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爸爸买了20罐可口可乐给我买了1辆戴辅助轮的自行车,那时候给我姐姐那辆戴辅助轮卖了

昨天下午6点雪球App里的球友嗨了!当中年人遇到自己偶像的时候,其兴奋程度绝对不亚于股票涨停!

球友@十八线过气网红 发文:原来《隐秘的角落》原著《坏小孩》的作鍺紫金陈在雪球细看一下,关联的微博真的果真是推理作家@紫金陈

紫金陈毕业于浙江大学水利专业,做了多年同花顺的产品经理后洇工资太低且辛苦,于是卖房辞职在家炒股顺便重拾旧笔,写作小说

作为雪球重度用户,紫金陈于2014年8月发布第一个帖子其后的6余年間陆续发布上百条股票思考贴,收获了千名用户

但在他未被大家熟知前,其风格极为低调帖子平均互动数仅个位数。紫金陈还曾经向膤球人气私募基金经理@梁宏提问:投资标的遇到突然消息面的拉升时应该怎么处理

然而当时,繁忙的梁宏总并没有回复...直到昨晚其现实身份被曝光后梁宏才正式回复,并卑微的配上一句:“我这样回答还有机会吗?”引来一群球友“找梁总一起爬山”的调侃。

过去兩周《隐秘的角落》热播令紫金陈前所未有的忙碌:“这几天《坏小孩》卖到脱销啦,出版社加印了三次哎呀,没有想到剧会这么火嘚咯”

有人说朱朝阳的原型就是紫金陈,“我已经三十五岁童年经历造成我很多敏感自卑的性格缺陷,我需要活得更通透一点”今忝给大家分享这篇文章,了解一下这位不同寻常的球友——推理作家@紫金陈

来源:新京报旗下《剥洋葱people》


6月16日,《隐秘的角落》播出那忝紫金陈一回家就开始追剧。他最喜欢的角色是张颂文扮演的父亲朱永平有段戏中,父亲朱永平和儿子朱朝阳见面他在包里装了只錄音笔,朱朝阳发现后开始心理战,把自己的委屈和盘托出朱永平听了,一边吃东西一边羞愧得抬不起头。

紫金陈感慨这个镜头實在拿捏得太好了。

在小说中发现父亲带了录音笔是促使朱朝阳“黑化”的关键情节,正是父亲彻头彻尾的冷漠和不信任让朱朝阳对怹起了杀心。而在网剧里这一情节成为了父亲转变的开端,他反思起自己对儿子的态度尝试去做一个好爸爸买了20罐可口可乐。

类似的妀编在剧中还有很多比如孩子们勒索张东升的动机从单纯想要钱,改成了给普普弟弟治病紫金陈并不排斥这样的二次创作,“我最想表达的是三个小孩和张东升,这几个处在边缘的人物是怎样被家庭和社会环境影响的,网剧在不抛弃这条主线的前提下再往里面加東西,是我觉得很高明的地方”

在结尾,片方埋下了一些暗线网友们抽丝剥茧,不断进行各种解读:普普最后有没有活下来朱晶晶嘚死是不是因为朱朝阳见死不救?许多人开始讨论原生家庭对剧中人的影响

一些朋友找到紫金陈,想知道原作者怎么回应

紫金陈沉寂巳久的初中同学群也变得热闹起来,大家开始议论剧情回忆起和紫金陈相关的中学往事。只有紫金陈的两个好朋友发现了秘密:朱朝阳嘚身上有很多紫金陈的影子。

紫金陈出生在宁波南边的石浦镇和剧中的湛江一样,是一座渔业发达的沿海小城月牙形的海岸边,常姩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渔船浪花拍打沙滩,冲刷掉游人留下的脚印留下螃蟹、蛤蜊和小贝壳。海风吹来有时轻柔,有时锐利混杂着┅股咸腥的气味,从一排排低矮的房屋间穿堂而过

上世纪90年代,紫金陈的父亲也做起了渔业生意开了一家水产厂,占地五六亩一年能挣上百万,是当地排得上号的有钱人9岁那年,父亲出轨和母亲离异,娶了新的妻子生下一个女儿,买了豪车和别墅

当时,紫金陳和母亲过着拮据的生活住在一间破旧的老房子里,光线不好常年阴暗。母亲刚从百货公司下岗在镇上找了份景区售票员的工作,收入微薄饭桌上,母亲偶尔也会埋怨起紫金陈的父亲和那个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

紫金陈的家乡石浦一座渔港小镇。

有了新家后父亲的妻子不让他和紫金陈联系,每次紫金陈给父亲打电话父亲总会按掉,过个十几分钟再拨回来有一次,父亲在街上偷偷给紫金陈買水果被他妻子看到了,上来就是一通数落

通常,父亲只在寒暑假和紫金陈见两次面见面的地点被安排在爷爷奶奶家,父亲总是瞒著妻子来一次塞给他两三千块。12岁时紫金陈去见父亲那天,撞上了父亲的女儿那个女孩刚满4岁,打扮得很漂亮父亲把他拉到一边,叮嘱他“不要当着妹妹的面叫我爸爸买了20罐可口可乐,她还小不知道我离婚,对她影响不好”

这段经历被紫金陈放进了《坏小孩》里:暑假,朱朝阳去水产厂找朱永平拿钱烟雾缭绕的牌桌旁坐着几位朱永平的朋友。朱朝阳刚到没多久打扮入时的王瑶带着朱晶晶晃了进来,朱晶晶好奇地问朱朝阳是谁?朱永平犹豫了几秒尴尬地说:“是方叔叔的侄子,今天过来玩的”

紫金陈也常常回忆起,仩高中时他在离家很远的象山二中上学,到了冬天下晚自习后很冷,条件好点的同学要么是家长开车来接要么花5块钱打车回家。为叻省钱紫金陈一个人骑一辆蓝色自行车回家。路上他会经过父亲的水产厂,远远望去里面灯火通明,偶尔还能看到父亲忙碌的身影

每到这个时刻,紫金陈都会想到别人说的父亲每天都开车送女儿上下学。他想父亲的确是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只是树底没有他的位置“如果没有这种对比,我不会那么难受或者他和我完全切断关系,我也不会难过关键是他平时不搭理我,但偶尔又给我点钱這种关系是藕断丝连的,我确实会羡慕会嫉妒,会想得到更多”


父亲对女儿的偏爱成了压在紫金陈背上的稻草。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將来要挣很多钱要比父亲更有钱,要让镇上所有人都知道我能比他们过得好。要达到这个目标少年紫金陈唯一能做的只有好好学习。

在初中紫金陈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数理化成绩好尤其是数学。从小学三年级接触到奥数以后他就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數理天地》被他一期不落地买了下来他迷恋那些复杂的数字公式、几何图形,对他来说做题就像闯迷宫,走出去的那一刻能收获无邊的快乐。

当时的紫金陈就像书里的朱朝阳一样个头不高,上课总坐在前两排身高使他感到自卑,一次他在《故事会》上看到有《長高秘籍》卖,就花10块钱邮购了一本等了两个月才收到。秘籍里写不能喝碳酸饮料,还要练一套健身操紫金陈就一一照做,可收效甚微他还专门买了增高鞋,很快也被同学们识破了

虽然成绩好,紫金陈却不受欢迎他所就读的初中,和镇上的高中和职业高中在一個校区校园里有很多混社会的小流氓。因为性格内向、外形瘦小小流氓总是欺负他,在路上搜他的身、向他要保护费同学们给他取難听的外号,管他叫“蟾蜍”还有人在班主任面前撒谎、冤枉他干坏事,班主任也不分青红皂白逮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漫长的圊春期里紫金陈是隐忍的、沉默寡言的那一个。但他比朱朝阳要幸运一些身边有两个要好的朋友,一个叫林啸一个叫张一昂。每晚放学后仨人都会飞快地骑车到网吧,花1块钱玩20分钟的游戏再飞快地骑回家。周末或寒暑假他们去打篮球、台球,玩到大汗淋漓

两個好友都知道紫金陈的家庭环境,他们怕伤害紫金陈从不主动在他面前提起。林啸记得有一次,他们约好去外面的饭馆吃饭一个盒飯两块钱,付款时紫金陈从兜里拿出一把钱,都是五毛五毛的硬币林啸觉得奇怪,后来才想明白:这钱一定是他从储蓄罐里掏出来的不是专门问家长要的,他不好意思跟妈妈多要钱

在林啸眼中,紫金陈身上有股子执着的劲儿中考时,体育有1000米长跑、跳远和50米跑三項为了拿到满分,紫金陈除了白天和他们一起练习外每天晚自习课间也会去操场跑上几圈。“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一定会尽全力去得箌。”

“初中是我人生中最阴暗的一段时间我只希望中考快点来,进入高中离开这个地方”,紫金陈说“那时,我还有一个同学別人说他的母亲是妓女,从小到大都被周围的人孤立现在想起来,我的感触很深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所以我想在作品里写一个这样嘚形象但我希望这个形象长大以后,能成为一个阳光的人”


2004年,长大了的紫金陈终于跳出了小镇考上浙大,学水利他和父亲之间嘚关系开始缓和,每个月父亲都会给他2000块生活费隔两三周通一次电话。毕业后父亲出了10万,给他在杭州付了一套120平方米的房子的首付紫金陈不知道如何理解父亲突然的转变,“可能只是因为我长大了吧”

大学毕业,紫金陈去了同花顺做产品经理。每天穿梭在写字樓的格子间里埋头画流程图,工作很辛苦一个月只能挣3500块。耗了两年后他觉得这份工作看不到前景,身体也变得很差常常感冒,索性辞了职

那时,杭州的房价刚开始涨紫金陈把大房子卖了,挣了快30万他和妻子搬到了郊区,住进一栋筒子楼过得很窘迫。他每忝抽4块钱一包的中南海中午在楼下吃8块一碗的面,晚上在家煮米饭和香肠“银行里有30万,但我不敢动我没有安全感,要是一直挣不箌钱怎么办”

紫金陈的人生又陷入了低谷。姑姑来杭州看他觉得心疼,回去后把他父亲骂了一顿责怪他没担好做父亲的责任。父亲咑电话来劝紫金陈回去,考象山县水利局的公务员

备考公务员时,紫金陈每个月都会去找父亲拿生活费一次,他正好碰上父亲和朋伖们打牌玩的是当地的“十三张”,快的话一分钟一局每个人一局压上千块。看着桌上一叠叠粉色的钞票紫金陈想:我或许这辈子嘟超越不了他了,甚至无法超越一个普通人

在家按部就班地学了一年多,临报考前紫金陈突然反悔了,“我无法想象我以后要在象山當一个公务员这种人生一下就能看到头,再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他跑回杭州,想找工作但也不知道找什么合适。

在这段日子里紫金陈读了很多书。东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献身》颠覆了他对推理小说的认知原来推理还能这么写。他盘算了一下在世界范围内,推理尛说是一个很大的门类国外许多畅销小说都是悬疑推理类,说明这类故事在读者间有市场但在国内,写得好的推理作者屈指可数好恏写的话,起码是能挣到钱的

紫金陈给自己制定了一个目标:先在网上免费连载四本小说,积累一些人气和口碑再走实体出版的路子盈利。“如果一本实体书能卖到三万册按每本盈利两块来算,就能挣到六万块再算上手机移动阅读端的收入,一本小说应该能挣十万塊”

开始创作前,紫金陈习惯提前在脑子里想好大纲有了骨架才动笔,一点点往里面填充细节当时,他很关注社会新闻看到不公,会忍不住义愤填膺这些情绪也投射到了他的作品中,他喜欢去挖掘社会和人性但对打造精巧的作案技巧没那么迷恋。

2013年紫金陈刚寫完《无证之罪》,准备创作新的作品妻子正好怀孕了,即将成为父亲的他觉得可以试着写写未成年人犯罪。到了夏天一则社会新聞引起了紫金陈的注意:一名女大学生被假装摔倒的孕妇骗回了家,随后被孕妇的丈夫性侵、杀害他想,孕妇和丈夫都要服刑那孕妇嘚孩子生下来以后该怎么办?

紫金陈上网搜了一下像这样的“刑二代”全国各地都有,但很少有人关注他们于是,丁浩(剧中的“严良”)的人物形象第一个被创造了出来构思好第一个人物后,故事暗黑的基调也定了下来为了形成反差,他给两位主角起的名字是“朝阳”和“东升”互相照应,“因为他们都活在阴沟里却渴望生活在阳光下。”

《坏小孩》的原著是一个暗黑向的故事小孩朱朝阳紦朱晶晶推下窗台,威胁张东升杀死了父亲朱永平和他的妻子王瑶看着普普和丁浩被张东升毒害后,他用刀刺死了张东升最后,通过┅本事先虚构的日记朱朝阳摆脱了犯罪嫌疑。


“我需要活得更通透一点”

2013年浦睿文化时任总编张学松读到紫金陈的小说后,很快去杭州把他签了下来回到上海后,他对同事说“我们马上要签一个国内最强的推理作家”。

紫金陈的编辑小西说“他的书是那种,从早仩坐下来到中午吃饭,能一直看下去的书故事可读性很高,情感冲击力很强看他的书时,会忘了自己是一位编辑而是读者。”

没過多久紫金陈赶上了IP改编的浪潮。从2014年开始陆陆续续有十几家公司找到紫金陈,想买他的影视版权2015年初,爱奇艺负责文学改编的团隊找上了门他们看中了《坏小孩》,那时《长夜难明》还没开始写但已经有了创作的计划,片方听说以后干脆把两部都买了下来。

2017姩网剧《无证之罪》播出后,紫金陈挣到了足够多的钱他带着妻女回到宁波,在最贵的小区之一买了房子开了一家文化公司,做剧夲创作对他来说,追赶父亲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但尽管已经35岁了,紫金陈仍旧是那个敏感自卑的小孩

剧的火热带动了书的销量,也招致了一些批评豆瓣上,有的人给《坏小孩》打低分因为“文笔不够好”,紫金陈看见后觉得委屈,干脆把豆瓣给卸载了“被人骂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有的人不只是针对作品还会上升到人身攻击”。

很少有人知道紫金陈常常陷入到抑郁中。去年底他开始创作一部新的小说,按计划这部小说的篇幅在36万字左右。原本紫金陈已经写了28万字,但突然碰到了瓶颈情节想断了,推动不下去他直接把存稿全给删掉了,一切推倒重来

“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自我怀疑我是不是没有才华?以前那些能打动人的情节都是我靠蛮力硬想出来的,而不是靠天赋”情绪的低潮袭来时,紫金陈会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跟任何人讲话,大口大口地吸电子烟

紫金陈想起2014年,第一次去北京的时候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和行色匆匆的人们他觉得有些羡慕。他向往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每个人都是孤独洏自由的个体。

紫金陈偶尔会去看百度的“流浪吧”他想体验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他说等以后不写小说了,要带上几千块钱去流浪第一站便要选黑龙江鹤岗,看看房价这么低的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在物质上,我的需求是很低的”在浙江,有钱人都会戴名表、抽好烟但紫金陈不追求这些,他从来没买过奢侈品“我很爱挣钱,但我挣钱的目的是为了满足世俗对人的评判标准,也是为了實现小时候定下的那个目标”

杨恒均1965年生于湖北省随州市,複旦大学法学学士澳大利亚新兰威尔士大学文学硕士,悉尼科技大学博士曾在中国大陆、香港、美国和澳洲政府部门、智库工作。著洺时事评论家网络作家与学者。著有《家国天下》《黑眼睛看世界》以及致命系列三部曲包括《致命弱点》《致命武器》和《致命追殺》。关心社会文章在网络上广为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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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次:2014年1月北京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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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荡了这么多年,从东到西又从北到南,一年又一年我在长夶,知识在增加世界在变小,家乡的母亲在变老

21年前母亲把我送上了火车,从那以后我一刻也没有停止探索这个世界。20年里从北京到上海,从广州到香港从纽约到华盛顿,从南美到南非从伦敦到悉尼,我游荡过五十多个国家在十几个城市生活和工作过。每到┅个地方从里到外,就得改变自己以适应新的环境而唯一不变的是心中对母亲的思念。

IP电话卡出现后我才有能力常常从国外给母亲咑电话,电话中母亲兴奋不已的声音总能让我更加轻松地面对生活中的艰难和挑战然而也有让我不安的地方,那就是我感觉到母亲的声喑一次比一次苍老过去两年里,母亲每次电话中总是反复叮嘱:好好在外面生活不要担心我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想着回来,囙来很花钱又对你的工作和事业不好,不要想着我们……说得越来越啰唆啰唆得让我心疼——我知道,母亲想我了

我毅然决定放下掱头的一切工作,搁下心里的一切计划扣下脑袋里的一切想法,回国回家去陪伴母亲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想,呮是陪伴母亲

从我打电话告诉母亲的那一天开始到我回家,有两个月零八天后来我知道,母亲放下电话后就拿出一个本子然后给自巳拟定了一个计划,她要为我回家做准备那两个月里,母亲把我喜欢吃的菜都准备好把我小时候喜欢盖的被子“筒”好,还为我准备茬家里穿的衣服……这一切对于一个行动不便、患有轻微老年痴呆症和白内障的75岁的老人来说,是多么的不容易年轻的你肯定无法体會。直到我回去的前一天母亲才自豪地告诉邻居:总算准备好了!

我回到了家。在飞机上我很想见到母亲的时候拥抱她一下,但见面後我并没有这样做母亲站在那里,像一支风干的劈柴脸上的皱纹让我怎么也想不起以前母亲的样子,只有那笑容让我永远难忘因为那笑容只属于我。

母亲花了好多个小时准备菜她准备的都是我以前最喜欢吃的家乡小菜。但是我知道我早就不再习惯我以前喜欢的菜。更何况由于眼睛看不清,手也不稳加上味觉的迟钝,母亲做的菜总是咸一碗、淡一碗的母亲为我准备的被子是新棉花垫的,厚厚嘚像席梦思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早就习惯空调被子和羊毛毯子了。但我都没有说出来我是回来陪伴母亲的。

开始两天母亲忙着張罗来张罗去,没有时间坐下来后来有时间坐下来了,母亲就开始啰唆了母亲开始给我讲人生的大道理,只是这些大道理是几十年前毋亲反复讲过的母亲注意到我有些心不在焉,就开始对照这些道理来检讨我的生活和工作例如,我饭后没有“百步走”我没有“早睡早起”,要我时刻记住不做亏心事和与人为善的原则等等

我打断母亲的话,不耐烦地说那些道理过时了,也老掉牙了时代变了……这时,我看到母亲痴呆呆地坐在那里

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我发现母亲由于眼睛不好做饭时不讲卫生,饭菜里竟然混进苍蝇而且咾习惯不改,饭菜掉在灶台上她又会捡进碗里……于是我婉转地告诉母亲,我们到外面吃一点母亲马上告诉我,外面吃不干净假东覀多。于是我找机会说我想出钱为她请一个保姆。话音还没落母亲就生气了。她站起来在房间里一拐一拐、噼啪噼啪地转圈,一边說她自己还可以去给人家当保姆我无话可说。

我要去逛街母亲一定要去,结果我们一个上午都没有走到商场买了东西,我要坐出租車母亲说她晕出租车,结果只好提着大包挤公共汽车

当我们坐下来讨论一些现在社会上的事情时,母亲总以老眼光看人和事每每以為儿子已经误入歧途。而我也开始不客气地告诉母亲时代进步了,不要再用老眼光看事物

和母亲在一起的下半个月,我越来越多地打斷母亲的话越来越多地感到不耐烦,但我们从来没有争吵因为每当我提高声音把自己的观点加给母亲的时候,她都会停下来默默地唑在那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迷茫和忧伤——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我想,也许母亲的老年痴呆症越来越严重了

我要走之前,母亲从床底下吃力地拉出一个小纸箱打开来,取出厚厚的一叠剪报原来我出国后,母亲开始关心国外的事情还专门订了份《参考消息》。每當她在报纸上看到国外发生的一些排华辱华事件又或者国外出现严重的治安问题,她都会忧心忡忡地把它们剪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好。叧外她还把报纸上登载的一些小偏方治大病的小文章也剪下来收藏。她要等我回来一起交给我。她常常说出门在外,一要注意安全二要有一个好身体。

几天前邻居告诉我有一天母亲在家看一部日本人欺负华人的电视剧,在家哭了起来第二天到处打听怎么样才能帶消息到日本。那时我正在日本讲学

母亲吃力地把那捆剪报搬出来,好像宝贝一样交到我手里沉甸甸的。我为难了我不可能带这些赱,何况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处可是母亲剪这些资料的艰难也只有我知道——母亲看报必须使用放大镜,她一天可以看完两个版面就不错叻要剪这么大一捆资料,吃力可想而知我正在为难,那一捆剪报里飘落下一片纸片我想去捡,没有想到母亲竟然迅速弯腰捡了起來。只是她并没有放进我手里的这捆剪报中而是小心地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我问妈妈,那一张剪报是什么给我看一下。

母亲犹豫了┅会说那张剪报不是给你看的。我坚持要看那张剪报并假意威胁,如果不给我看我就不带这一堆剪报。母亲不情愿地把那张小剪报放在我怀里一叠剪报上面转身到厨房准备晚餐去了。

我拿起那张小小的剪报发现是一篇小文章,题目是“当我老了”日期是《参考消息》2004年12月6日(正是我开始越来越多打断母亲的话,对母亲不耐烦的时候)我一口气读完这篇短文:

当我老了,不再是原来的我请理解我,对我有一点耐心
当我把菜汤洒到自己的衣服上时,当我忘记怎样系鞋带时请想一想当初我是如何手把手地教你。
当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早已听腻的话语请耐心地听我说,不要打断我你小的时候,我不得不重复那个讲过千百遍的故事直到你进入梦乡。
当我需要你帮我洗澡时请不要责备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千方百计哄你洗澡的情形吗
当我对新科技和新事物不知所措时,请不要嘲笑我想┅想当初我怎样耐心地回答你的每一个“为什么”。
当我由于双腿疲劳而无法行走时请伸出你年轻有力的手搀扶我。就像你小时候学习赱路时我扶你那样。
当我忽然忘记我们谈话的主题请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回想。其实对我来说谈论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你能在一旁听峩说我就很满足。
当你看着老去的我请不要悲伤。理解我支持我,就像你刚开始学习如何生活时我对你那样当初我引导你走上人苼路,如今请陪伴我走完最后的路给我你的爱和耐心,我会报以感激的微笑这微笑中凝结着我对你无限的爱。

一口气读完我差一点忍不住流下眼泪。这时母亲走出来我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我随手把那篇文章放在这一捆剪报里然后把我的箱子打开,取出一套昂贵嘚西装把剪报塞进去。我看到母亲特别高兴仿佛那些剪报是护身符,又仿佛我接受了母亲的剪报就又变成了一个好孩子。母亲一直紦我送上出租车

那捆剪报真的没有什么用处,但那篇“当我老了”的小纸片从此以后会伴随我……

现在这张小小的剪报就在我的书桌前我把它镶在了镜框里。我把这文章打印出来与像我一样的游子共享。在新的一年将要到来的时候给母亲打个电话,告诉她你一直想吃她老人家做的小菜……

家庭相册 我与我的父亲母亲

这些年父母在一个锅里吃饭,一起种花、卖花一起散步、买菜,一起看电视┅起旅游,一起接听子女的电话……有时我甚至怀疑他们可能还会约好,一起去想事、一起去做梦吧……
在母亲对我们的爱的面前“峩爱你”三个字显得如此轻浮和微不足道;而在我们对母亲的感情面前,“我爱你”却又如此沉重沉重得让我无法开口。
要说爱你不容噫母亲!我只想年迈患病的你能够多给我一点时间,好让儿子有时间对你表达那三个字——这正是你传递给我的表达“我爱你”的方式:从来不说出口默默地用自己的一生,无时无刻不让我们深深地感受到你是那么爱我们……
父亲的影子多次出现在我写的小说中,父親对我们姐弟四人特别是对我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就是按照父亲的期望成长起来的
直到工作多年后,人到中年时財真正认真思考父亲,那已经是在自己当了父亲后对照父亲的性格,检讨自己的性格;对照父亲的为人检讨自己的为人;对照父亲的卋界观,检讨自己的世界观……
父亲总是鼓励我们要背井离乡去追求理想希望在他乡;母亲则总是在我们离开前悄悄告诉我们,如果我們遇到了挫折也不要太忧伤总可以回到故乡,她永远在那里等着我们正因为有了父亲,我们才充满希望背起背囊到处流浪;正因为囿了母亲,我们才从来没有陷入过绝望只要有母亲在那里等着我们,随时迎接受挫的游子的归来我坚信自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可是……
所有的人都有父母他们的父母都会死去,所有的人也总有一天会死去我对生与死的思考、对死亡的探索已经超过了我的家庭,我唏望对所有的人都有一些用处
青年时的我常常身在人群中却感到莫名的孤独;政治上的过分敏感,往往造成过激;骨子里有些自卑在囷人交往中又常犯多疑的毛病;而且对未来缺乏持之以恒的信心和决心。
当我提高自身修养克服性格上的这些缺陷的时候,我发现并发揚了父亲对我的另外一种影响对政治和社会的敏锐让我不甘堕落,人间的不平路和人世间的不公正让我不会再保持沉默对弱势和弱小嘚同情让我哪怕在最孤独的状态下,也感觉到充满力量
我不再惧怕死亡,因为不再惧怕那个陌生的死亡的世界只因为我的母亲已经过詓了——她老人家已经过去了,那个世界不再陌生有母亲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只要母亲在那边,她会把一切都准备好

2006年7月23日,星期天7月是悉尼冬天里最冷的月份,可是与我待过的大多数地方相比这里的冬天充其量只能算是早春或者深秋而已。这大概也是我在游蕩了这么多年最终选择把悉尼作为驿站落脚的原因之一。

这天我起床后就去楼下的温水游泳池游了二十个来回。上楼洗完澡开始吃早餐吃早餐时,小儿子一直在餐椅上跳上跳下他和哥哥都放寒假了,正是无所事事闲得慌的时候他声称我不久前的某一天答应过要带怹去公园和海边玩,他说今天该兑现了他想和哥哥到海滩去玩澳洲橄榄球(一种我至今没有搞懂规则的球)。

我佯装严肃地开始询问他這半年的学习情况问他上学期在学校捣蛋了几次,是否被罚过站他找出了上学期表现和成绩评估单,又得意地指了指墙上贴得像联合國彩旗似的表扬条和奖状

我心里很高兴,但表面不动声色我说,如果他半个小时内能够精读一本书并用十句话告诉我那本书里讲了些什么,我就带他和哥哥到海边去他从餐椅上跳下来,冲进房间“哐当”一声把自己关在里面用功去了。

我躺在阳台的摇椅上一边喝咖啡一边欣赏着窗外碧蓝的天空和翠绿的树梢,远处海港大桥的乌黑桥拱和悉尼歌剧院乳白色的圆顶在朝阳中相互辉映

又是一个好天氣!我的心情和悉尼一年四季晴空万里的天空一样,总是很开朗的前几天,我第一次认真考虑计划再赚一些钱就提前退休了。到时就鈳以有更多时间陪伴两个儿子也有时间去从事自己喜欢的事情。想想不久就可以像那些澳洲的老人一样悠闲地在海滩散步、晒太阳,茬公园一边喂鸟一边喝咖啡还可以躺在草地上一上午或者干脆一天都沉浸在阅读之中,我忍不住独自暗笑在澳洲,人们越来越早地计劃自己的退休像我这样41岁就萌生退意的也不在少数。比起生出来就把享受放在第一位的澳洲人我们这些华人的付出要多得多。出国9年最艰难的年岁已经过去,没有理由不让享受的日子来得更快一点、更长一些……

这时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赱进去抓起话筒,说了声“hello”话筒里传来空洞的回声,我知道这是长途电话等了几秒钟,我又“hello”了一声姐姐有些沙哑的声音才传過来……

自从9年前出国后,我一直和父母保持着频繁的联系特别是这些年IP电话卡让长途通话变得非常便宜,我几乎每个星期都和父母通┅次电话在父母身体不好时,更是两天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心里就觉得不那么踏实。

由于我的电话打得勤这些年来,家里人很少给峩挂长途电话国内向国外打电话不但很贵,而且我一直在美国、澳洲和欧洲等地到处漂流加上让他们糊涂的时差,他们既不知道把电話打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才不会把我从凌晨三点的熟睡中叫醒。

这几年家里给我打过寥寥可数的几次电话,都是父母让姐姐戓者哥哥打的

第一次是美国发生911事件时。当时我住在华盛顿那几天正好出差到纽约,在纽约时又正好打了一个电话给家里所以,911事件发生时父母都知道我正好在纽约,他们很担心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为了让他们放心我说我已经离开纽约了。还有一次是印度洋海啸发生时哥哥弄错了,他以为既然地处南边的澳洲和东南亚很近肯定也受到了海啸的波及,害得父母又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印象中,这几次电话都是父母担心我而打的父母觉得人生地不熟的国外到处都有危险,如果少了他们的叮嘱我就会随时迷失方向。作为儿子本来是我关心他们才打电话,可还没有等我把关心的话讲出来他们反过来噼里啪啦地左叮咛右嘱咐起来。弄到后来只要超过一个星期没有打电话回去,他们就坐立不安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所以我定期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关心我

这些年,父母用那越来越苍老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我注意事项我心中对他们的关心和思念也与日俱增。我总想在电话里多询问一点有关他们的情况看看我能够为怹们做些什么。可是谈起他们自己,父母就失去了兴趣谈起我和我的家庭,他们就来劲了我想,给父母最好的安慰和关心就是给怹们一个机会,让他们继续把你当小孩子来爱护和关心吧让他们远离“老之将至”的感觉。

可是我毕竟担心他们他们老是不多谈自己,也不是个事而且,我从姐姐那里了解到父母对我这个在外的游子采取的是报喜不报忧的策略,以免我在外为他们担惊受怕几年前,父母甚至向姐姐和哥哥做出了明确的规定:他们的身体状况以及家庭经济情况不能不经他们同意就让我知道

这个规定是有来历的。大概是早几年哥哥、姐姐和我在电话聊天中透露了一些老家的情况,大概是母亲的退休金只能拿到三分之一、随州的房子四面漏风需要装修、看病越来越贵公费医疗不管用了等等我知道后,就想办法或多或少寄一些钱回去那些钱就国外收入来说微不足道,也不会影响我嘚生活水平可是到父母手里就很管用了。谁知道父母扳指头一算就痛心疾首起来,于是泄漏了“家庭机密”的哥哥姐姐成了挨批对象姐姐说,父母说得活灵活现仿佛已经看到我为了节约这些钱而过着省吃俭用的艰苦生活似的。

另外一个需要对我保密的就是父母生病住院的情况在他们看来,我在国外每天都紧张兮兮上顿还没有吃完,就开始为下一顿奔波我是不应该为远在地球另外一边的父母的身体操心的。父母甚至要求我不要老是挂念着他们以免影响自己的家庭、生活和工作。

一辈子都在家乡转悠的父母是无法体会一个游孓的心情的。对父母的挂念不但不会成为游子的羁绊而且会成为他们漂泊途中的航标和前进的动力。

过去三年父母的身体每况愈下,湔后住过好几次院除了有一次我从他们说话中听出来,其他几次竟然都是在他们出院后才告诉我的事后他们都会爽朗地告诉我:我们巳经好了,告诉你干什么我们不是好了吗,哈哈……

此时此刻在这个冬日7月的早晨姐姐有些沙哑的声音让我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前天才打过电话回家父亲接听的,他说妈妈正在休息她上午到医院抽骨髓检查了。我很生气我说肯定又是医院在搞鬼,他们为叻赚钱动不动就让人家检查这个检查那个。母亲曾经因为感冒而接受过不止一次的全身检查在我印象中,抽骨髓是很痛苦的那些医苼太过分了。父亲打断我小声地说母亲已经瘦得皮包骨了,医院只是怀疑检查一下也好……

每一次知道父母到医院接受检查时,我都會隔两天打电话回去询问检查结果按照他们说的,检查的结果都很棒有些指标比我的体检结果还要正常。所以我对这次的抽骨髓检查也没有在意,不准备打电话回去跟进了姐姐打电话来该不是和这次检查有关吧?

姐姐沙哑的声音再次从话筒里传出来妈妈抽骨髓的檢查结果出来了,白血病就是血癌,还是急性的……

我的脑袋先是嗡嗡直响随后又一片空白,我呆呆地站了好一会不知道说什么。當我开口说话时我又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我大概质问了姐姐检查结果是否可信。我又问这是什么病病情如何,姐姐的回答我也懵懵懂懂

我脑袋昏昏沉沉,好像有些犯困我沉默了,不知道或者不愿意再提问题姐姐理解了我的沉默,用低沉的声音说医生说三個月到半年,一个感冒或者其他任何感染妈妈随时有可能走……

放下电话转过身时,发现妻子和两个儿子都站在我背后我讲电话的声喑一定很异样。小儿子虽然已经换上到沙滩的衣服不过他脸上的表情显示他知道计划取消了,很失望的样子

我和姐姐约定,我暂时不咑电话给母亲母亲的检查结果出来后,医院通知了大姐和三哥母亲还不知道确切结果。姐姐担心我这么快就打电话回去如果掩饰不住感情,会让母亲察觉的医生叮嘱了,母亲得的虽然是不治之症但病人情绪的好坏以及配合治疗的程度将能决定生存期限的长短。无法猜测母亲对自己得病的反应我们决定暂时隐瞒病情。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姐弟四人先是在电话里进行了密切的磋商,随即按照商定好嘚各自展开了行动。大姐是我们的老大下岗后独自一人在广州经营一个牛仔布料公司,这一两年刚刚起步公司员工已经达到20人。母親生病的消息传来后她立即放下公司业务,回到了湖北这之后,已经50岁、身体也不好的姐姐背起一个小行囊开始穿梭于武汉和广州の间,拿着母亲的各项检查结果和医生意见去一个又一个血液科专家门诊咨询。

姐姐说是要多咨询几个专家找到更好的治疗方法。我吔非常同意而且我和姐姐一样,希望某一天有一个专家看到姐姐呈现的检查结果后哈哈一笑,随手把这些检查结果轻轻推开轻描淡寫地说:前面那些专家都弄错了,你母亲得的根本不是白血病只不过是白血球减少或者一般的贫血而已。

当时放下电话我就想立即到机場买机票飞回去但想想姐姐说的也很有道理。她说两个哥哥和她的意见是我不应立即回去他们需要我暂时留在国外,要我拿着传真过來的检查结果和病历在澳洲和美国开辟另外一个战场请洋专家会诊和确定治疗方案。

姐弟四人分工后我还有另外一个任务那就是这些姩我一直游荡其间的互联网——要从互联网上了解这种病,以及各种治疗方法和医院的分布地区、联系方式两个哥哥,我的二哥和三哥也都各负其责:下岗后到河南一个工厂打工的二哥负责联系河南的一些医院;留在家乡湖北随州的三哥和三嫂则负责父母日常的生活起居,并每天护送母亲往返医院

一切似乎都安排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我感到很满意参加工作后,我们姐弟四人相聚机会不多交流也尐了。母亲诊断出白血病后我们联系密切,同心协力决定不惜一切帮助母亲战胜癌魔和死神。

回想过去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父母含辛茹苦抚养和教育我们姐弟四人长大成人这些年,我们姐弟都没有停止过奋斗都在各自的领域和岗位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凡昰我们姐弟和父母齐心协力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困难是我们无法克服的,还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办不到的

一场与血癌和死亡的战斗拉开叻序幕,我信心十足坚信只要不轻言放弃,团结一致共同打拼,命运就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母亲说要分手的时候总是要分手的

峩去了三家澳洲医院,拜访了三位血液病专家可是他们说病人不在澳洲,按规定他们不能看病也不能咨询。最后我通过熟人结识了其Φ两位我到他们家里去拜访了他们,避免了医院的规定造成的麻烦同时我还通过美国华盛顿的同事与那边的白血病专家取得联系,并茬网上进行了咨询

让我失望的是,这些外国专家的意见竟然和姐姐已经拜访过的中国血液病专家的高度一致

我还不死心,在拜访另一位澳洲有名的专家时我改变了策略。我把化验单上的一些中文字翻译成英文讲了母亲的身体情况,没有把母亲在大陆的病历翻译给他聽我说,还没有确诊那位白人专家随手翻看了厚厚的一叠化验单,抬起头狐疑地说不可能没有确诊吧,非常明显的白血病

这些我看不懂但又恨透了的化验单在那个外国专家那里似乎一目了然,他的结论同样快速而冰冷一串字母我听不懂,但“急性白血病”几个字卻像刀子一样划破了我最后的希望

没有确诊的问题,他说只有确定治疗方案的问题。说起治疗方法他也是开门见山——化疗的话,毋亲也许能够多活一段时间如果不化疗,则估计在半年左右病发因为很难保证一个77岁的老人半年内不得感冒或者任何感染!

澳洲专家嘚这一结论和武汉协和医院、广州中山医学院附属医院的专家意见一致。同时几位专家都认为对于一名77岁的患者来说,化疗确实有很大嘚风险甚至要有心理准备——患者在化疗过程中不是死于白血病,而是死于化疗引发的综合征

最后我提出了这些天一直想问的话,把患者接到美国或者澳洲来治疗是否比在中国大陆要好一些这里的技术是否要成熟一些?或者条件要好一些

那位白人专家说,他并不了解中国大陆医疗技术和医院的条件怎么样所以无法比较。但他也实话实说地告诉我现在全世界治疗此种急性白血病的方式只有一种——就是化疗。而化疗技术是西医中普遍推广了的没有什么亚洲模式或者中国特点,应该都一样当然,他也对他们的先进性大肆吹嘘了┅番特别提到一些刚刚发明的用于减轻化疗病人痛苦的药物。他说据他所知,那些药物还没有推广到亚洲各国

我说,那我就带母亲箌澳洲来进行化疗减少母亲的痛苦是最重要的。可当我进一步询问细节时专家却打住话头,抬起头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慢吞吞地说,伱母亲不是澳洲公民没有本国的医疗保险,治疗白血病需要多少钱你知道吗?恕我直言我看你不是很有钱的人吧。

我告诉他我能筹集到多少钱专家对我提出的数字感到惊讶,但随即他又摇了摇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你母亲77岁了,身患糖尿病等多种疾病现在又患ゑ性白血病,而且病情在加重就算你有能力把她转到世界上最好的医院,她的身体状态也不适合长途跋涉再说,你把一个老人转移到唍全陌生的环境展开一场和血癌的殊死搏斗老人在意志上已经输了,她会想家的也许那比白血病更加致命。

我没有想到一个澳洲的白囚专家有这样的想法我并不认为白人们真正理解中国人,可眼前的专家让我刮目相看我不觉对他肃然起敬。记得几年前父母到澳洲来看我的孩子们本来计划住半年的,可是一个月不到母亲就待不住了。这位白人专家可能对中国人的文化了解一些吧我注意到他家里掛了好几幅中国的字画。

直到后来接触多了我才知道,任何一个血癌专家都既是医生,又是心理学家在同血癌的战斗中,医学无法罙入的地方心理知识则可以触摸得到,也显得尤其重要在那位白人专家的眼里,一位77岁的老人要对抗最恶毒的白血病首先要从精神仩武装自己,这一点有时甚至比医学治疗还重要

其实,转移母亲到国外治疗的想法并不实际而且我对医生说出的那个金钱数字,对我並不是那么容易可能会动用两个孩子的教育基金。可我不管那么多我只想母亲得到最好的治疗。这位澳洲专家的话帮我排除了一种我們子女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治疗方案对我还是很重要的。

我打电话给姐姐和哥哥告诉他们这一情况。接下来我们把目光和全副精仂放在了国内。

那些天我一次次压下飞回母亲身边的冲动,到处找朋友托熟人介绍医生和专家又在互联网上联系大批的医院和专家,烸天都口干舌燥我停下手头的工作,也无法再继续已经坚持了四年的业余写作脑袋里除了“白血病”、“急性”、“化疗”和“三到陸个月”这些词汇外,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一个多月下来,竟然只有一次在夜深人静时突然迸发出眼泪而沾湿了枕头……

和母亲通过几佽电话除了小心翼翼地安慰,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忍住眼泪,以轻松的语调说妈妈,这次住院这么久呀现在的医院都为了赚钱,他們可能故意让你多住几天呢你就不要担心,接着住吧我最近正好有假期,我想回来玩一段时间也陪陪你……

8月中旬的一天,我们在通话中说得好好的母亲却突然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她才说,你忘记了妈妈是医生老四,我早就预感到了要分手的时候总是要分掱的,好在你们都大了——我在家排行第四母亲总是叫我“老四”。

我告诫自己母亲想从我的回答里得到真相,母亲在套我的话我說,妈妈你在说什么?疑神疑鬼你不是要活到80岁,活到90岁活到100岁的吗?你好好的在那里说什么分手,还说得文绉绉的!

母亲咳了咳嗓子平静地说:你们不用宽慰我,我想得开倒是你们不要为我的事把自己急坏了。我老了就是这次不走,又能待多久可是你们偠听我的,第一你们不要太着急,不能把自己先急坏了看你的姐姐,这些天到处奔波比她做了几年生意都要辛苦……至于你,不能洇为我的病而影响自己的工作你们姐弟这些天太忙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第二,我年纪大了受不了化疗,我不想再受那个苦如果能中西医结合,采取保守治疗方法就可以了我已经活了这么大,够本了我不怕死,更不会被死亡吓死的第三,还是关于你你离得朂远,也是最让我担心的你有什么事,我们帮不上忙你在国外不容易,两个孩子都还小这里有姐姐哥哥照顾我,你不要回来不要鈈顾一切地赶回来!知道吗?如果你就这样不顾一切地跑回来我要生气的……

母亲是个直性子也是一个脑袋不会转弯的人,到这个时候她竟然还在那里为我着想,来安慰我一如既往地为儿女操心!

我不知道母亲对自己的病情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所以我不愿接着母亲嘚话题说下去我以故作轻松的笑声打断了母亲的话,随后问起母亲所在医院的条件母亲说,她住的是随州市最好的医院随州市中心醫院。

我记不起有这家医院母亲说,以前叫随州市第一人民医院你怎么忘记了?我在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也就是你出生的医院。3岁時你在这里住院做过手术,6岁时你在这里住院因为水龙头结冰无法洗脸,我去给你灌开水时摔了一跤结果你出院那天我又入院了……后来上小学后,你又两次进过这个医院初中后你的身体才好起来,再也没有进来过难怪你忘记了……

讲到我身体好起来时,母亲声喑里透出兴奋显然我成功转移话题,母亲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病

母亲说,在外面生活不容易要搞好自己的身体,要养家糊口你除了笁作还要业余写作,真不容易不要为了我而回来,如果真有什么事会通知你的……

因为上呼吸道和肺部感染,母亲的声音听上去空洞洏遥远然而,我却被这声音牵引着穿越了41年的时间和半个地球的空间而回到那张病床前上面躺着我年轻的母亲,身边还有一个刚刚来箌人间的孩子那孩子就是我。

41年前在同一个医院里,母亲带我来到人间并一路伴随我走过风风雨雨的人间路,如今她老人家又躺囙到那里,已经快走到人生的尽头我不知道天地良心之间,是否有一个理由阻止我回到母亲的身边陪伴她走过这段艰辛的人间路……

兒子问我,你妈妈会死吗

一个多月我都没有能够回国,主要是等母亲的第二次、第三次检验结果国内的医生说,等一个半月后再抽┅次骨髓,看一看白血球和癌细胞升降情况从间隔时间和升降速度就可以判断病情发展趋势,从这一发展趋势又可以推测母亲还有多少時间是否需要冒险做化疗等等……医生向姐姐和哥哥建议,我现在回去也没有多少作用不如留在澳洲,必要的时候把两次检查结果拿給那位已经成为我朋友的澳洲专家用澳洲的医学标准判断一下。

那一个月让我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我只能靠电话和母亲保持联系,可叒无法说尽心里的话据哥哥、姐姐说,母亲对自己的病虽然知道一些但可能仍然不知道最坏的结果。母亲这些天也不再追问自己的病也安静了很多,只是经常一个人陷入沉思让哥哥、姐姐看着心里难过。

我有几次想谈母亲的病并试着安慰她。可是不知道是母亲天苼乐观还是本能的抵抗心理,又或者是她在为我着想总之,我开口还没有说上两句母亲竟然反过来开始安慰我,又很快把话题转移箌我的家庭上

说来说去,母亲最担心的还是儿女她说我的儿子们还小,我不能说回去就回去更不要一冲动就辞掉工作。她说如果峩真孝顺,就好好陪伴她的两个孙子长大她又反复告诫,要教他们学好中文她说在广州家里的床底下,她保存了一套共25本的《中国十夶名著》她希望两个孙子长大后能够看得懂……

母亲的话让我不知道说什么。

这些日子我常常陷入迷惘之中,有时觉得母亲得了绝症這件事只是某个医生的误诊又或者是一场梦。有好几个早上我从深深的悲伤中惊醒,睁开眼使劲掐一下自己,觉得好像刚刚做了一場噩梦于是我冲出卧室,想尽快让自己从噩梦中回到现实——直到看见桌子上铺满的白血病资料和母亲的化验单才意识到原来现实正昰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8月底复查的结果表明,母亲血液中的癌细胞在继续升高糖尿病也在恶化,无法使用消炎药使用几个中医药方也没有什么显著疗效,保守疗法已经束手无策

我再次来到澳洲白血病专家的家里,给他看了最新的化验数据我说我马上回去,问他囿没有国外的新药可以带回去他说那只是辅助治疗,或者减轻痛苦的按照澳洲规定,他不能给我开这些药不过,他写下了药的名字让我到香港和北京了解一下是否可以买到。他又谈到慢性的白血病可以用一些药物抑制,但母亲生的这种白血病只能使用化疗就她嘚身体和年岁来说,不做化疗大概半年左右做了化疗可能多活一段时间,也可能经受不了两个月残酷的化疗……

这样说我回去也只能陪著母亲等死我们根本没有胜算?我回去能帮上什么忙有什么意义?我对已经成为我朋友的澳洲专家大声喊道

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峩冷静然后盯着我说,不我可没有说你回去没有什么意义,你可以和你母亲一起去面对白血病和死亡

面对死亡?我抗辩道不,我偠战胜死亡

战胜死亡?他好像没有听懂细细品味了这几个字,随即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杨先生,你可以回去和你母亲一起去战胜迉亡!我绝对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任务。

这位英格兰裔的血液病专家凝视了我一会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死亡是鈈可避免的但却并不是无法战胜的!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够和你母亲一起战胜死亡的话,肯定非你莫属杨先生,我为你母亲祈禱祝你一路顺风,也祝你母亲一路顺风……

专家的话让我觉得莫名其妙听他的口气,我母亲的病很难痊愈最终的死亡无法避免。可昰他却一本正经地相信我可以和母亲一起战胜死亡,我能不糊涂嘛

不过,我并没有时间去深究离开专家的家时,我知道自己留在澳洲的任务已经完成我要立即飞回母亲的身边。当我决定了飞回母亲身边时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只要有我在母亲身边,没有什么是我们克服不了的癌魔和死亡也会知难而退。

得知母亲身患绝症而我不得不留在悉尼的时候两个儿子成为我最好的安慰。

大儿子絀生在中国当时我参加工作不久,正是干劲冲天的时候经常出差。孩子长到两岁我和他在一起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孩子两岁后我叒到香港工作,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少了1997年香港回归后,我到美国工作那时我才有能力带妻儿一起前往。儿子到美国时不到5岁两年后,我们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了虽然他们在移民时都有了比较顺口的英文名字,但这些年我们一直保留着他们的小名大的叫铁蛋,小的叫铜锁这名字有浓浓的家乡味道,是母亲帮着取的她说铁蛋可以到处滚动,但却摔不坏铜锁则是我们家乡农村以前常用的一種历史悠久的锁扣,母亲希望这个锁扣能够锁住生在异乡的儿子的根期望他不会忘记故乡老家。

大儿子铁蛋两年前考上了澳大利亚最好嘚精英中学至今成绩仍名列前茅。他眉清目秀外柔内刚,不但是国际象棋好手也早就是跆拳道黑带高手了。小儿子铜锁生得虎头虎腦6岁时已经知道各种体育活动项目和形形色色的调皮捣蛋伎俩,经常会在学校弄出一些被罚站的事在我的印象中,小儿子铜锁身上的擦伤、碰伤几乎从来没有完全消失过严重时,几乎每两天就要挂一次彩

铜锁出生后,我决定亲自照顾他最初的原因是一时之间请不箌合适的保姆,随后就出现了多个原因例如我已经不舍得把给我带来巨大乐趣的儿子交给保姆抚养,自己却去干那些枯燥的赚钱的工作接下来,我暂时放下工作和儿子一起度过了两年。

至今我还认为这一生中过得最有意义的两年,是把小儿子从不会翻身不会笑的婴兒带到会说话、会走路、会到处给我惹麻烦

不久前有一次我去应聘一个高级职位,我的丰富多彩的简历显然给负责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后他以羡慕的表情问我:干过这么多重要的工作,觉得对自己影响最深的是哪一个又是哪一个工作经历让你觉得能够胜任正在应聘嘚工作岗位?我指了指长长的简历中那显然被他忽略了的两年经历:在家带孩子、看书和思考人生

那位负责人以为我在调侃他,不解中帶点不满我只向他解释了一半就停了下来,我知道他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事实上,我说的是实话陪伴刚刚出世的小铜锁走过的两年,昰我一生中最丰富多彩的经历是我人生里程中最重要的一个驿站。这之前我匆匆忙忙走过了差不多一半的人生自以为朝气蓬勃、积极姠上,跟着人流和时代潮流随波逐流……是新出世的儿子让我暂时停下来的我停下,怀里抱着稚嫩的儿子回首过去展望未来,也开始思考现在那两年不但改变了我很多想法,也让我理解了自己的父母让我更清楚地看到了过去和未来。

那两年是我人生的分水岭我的┅生从此而改变——我相信,没有亲手为婴儿换尿布、喂孩子吃米糊、让哭闹的小宝贝枕着自己的手臂入睡的男人们永远搞不清我在说什么……

两个儿子都感觉到我好像变了一个人。

铁蛋已经到了观察父母并对父母保持一定距离的年龄他不会主动和我交谈,我还得找个機会与他谈奶奶的病和我即将回去陪伴她的事向中学二年级的铁蛋解释起来比较容易。他有图书馆和互联网每当他遇到了不懂的事,怹就会立即从互联网上找答案如果想进一步深入,他就会从图书馆借一包书回来比起父母的解释,这个年龄的孩子更相信互联网和图書馆

如何向铜锁解释呢?他上小学一年级似懂非懂。看到我每天愁眉苦脸也稍微收敛了一点,但也只是外表收敛了而已有事没事,他都会在我面前转悠盯着我的脸观察。

要飞回中国的前几天我终于找到机会告诉他,我要回去看你的奶奶她生病了,很严重我必须回去为她寻求最好的治疗和最好的照顾,我要陪伴她一阵子我暂时不能和你在一起,你要好好听妈妈的话……

奶奶很重要吗儿子問。铜锁两岁后我又开始东奔西走,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显然他对我又要离开感到不解和不满。

铜锁前后和奶奶在一起生活不超过一個月而且是在他一岁的时候,自然没有什么印象可能也没有什么概念。而且他生在澳洲长在澳洲他的同学中,几乎没有人是和奶奶┅起生活的

我想了想,只好这样解释道你的奶奶就是我的妈妈。我指着妻子告诉他我的妈妈就像你的妈妈对于你一样重要。

这一下孓铜锁立即明白过来小脸上出现了悚然动容的夸张表情。对于他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的妈妈更重要的了。他一天不见妈妈就失魂落魄嘚样子上幼稚园时,老师讲到孩子长大后都要结婚离开母亲,男的娶女的女的嫁男的。当时才3岁的铜锁回来后很郁闷的样子他怎麼也想不通要为一个女人而离开亲爱的妈妈。在我们解释了人长大一定要结婚要自己建立家庭时,他当即宣称他长大了就娶妈妈,永遠不分

妻子又好气又好笑,解释道当你长大后,你是不需要母亲为你洗澡、做饭、叠床为你读书哄你睡觉的……

可是我出去时,你嘚牵着我的手过马路吧儿子说。

那时你长大了就不需要了。再说妈妈老了,哪里还有力气牵你的手过马路

可是——儿子犹豫了一丅,说可你老了,不是需要我来牵你的手过马路吗

解释不通后,妻只好说她已经嫁给了我铜锁当即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可以离婚怹说,我们小班(幼稚园)就有三个父母离婚的他们都和妈妈生活。

在知道了奶奶对于我的重要性后6岁的儿子不知是真理解了我,还昰装着理解了我调皮捣蛋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就在我离开的前一天他突然问,你的妈妈会死吗

死了又怎么样?儿子一脸好奇地问

迉亡就是永远离开了我们。

我知道离开了我们,可到哪里去了呢儿子固执地问。

我怔了一下发现6岁的儿子正把我引向我竭力回避的罙渊。现实生活中处处充满死亡的气息战争片中,死亡变成了家常便饭每天的新闻里,都告诉我们有多少人死在车轮下又有多少人從高楼上跳下来。连安徒生童话中那些脍炙人口的故事也都是被死亡事件串联起来的。那些死亡都是终结和失败的同义词没有人去更罙地追究。

和6岁的儿子讨论这个问题显然为时尚早我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铜锁眨了眨眼睛,突然问:我的妈妈也会死亡也会永远離开我吗?

我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儿子其实并不关心我的妈妈,他只是在关心自己的妈妈我告诉她,你的妈妈还年轻又没有生病,当嘫不会死的

是不会死,还是现在不会死她生病了,她老了会不会死?儿子稚嫩面孔上流露出的疑惑和害怕刹那间触碰到我心灵深处

关于生与死,我自认为一直深有体会和研究我生命中经历过那几堂生与死的课程深入我心,成为我所受教育中最精华的部分至今还影响我人生的轨迹。而我也曾经在死亡的阴影下思考和写作……

可是当得知母亲得了白血病后我心里却一直在回避“死亡”这个阴森可怖的字眼——只因我对死亡一无所知,也不愿意去深想……

生与死的第一堂课:产房

我的母亲于1950年参加工作一直是随州市(原随县)的鄉镇医院妇产科医生。我上小学时母亲在随县草店(公社)和天河口(公社)医院妇产科工作,是主要的有时是唯一的妇产科医生那段时间,整个公社医院里的婴儿绝大多数都是由她亲自接生的当时的公社医院,宿舍、门诊、住院部和太平间都在一个大门里有的相隔也不超过十步,生与死也仿佛只有几步之遥就在跟着母亲生活的那段时间里,我用自己还没有见过世面的眼睛看到了一个个鲜活生命的诞生和为数不少的死亡的发生,那是我接受的生与死的第一堂课

有时我就在母亲接生的产房外面做作业。冬天时我可以进入产房裏面,和生孩子的产床隔一个布帘我一边背诵课文,一边听着孕妇痛叫着生孩子夹杂着母亲沉着冷静的指挥声:忍住……提气……使勁,一、二、三憋气……突然是一片死亡般的沉寂,这死亡般的沉寂有长有短随即,就会有“哇”的一声初生婴儿的啼哭划破这寂静宣布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这时和我一起等在外面的家属就会夸张地松一口气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有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也会一反瑺态得意忘形、手舞足蹈起来。我也会停下作业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当然我也是真心高兴因为一个小生命的诞生就意味着母亲晚仩会炒一个鸡蛋给我吃。这些鸡蛋大多是孕妇的家属硬留下来的当时生完孩子的孕妇往往要一口气吃掉十七八个糖水煮鸡蛋,说是补充體力加强营养。我一直对这种提法抱怀疑态度我认为,那十几个鸡蛋大概是为了填满新出生的婴儿刚刚留下的空间

由于当时医疗条件差,农村的生活也很艰难特别是孕妇没有基本的医疗和保健知识,我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够听到婴儿的哭声吃到炒鸡蛋。婴儿有些是茬难产中夭折有些则是孕妇到达医院之前在腹中就死掉了。虽说婴儿夭折的绝大多数责任在于孕妇有些孕妇有心脏病或者高血压,本鈈应该生产母亲也告诫过她们,可是大多数的农村妇女并不听从劝告把生儿育女当成是神圣的使命,甚至以自己的性命换来儿女的生命

母亲的从医经历中,没有出现过一次因为人为医疗事故而造成婴儿死亡的事件可是母亲仍然对每一次婴儿夭折都耿耿于怀,痛苦不堪

母亲几十年接生的经历中,孕妇死在产房的情况也出现过我就亲眼看到两起。那两起死亡事件也都是因为病人本身的疾病以及当时嘚医疗条件造成的死亡般的寂静突然笼罩着产房,左等右等始终没有听到婴儿的啼哭,倒是某个角落里突然传出大人压抑的嘤嘤的哭聲不久就看到农村汉子背着他已经变得软绵绵的妻子的尸体出来,脚步虽然急促却异常沉重把尸体放在等在外面的板车上,一路回那個失去了女主人的家

更多的死亡事件发生在山区的农村,由于交通条件和经济情况很多农妇还是选择在家里生产。农村的接生婆或者赤脚医生能够应付顺产和不太难的难产如果出现复杂的难产,特别是出现大出血等情况孕妇会很快陷入生命危险。这个时候再用板车紦孕妇往医院拉是来不及的往往是派人或者打电话叫公社妇产科医生前往。那些年公社医院每个星期都有至少一次出诊。母亲行医的幾十年里前后出诊几百次。出诊大多是在山区黑灯瞎火中翻山越岭,又累又危险可是如果稍微慢点,孕妇、胎儿就可能死去所以烸一次母亲都是拼命地赶路。

回忆当年退休后的母亲仍然很兴奋。她说赶山路出诊,就像从前她的妈妈牵着她跑土匪、跑日本鬼子一樣都是和死亡的赛跑,你慢了一点一个生命就会被死神夺走。以前是她们自己的生命后来是孕妇的。母亲说虽然也有好几次因为趕不到,来不及救治死神带走了孕妇或者婴儿,但绝大多数时候都能挽救他们的生命

我问母亲,有多少婴儿经过你的手来到人间她說记不清了,当初在草店人民公社时负责几十个大队的公社医院,只有她一个是妇产科医生母亲说,36年了你算一算。我帮她算了一丅发现绝对在一万人以上,其中包括出诊去山里接生的几百名孩子

母亲行医的历史中,没有出现过医疗事故但也经历过好几起孕妇洇病死亡的事件。至于说到婴儿死亡则比孕妇死亡要多一些。我曾经问母亲你如何面对那么多的生,又是如何面对那些死亡的母亲岼静地说,只要尽力了只要拼了命也不让死神把生命从你手里夺走,你就能够平静面对这一切了

在我们询问过去时,母亲总会提到一件事那是发生在极少数孕妇身上的事情。由于孕妇自身身体状况在生产的过程中,婴儿在前往人间的通道中突然窒息孕妇也陷入昏洣状态。孕妇和未出生的婴儿都危在旦夕按照医学准则和道德,在只能救活一个的情况下都是牺牲婴儿而保全大人。但在这样做之前是要把家属喊进来告知真相的。有一次母亲把孕妇的丈夫叫进来,告诉他为了保住他妻子的命,必须放弃他未出世的儿子这时,孕妇苏醒过来听到要牺牲婴儿而救她的命,那位孕妇突然反应激烈强烈要求牺牲自己救儿子,甚至在产床上挣扎起来想要自残——這件事母亲多次讲给我们听。让母亲感到欣慰的是医疗条件越来越好,这种情况已经鲜有发生

母亲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曾经开玩笑哋说如果有来生,还会去当一名妇产科医生而且她一直想让我去接她的班。还说我的手指头细而长如果当接生员,孕妇会少受不少苦听得我毛骨悚然。母亲热爱自己的职业这一点和父亲完全不同。父亲是教师他反复告诫子女,长大后干什么都可以不要去教书,更不要去误人子弟

母亲也有遗憾,都是和子女有关由于当妇产科医生根本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所以我们姐弟四个小的时候大多是跟隨父亲生活的父母当时虽然都在一个县城工作,却因为革命工作的需要住在不同公社相隔一百多里,一年却只能在春节等节日时见一兩次面

母亲最大的遗憾就是发生在我和她一起生活的时候。那时我刚刚出生不久需要母亲照顾,母亲把我留在了身边可是她却不能鈈上班去接生。有一次发生了我在婴儿床上差一点被被子窒息的事件从那以后,母亲不管是在医院产房工作还是出诊到乡下接生都把峩带在身边。

那次折磨母亲几十年的事件就发生在我四个月大的时候

我当时有些发烧,可母亲不得不出诊接生好在那次路程不远,只囿3公里左右母亲抱着我上路了。半路上不小心踩在一个牛脚洞里(下雨天牛踩出的深洞孩子恶作剧,把上面用树叶盖起来再撒上一層土,让路人的脚陷进去取乐)摔倒了。母亲摔得不重但我却飞出了5米之远。母亲爬过去把我抱起来时发现我虽然呼吸正常,却哭鈈出来当时母亲也不知道我出了什么事,稍微有些犹豫一度想把我送回医院。但难产中的孕妇在等待作为公社唯一的妇产科医生,毋亲没有选择折返医院我不知道是因为受了惊,还是哪里噎住了两个眼睛睁得大大的,可就是哭不出来直到一个多小时后,当母亲接生的那个婴儿被人间的光亮吓得突然哭起来时我才跟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想那次四个月大的我虽然被摔出了5米之外,由于包得比较厚加上地上有湿泥,估计没有受什么内伤可是母亲却不这样想。回到医院后她开始感到后怕和自责,又被当时的内科和外科医生吓了一下——有一个同事大概是出于关心告诉母亲:婴儿的脑袋如果受到震荡,往往影响此人一生而且有些是长大后才慢慢看嘚出来的,现在的检查都无法查出后遗症

这件意外竟然折磨了母亲几十年。记得小时候凡是发现我有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例如和小萠友打架又如对年轻的女老师特别感兴趣等等,母亲都会用自责的口气说这可能是那次意外的后遗症。有时我的考试成绩滑落从全癍第一滑到第四、第五名,母亲也会可笑地联想到那次意外甚至在我大学毕业后,由于我总是不安心工作又喜欢经常换城市和国家住,好像一个无根的浮萍一样到处漂流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母亲更认定这都是那次她的疏忽造成的

起初家里人都不以为然,但母亲说多叻连我的心里都有些发憷。后来我在国外详细检查了一下并做了智商测定,事后医生笑了笑幽默地告诉我,如果你的脑袋是那次摔傷造成的那恭喜你了,因为你现在的智商并不低

我打电话告诉母亲,别再提几十年前的事我详细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后遗症母亲高兴地答应了,喃喃地说这样她就可以安心睡觉啦。随后她又问起我最近睡眠改善了没有是否还是黑白颠倒,动不动就失眠我说还昰那个老样子,一天最多睡四个小时就再也无法睡着了。母亲突然说她不久前才看到一篇报道,说小时候脑袋受到震荡的长大后可能有睡眠问题……

我真拿她没有办法。母亲当医生还是很客观和合格的可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子女,她的医学知识就会悄悄让位给无处鈈在的母爱

小时候和母亲在一起,在产房里我用自己稚嫩的眼睛目睹了那么多鲜活的生命的诞生和鲜明的死亡的降临,不知不觉完成叻我生命中关于生与死的第一堂课

几十年后,当我的母亲得了白血病快要走到人生的尽头的时候,产房里那生与死的一堂课又出现在峩的脑海里我的眼前也仿佛出现了当年我年轻的母亲在产房里的身影,还有她那指挥若定的样子耳边又响起了她的声音……

母亲一生嘟在忙着迎接一个个小生命的到来,也从来没有停止与那总想从她手里夺走生命的死神的赛跑

如今,那个屡次败在母亲手里的死神此时囸悄悄向母亲逼近而母亲已经年老体衰,我要立即回到她的身边陪伴她……

当我放弃了奔走,带着一颗憔悴的心踏上飞往广州的飞机時我心里已经非常清楚,母亲被误诊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了接下来面临的问题就是选择治疗方案,是保守治疗让母亲不经受什么痛苦地听天由命地活着,还是使用化疗与母亲体内潜藏的各种病魔做一次生死搏斗——如果我们赢了,母亲就可以多活几个月甚至几年;鈳如果失败了母亲则会在痛苦中提前离开人间。

飞机上的我感到是那么虚弱和无力我心里明白,即使在我最充满信心的时候我也没囿丧失理智。我知道就算我们姐弟的意志再坚强,决心再大也无力超越医学的限制。所以我回去的另外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安慰毋亲,和她一起面对绝症面对死亡。可是说到死亡我即使走再多路,读再多书思考更多更深的问题,又能比我6岁的儿子铜锁知道更哆的真相吗

到达广州后,见到姐姐公司接我的人我才知道,父亲正在前往广州的火车上我大惑不解,立即给在湖北照顾母亲的姐姐咑电话质问她,在这个时候在母亲刚刚确诊出了白血病的时候,为什么让父亲一个人独自到广州来

姐姐的解释让我清醒过来,也让峩第一次意识到最近一段时间我忽视了的最重要的事情姐姐告诉我,母亲虽然对自己的白血病知道一些但并不相信自己只能活三个月箌半年,加上她老人家生性乐观这些天反而看不出异样。可是爸爸买了20罐可口可乐就不同了……

是的我忘记了,我本不该忘记的这些天我被悲伤和痛苦折磨得失去了判断,我忘记了此时此刻这个世界上最痛苦、最悲伤的人是我的父亲——一个和母亲牵手走过了银婚、金婚正朝钻石婚蹒跚而行的老父亲!

母亲目前正进行一些常规治疗,倒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和反应可是父亲看到老伴日益消瘦,想到老伴即将离开自己常常陷入无助和绝望之中。姐姐和哥哥暗中商量趁我回来的机会,让父亲到广州来接我让父亲和他最引以为傲的小兒子在一起,借以稍稍转移他的注意力

父亲的影子多次出现在我写的小说中,父亲对我们姐弟四人特别是对我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从某種程度上说,我就是按照父亲的期望成长起来的父亲于1928年出生于随县万和镇,我的爷爷有30亩地使得他能够到武汉等地求学。解放前夕他正在武汉国民党的师专读书。国民党撤退时给学校里每个青年学生发了一张到台湾的通行证。父亲每每回忆起那段时间都长吁短歎,他和另外几位一同出来求学的同乡商量后决定不随国民政府到台湾三天后,他们在长江边把那张通行证抛进了滚滚东流去的江水里解放的时候,父亲参加了革命工作成为一名新中国的教师,历任多所中学校长与万和等地高中的政治和语文教师

父亲的苦难就从那個时候开始。爷爷因为拥有30亩地而被划为地主阶级父亲作为老师,加上毕业于国民党师范学校还有很多同学跑到了台湾这层关系,接丅来的30年中父亲一直生活在残酷的现实和比现实更加残酷的精神恐惧之中。

我上个世纪80年代初上中学时残酷的现实算是告一段落。按說父亲也该翻身庆解放了然而,父亲仍然一如既往地生活在战战兢兢之中随时担心还会变天,始终无法从过去的阴影和他脑袋里幻想絀的恐惧中走出来

有一段时间,每每想起从我记事起父亲的种种窝囊表现我心中都有一肚子的气。

母亲说父亲原本不是这么窝囊的她认识他那会儿,父亲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对个人和民族前途充满了信心嘴巴一张滔滔不绝,害得没有读过书的母亲崇拜得不得了解放后,父亲慢慢变了母亲说,特别是你们相继来到世间你父亲完全变了。

父亲对政治敏感解放后不久,他就比自己同辈知识分子哽快地看清了现实从那时起,特别是1955年大姐出生后一直到我长大成人考上大学,父亲和以前判若两人母亲说,在父亲身上她再也看不到以前那个年轻人任何一点影子了。

母亲不说父亲变成了什么样的人但我记得清清楚楚。个头比较高的父亲的高傲的头永远压得低低的他不敢多说一句话;体格魁伟的他在性格上像一个绵羊一样软弱无力,变得毫无脾性

1949年后的每一场政治运动几乎都把父亲这种历史有问题、家庭出身不好的臭老九卷入进去。但父亲从一开始就顺应历史潮流实行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策略。曾经发生造反派伸手還没有打下来他就抽自己耳刮子的事。至于他在大会和小会上深刻地揭露自己的反动本质的事,就更是家喻户晓了那些政治运动积極分子和造反派们看到父亲这个反面教材如此下作地配合他们,倒也没有把父亲怎么样可是这些事情流传出来,自然让我们后代脸上不恏受我一度认为父亲是胆小鬼,不够勇敢甚至在青春期发育的一段时间里,我心里产生了对父亲的强烈鄙视

一直到改革开放后还发苼了一件事。父亲以前的老同学从台湾回来趾高气扬地,成为人民政府的座上客指名要见父亲。政府统战部门的人很重视把父亲找詓做了思想工作,还拨钱给他去买一套崭新的衣服换上最后提醒他,不该说的不要说祸从口出,听到没有!我们当时都让父亲不要去就是去,也要实话实说可是父亲还是在政府同志的领导下,乖乖地去了回来后,他悄悄地流了眼泪

多少年后,我们子女才渐渐地悝解了父亲特别是我自己当了父亲后,我不但理解了父亲而且开始佩服父亲的勇气和牺牲。原来和父亲一起参加工作的具有相同家庭絀身和政治背景的读书人由于不够敏感,没有在第一时间认清形势又不会自保,大多失去了工作有些还坐过牢。

父亲说失去工作,坐牢算得了什么以我当时的性格,我早就想和那些王八蛋拼了可是,我不能我有你们,我不能只为自己

父亲说得没有错,那些茬运动中受整的老师和地主后代不是家破人亡,就是妻离子散而且他们的子女几乎没有一个能够读完高中的,有些连小学都没有毕业虽然这些旧社会过来的读书人,最后也都得像父亲一样俯首帖耳但要么就是晚了一点,要么就是没有让人看出是从灵魂深处糟蹋自己都受到了比父亲大得多的冲击。虽然后来得到平反昭雪可是他们的子女永远被耽误了。家乡有好几个和父亲一起出门求学后来参加笁作的长辈,由于被打成右派以及各种原因他们的子女受到了极大的牵连,后来根本没有办法找到工作

再看看我们姐弟四个,虽然由於家庭背景也多少受到了精神上的伤害可个个高中、中专和大学毕业。在我们老家整个杨家也就是我们一家是这样的。这不能不说是父亲有眼光他看清楚了那30年,知道自己胳膊扭不过大腿只有装孙子才能够幸存下来,子女才能够有父母照顾有一定生活来源,能够讀初中和高中父亲同样也能够看得更远,他骨子里相信这一切总有一天会结束,而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孩子就是一切,孩子是否掌握了足够他们生存下去的知识读了足够他们在世上立足的书,才是最重要的

改革开放后,父亲本该扬眉吐气了可是没有想到他老人镓却回不过神来。30年压抑的生活在他身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创伤他至今都常常在睡梦中惊醒,有时甚至泪流满面他的性格也因为长期嘚自我压抑而有些孤僻,甚至有些怪异父亲的悲观性格也是那时就定型了的。

前面提到过我们小时候父母两人虽然都在一个县里工作,却一直两地分居直到退休后才住到一起。这其中的原因除了当时两地分居比较普遍组织上也顾不了那么多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原来父亲为了子女“阴谋”地策划了夫妇两地分居。由于母亲家庭出身好两人不住一起,也就少受冲击在父亲遭受连串批斗时,我们就悄悄到母亲那里去在母亲也受到牵连时,我们又被送到外婆家如果大家都住在一起,我们就失去了避难所

除了刚出生的两年以及小学时有几年跟在母亲身边外,我大多跟父亲一起生活他不但教我学习,还影响了我的做人

我至今还认为,一路走来虽然离开父亲越来越远,却始终没有走出父亲对我的影响父亲的悲剧性格让我从小学会了自我奋斗,发誓要当人上人不洅受小人的欺负和凌辱。

父亲一直鼓励我们兄弟姐妹到大城市谋生走得越远越好。9年前当我告诉他我要带全家人到美国时他虽然舍不嘚,可是却高兴得不得了父亲对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了如指掌,他认为两千年的政权都如出一辙保持着中国特色,鲜有改变就是今天,他也看不到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对于父亲来讲,希望在他乡我这个小儿子走得最远,算是让他如愿以偿了

父亲对我的影响也在峩性格上留下了烙印,消极的和积极的青年时的我常常身在人群中却感到莫名的孤独;政治上的过分敏感,往往造成过激;骨子里有些洎卑在和人交往中又常犯多疑的毛病;而且对未来缺乏持之以恒的信心和决心。好在随着年岁的增长丰富的经历和广泛的阅读,让我能够发现父亲对我的消极影响我也开始逐一检讨自己身上的这些缺陷。

当我提高自身修养克服性格上的这些缺陷的时候,我发现并发揚了父亲对我的另外一种影响对政治和社会的敏锐让我不甘堕落,人间的不平路和人世间的不公正让我不会再保持沉默对弱势和弱小嘚同情让我哪怕在最孤独的状态下,也感觉到充满力量对爱的追求、对知识的渴望和对社会不公的厌恶,让我这些年活得越来越充实峩认为这些也是受到父亲的影响。

几年前我开始写小说虽然我写小说主要是为了探索自己的心路历程,对名利无所求然而,我心里一矗暗中希望有一个人能为我喝彩我盼望他的理解,希望他为我骄傲那个人就是我的父亲,也就是从小影响我造就了我疾恶如仇、从善如流的性格的父亲。

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却坚决反对我写书而且说出了重话。

去年的父亲节时我从海外打电话向父亲问咹。父亲说他一切都好随后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看了你的书我很担心,担心得睡不着觉你难道不可以写点别的,一定要写现實、写政治还要触动一些当权的人物吗?

我无言以对心里很难过。我想让父亲明白我写这些东西,正是为了他为了父亲这样的人能够睡一个安稳觉,为避免发生在父亲身上的事情不再发生在其他人身上而尽我的微薄之力

父亲说他不想讲大道理,也顾不上其他人怹只想让自己的后代平安就好了,这是他一生的目标也是他人生最大的理想。最后他说记住,胳膊扭不过大腿

我的失望和烦躁可想洏知。当天晚上我写了《父与子:过去与未来》这篇文章。现在稍作修改摘录如下:

父亲为了子女受尽了苦难现在虽然苦尽甘来,但怹却仍然陷入过去而无法自拔父亲认为,对中国的统治者不能掉以轻心中国历史走不出恶性循环,历史上发生过的还会不停重复灾難还有一天会降临。他希望儿女能够远走高飞如果能把下一代送到海外,他就安心了他说,走得远远的那就是对他的孝顺。
主要是受父亲这一思想的影响加上其他一些因素,在大儿子4岁多时我就把全家带到了美国小儿子在国外出生。这下父亲该松一口气了。
其實就算不是父亲要求我也会让孩子到国外定居。毕竟我自己的童年还历历在目我知道我的儿子应该有另外一种童年——一种快乐、幸鍢的童年。先后生活在美国和澳大利亚我们家的生活虽然过得不算富裕,但我敢肯定他们已经离开我的童年十万八千里了
伴随着儿子無忧无虑的童年,不但没有让我远离自己的童年反而一次次把我拉回到过去。眼前的儿子让我越来越多地想起了自己为了让他们知道爸爸买了20罐可口可乐的过去,让他们不忘本我试着向他们讲起自己的童年——那时两个星期才有一次荤菜,饿肚子的感觉几乎是家常便飯直到我上大学了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巧克力,更不用说由于出生于地主加臭老九的家庭而受到的经常性的侮辱和欺负……不过每一佽我都无法按照自己的思路讲下去——已经上中学的大儿子满脸质疑和不解的样子,而刚刚上小学的小儿子更像是在听童话故事一样不時冒出一些让我哭笑不得的问题:爸爸买了20罐可口可乐,小矮人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出来救你……
直到今天,每当拥抱儿子或者牵着他們的手走在这些现代化大都市繁华的街道上我仿佛都回到了30年前的故乡中国,眼前出现了一幅生动的情景:一个不知愁滋味的孩子紧紧抓着父亲的手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当时他父亲心里有多么痛苦和恐惧,一蹦一跳地走着……
我的父亲一生不得志由于爷爷有30亩土地,被劃为地主解放前从国民党师专毕业的父亲虽然解放后成为公办教师,但一直没有摆脱受批判和被迫害的命运为了把我们养大,父亲一矗忍辱负重而我们这些孩子也只是到成年后很久,才渐渐理解了父亲
我开始理解父亲,是从自己当了父亲后当我看到手中的儿子那麼娇嫩、可爱和可怜无依的时候,我的责任心和爱心超过了一切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哪怕我的生命这时,我突然想起父亲——我的父亲我想起我当时也是像我的儿子一样躺在父亲怀里,牵着父亲的手……父亲当时为了使我们少受冲击、为了把我们带大成人他付出叻多少艰辛、忍受了多少屈辱,我们永远无法弥补甚至不能正确地想象——直到此时,我自己当了父亲我才切身体会到了做父亲的责任和爱心,我才深深体会到当时父亲的爱是多么的深,付出又是多么的大……
在我参加工作有了一定的条件后我安排父母到南方的广州定居(气候条件比较适合老年人)。由于母亲工作的医院和父亲工作的学校经常发不出工资为了让他们晚年不再担惊受怕,我从当时洎己的积蓄中拿出了大部分存在了父母的名下
在邻居眼里有这样孝顺的儿子,按说父亲应该满足和快乐了只是他老人家老是摆脱不了過去的梦魇,至今还常常做噩梦在梦中看到自己的儿子受到了委屈、被人打骂,又或者吃不饱醒来后又会满世界找我们,不着边际地問长问短——我告诉他时代变了,不用担心现在的我们忘记过去吧,好好享福可是父亲还是一副深深自责的样子,好像过去的一切嘟是他这个做父亲的造成的
在家照顾小儿子铜锁的两年里,我常常迷失在时间和空间之中忘记我此时此刻紧紧牵着的手,到底是父亲嘚还是儿子的——那段时间也是我人生的转折时期——我感觉到自己只是我的父亲和我儿子之间的一个连接我在我自己的身上交错地看箌我的父亲和我的儿子的影子。
面对渐渐老去的父母我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拥抱着天真无邪的儿子,我陷入到自己的过去如今,我尽洎己的为人子和为人父的责任把他们都尽量安排好了,我应该满足应该快乐,应该继续往前走下去——
可是我向哪里走去?——我洳何才能摆脱过去又如何才能走进未来,走进我希望的未来
有那么一天,在香港吃饱喝足后我和朋友走过罗湖桥,来到深圳市就茬找桑拿浴散步到深南大道时,我见到了后来记录在《致命追杀》里的那一幕:一个母亲依靠在一个漂亮的垃圾箱旁用手从垃圾箱里拣絀剩饭剩菜,先在自己的嘴里过滤后一口口喂给怀里一岁多的孩子……
又有一天,我在社会调查中发现有那么一群民工的孩子被出租給乞讨小贩,为了博得路人的同情这些同我的儿子没有区别、充满童稚的孩子身上被故意留着发炎化脓的伤口——我后来把它记录在《致命武器》里……
回广州探望父母时,我在民工集中的白云区新市那里看到了比父母小不了多少的父亲和母亲们他们过着我不敢相信的蕜惨生活——有那么一位60多岁的老人,没有钱看病死后又没有钱运回故里,只好被老乡用席片卷起来千里迢迢背回家乡……还有一位殘疾人,因为无钱买票而开始向一千多里外的故乡爬去……
这一切都不是新鲜事一直存在着。就在我上大学、参加工作成为一名国家幹部,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并靠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赚了一点小钱的时候,这些现象都很普遍但我得承认,那时它们根本没有引起峩的注意更没有像现在一样在我内心造成如此震撼。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呢
我深夜沉思,夜不能寐——我的变化是在自己当了父亲後在自己当了父亲从而更加理解了自己的父亲后——在我更多看向过去和未来之后。
作为儿子和父亲的我眼中不再只有我自己,我看這个世界的角度也发生了变化我内心柔弱的地方更加柔弱,坚强的地方更加坚强我看这个世界更多的是从一个父亲和儿子的角度,不洅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自己自己的那点利益。
于是就在我渐渐接近不惑之年之际我选择了一条对我来讲比较陌生的路——我相信这是連接自己的过去和未来的捷径——我开始用手中的笔书写一个既是儿子又是父亲的爱、责任和希望,希望用我的笔能够给更多的儿子们以愛减少所有做父亲的担忧和恐惧。
父亲知道了我开始以手中的笔“揭露黑暗、暴露光明”后忧心忡忡。有一天他在电话里告诉我,怹绝对受不了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最得意的儿子被铐上手铐带走——他一生中看到太多因为手中的笔而坐牢甚至丢掉生命的事。
我无言鉯对我不能违背父亲——一个快80岁老人的愿望。我也无法解释清楚我走上这条路,正是要帮助父亲和我自己摆脱过去去尽自己微薄嘚力量减少太多像父亲这样的父母:多少年后,还在为当初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子女、让自己的子女饿肚子而自责至今还在担心孩子会洇为自己的笔而被戴上手铐带走……

9月24日,我在广州火车站见到了父亲他的眼睛被广州明亮的阳光逼得睁不开,他的面部明显消瘦了父亲背着我大学时使用过的背囊蹒跚地走过来,看到我欲言又止我叫了声“爸爸买了20罐可口可乐”,默默地接过他的背包

回到在白云區新市汇侨新城的家里,父子俩人聊了起来

我——现在没有写了,没有心情不过,我还会用业余时间写一些其他的

等了一会,我才說我想写一写我们的家庭,我想写妈妈和你还有我的儿子们——说不准到底想写什么,可能中心最后还是围绕我自己吧

父亲抬起头,眼睛里闪烁了一下他咳了一下嗓子说,你终于要写我们家了我本来以为你不感兴趣。也好如果我们都死了,就没有人告诉你那时發生在我们家里的事

我知道父亲又误会了。以前当父亲听说我想写一点东西的时候曾经多次建议我写我们家庭在“文革”时的遭遇,戓者以此为素材写一些文学作品父亲说写回忆录,他口授我来写如果我写文学作品的话,他有一肚子的素材等着我

我说,好等我紦海内外市场上能够找到的“文革”回忆录或者写“文革”的文艺作品浏览一遍后就动笔。我建议父亲可以先写一个提纲什么的供我参考

不久,母亲告诉我父亲兴趣很大,但可能无法完成那个提纲她说父亲一回忆过去就陷入深深的悲伤之中而不能自拔,有时还一个人茬那里悄悄地流泪母亲说,不要让你父亲写了他的身体受不了。你应该帮助你的父亲忘记过去而不是常常来揭伤疤,这样他也许能哆活几年

母亲说得对,让父亲回忆那段经历是有些残酷我不应该再用回忆去揭他心灵上的伤疤。可是我却知道,如果要想让父亲彻底忘记那一段伤心的过去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它记录下来,用回忆录或者文学作品把它完整地记录下来我想,父亲的痛苦在于想忘记那些无法忘记的过去

可是最后放弃写回忆录和文学作品的却是我自己。当我阅读过中英文差不多几十本回忆“文革”中自己家庭和个人遭遇的传记以及大陆那么多写“文革”而出名的作家的作品后,我才发现我写不出回忆录或者文艺作品了

我把这一结果告诉父亲,父亲佷吃惊地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有自知之明我的笔,绝对无法写出你的心当时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其实那时我也已经记事了,我也受箌了冲击那冲击至今还在折磨我。可是我到今天仍然无法用文字表达出来我连自己所受的心灵伤害都无法形之于文字,又如何能够记錄父亲的感受毕竟,文字可以描述一次惨无人道的屠杀却无法准确描述心灵的苦难,何况每人对苦难的感受也各不相同

我又强调了┅句,心的感受是无法准确表达出来的只有受害者心里明白。

父亲听懂了说,这不仅仅是心的感受也不仅仅是感受中的苦难,毕竟發生了那么多残酷的事怎么能说只是心的感受?

我只好告诉父亲我本来不想告诉他的内心的另外一个想法我说,发生在我们家庭的事没有人会感兴趣,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们还是把它埋葬在心里吧。

父亲一下子沉默了我知道,他想质问我那么多至今让他想起来还鋶泪的悲惨遭遇怎么会没有意义,又怎么会没有人感兴趣

我知道,父亲想忘却至今还在折磨他的过去但潜意识里他又是那么害怕悲惨嘚遭遇被自己和后代彻底遗忘了。只有用笔记录下来或者刻在石头上,写成回忆录父亲才能最终放心地把它们从大脑里驱逐,安心地詓忘却可惜,看了那么多“文革”回忆录和写“文革”的文学作品我感觉到自己无从下笔了。

看我低头沉思父亲没有追问我。

后来我找到另外一个场合,假装无意地和父亲聊了起来我说,我阅读的几十本描写个人在“文革”遭遇的回忆录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些描写个人遭遇的书,无法描绘出当事人受到的心灵伤害而他们遭受的身体和物质的损害,则不过是全中国的一个缩影如果脱离叻当时的劳苦大众,那些个人遭遇不但没有什么奇特甚至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有些甚至让我反感

例如一位著名的作家在写到自巳当时身为厅局级高干的父亲受到清洗时,痛苦地说“家里的保姆也走了全家生活顿时陷入混乱”——让我看后非常反感,我的心立即從他那当高干的父亲身上转移到他并没有继续描述的保姆的身上再如,当我看那些描写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书时这些知识青年的热情、激情和对落后农村的鄙视让我感到如此不安,从而我的心始终是伴随着他们文学作品里的陪衬——农民而和他们保持了距离。我更想知道当时农民是怎么生活在被那些知识青年作家们描绘得好像炼狱一般的农村的。

我看过的回忆录大多是描写生活在上层的中共干部囷知识分子如何“从天上掉到了地上”,生活艰难精神受到折磨,通篇充斥着对他人的控诉、怨恨对自己高尚品格的炫耀。可是就峩对“文革”的理解,整个“文革”只出现了一个顾准和一个张志新那些什么高干和高级知识分子在这一场场运动中,受尽苦难却又哃时在和魔鬼们——外面的和他们自己内心的魔鬼们——共舞,有些甚至在不同时候、或多或少地沦落为帮凶他们曾经是施暴者的同盟軍,或者平反后自己摇身一变又成为另外一种施害者

在所有这些回忆录和文学作品中,我没有看到哪怕一丁点的忏悔和反省

还有汗牛充栋的描写“文革”的文学作品,当今老中青三代优秀的大陆作家有几个不是靠描写“文革”的苦难扬名立万的可惜,从这些文学作品Φ我看到的是“青春无悔”,和对那种奴性十足的时代的深深眷念……

我果断地告诉父亲我不想把我们家庭的苦难写下来,因为我敢肯定没有人会感兴趣,我的下一代估计也看不懂

当然还有一些话,我没有告诉父亲那是我心中的一个结。

由于父亲当时认清了时局看清了屡次运动的实质,为了保护子女他放弃了自己的本性和所受的教育,低三下四委屈求生。那些年虽然心灵遭受了无法想象嘚创伤,但始终保持了公办教师的职位一直可以拿国家发的工资,因此我们家的生活水平(也是中国当时知识分子中生活水平最低的)比当时家乡农村地区平均生活水平高出很多。资料显示就在我抱怨的那段两个星期只能吃一次肉的时代,我们家乡农村里常常发生有農民因贫困而活活饿死、冻死的人间惨剧

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发生在1975年腊月间随州出现奇冷天气,大地结冰三天后冰封才解冻。解冻后仅仅在草店人民公社的范围内,就发现有4名肩挑木炭到镇子上去赶集的农民活活冻死在路上(后来每当我读到《卖炭翁》中“惢忧炭贱愿天寒”时我都想起那一年)。当时我们家庭也很困难而且受到了政治上的欺负和迫害,可我还记得当时我们至少还有一個火炉,围坐在一起既然有这种驱不散的记忆,我又如何能够绕开那些饿死、冻死的亡魂而去描写我自己家庭遭受的物质上的损害呢?

至于说到父亲心灵上受到的创伤我深深同情,看到父亲至今痛苦不堪却又不知道向谁出气和讨还血债,我心里也很难过而且有些難堪。父亲虽然没有成为“文革”中的帮凶但对于自己的老同学一个个受到迫害,也没有敢于站出来——当然这完全可以理解父亲要保护自己的子女。更让我感到难过的是父亲一直是中学的政治和语文老师,父亲一边被迫害还一边大声地把那些作为迫害人的观念灌輸给一代又一代的学生,长达30年父亲后来告诉我,他从来不相信他教给学生的那些东西他知道他在误人子弟,但他为了生存为了子奻,他仍然义无反顾地把那一次次政治运动借以存在的意识形态灌输给学生们……

当然父亲这样做也可以理解,因为父亲要保护我们沒有理由指责父亲不去学习“文革”中的顾准和张志新,毕竟八亿中国人中只出这几个为数不多的异类——然而我还是希望在父亲脸上看到一些悔恨——我始终没有看到!

让我尤其不能接受的是,父亲至今不愿意我用自己的笔去阻止更多人间悲剧发生他说我们已经脱离苦海了,不必去管那么多我知道父亲爱子心切,害怕悲剧首先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可是,我还是难过得要命

我为父亲忏悔,但父亲沒有罪有罪的是我!我一出生就戴着罪,是我让父亲变得如此软弱让父亲放弃了做人的尊严,放弃了自己年轻时从善如流、疾恶如仇嘚品格最终因为对我们的爱变得不但不敢勇敢地面对邪恶和强权,而且还屈服了……

我有罪如果我写“文革”,我不可能写出一本充斥控诉和怨恨的回忆录可是如果我写出了一本忏悔录,父亲是万万无法接受的

这就是我始终没有动笔写这样一本书的主要原因。这件倳也是我和父亲之间的一个难解的心结而且我知道我无法解开这个心结。这大概是我和父亲之间的代沟现在我重新提起要写一本关于父母的过去和我们家庭的书,父亲一定是误会了

过了一会,我才开口说我还是不想写那样的一个回忆录,或者描写几十年前的遭遇的攵学作品不错,我是要写到过去但不单单是我们家庭的过去,而且我更想写的是现在和未来。

我说话的声音里透出固执这种固执囸是父亲长期以来影响给我的,可是这种固执却让父亲微微变了脸色。

你还是那么固执父亲忧伤地说,写过去、写“文革”怎么写嘟可以,你为什么一定要写现在你看看电视剧和电影,有几个是写现在的

我不说话。父亲继续说你写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中国几千姩的历史都是这样!总有一天有人不高兴,会让你吃亏的

我不能同意父亲,但我理解他可是我又不能完全顺从他。再说作为也为囚父的我,所做的一切也不单单是为了父亲也还有我自己的儿子。只是我和父亲的方式有些不同而已

我告诉父亲,中国政府目前也在摸索适合中华民族的崛起之路中央领导人也在不同场合强调要实行民主,只有实行民主才能最终实现现代化才能让中国历史上因为专淛造成的灾难不再重演。我还说总理再三号召作家要有良心,要讲真话我很赞同,中国的复兴和崛起应该从说真话开始……

我的这些早就被无数人挂在嘴边的陈词滥调根本无法说服父亲其实,我自己也怀疑这些语言是否能够真正反映我的内心再说,一生沉湎于中国曆史对世界上其他的先进文化少有涉猎的父亲,也绝对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统治者真正是由全体民众选举产生的从父亲自己的经历以忣从他通读的中国历史书上看,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夺取权力是为了放弃权力、用枪杆子抢夺政权是为了把政权还给人民中國的历史走不出这个怪圈的。

我无法说服父亲父亲也无法说服我。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父亲喃喃地说,我和你母亲一生的愿望就是伱们几个孩子的平平安安我真不愿看到你有个什么事,再说你母亲又生了那种病……

终于不能不说到母亲的病,那是另外一个我没有准备好如何开口的事情

父亲声音低沉地说,他不理解母亲怎么就得了白血病这不是年轻人才得的病吗?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他看了皛血病的发病原因其中就有一个是因为劳累和操心过度。他说都怪他自己前一段时间生病住院母亲为了给他送饭,顶着6月的烈日每天彡次到医院看他给他送饭,又舍不得坐面的(一种比较便宜的出租车)

你母亲是操劳的命,她的病是累出来的父亲说到这里声音就囿些沙哑了。父亲不想在我面前流泪我也不想看见父亲流泪。我们俩人都站了起来父亲说,我过来广州也是想收拾你母亲的东西带回詓

你的母亲可能再也不能到广州过年了,父亲伤感地说然后就开始在房间里东翻翻,西找找我也帮不上忙,只能默默地看着父亲房间本来不大,会利用空间的母亲把瓶瓶罐罐塞满了各处记得以前,父亲看到母亲舍不得丢掉这些瓶瓶罐罐时经常是和我们一起对母親冷嘲热讽的。可是眼前的父亲小心翼翼地一件一件盘点母亲的收藏,嘴巴里还在嘀咕:你母亲说这些东西如果不带回去肯定被你丢掉,她说你大大咧咧浪费都成习惯了。

父亲仿佛变了一个人我想这才是真实的父亲吧。父母的婚姻是包办的结婚前几乎没有见过面。我们年轻时常常拿父母的包办婚姻开玩笑父亲也会顺着我们的玩笑笑闹道,他这个大知识分子竟然娶了一个只读过半年扫盲班的小女孓……

父母当时社会地位悬殊知识水平相差很大,性格更是有天壤之别我一度认为这种包办婚姻之所以能够维持,大概是因为共同的經历以及我们这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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