。世界忽然变得极其广袤,而他自己却变得极其渺小。在那渺小的身体里,他是喜是悲,根本无从分辨,而令他一直痛苦万分的善恶之争,也忽然变得微不足道起来。在这一瞬间,他的头脑变得意外清醒。多么可笑,一个被人制作出来的偶人、一个即将被主人清扫掉的偶人,居然会去为“善”、“恶”、“成”、“败”而感到痛苦?——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蓦地感到释然。困扰他许久的死结,忽然被这强横无匹的末世之刀一举斩断。而当他放下对善恶的执念,忽然间,他已经不需要那些问题的答案。因为问题本身,就已经是答案。因为他自己,早已知道答案。在圆台上,云光眨了眨眼睛。他久久地仰面望天,神游万里,眼睛都已干涩。可是只需要眨两下,便已恢复了润滑。他的神志,如同从遥远的天外,飞快地回归到他的身体中,带来巨大的冲击,令他被蒙尘了许久的智慧,忽然间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眼前的情形,已如地狱:回天沼中血流成河,海天神教的人自相残杀,如有深仇大恨;而石柱上复国军人心惶惶,像是传染一般,争先恐后地自戕殒命。云光深吸一口气,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自己会来到这里的原因。——以及他为什么会学佛法。——为什么他一出生,便被留在了普抱寺门前。——为什么在去年遇到蔡紫冠之后,便诸事不顺,一错再错,一挫再挫,绝望到了几乎想要一死了之。那是命运的选择:他便是像是一块过早燃烧的炭火,在这世界的繁华盛夏里毫无用途,更令人徒添烦恼,烧了一气,而只余下一堆苍白灰烬。但当凛冬骤降,寒风割面的时候,那因灰烬而保住的一点火核,却显得如此重要。比别人更早地绝望,也因此比别人更早地思考。那劈面而来的灭世预言,如同吞噬一切的洪水,而他站在岸边,看到了一艘小船。
——在极度的卑微之中,他找了极度的高贵。——在极度的虚无之中,他找了希望。在石柱上,摇光和蔡紫冠不知何时已经发生冲突,摇光落败,而蔡紫冠咄咄逼人。——蔡紫冠!云光的眼角一跳,蓦然间佛至心灵。“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既见非相,已在彼方!”一句佛偈脱口而出,几乎没有经他思考。那一声如同狮子吼,普抱寺最具慧根的天才弟子,一度从佛入魔的云光,只一开口,声音从圆台上发出,轰轰隆隆,一瞬间便覆盖了整座石林。大悟生死,破关而出,他的境界赫然已和同天地。——人又怎样,偶人又怎样?——无论来历如何,造物主为谁,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却是只属于自己的。暮鼓晨钟,振聋发聩,那一句佛偈在每一个听到它的人的心中不断回响。复国军停下了横在颈中的刀剑,海天神教的人也停住了野兽般的撕咬。蔡紫冠站在摇光身前,血气翻腾,正自凶恶,忽然给那狮子吼迎头撞来,一瞬间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摔倒。——三千世界,众相殊同,可那不过是一场梦幻而已。——可是什么是梦?——你是人,还是偶人,是神,还是蝼蚁,都不过是虚妄而已。——可是什么又是虚妄?他看着摇光,有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忽然间,便涌入了铺天盖地的惶恐。他刚才居然真的有杀意,对一个熟悉的,颇有好感的女子,动了杀意。巨大的悔恨和羞愧随之而来,他望着摇光,退了两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石柱下,云光合十大喝,身上的佛光冲天而起。那和尚纵身而起,长袖飘飘,已凌空蹈风,跃上了蔡紫冠他们所立身的石柱。“蔡公子,你本是个向死求生之人,什么时候开始,却执著于血肉之相!”——向死求生?他本是一个出身特异的人,是母亲死后三日,才将他在棺材中诞下。长大之后他偏偏向死求生,不住通过盗墓助人度己。他一向嘲笑世间愚人,将死亡看得太重,而忽略了活着的意义;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和尚的时候,嘲笑他以死者为大,却不知生者多艰。可是当他自己真的面对死亡时,怎么会进退失据成了这种样子?蔡紫冠愣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感情都是真实的。无论是这时候的悔恨和羞愧,还是之前的畏惧与绝望,他的感情并不因为自己是“偶人”而消失不见;也并不因为他自以为的“喜怒哀乐毫无意义”,而真的看淡一切——他竟然向摇光动手,这便是最明显的证据。每一条生命都是真实的。无论那是血肉之相,还是土木之相。他是真的,摇光是真的,云光是真的,商思归是真的。所有的一切,并不因为他们的“血肉”,原来是大神手中的“土木”,而变得不真实了。——管他是“血肉生成”还是“土木造就”,反正他们就是这样的。蔡紫冠忽然放松下来。一直以来的恐惧彻底消失,他的身子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跪坐在了摇光的面前。03 花叶,生死以替破碎虚空,化身千万。在极度的愤怒与绝望之中,蔡紫冠的破宇术发挥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身在伏羲宫神殿,但他一瞬间已变得无处不在,遍布九州,同时存在于他所知道的、他想要找到的任何一个地方。在那极度的混乱中,他见到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他见到每一个他熟悉的人。——比如摇光,比如复国军和海天神教。以下,则是他遇到的另一群人,和另一个完整的故事。1、寿州南部,距离伏羲宫所在的天坑三百里,有一座古怪的山洞。拔地而起的一座峭壁,底部有一个黑乎乎的大窟窿。山洞周围寸草不生,只有一道道由浅而深、粗细不等的沟壑,从四面八方“钻”进洞里。洞口周围的一圈石壁,因为汇聚了那些沟壑,棱角全都被抹平,整个向内凹陷,像是牙齿全部脱落的牙床。——那像是有许多巨兽被山洞吞噬,留下了那么多扒搔的痕迹,却终于未能逃脱。空气稍稍一震,蔡紫冠突然出现在山洞洞口。他脸色惨白,失魂落魄,这令正准备入洞的“花”,微微吃了一惊。“蔡……紫冠?”“花”意外道。他们本是拔除尸王的同伴,但是先前已在辛京分道扬镳。蔡紫冠要去探究伏羲宫的真相,而“花”则在沉沦之后,决心继续拔除剩余的两个尸王。在墨州,他击败了第八尸王,这是又赶赴寿州,来拔除最后的第九尸王。蔡紫冠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蔡公子!”“花”的身后,跌倒在上的孙苦竹则忍痛叫道,“蔡公子,你快拦住他!山洞里是第九尸王,‘花不让我跟他进洞——他是要去送死的!”“花”苦笑着,看着蔡紫冠,却没有说话。“你不能就这么死了!”孙苦竹叫道,“你要是死了,苏藏不是白白地牺牲了么?”当日,他们对阵第八尸王,那巨龟的神通“流星逐月”,专门后发先至,浑不讲理。以速度而论,天下间没有任何攻击可以比它更快。可是“花”却想办法,将自己固定在了巨龟的头顶上。然后他再攻击巨龟,巨龟想要反击他,于是变得必须要超越“自己”的速度才行。——在这世界上,唯一能够比它快的,也许就只有它自己而已。加速——不断地加速——再度加速——再度再度加速……那巨龟对“花”一次的攻击,被分解成了无数次,而经过不断的加速,那攻击看起来只是在一瞬间便已经完成。而完成的结果,却是它和“花”化作一道黑光,向南飞出,消失在墨州古门池。向南,那便是夹在墨州、侑州、端州,三州交界之处的沙漠。传说中,有去无回的终死之地。
可是那巨龟的女守卫苏藏,却在对战中,为“花”所折服,不顾一切地要去找回他。深入沙漠三百里,苏藏和孙苦竹终于找到了“花”。沙漠果如传言,凶险无比,他们的生机与灵力不知为何,全都在飞快地流失。幸好与他们相比,那巨龟受“流星逐月”神通的催发,灵力大开,无以节制,终于硬生生地将自己耗至灰飞烟灭。也幸亏如此,苏藏才得以找回尸珠,向北用“流星赶月”,将“花”与孙苦竹送回了古门池。“花”在昏迷之中,已在鬼门关前打了一个转。而苏藏却因为出力太多,终于是被沙漠榨干了生机,死在了沙漠中。“苏姑娘她,是为了你才死的啊!”孙苦竹大叫道,“你这样白白送死,对得起她吗?”“花”背对着他,苦笑道:“我……已经对不起很多人了。”“不用再白费力气了。”蔡紫冠倚在石壁上,对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浑不在意。他奄奄一息,两眼中神光涣散。看着“花”,笑比哭还难看:“不用拔除什么尸王了……不用再纠结什么谁对不起谁了……反正我们都要死了……反正我们本身就生活在神的尸体之上。”他指了指向天空,道,“女娲大神要来涤荡乾坤,我们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那是真相。——是这世界不能被触及的魔咒。才一入耳,便仿佛雪水当头浇下,令人从头到脚一个激灵。“花”抬起头来,被蔡紫冠提示之后,遮挡在他们眼前的幕布忽然被撤下,世界赤裸裸地呈现,他们也终于看到了女娲那一直存在的面容。那张覆盖了整个苍穹的脸,在他们的注视下,缓缓浮现在一碧如洗的晴空中。那张充满了威仪与圣洁的巨脸,在高远的天空中,以比蔚蓝更浅一点的颜色显现出来,神奇地变幻着。它的侧影同时向东、向西、向南、向北、向上、向下。它的表情同时是喜、是怒、是哀、是乐、是狂欢、是悲恸、是迷惑、是痛苦……孙苦竹目瞪口呆,跌坐在地上,仰天看着,连腹中的剧痛都忘记了。“所以……我们只是被女娲大神捏造出来的、为伏羲大神陪葬的偶人?”那突如其来的真相,令“花”的脸色也是一变。可是旋即,他却微笑了,“那么我的愧疚,是不是可以少一些了?”“愧疚?这世上怎么会有愧疚?我们又不是人,只是泥偶,泥偶怎么会有愧疚?怎么配有愧疚?”“……有的。”“花”犹豫了一下,像是真的又去感受了一下,确认了一下,“就在这里。”他按了按心口,道,“沉甸甸、血淋淋……忘不了。”蔡紫冠嘲弄地看着他,不说话。“多谢你特意来告诉我这样的消息。可是那其实和我没关系,因为我现在就要死了。”“花”指着蔡紫冠身后的山洞,微笑道,“这里,是复国军第九尸王的所在地——可也是我的妻子青叶的葬身之处。”七年前,“花”还是四大盗墓贼王中,声名最响的一个。那时他年轻气盛,虽然新婚,却不甘寂寞,于是重出江湖。他行事百无禁忌,四处盗取墓葬之后,挥金如土,好不快活。结果终于给他在一座古墓中,遇到了最为恐怖的敌人。那是一个能将所有入侵者的灵魂都攫取、吞噬的可怕怪物。它混乱、强横,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对生者的诅咒。“花”贸然闯入之后,才发现自己远非敌手。好不容易从洞中逃出,却发现那怪物阴魂不散,居然也从洞中追了出来,一直咬着他不放。“花”拿它没办法,只好一路逃了下去。那怪物阴森森地追在他的身后,锲而不舍,不眠不休。“花”的“浮尸花”对它居然毫无作用,而只令它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强。那是“花”平生第一次生出了束手无策之感。可是便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的妻子青叶却用自己的“菩提叶”神通,将自己的灵魂伪装得与他一般无二,代替他被那怪物抓走了。——那便是“花”深藏在心底的永远的愧疚。“那怪物,便在这座山洞之中。最后的最后,我正可以和它做一个了断了。”“花”说罢,顿了一顿。然后他笑了一声,终于从蔡紫冠身边走过,向山洞中走去。山洞前的空地上,女娲俯瞰众生的注视之下,于是只留下了蔡紫冠和孙苦竹。孙苦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他先前时,与“花”发生争执,被“花”突袭,“浮尸花”在腹中生根。那剧痛令他连直起身子,都快要昏过去。几经挣扎,他终于放弃,伏在地上哭了出来。“你为什么要哭?”蔡紫冠忽然问道。孙苦竹的哭泣,看起来并非是因女娲带来的绝望,那令他颇觉意外。他被那偶人、女娲的消息震撼,直连自己活着的意义,这世界是否真实存在,都产生了怀疑。可是看“花”和孙苦竹,却好像只是意外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太难过的样子。“我……”孙苦竹伏在地上,手指深深地抠入土里。只要他不动,“浮尸花”带来的痛苦,就会立减。可是如果就这么乖乖地不动,那因为无能为力而带来的挫败,则立刻让他难过得想死。“我……我不希望苏姑娘白死!她也救了‘花先生,也为他葬送了性命!可是‘花先生却只是想着为他的夫人报仇,只想和她死在一起,却根本没把苏姑娘的牺牲放在心上!这不公平……”“……那又关你什么事?”蔡紫冠又问,“世界都要毁灭了啊!”孙苦竹愣了一下,自己也稍觉意外。蔡紫冠所说的那秘密,他开始时也被冲击得头脑中一片空白。可是等到“花”终于还是决定走进山洞的时候,一种更强烈的情感却自他的心底浮起。——他现在根本顾不上去为什么世界的本源绝望!事实上,从墨州的那一站之后,他就一直藏着一个秘密。他和“花”一路同行,来到寿州。原想帮着“花”消灭第九尸王,完成心愿,但发现“花”对第九尸王毫无胜算,只是进山洞送死,才终于爆发出来,不顾一切地想要阻止“花”入洞。结果却被“花”出手制服,只能这么一无是处地趴着。
“我……我……”孙苦竹咬着牙,猛地叫道,“我喜欢苏姑娘!”墨州古门池,他埋伏在暗处,看见那美丽的姑娘乘着巨龟,在月色下疾驰而来,巨龟在长河般的街道上沉浮飞跃,她像是水中仙子,凌波出尘;他被巨龟撞伤,醒来时看见那美丽的姑娘赤足而来,宛如浴血的艳丽妖女,手中垂着的金铃勾魂夺魄。在那一瞬间,他已经喜欢上了苏藏。蔡紫冠远远地看着他,忽然一招手,掌中已经握了一把乱草。“你真的想去帮他?”——破宇神通下,他想要取出孙苦竹所受的“浮尸花”,实在是太过容易。孙苦竹腹中剧痛骤止,愣了一下,登时跳了起来。2、“花”走在空旷的山洞之中。山洞中一片漆黑,脚下石路嶙峋,可是“花”却走得不慢。这山洞其实有个名字,叫做“天独”。他曾来过这里,来过好多次。在青叶遇害之后,他好几次都回来挑战,想要将青叶解放出去——但是不行,他一直都无法击败那个恐怖、阴沉的怪物。那个夺走了青叶魂魄的怪物,是由山洞和复国军第九尸王合力制造而出的。天独洞造化神奇,有一个无解的神通:任何人走进山洞,都会被困在其中,成为“洞中人”。无论千年万年,都不能解脱,除非有下一个人走进来,将他顶替出去。被困在其中的“洞中人”的怨念代代相传,不断叠加,在洞内形成了另一种全新的神通,伴随着洞中人的更迭,一代代地传承下来。但复国军的第九尸王,却进来了。那第九尸王在世时姓莫,是天罚莫家都视之为异类的怪物。他的神通名为“混沌”,一生只能使用一次。因为它的使用方法,是将自己和别人强行融合——那不是吞噬,而更像是把两个不相关的人:不同的肉体、灵魂,全都打散之后,再胡乱捏合。莫姓高手进入山洞之后,“他”和“洞中人”便一起消失了,而只变成了杂糅二者,却又与二者都不相同的东西。——那东西没有名字,没有特征。——没有希望,也没有未来。那东西简直类似于“无”。“无”甚至骗过了天独山洞,令山洞认为自己一直是空着的,因此不断地抓取误入洞中的人。“混沌”与“天独”形成了奇妙的配合,令每一个曾经入洞的人,都变得面目全非,永无超生之日。“无”,便是第九尸王。它是一个被重新融合的新东西,不断变化的新怪物。那些被山洞抓取,又被混沌变成“无”的可悲灵魂,被困其中,无法解脱,满腔怨毒。第九尸王,是为毒僵。一次又一次,“花”赢不了它,就只能暂时逃走,以图再战。这些年来,“花”反反复复地进出天独洞,他大概是这天下间,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这山洞的人。第九尸王几次都曾抓住了他,但他的浮尸花,却可以每次及时壮士断腕,抽身退走;而对于山洞来说,“他”的灵魂是已经被抓回来过的了,因此不再受限。——所以,一直到最后,他都在受着青叶的保护。黑暗中,“花”咧嘴笑了出来。这也许是他此生的最后一段路了吧?他此前想过拉着蔡紫冠等人,一同破敌,可是到了最后,原来终究是只能他自己来面对这一切。女娲大神降临,世界面临着彻底的大清洗。他大概已经没有下一次的机会,可以尝试了。所以这一战,他若是能够救出青叶,他们就两个人一起自由;如果他不能救出青叶,他就和青叶一起,成为那怪物的一部分好了,至少也可以永不分离。——可是早知这样,为什么不早些放弃呢?也不致令青叶孤独这么久。——打不过就逃,逃远了又回来。一次之后是两次,两次之后是三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断地退缩,不断地妥协,竟像是他的人生。这样想着,他的脚步轻快,终于到达洞底。“花”站下身,轻笑道:“怪物,我又回来了,你出来受死!”一点、两点……山洞中亮起惨碧的萤火,将整座山洞幽幽照亮。这是一座巨大的石洞,一根根石笋犬牙交错,如同森林。距离“花”三丈的地方,一根钟乳石上,正凝出了一滴水。那滴水颤颤巍巍,却不滴落,反而越凝越大,渐渐足有一个葫芦大小,在惨碧的光线中,如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两小腿外侧对称痒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