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球一小时十元或是十五元,是一个人打台球还是一局这么多钱

【图片】小弟承包世纪台球厅,大家多来捧捧场,提提意见!【蔚县吧】_百度贴吧
&&&&&&&&&&&&&&&&&&&&&&&&&&&&&&&签到排名:今日本吧第个签到,本吧因你更精彩,明天继续来努力!
本吧签到人数:0成为超级会员,使用一键签到本月漏签0次!成为超级会员,赠送8张补签卡连续签到:天&&累计签到:天超级会员单次开通12个月以上,赠送连续签到卡3张
关注:107,743贴子:
小弟承包世纪台球厅,大家多来捧捧场,提提意见!收藏
渣渣像素!
携程订蔚县六街旅馆,优惠多!最高返现201元!App/网站/电话全方位服务!住哪里都上携程!折扣低!月月狂减,天天低价,有房保障!
吧友免费不
哥给你先顶上去。。。。。
十五元一小时。普通会员预存100十二元一小时。高级会员预存五百十元一小时,备精品球杆一根。
吧友免费不?
吧友来了会员价哦,十二元一小时
问一下有会鼓捣台球这个收费系统的没有?
多少钱承包的?
昨天在了一下午
不错,好地方
前天去了,不会玩
貌似世纪2楼,是吗
放开那桌面,让我台球小王子来!
祝生意兴隆   -- 不要随随便便爱特老子,爱特了老子没什么大事,老子打得你满身是屎懂不,你们这群渣渣,老子是你们能爱特的人嘛
居然不@我,以后不打去了
我经常去,以后就去你那里了,给个超级会员价
记住我,我会去的,叫收银小女知道我的存在,我也算吧友,会员价吧
登录百度帐号推荐应用【聚鑫台球】协会【八神杯】【校季争霸赛】火热报名中【湖北科技职业学院吧】_百度贴吧
&&&&&&&&&&&&&&&&&&&&&&&&&&&&&&&签到排名:今日本吧第个签到,本吧因你更精彩,明天继续来努力!
本吧签到人数:0成为超级会员,使用一键签到本月漏签0次!成为超级会员,赠送8张补签卡连续签到:天&&累计签到:天超级会员单次开通12个月以上,赠送连续签到卡3张
关注:109,146贴子:
【聚鑫台球】协会【八神杯】【校季争霸赛】火热报名中收藏
有种打出来的激情与您相约聚鑫,用您手中的球杆演绎出思情画意的生活。我们在这里,您在哪?
放肆联想,真我主场,全场产品爆款直降,满千减百,新一代八代新机抢鲜购!
前排留名。
这是我 在校 在社 在任 的最后日子了我也不知道还能为这个我最热爱的东西【台球】做些什么转眼一年过去了,聚鑫台协也走过了不少风风雨雨和起起落落未来可能有些迷惘,但是年轻我们依旧疯狂,努力我们就算是成功我想再看看曾经的辉煌,我想再看看那些熟悉的笑脸亲爱的台球爱球爱好者们,可爱的人儿,我来了,你们在哪让我们再次相约携手聚鑫,争霸【八神】
我只是看看,经此而已
参赛人物:【湖北科技职业学院全体学生】非社员也可以参加参赛时间:【五一放假来之后】具体时间看策划如何审批,最晚不会超过五月十二号参赛方式:您可通过电话联系(李),移动短号68444,QQ
或直接咨询光谷软件园一路湖科对面聚鑫台球俱乐部前台。参赛费用:【男生二十元】【女生十五元】【复活十元】输方不用给台桌费。
每位参赛选手可获得20元一小时的免费练球资格和茶水一杯参赛规则:【中式黑八国标自由球规则】【实行男让女后二制,十六强以后是一后】比赛裁判,人员,经费,由【社团联合会成员】【四季花】【聚鑫】全程赞助支持。
几局制的啊?
比赛奖品【第一名】球杆一套,100元聚鑫充值卡,八神奖杯,社服一件,湖科颁发的荣誉证书【第二名】台球饰品一套,80元聚鑫充值卡,湖科颁发的荣誉证书【第三名】50元充值卡,湖科颁发荣誉证书前十六强每个可得精美纪念品一个前八强余外获得免费练球卡一张奖项可累加。越往前越丰富
贵州电子科技职业学院隶属贵州贵安新区管委会的直属事业单位,为全日制公办普通高等专科学校,是职业院校学习,实习及就业的典型优化模式.
顶琪姐个,台球打的不行,不敢参加
顶个。。。没技术,不好丢脸啊。。。
比赛【预赛】实行抢三制 人均可复活两次。十六进八抢五制 人均可复活一次八进四抢五制
无复活机会半决赛抢六制总决赛抢七制(有茶水)
好像我还有张会员卡,(#顶起)(#顶起)(#顶起)(#顶起)(#顶起)
我也想参加==
好久没有去打台球了。。。。唉
学校的事太多,,社团活动都没有参加了。。。悲哀啊
我也有会员卡!可是技术不行!
琪姐,顶起
黑八台球!?
虽然技术太挫了,但还是顶一下帖子
两月没打球了,手生······
八神杯啊……
顶个。话说我也有会员卡,还有社服。。。好长时间没打台球了,去年去的比较多。
有木有草剃杯
混个经验,台球打的水,不好意思露面
儿子过来道歉不然天天不间断挖ūJzN
登录百度帐号推荐应用阅读《译林(2013年5期)》 - 免费试读 - 手机阅读 - 书评
手机扫描阅读
     法律是人们为了争权牟利而将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东西。大街上黑暗一片,比黑夜还要黑。  ——雷蒙德·钱德勒,《找麻烦是我的职业》  他紧抓着粗厚的木护栏,双手用力之猛,就像要把木头捏成碎屑一般。他的呼吸很浅,一吞一吐十分急促,似乎没来得及把空气吸进肺里。他的双肩和胸膛忽然全都渗出了汗。他意识到可能确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而非自己的恐慌症在作祟。他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生得结实健壮,可是烟抽得太多,而且年已47岁,若干次新年戒烟决心的失败,已在他的身体上显现出恶果。他心里既有恐惧,也有释然。让别的什么人来应付吧,或者无人应付也行。他别无选择,只能放开一切。当身体失去活力,一切都在令人窒息的噩运逼迫下蒸发时,这些天来的压力就会烟消云散。  如果真的出事,霍莉会因此而痛苦,然后她会接受他的消失,如同接受生命中的又一个事实。就像眼边的皱纹,令人遗憾却又无可避免,而且,时间一久也就无所谓了。格蕾丝和迪伦同样会因失去他而感到震惊,但他们也正在形成自己的生活。世间之事就是如此。  还有,如果没有他的保护,莫拉·科蒂就会死。那个疯子早晚会从阴影中现身,只需几分钟就会迫使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四月温暖的一天,夜幕渐渐降临,人们提前嗅到了夏天的气息。探长鲍勃·泰迪伫立于利菲河北岸边,在木板铺成的人行道上俯瞰着幽暗的河水。在他的右边,河流上游,太阳将凤凰公园上方的云层镀上了一抹金色的夕晖。在他身后,在通向市中心的一个个码头上,响起车船的声音,散发着它们的气味。  开始运作的城市,准备完成一天工作的城市。既自负,又盲目。鲍勃·泰迪在这里出生、成长,在这里组建家庭。他了解这座城市,喜爱这座城市,为它出力,却又憎恨它的冷漠无情。他紧抓着木护栏,抓得手指生疼。他用肩膀加上胳膊,对着护栏一阵猛撞狠扳,像是要撼动它,撼动整条木板人行道,撼动整个该死的城市。最后他双手往前一推,整个身子脱离了护栏。  案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没有解决良策,也没什么体面的事好做了。银行家的惨死,莫拉·科蒂的困境,泰迪和上司的最后一次对话,已经使他别无选择。  他点起一支烟,努力克制着双手的颤抖。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然后沿着木板道朝奥克奈尔大桥走去。  没什么体面的事好做。但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1  仰面朝天躺着,埃米特·斯威特曼睁开了双眼。  一切都很熟悉,但一切都不对头。  暗红色的雨水——  从天花板滴落——  他躺在自家宽敞的客厅里,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四周是墨绿色的墙,墙顶四周是奶油色的石膏装饰线,围着高高的白色天花板。在他左边,是每晚回家时放钥匙的胡桃木古董桌。他以前从来没有自下往上看过这张桌子。桌底下阴影里隐约难辨的,是个用浅红粉笔潦草写就的什么符号——VK21。  大概是柯蕾特在拍卖行买下这张桌子时,被那里的什么人写上的吧。  慢慢滴落,从天花板上,一滴暗红的雨水——  都不对头——  他心中极度渴望抓住一些实在的东西,时间也好地点也好其他人也好,渴望着能找到自己与整个现实世界的联系。  一片漆黑——  现在,很晚了——  和某人共进午餐——  然后——  霎时间,一天的经历在他头脑里铺展开来,每个时刻的情景迭次浮现。下午,长会——税务局来的胖家伙,然后又来了一帮更令人讨厌的律师——  晚上,迟归,疲惫不堪,汽车钥匙喀啷啷落在胡桃木古董桌上的声音。  柯蕾特——  有人——  他走上楼梯去找她——  门铃——  “我去开门。”  现在,看着那正缓缓滴下、尚未落地的暗红色雨滴,他感到一股寒流袭遍全身,血肉仿佛突然融入了身下的大理石里。他的思路朝着一个他无法辨别的方向延伸,却无法想通——  转身走向楼梯,又回到楼下——  两个男人站在门口——  左边的那人穿着件连帽衫,一条围巾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右边那人的脸藏在棒球帽檐下的阴影里,手里握着一把双筒短枪。它发生在仅仅一瞬间。  闪光。  不可思议的巨响。  快得难以置信的动作。  仰面朝天躺着,埃米特·斯威特曼睁开了双眼。  暗红色雨水,滴落——  他全身冰冷。  哦,天哪——  那个穿连帽衫的人是——  上帝,不——  俯身向前,哈腰。他凝视着埃米特·斯威特曼的双眼——  黑色大号手枪。  不——  暗红色雨水——  还在从天花板滴落——  耶稣啊,求求你——  2  离开庭还有——鲍勃·泰迪瞥了一眼手表——十五分钟。还有充裕的时间抽支烟。他在司法大楼刑事法院的二楼下了电梯,穿过自助餐厅,走进吸烟花园区。除他以外,还有四五个人在抓紧时间吸上最后几口烟。鲍勃·泰迪还是更喜欢旧的法院大楼,因为在那里,烟民们必须得走到院子里才能惬意地过一下烟瘾。新楼毫无顾忌地炫耀着它的奢华,但如此铺张只为纵容一个坏习惯,总让人觉得有失体面。吸烟花园区里有几张木质长凳,造型很有品位,人们可以坐在上面抽支烟或者喝杯咖啡。花园里点缀着花草和小树,烟灰缸也设计得颇具匠心。尽管如此,这个地方似乎已经带有些许破败的迹象:丢弃的可乐罐和咖啡纸杯,随意乱扔的烟头。  鲍勃·泰迪的一次性打火机几天前就该丢掉了。他连打了几次,才打出一朵小小的火苗来。就在他弯下身子用手拢着打火机点烟之际,手机响了。  打火机熄了火。  “喂?”  对方声音刺耳,不会是别人。  “我们谈过的那事,泰迪先生——你记得,你说过我们可以聊一聊。看看能不能做些什么。”  “那要看情况,特里克西。那孩子已经开始松口了,只肯对我说话。他说的话不会记录存档。让他——”  “我告诉他了。我看他没什么意见。”  “好。”  “我们得谈谈,泰迪先生。”  “听着,我现在要开会。有机会再来找你。”  “那太好了。”  “我没法保证一定能来,不要紧吧?”  “看着办吧——你说了算,泰迪先生。”  试了好几次,打火机才打着了火。泰迪照着丝刻烟猛吸了一口,同时将大量毒素吸入肺腑。什么低焦油烟,全是骗人的东西,他想。吸这种牌子,烟量得加倍,还是干脆抽乐富门得了。  无数次到庭,已经耗去了鲍勃·泰迪二十五年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而且一般来说他是很欢迎也很喜欢法庭程序的。平民百姓不情愿出庭,无论是作为被告、原告还是证人,而在警察看来,数月的辛劳就是为了让自己经办的案子在这里做个了断。这儿,你可以把你的案子装进胜诉的案卷,也可以目送它消失在抽水马桶里。鲍勃·泰迪在这里可谓如鱼得水。  较之旧法院,新刑事法院虽然堂皇气派,却没有厚重的历史气息、错落无章的布局和无数可做秘密交易的犄角旮旯。它给人们提供了宽敞明亮的空间和舒适齐全的设施,一个自负而又富裕的小国所期许的设施,在这里应有尽有。当年设计这座建筑的时候,这个国家还处于富得流油的繁荣期,钱实在太多了,那些收入丰厚的人士成天只是坐着,琢磨怎样变着法子花钱。上流社会的餐桌在这沉重的盛宴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们的崇拜者蜂拥而上,竞相参与这场财富的豪赌,赌罢还能有足够的残羹冷炙留给低薪阶层,把那些骨瘦如柴的人们哄得乐呵呵的。大家都清楚,只要不接连捅出两三个娄子来,这样的金钱体系就会一直照常运转——结果娄子一连捅出了四五个。  堂皇气派的新刑事法院投入使用时,人们已经发现,所谓钱多得花不完之类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起初看上去还只是个技术故障,就像有人需要解开一道小小的算术难题一样。之后,房价飙升,失业率骤增,开了几十年的工厂和企业一夜之间便告停产。上万座宅院和公寓空关着,数百处尚未建成的居民区要么无人居住,要么无人想住。所有这些都是当初减免税收时,靠借贷建起来的。一旦明白过去十年间借以吹嘘和炫耀的财富资本其实都是胡诌出来的,爱尔兰顿时像是一个对着镜子搔首弄姿的少女,被人撞见后脸颊羞得绯红。  鲍勃·泰迪长期供职于司法界,不管其他行业多么萧条惨淡,世上总会有大胆狂徒和宵小之辈,需要有人对付他们。他被减了薪水,但还能凑合。这年头,他没有什么奢望。  一开始他还很怀念旧法院那种相对宽松的氛围,现在那里只审理油水多的民事案件了。但不管在哪里出庭,对案情的精心准备、法庭上紧张的气氛和审问结束后的轻松,都让泰迪觉得十分亲切。法网恢恢,罪犯难逃制裁。就算他们逃了,他也能继续等待时机。罪犯们总会跟你再次较量的。  然而这回,却是他头一遭不是以警官的身份来到法院。几分钟之内他就要走进四楼的一间法庭,准备作伪证。  去他妈的。  既然是自己酿的苦酒,喝进肚里时就别抱怨。  一旦在罪名成立之后出庭作伪证,就会遭遇这样的情况。只要你站在证人席上,说出的话却与书面证词不一样,接下来的半小时,辩护律师就会将你狂批一通。  告诉我,警官,你是当时撒了谎,还是现在正在撒谎?  当被问到布赖顿酒吧那晚骚乱平息的情况时,他故意回答得很简单。  “我什么也没看见。”  “不要紧,最好提供一份证词,以备存档。”  “没问题。”  我听见身后什么地方响起一片嘈杂声,当时尽量当作没听见。我还以为只是有谁扯着嗓门说话而已,有时候酒吧里就是这么吵吵嚷嚷的。等我转过身,斗殴已经停止了。  整个过程就此结束。  这段证词对当事双方既无益也无害。  那天晚上,当他在布赖顿酒吧的座位上转过身时,那些人已经挥起了警棍。两个白痴被戴上手铐,押到布芒特电视台亮了个相,再到特纳街警局的号子里蹲了一夜。  活该。  那两个痞子大概十八九岁或者二十来岁,仗着酒劲高声嚷嚷,摆出一副硬汉的派头,在酒吧里四处对人品头论足,说着无聊的脏话,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恶狠狠地瞪着那些客人。一个神情紧张的年轻男招待请他们收敛一些,却被骂了声“滚蛋”。他们放肆地笑着,紧闭眼睛,在座位上摇来晃去。  鲍勃·泰迪那天去拜访一位也许能在保险诈骗案里派上用场的证人,结果无功而返。他挨过了没吃午餐的漫长一天,正在酒吧里胡乱吃些东西。两位面色不善的警察就在此时来到了布赖顿酒吧,看上去就像是不得不打扰别人的茶歇时间。两个痞子很快清醒了过来。这年月就连一份只能拿到底薪的工作都有几十号人争抢,谁还想在档案里加上一笔警局受审和扰乱治安的记录呢?转眼间,他们现出了蠢男孩的本来面目。其实只要给个警告,勒令他们离开酒吧,这事儿就可以了结了。不料,正当两人摆出一副自愿离开的架势大摇大摆走向门口时,警察之一冲着两人勾了勾手指,令其站住。“来给大伙道个歉吧,哥们儿。真诚点。”  两个痞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脸上兼有尴尬、恐惧和愤怒的表情。  “完了。”其中一个说。  那个警察一挑眉毛。“我可没听出什么悔过的意思。”  另一个痞子心头涌起的怒火战胜了恐惧。“滚你妈的蛋!”  这一骂就如同打响了交战第一枪,两个警察和两个痞子闻声而动。四个年轻人开始了某一类小青年总是巴不得要做的事情——斗殴。  鲍勃·泰迪呷了一口淡而无味的酒吧咖啡。他听到警棍击打人体时发出的钝响。他抬起头,看到高个痞子嘴里倏地迸出一串血珠。他看到另一个痞子蹲下身,抬起一只手护住脸,然后听见一声尖叫,看到警棍一挥将那只手打开,再往回一挥砸在痞子脸上。  整个过程最多也就二十秒钟。泰迪喝下最后一口咖啡,啃完剩下的火腿奶酪三明治,离开了酒吧。  “鲍勃?”  四小时后泰迪接到了那个电话,当时他在家里,看着一场并不关键的冠军联赛正进行到“关键时刻”。  “我是特纳街警局的德里克·费里。”  “德里克,好久不见。”  两人差不多同一时期从警,还在同一所警局待过几个月。  “是这样,鲍勃,我们有两个伙计今晚在布赖顿酒吧碰上了一起酗酒闹事。其中一个小伙子认出了你,回头想找你说句话,可你已经走了。”  “三明治都吃完了,没必要继续在那里待着。”  “我是想——那两个醉鬼——我们刚发现其中一个的爹是工商部的顾问。”  “够倒霉的。”  “他的父母正在闹腾——已经派了一个摄影师给这小子拍了几张伤情照片。我们的两个弟兄正准备以袭警罪指控那两个白痴。在这种情况下,大概也只能如此了。”  的确。你把某人揍得鼻青脸肿,他的爹又正好挺有来头,那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随便找一个比较靠谱的罪名起诉他,向他的父母和他们的法律顾问倒打一耙,很有可能大家都会同意各退一步,结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什么也没看见。”泰迪说。  “弟兄们就是在琢磨,能不能——”  “抱歉,德里克,整个过程我都是背对着他们的。”  费里沉吟片刻再开口说话,竭力不让声音里透出半点失望的意味。  “不要紧,最好提供一份证词,以备存档。”  “没问题。”  如果这件事情要闹上法庭,泰迪不想当有利于警方的证人。对于给两个醉酒蠢货定罪这种事,他并不是十分热衷,何况他们撞上的两个警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者,如果他作证说那两个警察不称职,自己必将在警界遭到孤立。在特定情况下,这样做也许没错——但是他并不想为了两个愚蠢的酒鬼轻易葬送自己的职业生涯。  这是生活的法则。看到蠢人——不管穿没穿警察制服——因为愚蠢的原因大打出手,不妨随他们去。可以给那两个混混安个扰乱治安罪,罚点儿钱,完事!但是现在他们的爹妈请出法律界的几位重量级人物,而且双方都不肯退让,几个月之后,此案就要在法庭上浪费时间了。  泰迪的证词空洞至极,就连最初的证人名单上都找不到他的大名。不料,昨晚接到的那个电话却使他来到刑事法庭上。  最好咬定证词中的说法不改口。走上证人席,离开证人席,走出法庭。  他摁灭丝刻的烟蒂,往嘴里扔了一块嘀嗒糖,然后回到室内。  “泰迪警官?”  鲍勃·泰迪走出四楼电梯,只见一位满面皱纹的高个律师正守候在电梯口。他的教名是理查德,但那永恒不变的阴沉表情让他得了个“苦脸迪克”的绰号。他在泰迪当证人的那起案子里任公诉人。“方便说句话吗?”他问。他的手里拿着一叠纸。  泰迪点点头。“苦脸迪克”带着他来到玻璃走廊上,从这里能俯瞰下方被整座建筑围绕起来的巨大圆形中庭。他摘下假发,理了理稀疏的灰白头发,再戴上假发。他用了几秒钟,将假发捋齐,同时俯视着正在底层大厅里悠然闲逛的渺小人影。他抬头瞅着泰迪,就像医生打量着一个得了什么疑难杂症的病人。  “咱们遇上麻烦了。或者说得确切一些,是你有麻烦了。”  3  这种感觉真是好极了。  步履轻快地走在亨利街上,沐浴着上午的阳光,还能享受一天的自由时光。  真惬意啊。  文森特·内勒大摇大摆地走着。这是他出狱之后的第十天。  步行街今天早上人不算多。他看到有个金发女人向他抛了个媚眼,这女人戴了一副不住晃荡的耳坠,足有她的半张脸那么大。  而且模样俊俏。  文森特长了一头深色鬈发。扮靓他高挑身材的整套时髦装束,从豪雅太阳镜到黑色匡威球鞋,都是他在出狱后的几天里抓紧置办齐全的。他按照流行时尚着装打扮——汤玛斯·品克的蓝条纹衬衫,酷爱班的灰夹克,肖恩·约翰的牛仔裤。  他左转进了主人之声音像店。  回到犯罪现场啦。  他摘下太阳镜,往衬衫的V字领口上一挂,一步两级地跨上楼梯,向DVD区走去。在楼梯平台驻足片刻——  该不会又碰到那个怪物吧。  小贱货。  他早晨一般都是黎明即起,接着驱车至克朗塔夫,沿着海滨跑步。重获的自由、新鲜的空气和筋骨舒展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精力充沛。文森特常对他哥哥诺埃尔说,身体是灵魂赖以生存的唯一保障。  今天早晨,文森特没去跑步。他到音像店寻找一盘汤米·蒂尔南的影碟。这盘影碟是诺埃尔推荐的。“他能把一只猫都逗乐了!”他说。文森特今晚要在库劳克区诺埃尔的家里和几个哥们聚会,一起喝几听啤酒,吃点东西,看一盘影碟,乐呵一阵。能跟老友重逢,自然乐在其中。  “劳驾让一让!”那怪物细弱的嗓音透出一股娘娘腔。  一年零两个月前的那天下午,文森特·内勒刚走进主人之声音像店。他经过新品影碟的货架向楼梯走去,想上楼找一套《哥伦布探案》。几天前他在楼上看到过这套完整的影碟,折扣打得很多。他的祖母对彼得·福克可谓情有独钟,《哥伦布探案》那么多集她已经看了一大半。不过没关系,只要把影碟交到她手里,任你生拉硬拽,也休想让她离开电视半步。  “上楼应该靠着左边走,”怪物说,“这是规矩。”  什么操蛋的规矩?  他的身上布满怪物的标记。无领衬衫,黑背心,黑牛仔裤。头戴皮特·多赫提式小帽,还有太阳镜,而且——信不信由你——他把太阳镜架在了帽檐上。今早照镜子的时候,他一定觉得自己这副尊容很酷哩。  两人在楼梯中段狭路相逢,当时文森特正靠右朝楼梯平台走,要是那个怪物能不说蠢话,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文森特走在楼梯右边,手指划拉着楼梯的金属扶手。他刚才甚至都没看到那个贱货,要是他能管住自己的嘴,文森特大概就会从他身边绕过去,那就互不相干了。虽然也不一定。  “你有什么问题?”他问怪物。  怪物居高临下地盯着文森特,一张小脸带着十足的神气,又偷偷朝前门旁的保安瞟了一眼,知道只要处在这位大个门神的视线范围内,自己就不会有事。然而,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禁露出了怯意。一小片红晕漫上他的面颊。  文森特·内勒将怪物上下一番打量,脑袋一歪,直视着怪物的眼睛。他把脸稍稍向前面探出两三英寸。怪物眨了眨眼,哼唧了一声,从扶手旁走开,绕开文森特。文森特转身看着他离开。他知道这小子会回头看,于是摆出一副笑脸恭候着。怪物转过身看到文森特伫立在那里时,对方满脸轻蔑的笑容一定让他深受刺激的脑瓜里冒出了愚蠢的念头。他脸涨得通红,转身向出口走去。  兴许觉得足够安全了,怪物回头看着文森特。他吼了两声,音量之高足以让一楼所有人听见,甚至盖过店里嘭嘭作响的不知什么狗屁摇滚乐:“人渣!败类!”  文森特从楼梯上一跃而下。怪物拔腿冲出店门,奔上大街,右拐朝尖塔①的方向跑去。保安赶紧伸手拦他,一边说“别激动”,但文森特已经飞快地掠过他身边,身体前倾,两条腿疾速狂奔。  怪物就在前面二十码的地方,冲过稀疏的购物人群,两条腿细得像是用花茎做的。文森特知道他那颗肮脏的小心脏已经蹦到干瘦的喉咙里,愚蠢的小脑瓜正像被老鹰的影子罩住的麻雀一样瞎扑腾。文森特的狂怒消失了,咧嘴笑了起来。他加快速度,很喜欢那种能够毫不费力缩短双方距离的感觉。怪物眼看就要跑过莫罗街的路口了。  文森特追上了怪物,照着他的肩膀轻轻一推,怪物一个踉跄,向前倒下,膝盖先着地,接着是双手,然后是脸跟地面亲密接触。他的音像店购物袋也摔在砖地上,发出什么东西碎裂似的声音。皮特·多赫提式帽子也掉了,文森特踩在他太阳镜上的时候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这么急做啥哩,聪明人?”  他往怪物的肋骨上踹了一脚。怪物滚到一边,右手撑地,一只膝盖用力支起身子来。文森特一脚踩住他的手指,他便发出阴柔十足的一声尖叫。文森特又飞起一脚踢断了他的鼻梁。正在此时,一个不知从哪家店里跑出来的保安嚼着口香糖推开了文森特,说了声“够了”。第二个保安跑到文森特的左边,抬起一只手喝令:“走开。”  文森特点点头:“这就走。”他最后一次抬腿狠狠踹了怪物一脚,转身准备走人,却发现六英尺之外正有个警察快步走来。什么人伸出一条腿,将转身开溜的文森特绊倒在地。  他抬头看着那警察,那混蛋警察仿佛变魔术一般突然举起一根警棍。警察说:“给我一个理由。”  六个月以后,文森特的代理律师放下钢笔,身子往后靠着宽大的座椅说:“最靠谱的做法——就是告诉法官你被他的话激怒了,觉得他严重侮辱了你和你的家人,你都不知道当时中了什么邪。”  “我可不想认罪,”文森特说,律师摇了摇头。  “判处十二个月监禁,”此案审理结束后法官宣布。结果文森特关了八个月就出来了。  此时,在音像店二楼,文森特正注视着《哥伦布探案》的全套影碟。比以前什么时候都便宜。只是已经没必要再买——奶奶在文森特出狱前的三个月就没了。当时他申请过假释,可他两天前刚朝一个不识趣的狱卒脸上啐过吐沫——所以就他妈的没戏了。  他在喜剧片里搜寻了一阵,又看了看汤米·蒂尔南的影碟。好像还行。有那么一小会儿,他从容地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只有那个满脸痘包的收银员站在收银台后。他的夹克里面有个又大又深的口袋。  蠢。  他走到收银台边,结了账。  只有傻瓜才愿意为了区区一盘影碟冒坐大牢的危险。  文森特·内勒知道,重回班房只是迟早的事。这是游戏的一部分。你要考量成功的几率,在大部分情况下,只要你表现出色,就能带着战利品全身而退。但成功的几率早晚会消失殆尽,那也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只是跟怪物的那档子事,不能再有第二回了,绝对不会了。监狱里的那些日子使他冷静了下来,给了他充分思考的时间。  折腾那个怪物是很有趣,但是犯不上为此冒那么大的险。不能再意气用事——从现在起,要开始办正事。文森特·内勒知道就算自己再怎么谨慎,也保不住哪天会走背运。但在那之前,他得学聪明点儿。不能小家子气,不能冲动冒失。一切以正事为先。正事归正事,玩乐归玩乐。况且,干好了正事,有的是时间玩乐。  狠啐狱卒——那算是旧病复发。文森特为此责骂了自己一两天,可去他妈的,他又不是什么圣徒。  在文森特眼里,活计可以分两种。一种是日常工作,稳稳当当地挣些零花钱。这里挣几百,那里挣几百,是既安全又简单的活儿。还有一种得靠真功夫,可能一年只能碰到那么几回。好处是这样捞到的钱足够花一阵子,因此值得冒更大的风险。下回文森特·内勒进监狱,准是因为干了桩划算的活儿。  4  辩护律师从镜片上方打量着鲍勃·泰迪。“那个人是你,对吗,探长?”他指着宽大的平板电视,这样的电视在法庭上有几台,供法官、陪审团和证人们观看。屏幕上的画面是静止的,画质很差。  泰迪说:“好像是。”  “那么在画面里,你在往——哪里看?”  “你这儿给我看的,”泰迪说,“只是一幅快照,事情发生得很快,这只是其中一瞬间而已——”  “恰恰相反,探长,”辩护律师说,“这是录像,不是快照,而且有了它,你之前的宣誓证词就毫无意义了,对吗?”他举起一只微型遥控器。“我们再重头看一次,怎么样?”  早在进法庭前,“苦脸迪克”就直言不讳地指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拿到了一段事发当天的视频,就几秒,是布赖顿酒吧的那事儿。有人用手机拍的。”他又一次摘下假发搭在手上,摇了摇头。“上面没什么实质内容——就是挥了几下警棍。一般情况下这种事对我们的案子既不会有帮助,也没什么危害。”  “但是?”  “视频镜头移动了一下,有那么一两秒拍到你坐在酒吧里,朝着现场的方向看。然后镜头又晃了回去,能很清楚地看到两个警察正在殴打两名被告。”  他扬起一张纸。  “‘我听见身后什么地方响起一片嘈杂声,’你当时是这么说的。‘等我转过身来,斗殴已经停止了。’”  鲍勃·泰迪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下唇。“那这事情又怎么会闹得这么大?”  “他们本来不想要让你出庭作证。没那必要——你没看到事发过程,根据你的证词。昨天一位被告方律师为准备出庭研究了这段视频。整段视频持续了大约12秒,你的镜头有1.7秒——他的一位同事看到视频时认出了你。”  “这证明不了什么。”  “法庭会知道你的证词不真实。事实上,你看见了当时的情况。”  “不管怎么说,这都证明不了什么。”  “苦脸迪克”吸了吸鼻子。“有时候,人们关注的并不是你能证明什么。”  他们走进法庭,鲍勃·泰迪坐上证人席,稍后被告方律师开始朗读泰迪简短的证词。  “警官,这就是您向您的侦缉警官同行提供的证词吗?”  “是的。”  “您是现场那位高级警官吗?”  “不是我当班,我在那家酒吧里吃饭。”  “您是现场那位高级警官吗?”  “是的。”  律师夸张地点了点头。他环视法庭,深吸一口气,然后高举起一张纸。这戏剧性十足的动作提醒陪审团,有件非比寻常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告诉我,如果您愿意的话,泰迪探长——在此地,在这个法庭上,在已经庄严起誓之后——您仍坚持那段证词吗?”  “我对办案人员说的都是我记得的情况,我坚持我的证词。”  律师抬头看向法官席。“我想现在是时候了,法官。”书记员打开电视,将遥控器递给律师。  那段短小的视频放到第三遍,辩护律师摁了暂停键,画面停在了他想要的位置。“探长,这段视频可以证明,您显然目睹了本案涉及的那起事件。虽然视频片段很短,但显而易见,您当时是面对着现场的。”  “那天晚上——”  “这么和您说吧,我们能由此得出结论——出于某些原因——您试图避免就您看到的情形提供真实的证词。所以您谎称当时什么也没看见,是吗?”  “不是这样。”  “而您今天坐上证人席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庄严宣誓之后,声称那段您没有看到现场的证词就是事实,全部的事实,毫不掺假的事实。”  “整件事——”  “您在隐瞒什么,探长?”  “整件事只有几秒钟——我没有刻意计时,我转身的时候也没留意细看——”  “您要么看到了,要么没看到。您那两个同事的行径实在是令人——令人发指!所以为了掩盖事实,就算是起誓,您还是撒了个弥天大谎,是不是?”  “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就是这么说的。”  “我想知道的是,您是否和其他警官——那些明目张胆不计后果地挥着警棍打人的警官——同谋欺骗法庭,隐瞒事件的真相。”  “我没有和任何人同谋。”  “如果案发时在场的这位高级警官在宣誓之后还撒了谎,那么毫无疑问,一个严谨而负责的陪审团有理由对这起涉警案件的各方面产生怀疑。”  “我的证词——”  “谢谢,探长先生。”  辩护律师坐下了。  “苦脸迪克”站起来问了鲍勃·泰迪几个问题,有意想强调他的角色和这起案件无关。他看起来心不在焉。  5  离开音像店,重又走在温暖的阳光下,文森特心情愉悦。他戴上太阳镜,悠闲地折回亨利街,再朝尖塔的方向信步走去。他在考虑诺埃尔的那个“大手笔”——他已经把整个计划琢磨了不下一百遍,认真掂量每一个细节,尽量缩小发生差错的概率。文森特当年也是干过大事的,但那时他总是在别人手下干活。这一回是文森特第一次担任总指挥,带领自己的手下,为此得到的外快,也会远远超过一般的薪水。  “你在耍我吧!”出狱前不久,诺埃尔跟他讲起这件事时,他对诺埃尔说。  “那家伙真喝高了,坐在后座上说个没完。”  诺埃尔的朋友托莫在格雷夫顿街头的出租车候客点接到一位客人。当时是凌晨三点,那家伙喝得烂醉,没完没了地吹嘘着他的工作——驾驶押款车。“所有的钱都放在车里。”托莫告诉诺埃尔,“每次上班他都冒着脑袋开花的风险。至于月底领的工钱?少得可怜,打发叫花子都不够。这不又减薪了,还他妈要交税,让政府救治那些该死的银行。现在他下班了,可以睡上大概三小时,接着就要起床,替一帮狗屎阔佬把下一车钞票运给另一帮狗屎阔佬。”  托莫只附和了一句“老兄,你说得对,太可恨了”。他暗暗记住了所有的细节,而且瞅着客人摇摇晃晃地走进位于贝里布瑞克的住处时,赶紧写下他的地址。  “托莫只是想分几千元——压根不想牵连进去。”  等到文森特出狱时已是万事俱备,目标和手段都有了。现在只需文森特稍加一番谋划即可。有时候诺埃尔会忽略一些很明显的事,比如要抹除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像指纹、足印什么的,绝不能落到警察手里。  走到莫尔街,文森特停下了脚步。他本想去巴克利牛排餐厅买些牛排,晚上做一顿美食好好犒劳一下伙计们,但这温暖的天气让他很想漫步游逛一番。待会再去买吃的吧。  走到亨利街,他又想起了那个怪物。那个家伙就是在前面的什么地方摔倒的。还记得他在法庭上作证的模样,他那只歪鼻子,是文森特照准他的脸猛踹一脚后留下的永久性标记。  拐上奥康奈尔街时,一辆公交车驶过文森特身边,车身上的反光令他一阵目眩。他止步伫立于原地,深深地呼吸着。阳光照耀下的城市看上去越发清新和整洁。能出来真他妈的好,又是在这个特别美妙的早晨。这样的早晨很适合人们悠然漫步。  你永远猜不到接着会发生什么。  起初警方打算在警察总署召开记者招待会,但媒体对此并不满意。“没那个闲工夫,”一位刑事案件记者对警务处助理处长科林·奥克菲解释说,“比起几个坐在办公桌后的警界高官,我们更需要一些有分量的消息。”  尽管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接电话,奥克菲还是竭力不让自己面露愠色。这些家伙隔着老远也能读懂你的情绪。此类案子需要媒体的配合协助,如果因此要拍这伙雇佣文人的马屁,拍拍又有何妨。  “把招待会改在犯罪现场,怎么样?”“雇佣文人”说这话时,像是带着一种期待多于命令的口吻。  奥克菲略一沉吟,开口答道:“好主意。我把它安排到下午。”  “最好是安排在今天上午。”“雇佣文人”说。  这家伙就是非得让他说了算。奥克菲努力保持语气的平静。“好吧。”  埃米特·斯威特曼谋杀案现场的每一英寸土地都早已经过勘察和清理,但奥克菲还是让几个警员围上几段隔离胶带以营造《犯罪现场调查》里的气氛,好让这帮三流记者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他指挥一些警员,叫他们站在现场周围做深思状。警方这种忠于职守的形象,需要记者们大加宣扬,以期达到安抚民众的效果。为此,警方只能由着记者在谋杀现场附近瞎折腾,根据自己的习惯爱好对案情妄加猜测。为了显得更加郑重其事,负责案件调查的国家刑事调查局麦拉奇·霍格总警司也出席了招待会。  招待会开始后的几分钟双方开展了一些非正式的提问和回答——主要是奥克菲和霍格回答记者有关刑侦方面的一些门外汉问题,对案件侦破前景表示一下乐观,同时绝不泄露任何细节。活动的重点是自由拍照时间,以及宣布“侦查工作正稳步进行”。  “助理处长?”《爱尔兰时报》的记者发问了,这人一张虚肿的脸,带着无聊的神气。“您是否注意到,有学术报告显示,爱尔兰的枪杀事件目前正——”  “坦率地说,我正忙于调查罪案,没时间潜心研究学术界在这方面不着边际的消极观点。”奥克菲说着粲然一笑。  “阿伯丁大学的研究员——”  “下一个问题。”  另一位记者配合了提问。“助理处长,您觉得这次调查警方已经竭尽全力了吗?”  有一会儿,奥克菲还以为这个家伙是在存心挖苦自己,但他脸上的那副蠢相分明透出了太多的热切和真诚,不可能是装出来的。“竭尽全力了。”他说。  眼看记者们再也想不出新问题,奥克菲和霍格便站在斯威特曼宅邸的前门外,一边任由摄影师们拍照片一边闲聊。这样的情景时常有些戏剧性——探员们站的位置,正是埃米特·斯威特曼最后一次打开前门时两个凶手站的地方。  “我在其他地方还有公务,”霍格说。  “权当是赎罪吧。”  “部长很看重此案?”  “他的秘书每隔几小时就打来电话询问最新进展。我每次都要说上几分钟重复的废话,使他们不再认为谋杀有钱的败类如今已经十分普遍。”  斯威特曼凶案发生以来,有一家银行被煤渣块砸坏了窗户,两家银行的大门被扔了燃烧弹,三家中等银行先后遭社会人员袭击,一个地产开发大亨的儿子离开夜总会后被人踢得不省人事。最令人担忧的是,另一家银行的前总经理从芝加哥出差回来后,发现自家豪宅的窗户上有两个弹孔。媒体在警方的呼吁下同意淡化这类事件的报道。如果袭击银行家和开发商成了一种社会趋势,在仇富的大环境下事情将很快失控。今天的自由拍照时间赢得了媒体的好评,同时也传达了警方对斯威特曼凶案的严肃态度:两位警界高官离开了办公室,亲临谋杀现场。  看着待在三十英尺外蓝白色隔离带后的那些记者们,霍格喃喃地说:“下次再有这种事,我得记着带上放大镜来,趴在地上用心寻找线索。”  有个记者大声喊道:“可以进去瞧瞧吗?”  奥克菲装出一副非常遗憾的表情。“规矩在,由不得咱们作主啊,哥们。”他转身朝着霍格,“弹道分析结果出来了吗?”  “还没来得及做,但是肯定快了。”  两分钟后,完成了任务的奥克菲钻进汽车。一个他不认识的年轻记者疾步走来,执意要打探到一些独家消息——他个子很矮,一身西服,头上抹了过多的发胶,平时十分注重着装打扮,却并不长于此道。  “安东尼·普兰德加斯,《每日纪事报》。”  “什么事,安东尼?”  “我想安排一次深入访谈,时间地点由您定。”  “我犯得着为了你,得罪你的同行们吗?”  “我会把稿子写好,交给您过目,确保文中引用的您的讲话准确无误,然后——”  “绝对不行。”  安东尼一笑。“问问您也没什么损失——如果不尝试的话,我怎么能知道呢。”  “的确如此,小伙子。”  奥克菲缓缓地驱车离开,同时向记者们挥了挥手。一般情况下,他会坐配有司机的公务车。但如今公共福利不断削减,税务负担持续加重,身居高位还是不要过于张扬为好。  6  哦,不错,那家店值得一试。  文森特没有停下快速行走的脚步,也没有朝那家鞋店探头张望,他就这么一直走着。这年头,你连挠下蛋蛋都逃不过闭路电视摄像头的监控。  这个问题他会解决,不必操心。  在一家野营用品专卖点,文森特找到一件包装在压缩袋里的塑料防雨外套——大红色。正合他意。  22元,就他妈一件包装得花里胡哨的雨衣——简直就是在耍我。  那帮狗娘养的还承诺什么物价回落?放屁!  他身上有放雨衣的地方,藏在牛仔裤里,塞进夹克背后——文森特略一思索。  冒这个险,不值。  在收银台,文森特把太阳镜推进头发里,一边递钱给收银员一边说:“塑料雨衣卖这个价,有点贵啊。凯尔特之虎①的价钱,对不?”  “这是一流产品,先生,而且我——”  “坑蒙拐骗的奸商。”  他把那个花哨的塑料包丢进垃圾箱,雨衣收进夹克内层深深的衣袋里,和汤米·蒂尔南的影碟放在一起。他沿着小道朝自己看中的那家商店缓缓走去,中途在一家亚洲食品店门口停下脚步,整了整太阳镜。他取出雨衣穿在身上,拉好拉链,把兜帽扯过头顶。他讨厌连帽衣,讨厌任何类型的兜帽——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匹被套上眼罩的马。但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遮挡闭路电视摄像头。  他迅速冲店里瞄了一眼。没有顾客。  走进那家鞋店后,他首先仔细看了看门背后,寻找能插上的弹簧锁或者门闩,好让他随手把门锁上。什么也没找到。  不用担心——上午的这个时候,这种自命不凡的店铺,不会有多少顾客问津。  他向女店员转过身去。看见他雨衣和太阳镜的奇异搭配,女店员的脸上有些忍俊不禁。顷刻间,女店员忽有所悟,好像就要瘫软在地。  问题是,他们戴着手套。两人都戴着手套。要是没有这个细节,莫拉·科蒂兴许不会多想。  从墨绿色汽车里出来。手套,在这种天气。奶油色,薄薄的弹力橡胶手套。像是外科医生戴的那种。  如果只有一个人戴橡胶手套,可能是因为他有皮肤病。两人都戴着——  不关你事,莫拉。  两年前,莫拉·科蒂搬进北滩区的这座房子时,她为终于能够独居和独享私人空间激动不已,内心充满了喜悦。她在修道院生活的几十年间也一直没有电视,用这种方法将自己与外面的世界隔开。但她有一扇窗——窗幔之外的风景可是够她瞧的。窗户正对着街道,没有花园,几英寸之外就是人行道。她透过窗户看到的景物大多平淡无奇,但偶尔也会有攫取她目光的时刻。有时她穿过房间,准备做些琐事,会注意到从街角的适佰家超市推着购物车走过来的人。她会站在那里目送他们走过,想象一会他们的生活——并非出于好奇或嫉妒,只是喜欢这样沉湎于想象中。然后她就继续做该做的事。  有时候,也会有些孩子嬉闹着从街角过来——并不是动真格,只是小家伙们闹着玩。这也会吸引她的注意。有时候,这会令她回忆起几十年前她的那些学生。难得一次,她也会看到一场小小的争执——孩子和父母,一对成年人——但都不是什么大事。总会发生什么,无论多么琐碎,多么不值一提。她有时也会内疚,好像自己是在偷窥别人,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其实也没什么。这只不过是对他人的生活方式有点兴趣罢了。现在,她正看着菲尔·赫尼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刚才他一直跪在街对面他的房门前,用铅笔剔出地砖缝隙里的泥。今天晚些时候他会过来,帮忙做些杂务。一周里他总会来这么几趟。菲尔热衷于防范所谓的“居家事故”。“万一管道被堵了,你就是自找麻烦。天晓得地板下面发霉会变成啥样,还没等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你就会闻到那股呛鼻的霉味儿。”  菲尔和他太太杰西卡比莫拉的年纪还大,已经八十高龄了。他们精心打理自己的小房子,就像新婚夫妻营造第一个爱巢一样。“托尔卡河决堤那会——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房子上有些地方还能看到洪水当时留下来的痕迹。他们那时有船——坐着小船从街上漂过来,当时情况就是那么糟。那种事情总会留下痕迹的,哪怕过去几十年了,也能看得出来。”  菲尔现在回屋了,过了一会又拿了块黄抹布和一听什么东西走了出来。他开始耐心地擦起黄铜门环,把它擦得金光锃亮。  紧接着就发生了那件极其诡异的事情。司机戴着手套锁上车门,他的朋友走到车前,司机走到车尾,两人都蹲下身捣鼓着什么。她只能看到蹲在车后的司机的后背,和他朋友的头顶。几秒之后他们起身走开,沿街经过适佰家,再过马路走到主干道上。一天后,那辆车还停在莫拉的住宅外面。  不对头。  该做些什么。  也许是老太太又在大惊小怪。这么件事儿在别人眼里——那些埋头认真过日子的人眼里,根本不足为奇。  两个人停一辆车——也许他们对这块地方不熟悉,迷了路,只好把车停下,步行去找他们的目的地。而且因为什么原因,某种原因,他们忙得顾不上回来。或许她熟睡之时他们已经把车开走过,又在她起床前开了回来,停在相同的位置。  尽管她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事实却似乎并非如此。  但简单假定他们在干什么罪恶勾当也同样不对。  贸然下结论没有好处。  这就像是她读过的一则新闻报道。有些人看到一个穆斯林在登飞机之前祈祷,便立即惊慌起来,他们推迟了航班,带走了穆斯林。那名穆斯林错过了航班,最终查明他并不是劫机犯。三十年前的英格兰,人们只要一听到爱尔兰口音,会本能地认为这家伙身上大概藏有炸弹。她认识一位神甫——那是半辈子以前的事了——他在霍利黑德下船后立刻就被警方抓了起来,关了两天。没必要总是把人想得太坏。  为什么两个坐着同一辆车过来的男人就不能都戴橡胶手套呢?  莫拉·科蒂这天早晨在窗前站了大半个小时,希望那两个人能回来把车开走。她今天不能再这样对它置之不理。如果汽车是那两个人偷来的,他们随时都可能回来,驱车离去,可能会把车重新上漆,卖掉——不论车的前主人是谁,都不可能再见到它了。  她逼迫自己离开窗口,站在厨房水池前洗了十分钟碗碟。接着她又泡了杯茶,坐在餐桌旁,打开了她的书。喝完茶后她洗了茶杯,把它留在晾板上。她回到起居室。那辆墨绿色汽车依然停在原地。  辩方作出袭击事件不立案的提议后,陪审团离开了法庭。舌战仍在继续,探长鲍勃·泰迪很想让脑子松松神,但职业习惯总是根深蒂固。只有掌握全部情况、即便是最枯燥的情况,才能应对任何不测。他下意识地开始分析辩方律师的论据,预测控方的回应。法庭一直沿袭了这种激辩的所有细节,在这里,控辩双方的争论以判例和判决为依据,自有其独特的逻辑。有时候,整个争论和案情毫不相干,上升到法律推理的高度。律师们每说一句话,案件就愈加脱离真相——真相不过是两个自大的混混被两个专横的警察揍了一顿而已,法庭惯例却强令所有人佯称它承载什么重大的法律意义。  “既然如此,”法官看了一眼挂在后墙的钟,“我宣布休庭,明天上午再对申请作出裁决。”  “明天上午——我就不用来了吧?”泰迪问“苦脸迪克”。  律师做了个鬼脸。“说实话——这种情况——你最好能到庭,以防万一。”  泰迪点点头。明天还得处在打击犯罪的最前线。  7  鞋店女店员说:“求求你。”  文森特·内勒说:“拿钱来。”  这家店门面很小,差不多只是一个灯光明亮的长方形橱柜。奶油色的墙壁,镀铬配水晶的装饰,几张胡桃木椅和脚凳。柔和的灯光映照着精心放置的玻璃架,上面寥寥几款式样各异的女鞋摆成时尚的造型。文森特对女鞋知之甚少,但他确信这里的商品一旦贴上那些精美的小标签,就会身价倍增。他还确信这家店的主人从来不会说自家开的是鞋店——他们会说这是“精品鞋屋”。他们也不会有顾客,他们只有“主顾”。这些主顾们乐于大把花钱,图的就是能有跟下等人分开购物的自由。此类商店的主要特色,自然不是租金高昂,而在于其精心策划的广告和靠近格雷夫顿街①的有利位置,便于特定的客人发现它。交易不多,但每笔买卖数额之大无不令人咋舌。  这种地方一般都是用信用卡进行结算,对文森特来说可是真有麻烦。不过,这里总会存放一点现金。况且,要想得手,只需搞定这个俏小妞即可。  文森特冲着鞋店里侧做了个手势,那里齐腰高的弧形柜台上搁着一台收银机。  “把钱拿出来。”  文森特说话时,嗓音低沉而又刺耳,放佛是在勉强克制自己。他能看到她的双手在颤抖。老天,她长得还真不赖哩。  她大概比文森特小几岁,估计是二十四岁左右。清爽的脸蛋,似有若无的淡妆,永远带着傲慢的神情。  金色短发衬托出修长的脖颈。光着腿,松软的丝裙刚好及膝,裙上有一大片醒目的蓝色。小巧的乳房,没有明显凸起。他喜欢这种类型。双腿在裙摆下面是赤裸的。他能想象自己的手在她大腿后侧滑动,迫使她的双膝朝两侧分开——  实在犯不着干这种蠢事。要是市中心一家商店丢了些钱——这世上要管的事情多了,警察怎么可能操这份心?但若把这小妞推在柜台上瞎搞一通——而且离格雷夫顿街这么近——准会有一大群警察兴冲冲地赶来加班。  “钱。”他又说了一遍。  “求你了——”  文森特转过被兜帽遮蔽的脸,侧对着一边墙上高挂着的精致小巧的摄像头。他指了指收银机。女店员身子后退几步,一直挪到柜台旁边站住。“拿来!”文森特突然喝道。女店员“啊”地惊叫了一声,吓得一只手直哆嗦,碰翻了一个棕色小笔筒,几支圆珠笔和一把长剪刀掉到了地上。  她慌乱地打开收银机,取出一小卷钞票放在柜台上,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把硬币。文森特摇摇头。  “还有吗?”他问。  女店员摇摇头。  “你要是敢扯谎,”文森特说,“我会让你这辈子再也不想照镜子。”  “不,就——就这些了。”她赶紧用细弱的嗓音回答。她退到一边,看着文森特走到柜台边拿钱。三张五十元,好几张二十元和十元。  文森特指着后墙上的一扇门。“那里面是什么?”  “鞋子。”  “总有拎包、钱包什么的吧?”  她点点头。  “在那里面?”  又点点头。  “拿给我。”  “求求你……”她说。  “拿给我。”  她走到门前,腿和手不住颤抖着打开门。  “别磨蹭,快进去。”  跟着她进门的时候他回头冲鞋店的窗外看了看。人们来来往往,丝毫不曾发觉这里有何异样。他在身后关上了门。  小房间靠墙放着几个鞋架,上面堆满了一层层的鞋盒。紧挨侧墙的是一个带有水池的矮柜,上面搁着电水壶和几只茶杯。女店员拿起她的棕色皮包,递向文森特。  “拿出钱包,掏出钱来。”  她照着吩咐,拿出几张钞票——至少有两张五十元——放在水壶边。“交给我。”她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拿起钞票朝文森特递过去。他却没有挪步。接着,她上前两步,伸手将钱送到他面前。他盯牢她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稍后,她知道对方的目光正在往下挪移,依次掠过她的乳房、髋部和双腿,略停片刻,又开始往上挪移。他一只手接过钱,同时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摸起来温软诱人,只是还在颤抖。  啊,如果就这样——  不行。  只要再有一点越轨,这就不会仅仅是一次数额不大的劫财,万一自己再落下点什么东西,警察很快就会找上门的,那时他可就摊上大事了。  “你看到什么了?”他指着自己的脸问。  她点点头。  “你看到这张脸了?”  她愣神片刻才醒悟过来说:“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要是敢声张,我总能找到你。”  “求你了。”  他不说话了,看着她瑟瑟发抖。  “你过十分钟再叫人。”  “好的。”  “耍花招的话,我可是会知道的。”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好的。”  准备松开她的手时,他又轻抚着她的手指,迫使她再次与自己对视。他凝视着对方,就这样对望了一会,继而微微一笑,转身走出了里间。店外的街道上一切如常。他立刻离开了鞋店,往右快步走开。他走进一条小巷子,彻底脱离了监控范围,这才脱下雨衣,卷成一团塞进夹克内袋里。  他的手碰到了汤米·蒂尔南的影碟,他想起今晚还要和几个哥们相聚。真值得期待。  8  他叫威廉·迪克森,被朋友唤作“特里克西”。此刻,他正把一堆红白色套头衫丢进一台笨重结实的洗衣机里。房间很小,四壁是焦渣石垒成,一大块肮脏破旧的油地毡几乎铺满了整个地板,一层层的灰泥渗入了油地毡的纹理。锈迹斑斑的大号工具柜旁躺着一辆老自行车,墙上的铁钩上高高地挂着一架梯子。铁架上堆满了硬纸盒、罐头盒、工具和一些半空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些废旧的电线和破铜烂铁。看得出,除了用来堆放废品,这个乱糟糟的房间已经没有其他用处了。  “这是个勉强糊口的活儿。”特里克西对探长鲍勃·泰迪说。“前些时候我试着计算了一下,做贼的时候我能挣多少钱。我估摸着吧——就那些年的物价行情来看——做现在这活儿怎么都比做贼来钱多吧。”他咳嗽了一声。“挣钱难啊。”  特里克西最重要的个人经历是抢劫商店,而且只抢了几枚硬币——他只登了两次报,每次都是在当地法院通报里仅仅占了半段的篇幅。二十年前,《爱尔兰先驱报》倒是很抬举他,让他上了头版,那是二十年前,特里克西顺着排水管爬进着火人家的卧室救人。《浴火英雄》。报纸以此为标题,还配了一张威廉·“特里克西”·迪克森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照片。那天他想在当地一家商店摸几盒烟却失了手,回家路上看到一扇打开的窗户正在冒烟。他叫醒了一位邻居,让对方报火警,自己则一边按出事人家的门铃一边大声喊叫。房里没有回应,他便顺着排水管爬进窗户又原路爬了出来,夹克里塞着一个婴儿。把孩子交给邻居抱走后,特里克西又爬进窗里。这次他摸索着跌跌撞撞地下到一楼,用两条腿一只手趴在地上行进,另一条胳膊紧紧夹着个两岁孩子。此时消防队也赶来了,救出了孩子们的父母。特里克西的肺部被灼伤,落下了咳喘的毛病。  特里克西被抬上救护车时,鲍勃·泰迪是第一批到达现场的警察之一。泰迪后来去了医院,有个护士交给他一套盗窃工具,是她在特里克西夹克内侧的长口袋里发现的。  “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把这些东西处理掉?”泰迪问。护士注视了他一会,把工具拿走了。  特里克西从小就参加了凯尔特体育联盟设在格兰卡拉的俱乐部。在他伤愈后能下地行走、身体依然很虚弱的时候,俱乐部帮了他一把,让他负责一些本来由志愿者干的杂事,比如照看曲棍球和足球用品,在俱乐部里做做招待,比赛时管管后勤。  后来有库房失窃,特里克西的儿子克里斯蒂出现在闭路电视上。警方派人来拘捕他时,克里斯蒂并没有大惊小怪,直到警察开始搜查他的公寓时他才慌张起来。瞧见其中一个警察拿着一支裹在T恤里的38式鲁格手枪走出卧室,克里斯蒂差点哭出声来。他坐在他那张破旧双人沙发的扶手上,双手掩面骂道“哦,操”,骂了一遍又一遍。  克里斯蒂被带进警局后,鲍勃·泰迪参与了对他的审讯。克里斯蒂的父亲来找泰迪说情,泰迪的上级警司也觉得这事儿没啥大不了。“他儿子得去坐牢,这是肯定的,不过这小子虽说犯浑,倒也怪可怜的。”  特里克西·迪克森砰的一声关上了洗衣机的门。他胡乱地摁了一通按钮,洗衣机便发出一阵轰鸣,像是沿着跑道疾驰的波音747。特里克西和泰迪出了门。球场上,几个年轻的曲棍球员正在热身,把球传来传去。一个小伙子手握球棒蹲在球门里,如同一位扼守关隘的斯巴达勇士。  特里克西问:“他不会有事吧?”  “他得在里头蹲一阵了。”  “我知道,但到底得蹲多久啊?”  “非法持有枪支,还上了膛——而且没有供出理由。这年头,报纸头条上尽是枪击案——法官可不愿意让人们看到他们在这种事情上头心慈手软。”  “你知道那枪不是克里斯蒂的。”  鲍勃·泰迪思索片刻,开口问道:“他告诉你是谁的了吗?”  “你也知道我不能说。”  “这事儿不会声张——你也知道我不会整你的。”  特里克西开始沿着球场的边缘缓步而行,看着孩子们挥杆抽打着曲棍球,听他们时不时喊一句话,或是互相调侃,或是互相打气。球场上,除了那些打球的孩子,就只有三个老头远远站在边线处,偶尔大声指点一番。两人快要走到中线时,特里克西停下脚步说:“罗里·布伦特。”  泰迪打了个冷战。“坏了。”  罗里是弗兰克·塔克的亲信。塔克本人在他城西的大本营里操纵一切,在利菲河两岸也设置了若干据点,从持枪抢劫、武装保镖到贩毒和烟草走私,他们什么都干。凡是对他和他的组织造成威胁的人,都会被他干脆利落地除掉。克里斯蒂·迪克森被逼无奈,只能冒险藏匿枪支。  特里克西没吭声。过了一阵,两人转身向俱乐部会所走去。鲍勃·泰迪说:“结果可能不乐观,但我们还是要尽力而为,对不?”  9  文森特·内勒拎着从莫尔街买来的肉和菜,又去适佰家买了一盒牛奶。这几家靠在一起的商店——适佰家超市、理发店、咖啡店、药房——和主购物区是分开的,中间隔着一个空荡荡的停车场。这里真是购物天堂。你能买到任何需要的东西,从购房装修,到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再到弄个植物馆一样的花园,然后你还能再染个发,跟好友们聚在一起给新房添人气。所有商品都一览无余,所有的店铺都很宽敞,几条人行道的宽度超过实际需要。此地为休闲式购物量身打造,什么东西都有,包括各种各样的招租牌。  穿过空地来到麦克兰根公寓楼,要走很长一段路。公寓楼虽然只有六层,但在周围空旷平地的衬托下,却像是一座巍然矗立的高塔。麦克兰根是同期四座公寓楼里最先开始动工的一座——也是唯一建成的一座。在其他三座公寓楼的工地上,临时围墙已经破损不堪,地基也才完成了一半。麦克兰根里的公寓都已经装修过,配置标准很低——用于吸引那些付完按揭贷款后几乎家徒四壁,急于爬上财富阶梯的工薪族。后来,在麦克兰根拔地而起的同时,财富阶梯却骤然断裂,坠落于地。  文森特爬上自己公寓所在的四楼,心不跳气不喘。门半开着,锁已经被撬坏了。电梯不能用,但诺埃尔找了个干电工的哥们给公寓接上了电,插座能用,冰箱和淋浴就不成问题。他还买了电水壶和微波炉。  文森特把食品放进冰箱,冲了杯速溶咖啡,在窗边坐下。他慢悠悠地点着抢来的钱。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数目,但心里清楚定是数量可观,文森特很喜欢这种感觉——就跟拆开一份生日礼物一样。  380元。不错。  当窗闲坐,喝着咖啡,钞票在握,风光怡人——此时此地,生活如此美好。  文森特是公寓楼里唯一的住户。  “没必要花房租钱,”诺埃尔说。文森特出狱两天前,诺埃尔撬开了这间公寓的锁。四楼——地点选得不错,楼层高些,便衣探子不会发觉。他还去二楼探了探几个吸毒仔的班。没有电,没有冰箱,没有取暖器。这样可不成——一个吸毒仔着凉了,在起居室中间的地上生了堆火,还打着瞌睡。文森特哪天夜里睡着后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这是我们的住处——我们出力把它拾掇了一下,”那个女人说。  诺埃尔四下环顾——好像有人把垃圾箱里的秽物统统倒在了地板上,又再动手稍稍铺得平整一些。  “给你这个……”诺埃尔说着取出一张二十元的钞票。  “他妈的没门,”那女人说。那个男人却伸手接过钱,折起来塞进自己的破皮鞋里。女人瞪了他一会,背过身去看着窗外。  把衣服收进壁橱,差不多就该听摇滚了。诺埃尔说过要给他弄台电视,但文森特说他根本不想看狗屁电视——他有iPod。诺埃尔又给他弄了个扬声器,这样他就不必戴耳机了。  窗外有个露台——刚够放个盆栽。晚上,文森特站在露台上眺望爱德华顿住宅区,身后响着喧嚣的音乐声。六层公寓楼,高高耸立,簇新闪亮,俯瞰着旁边的低层住宅区,此时他俨然成了一位庄园主。  他晚上不开灯,只点蜡烛——而且要拉上窗帘。谁知道某位讨厌的地产商会不会在哪天突然跑来看一看自己置下的产业,回想一下当年的壮志豪情,生出一番感慨呢?此外,闪烁的烛光也能增加这地方的神秘感。  380元——相当划算,这活儿只干了几分钟。足够吃喝玩乐好几天了。接下来的事如果进展顺利,那就等着钱自己送上门吧。  文森特出狱后,诺埃尔带他去见一个名叫沙伊·哈里森的人。文森特对他满面带笑。“啥事儿,说吧,沙伊?”  这个当保安的家伙看起来很沮丧。他曾经坐在托莫的出租车后座上夸夸其谈,抱怨自己的工作,结果被托莫弄到了住址,诺埃尔几天工夫便摸清了他的底细:已婚,有四个子女,在法贝克区有一处房产,还拥有一辆出厂八年的菲亚特汽车和一个比他老婆年轻几岁的情人。  他们在深夜里逮住了他,当时他正离开情人的公寓。利亚姆·德拉尼和凯文·布罗把他带到斯蒂罗根,关进了利亚姆表亲家的车库里。起初沙伊竭力硬充好汉,他以保安身份按月领取薪水,理应在此时刻毫不示弱。但被双手反绑待了几小时后,他就放弃了努力。  沙伊人高马大,皮肤松弛,肌肉结实。他不厌其烦地精心修饰下颌上的胡须——大概觉得这样能让脸颊略显瘦些。文森特和诺埃尔去找他的时候,他的络腮胡上已经沁出了一层汗珠。  不许破他的相,文森特这样吩咐利亚姆和凯文。如果让他脸上带伤去上班,就露馅了。往他肚子和腰上捣了几拳,他便咳嗽起来。他们又给了他几下,仅仅为了让他尝尝滋味。  “告诉他们你在哪上班,沙伊。”  “‘保护神’公司。我负责运钞票。”  文森特说:“我们早就知道了,老家伙。”  文森特觉得没必要让他多受皮肉之苦,只要稍加威胁,之后再略示抚慰,让他捡回点儿自尊就成。  威胁的话很是简短直白。“你大概也清楚,要想保全自己,最好的法子就是安稳点儿,按我们说的办。你说不定此刻正在寻思,一旦有机会脱身就赶紧打个电话,只要我们动手,警察就会一拥而上。或者,完事之后,警察把我们一队人带给你指认,你动动手指,未来20年,我们只能每年待在号子里过圣诞节了。对不,沙伊?”  沙伊什么也没说,但他的脸色说明文森特的话大致不差。  “可跟你丑话说前头,沙伊,我们还有一个这样的地方——非常偏僻,就算你把眼睛哭瞎了,也没人能听见,明白吗?我们在那里有台机器,据说叫剁木机,知道我的意思吧?就是园丁在公园里用的一种机器,用来切碎树枝的玩意儿——剁木机。”  “那叫碎木机,”诺埃尔说。  “那机器很旧了,说实话,有点儿锈,但那不关你的事。你要做的,沙伊,就是确保自己一个字也不准说出去。就算我们得手后,警察开始排查公司里的每一个员工,你也不能说。说出一个字,只要一个字——哪怕他们逮住了我,把我扔进号子里——你也一定会被送进剁木机,一英寸一英寸地剁烂。”  “我都说过了,我会照你们的话办。”  “我猜,等到剁木机咬到你的脚脖子的时候,你会昏过去——我们以前几次都这样。我的意思——当机器咬到你的卵蛋时,你有可能已经不省人事了,所以还不会太糟糕。”说到这里文森特停了下来,让沙伊好好想想,接着又给点甜头他尝尝:  “你的报酬——不知道你能挣多少薪水,但多俩零花钱也不是啥坏事儿,我说得对不对?”  沙伊没搭腔。  “这又不是让你去偷,我们都明白。如果有人给你汇了些钱——没有账号,不在纸面上留下任何痕迹——我想说,这钱迟早会有用。我是说,既不是给你一笔巨款,让你的生活彻底变个样,也不会惹警察注意。你的大女儿——婚礼可是需要一大笔开销。她订婚了,对吧?大儿子已经去曼彻斯特了——看如今这情势,小儿子大概也得去跟他一起打工。”  诺埃尔说:“刚开始就业的那一两个月,孩子们大概会需要一点资助,房租什么的。”  “押款车里的钱又不是你的,对吧?”文森特说。“还有那些狗娘养的阔佬——看他们是怎么糟蹋我们这些穷哥们的。你可不亏欠他们什么,对吧?”  至此沙伊已经明白,惹恼文森特的话,他的处境会极为不妙——如果同意合作的话,还能尝到一点儿小甜头。此外,想到那些身躯肥胖的混蛋给他一点微薄薪水还指望他感恩戴德的可恶嘴脸,他觉得给他们点苦头吃吃也挺不错。“可是——你看,押款车上不止我一人,还有其他两个人。还有各种各样的——”  “别担心,沙伊——我们需要你的情报。我们要搞的那辆押款车不是你的吧,对不对?没人能想到你跟这事儿有牵连。”  文森特伸手托住沙伊的后脑勺,让他的脸靠近些。他用很轻的声音说:“说正事吧,兄弟。考虑一下,你喝敬酒还是罚酒?”  沙伊终于开了口,他对他们提出的每个问题都详细回答。诺埃尔记录的时候,他们还得让他说慢点。  10  霍莉从枕上抬起头,看着床边的钟。  “快午夜了,”她说。“你该走了。”  鲍勃·泰迪抬腕看了看表。“十一点二十分。”  “她就要回来了,”霍莉说。  “老天——我们都是成年人啦。”  “你还是该走。”  他真想就这么躺着,任由自己沉入梦乡。一天里所有的焦虑和担忧都消失了,脑袋沉甸甸的,整个身体几乎瘫软在床上。  “拜托啦,鲍勃。”  “她大概知道我们已经上了床——我是说,她故意躲出去不是明摆的嘛。”  她没有搭腔,而他明白争论下去不会有结果。  他爬起来坐在床上,却觉得浑身无力,只想让脑袋再搁到枕头上。穿戴完毕时他已经完全清醒了,心里因而生出些许愠意。看见他取出丝刻烟盒,霍莉说:“别在楼上抽烟,拜托。她会闻到烟味的。下楼抽吧。”  当霍莉穿好衣服下了楼,鲍勃·泰迪已经泡了两杯咖啡,手里的烟卷也抽了一半。  “你早晨还上班?”  泰迪点点头。“要回法院去。你呢?”  霍莉摇了摇头。“我现在一周只上两天班。他们又解雇了六个人。”  “你不缺钱花吧?”  “还过得去。”  “要是——”  “我知道。谢谢。”  “没什么。”  十分钟后,他们听到前门打开的声音。她朝他微微一笑,做了个鬼脸。“早跟你说了吧。”  格蕾丝显得活泼愉快,看到他也很高兴。  “嗨,爸爸,还在抓捕坏蛋吗?”  “无论谁敢跟我较劲,都只能自讨苦吃。”  每个人都赔着小心,尽力体贴旁人,造成了一种过于拘谨、特别压抑的气氛。没过多久,泰迪吻别两人,准备回家去。  在与妻子离异后的四年里,泰迪每两个月都会来一次。只要格蕾丝和她弟弟迪伦有时间,他就尽可能多来看看他们——当时他们都是十八九岁,通常都很忙。后来,两人相继搬了出去。在这四年里,泰迪没和其他任何人保持过数周以上的亲密关系。他对霍莉的生活一无所知。一天夜里,酒喝到微醺的她,心里平添了几分愁绪,忍不住打电话叫泰迪来坐坐。  “我们这样还可以吧?”那天晚上离开前,他问霍莉。  “我们永远都不会好起来。”  “你永远不会原谅我?”  她抬起头。“今夜我需要有个人来搂着我。我也需要有个人跟我上床,同时不给我招惹麻烦。而且我依然喜欢你,依然想要你。此外,对,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自那以后——只要一方给另一方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两人偶尔会肌肤相亲温存一番,通常是在奇尔斯特区霍莉的房子,有时也在格拉斯内文区泰迪的寓所。他服从她立下的规矩,从不在她家过夜,也从未试图将两人的关系再推进一步,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会说出和第一晚同样的话:“我们曾经拥有过我以为我们共同渴望的东西,但仅仅那样,你是不会满足的。”  霍莉总是过于谨慎,唯恐两个孩子发现他们之间貌合神离的关系,其实这大可不必。迪伦在伦敦,在一家录音室里挣些小钱,却依然尝试着想要组建一支连U2都望尘莫及的乐队。格蕾丝曾经是一家建筑公司的办公室经理,在南区有一套寓所。后来,几乎一夜之间,没人想在都柏林建房子了,格蕾丝惨遭解雇,她干脆搬回来跟母亲一起住,好省点租金。  今夜,在打开前门让他出去时,霍莉身子挨过来,在他的面颊上印了一个吻。泰迪凝视着她的眼睛,她毫不做作地朝他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改变。  泰迪也对她报以微笑,点了点头。他在沿着小道走向大门时,听到了身后主人关门的声音。  如此而已。  11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文森特·内勒刚解完手爬回床上。此时的他昏昏沉沉,仍有七八分睡意,再加上连续八个月被迫滴酒不沾,乍一放量豪饮,还真有些吃不消。他一时竟忘了把手机丢在了什么地方。  他一骨碌滚下床,寻找那条不知扔在哪里的牛仔裤。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耳边回荡着不肯稍歇的欢快铃声,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仍在床上酣睡的米歇尔。各种衣物他捡了扔,扔了又捡,没留神一只脚碰到床头附近地板上的什么东西,他弯下腰,终于找到了牛仔裤。捡起裤子的时候,手机从口袋里滑落,铃声立刻骤然提高了许多分贝——不可能不吵醒她。文森特拿起手机看看屏幕,刚用大拇指摁下接听键,却注意到了两点异常:时间是三点二十七分,呼叫人未知。  “喂?”  “文森特·内勒?”  他压低嗓音问道:“你是谁?”他穿过房间走出门,沿着楼梯平台一直来到洗澡间。  “文森特?”  “你是谁?”  “阿尔伯特·班纳曼。”  “阿尔伯特?好久不见,哥们。这个时间打电话也真稀罕。”  “文森特,是诺埃尔的事。他在这里,在我家。”  文森特突然想起昨天一整夜他喝了多少酒。晚饭后看汤米·蒂尔南影碟,期间他金馥力娇一直喝个不停,影碟放完后他继续喝。朋友们离开后,文森特叫了辆出租车,从诺埃尔家去米歇尔家,在她这里又灌了几听啤酒。  阿尔伯特·班纳曼?  文森特曾给班纳曼做过一些小活儿——那时他才十几岁。他俩从来都是互不买账。  “怎么回事?”文森特保持着平静的语气。聚会结束时,文森特还以为哥哥除了倒头就睡以外没有别的安排了。  “他还好,我把他锁起来了,他没事儿。”  “你他妈什么意思,把他锁起来了?”  “文森特,他是带着刀跑到我家来的。”  操。  “你把他——他现在怎样了?”  “他没事儿。我发誓。他就是瞎嚷嚷。你最好来一趟——我制不住他,你可得让他闭嘴。等你来了我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你在家?”  “还是在老地方。我在前门等着你。”  米歇尔的声音从楼梯平台上传来。“文森特,你没事儿吧?”  “我马上就过来。”他对班纳曼说。  他走出洗澡间,看到米歇尔满脸愁容。他对米歇尔说只是一桩家务事,他得去接诺埃尔。  “出什么事了吗?”  “我没事儿。回去接着睡吧,亲爱的。”  监狱里文森特曾经暗自盘算,等到重获自由的头一个月,他每天都要睡一个不同的女人,周日要睡两个。出狱后头一回晚上出门,在诺埃尔家的聚会上,他遇到了米歇尔·弗洛德。在芒特乔伊监狱,文森特和她那因故意伤害罪获刑四年的哥哥戴蒙曾是室友。她长得很漂亮,但除了美艳的容貌之外,她更令人倾心迷恋的还是内在的魅力。自他出狱以来,他和米歇尔总共也就睡过一晚,但他却总觉得他们已经深交多年了。  “诺埃尔怎么了?”她问。  “我还不知道。早上再告诉你吧。”  他现在开不了车。万一被警察逮住,让酒精测试器亮起红灯——他们准乐坏了。  找凯文·布罗还是利亚姆·德拉尼?  他打开卧室的灯,开始穿衣服。拿定主意后,他按下了手机号码,等了很久。利亚姆接电话时文森特问:“你没喝醉吧?”  “我没事。”  “清醒吗?我要搭个车,还要你临时帮个忙。”  “行啊,没问题。”  “你认识米歇尔家?”  “不认识。”  文森特把地址告诉他。“到了街头就打我电话,越快越好。把家伙带着。”  “带多少?”  “你一把,我一把。”  利亚姆·德拉尼说:“要是没问题的话,我就用那把以色列自动手枪。”此刻他们正坐在利亚姆的凯美瑞汽车里,沿着米歇尔家所在的街道向前疾驰。利亚姆·德拉尼对枪支的了解无人能及,说起枪来也是没完没了。“9毫米口径,弹容18发。”他说。“这些以色列人,他们喜欢大火力。”利亚姆伸出手指,抹去枪管侧面的一块油斑。他生得又瘦又小,脸上带着一种紧张的神情,就像永远在匆匆赶路一样。  文森特·内勒拿过另一把枪。这是一把左轮手枪,铁制的枪身光滑闪亮,枪管很短,有着黑色的橡胶枪柄。“口径22毫米,弹容8发。”利亚姆说。文森特不在乎他用的是什么枪,只要它能发出“砰”的一响,同时不管他瞄准什么,都能被枪里射出的子弹穿个窟窿。他带枪干活也就是那么五六次,用枪对付别人只有两次。第一次,他给一个名叫米基·卡瓦纳的赌徒打零工,解决了一个跟卡瓦纳作对的蠢蛋。他从背后靠近那家伙,照准他的左耳后根开枪射击,一枪了事。那个废物还没倒地,文森特已经转身走人了。  米基很大方,但钱其实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文森特向自己证明,他有本事干出这种事。这是一条界线——一旦跨过它,你就跟那些庸碌之辈不一样了。它意味着你已经成为一个能够自主行事的人,而不是一个活在他人世界里的傀儡。最让文森特惊讶的是,这事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他没有再干一次的那种冲动,但他明白,该下手的时候他完全下得了手。  另一次用枪则是因为口舌之争——有个蠢货背后对人说了文森特的坏话,听的人当真了。后来医生从他膝盖里取出了大部分子弹碎片,现在他走路几乎看不出瘸腿的样子。这事传开后,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好惹的,这一点不必证明多次。  “也许是班纳曼在给我下套,”文森特对利亚姆说。  “你给诺埃尔打过电话了吗?”  “他没接。”  “诺埃尔是怎么回事,跟班纳曼那种人搞到一起?”  “不知道——但可能是班纳曼在说谎,可能他在什么地方抓住了诺埃尔,把他带到那里……当作诱饵用。”  “为什么?”  “我他妈怎么知道?也许我触到什么人的痛处了。也许他是受人指使。可能……或者诺埃尔真的带着刀跑到他的家门口,这也是可能的。”  “诺埃尔为什么——”  “你跟不跟我一道?”  “我他妈当然要跟你一道。”利亚姆低头看看他的以色列自动手枪。“你打算怎么干?”  12  利亚姆·德拉尼把凯美瑞开到格兰卡拉庄园,停在离阿尔伯特·班纳曼家两条街的地方。两人下了车,利亚姆在街道的另一边,尾随文森特·内勒而行,与他保持10码左右的距离。  “要注意策略。”文森特解释说,“如果我们走在一起,就是个人肉靶子。我们分散开——你可以掩护我,如果有人冲着你来,我就能一枪毙了他。”  利亚姆觉得这真是废话一堆,可他没有说出口来。文森特有时候就会说类似的废话,比如干活时带什么枪无所谓之类。枪在利亚姆眼里就是工具,就好像你不能带着扳手去干木匠活儿一样。文森特根本懒得去想这个道理,这是他的弱点之一,但他其他方面的优势可以掩盖这点。文森特有胆量,也讲义气。他们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他们都在给米基·卡瓦纳做事。他们也一起干过些小活计,利亚姆觉得文森特已经可以放手单干,比如这次“保护神”公司的活儿。干这种事,文森特脑子很好使——也有勇气掌控全局。  利亚姆一直想离班纳曼这个人渣远点。他暗自推测,如果有人想暗算文森特,应该不会在班纳曼家附近下手——阿尔伯特可不情愿有谁在他家门口惹事。他们很可能午夜过后再动手。班纳曼可能会先忽悠他们两句,再趁他们回去取车时下手,但也可能不会。做这样的事挺过瘾——不像平时干活,只要做好准备,依计而行即可。今晚,利亚姆发现自己走路轻快敏捷,双臂下垂,每根神经绷得很紧。这种感觉,这种无所畏惧的感觉,令他十分惊讶——这是一种过足药瘾般的快感。  阿尔伯特·班纳曼的住宅位于街道尽头的拐角处,是一所典型的政府承建的简易住宅房,只是在侧面多出了一大块。这批住房已经被政府售出了几十年,大多数都有这样那样俗艳的装饰,但阿尔伯特·班纳曼的房子几乎扩建成原来面积的两倍。  这条街上,只有这一座房子灯火通明。班纳曼本人正站在敞开的前门口,身穿皮夹克,两手插在口袋里。  班纳曼三十八九岁年纪,刚发现自个儿的脑袋有些谢顶,索性赶紧剃了个光头。这个光头再加上他粗壮的脖颈和水桶般厚实的胸膛,谁看了都知道大概没什么人敢对此人说他不想听的话。他做着包赚不赔的生意——主要是盗窃汽车和走私烟草,兼收保护费。此外,他和都柏林郊区的邓德拉姆的朋友一道,是南区四家妓院的后台老板。  利亚姆·德拉尼在马路对面停下脚步,他站在那里,手握着一把以色列自动手枪,紧贴在大腿根上。文森特立在离班纳曼花园门口几码的地方,握枪的手藏在衣袋里。  班纳曼从衣袋里抽出双手,缓缓地沿着小道走上前来,站在了金属大门边。  “我派了两个手下在里面看着——我们谁都没有带武器。诺埃尔在后面,待在花园的棚屋里。他已经不闹了。”班纳曼向身后的屋子一扭头,“进去说话吧。”  文森特·内勒原地不动。“怎么回事?”  “我说了,诺埃尔已经安静下来了。不过,可能他惹恼了个把邻居——可能有人报了警。”  “你敢把我哥哥锁起来!”  “我只是想说——警察可能会派车过来打探一番。不管是你还是你弟兄,还是我弟兄,谁都不想在身上有枪的时候被逮住吧。”  “我哪儿也不去,除非——”  一个女人出来了。她穿着一件厚厚的白色晨衣,两臂交叉抱在胸前。她的头发染成了金色,瘦削的脸上一副傲慢的神气。利亚姆·德拉尼不认识她。  “操!”文森特·内勒骂道。  阿尔伯特·班纳曼扭过头,说了一句:“你他妈的给我滚进去!”那女人只是站着不动,嚼着口香糖。班纳曼转身对着文森特说:“我不知道她是你哥的女朋友。”  文森特转身穿过马路,走向利亚姆·德拉尼。他把左轮手枪递给德拉尼,说:“在车里等我。”  “你确定?”  “没事的。”  利亚姆转身离开,班纳曼领着文森特进了屋子。  “她跟了我有六个星期了。”阿尔伯特·班纳曼说。“我又不知道——就算知道我还是会跟她在一起。我的意思是,你遇上个女人,总难免会有前男友找上门。他们分手——多久了?”  他俩单独站在班纳曼家的厨房里。  “今晚到底怎么了?”  “我们,洛琳和我,今天下午参加了一场婚礼。我一个朋友结婚了,在基尔代尔。结果,在回家路上——我们去了西斯科酒吧。你知道那里不?”  “诺埃尔经常在那里游荡。”  “我不知道。”  “她知道。”  “不是这么——”  “是谁的主意?谁说要去酒吧的?”  “问题不在这里。”  “那个婊子!”  “你冷静点。”  “她喜欢玩弄感情,一直都喜欢。”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说话了。然后文森特开了口:“我要跟诺埃尔谈谈。”班纳曼打开后门,让文森特走了出去。  花园里亮着一盏很大的安全灯。班纳曼的两个手下站在院子里。棚屋建在花园的一侧,离后门大概有20英尺。一面墙上有扇带栏杆的窗户,玻璃是碎的。一个手下点点头,文森特与他擦身而过,向棚屋走去。  “诺埃尔,是我。”  文森特在门边盘腿坐下。这是一扇老旧的木门,饱经日晒雨淋,用搭扣和挂锁锁着。  “文森特——”诺埃尔口齿不清地说,“这事不用你管。”  “你的事我必须得管,老哥。你在里面还好吧——可以出来吗?”  “我自己摆平,文森特。”  “啥也不用你摆平,诺埃尔。”  “他死定了,我非弄死他不可。”  “别再讲这些了。你得出来才成。你和我,咱俩一起离开——利亚姆·德拉尼在路上等着,他开了车来,我们回家,好好谈谈。”  沉默良久,诺埃尔说:“你的意思是,就这样放过他们?”  “带着刀跑到这里,老哥——你真是太乱来了。”  又是沉默。文森特·内勒挪近了一些,脸颊挨着棚屋粗糙的木墙。他把嘴贴近棚屋门,用只有诺埃尔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这种时候你可别掉链子,老哥——我们还有正经事呢。”  继续沉默。  “听见我说话了吧?你可是花了大把心血的,可不能前功尽弃了。”  他等了片刻,没听见答复,便继续劝说:“我们来好好谈谈,你跟我——谈过之后你要还是难咽这口气,我就给你让开道,你想干啥都行。”  这一次,沉默持续了几分钟之久。  “诺埃尔?”  “让我再想想。”  文森特站起身,走到班纳曼手下人的身边。“告诉阿尔伯特,把那婊子关到楼上去——他自己最好也别下来。”个头较高的那人对另一个人点点头,那人便走进了房子。  在文森特身后,棚屋里传出两下敲击声。诺埃尔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啥事也没有。“好啦,文森特,让我出来吧。”  班纳曼的手下从口袋里抽出手,递给文森特一把钥匙。  13  法官表示他本来想对原告被告双方说几句话。“但是,仁慈的上帝建议我,采取我那仁慈的祖母所推崇的做法——不要白费口舌。”他停顿片刻,好让两位律师礼节性地发出几声干笑。  刚到法庭时,鲍勃·泰迪已经从公诉人“苦脸迪克”那里听到了消息。“检察官要撤诉了。”  “情理之中。”  案件已经正式重新开庭,开庭后审理就持续了那么一会儿工夫,“苦脸迪克”起身告诉法官,检察官连夜审查了案件。“而且他已经,法官,决定撤回重审。”  警方和律师们通过热线反复为那两个白痴说情开脱,就差要把电话打爆了。人身伤害的指控被撤销——两个白痴的律师或许告诉过他们,虽然定罪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刑事案件里稍有不慎就可能出现意外,他们应该尽量减少损失。虽然没有在法庭上公开讲,但律师们私下里都同意,一旦检察官撤销诉讼,两个痞子的父母也会放弃民事诉讼。  “我认为,结束审理前,有必要对警方的证据说上几句。”法官没精打采地说。“至于两位逮捕被告的警员——在这里说也许不太合适,我相信他们的长官肯定会就此事跟他们好好谈谈。”  他低头瞅着坐在证人席上的鲍勃·泰迪。  “鲍勃·泰迪探长,你的证据既不能给被告定罪也不能给他们免罪,但很显然——怎么说呢——很显然你的证据缺乏真实性。简单地说吧——在我们亲眼所见的影像证据前,你的证词就不堪一击了。”  泰迪知道他将来办案时可能还会和这位法官照面,于是尽量保持着漠然的神情。在法官的世界里,对与错界限分明,所有的决定全都依照法律条款作出。  “我想,在某些情况下,对这样的事情我可能会深究下去。但在这个案子里,一次通报批评应该足够了。算你走运啦,泰迪探长。”  手机响起的时候,助理处长科林·奥克菲没注意到桌子对面射来的刀子一般犀利的目光。他不紧不慢地查看手机,发现打来电话的是麦拉奇·霍格总警司。  “喂?”  奥克菲此刻在司法部二楼,坐在光可鉴人的长桌的一端。在座的其他七个人里,有两位是他的下属,负责会议记录,并为他打打下手。三位是上级部门派来凑数的,还有一位是元老级的好好先生,再过几个月就要退休了。唯一确有分量的是战略规划处处长,罗伯斯顿·韦恩。  “收到我的邮件了?”霍格问。  “我在开会——韦恩先生正在提建议。”  每隔两周,奥克菲就会来到这个房间里,汇报本单位在司法部的要求下实施预算削减方案的具体情况,并要求上司认可他的汇报。他执意这么做,并且喜欢把整个程序拖得很长,让那些混蛋无法忍受这种慢吞吞的节奏,只好改由其他什么部门实施明年的预算削减方案。  霍格说:“邮件里附了斯威特曼谋杀案的弹道分析报告。情况有变动。”  “马上给你回电话。”  奥克菲在他的HTC手机上打开了邮件,又打开两页长的附件。如他所料,穿透斯威特曼头颅并且撞扁在大理石地板上的那一颗子弹已经变形,无法比对。另一发子弹从斯威特曼的脸颊射入,嵌在他的脖子里。子弹上有些许膛线痕,但因为在穿透身体的过程中碰上了骨头,子弹变了形,也没法比对。对霰弹枪子弹的弹道分析于案件侦破并无作用——这一点就连瞎子都能从尸体上一眼瞧出来。奥克菲最后才发现倒数第二段虽然只有两句话,但是意义重大。现场发现的两枚子弹上的痕迹和已知的前一起枪杀案有关联。  奥利弗·斯尼德。  报告把斯尼德命案中的大致情况概括成了一句话,奥克菲快速浏览了一遍。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眼熟,于是在脑海中梳理了一下多年经手的无数案件,搜索着当初自己保存的关于斯尼德案的少量证据。  “助理处长……”  奥克菲看了一眼罗伯斯顿·韦恩,只当没听见他说话。  斯尼德谋杀案发生在大约一年半之前。有两个枪手——斯尼德当时和朋友在一起,在他和外祖父所在住宅区前的荒地上参加一场冬季酒会。他欠了某人的钱,跟毒品有关。  细节陆续从记忆中一一浮现,奥克菲稍停片刻,便打开手机里的通讯录,向下翻找着一个个联系人。  法庭外,德里克·费里警长给鲍勃·泰迪递了一支烟。“真抱歉,让你来蹚这浑水。”  泰迪替费里点燃烟。“免不了的嘛。”他又拨弄了一下打火机,这次只打出一个微弱的火苗。他一口把火苗吸到了自己的烟卷里。  他找到一家店,买了一包乐富门和两个一次性打火机。正要离开商店,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科林·奥克菲。  老天,来得还真快啊。  自从多年前他和奥克菲搭档办了几件知名大案至今,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们一直是朋友,但现在奥克菲已经坐到了助理处长的高位,只是偶尔联系一下罢了。科林此刻来电话,不是为法官的处罚对他好言劝慰,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又出了什么纰漏。  “鲍勃——我是科林。你忙吗?”  泰迪想了想。“有些法院的工作,有些材料工作,还有预定明天开庭的证人书面证词——”  “花个一天时间全部搞定吧——最多两天。证人的事我能帮你做。”  “我至少需要——”  “麦拉奇·霍格正在卡斯尔波音特主持调查——把情况告诉他,别的事先糊弄一下,埋头干正事儿吧。”  “什么——”  “奥利弗·斯尼德。”  泰迪一时间没有吭声。稍顷,他开口道:“怎么了?”  “我们发现他的案子和最近一起枪杀案有关联。”  “很好。”  “这起枪杀案——比奥利弗·斯尼德那起恶劣多了。有些地方很不对头。”  沉默片刻后,泰迪答道:“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云川台球多少钱一小时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