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肌肉拉伤怎么快速恢复怎么つ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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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年应该是科幻世界最高峰,以后质量逐年下降...本帖地址:http://club.xilu.com/shadoweyes/msgview-.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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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 第1期
- ’98科幻小说银河奖征
“啪”的一声响,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打在他的头上又弹了开去。信使死后的第三天,他才在沉睡中被惊醒。
四周并没有人。他低声诅咒着,放下手里的枪,十分沮丧。他知道这件事不会像计划的那么容易,但也没想到它会糟到这个地步。
当他好不容易在密不透风的藤草林里找到信使的时候,信使已经是一具尸体。他眼看着信使的超光速飞船被“生命”公司的歼击艇打得一头栽下去,残骸飞散得到处都是,毁坏了大片近五米高的藤草。深绿色的汁液从断裂处渗出来,空气中充满淡淡的苦味。
信使是个似乎比自己还年轻的陌生人,大睁着已无生气的双眼。他目瞪口呆地站在尸体旁,一时竟不知所措。直到远处传来搜索者单兵战车的呼啸声,他才手忙脚乱地从信使怀里翻出一个小盒子。盒子很结实,没有损坏,打开来里面有六颗火红色的种子。他迅速把盒子收好,跳上电瓶还在低鸣的自行车灵巧地在藤蔓间穿行,驶向他藏匿飞船的地方。一阵呼啸声划过被枝叶遮蔽、切割得像一张破网似的天空,“生命”粮食公司的人已经很近了。
自行车始终悬浮在离地面一米的地方,藤草长长的叶片不时抽打着他的手和脸。他把车速提到最大,身体伏在车上,耳边呼呼作响的风几乎让他听不见其它声音,扑面而来的藤草丛变成了一片疾闪而过的影子。只有那个盒子坠在胸前,沉甸甸的。
一道刺目而灼热的闪光几乎贴着他的脖子划了过去,他本能地一闪身却连人带车重重地撞在一株藤草上,胳膊粗的藤茎“咔嚓”一声折断,他被撞得几乎岔了气,差点昏过去。幸好他还没有完全失去平衡,借着冲撞的反力掉转车头拼命向斜刺里冲去。十几道激光束紧紧追踪着他,幽暗的藤草丛被映得通亮,被打断的枝叶、茎干雨一般纷纷落下,潮湿的空气烧沸了般地烫人。他本能地朝藤草最密的地方钻去,希望茂密的藤草可以迟滞单人战车的行动。
“啪”的一声响,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打在他的头上又弹了开去。他条件反射地跳起,举枪就打。待睁开眼才发现,四周并无一人。他满腹狐疑地东张西望,手指始终不离枪机。又是“啪”的一声,一个浅褐色的小球落在附近。这次看清了,原来是旁边一株藤草上成熟的种子从叶囊里弹出来,害他虚惊一场。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持枪的手无力地垂下,喘息着重新坐下。
他从怀里摸出盒子打开,六颗圆圆的种子整齐地嵌在凹槽里。它们可真好看,红得就像要燃烧似的。他跨越了八光年距离,在这长满藤草的草神星上等了半个月,为的就是这些雨季豆种子。正午的阳光透过枝叶射在他身上,他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藤草丛里静寂无声,间或有风拂过林梢,草叶“哗哗”地响。他重新闭上眼睛,心想:要是没有“生命”公司这帮家伙,生活该多么好。
行业垄断是天道星经济生活的传统,虽然总有人说它不好,但它一直延续了下来。“生命”粮食公司是几十家最大的垄断企业之一,全球的食品都由它供应。在五十年前的复古风潮中,合成食品工业破产,“生命”公司成立,传统农业复活,人们重新向土地索取食物。十年前危机渐露,人口的增长速度超过了“生命”公司的粮食增产速度。很难说这是他们的生产能力不足还是他们的一种策略,反正粮价在最近五年内翻了四倍。而根据《垄断法》,又不允许其它组织从事同样的生产经营活动。从今年上半年起,全球发生了饥荒,五千多万人处于半饥饿状态。“生命”公司为了保住粮价,千方百计拒绝增加粮食产量,一时闹得沸沸扬扬。反垄断组织早在二十年前就产生了,直到这时才敢半公开地活动。因为法律是站在垄断企业一边的,反垄断组织的成员没有一天不是生活在被追踪、抓捕甚至暗杀之中。
不久前反垄断组织的海外调查员在离天道星十五光年的一个星系里发现一种作物,它的生长速度惊人,产量又极高,一旦引种将在短时间内收获大量粮食,既可解决粮荒又可以打破“生命”公司的垄断。这一次反垄断组织以每颗一台超光速推进器的代价从当地人手里买下六颗雨季豆种子,而“生命”公司(看来更有理由称他们是“要命”公司)的谍报网显然也没闲着。所以,当第一信使历尽艰险来到这儿,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死了,而且死得太早了。原计返回天道星途中在这个荒无人迹的地方停一下把种子交给他,然后回天道星,如果路上遇到截杀(那几乎是一定的),则与对手同归于尽。当“生命”公司的境外歼击艇队认为种子也与信使一起毁了的时候,他再悄悄回去。他曾要求担任第一信使,但是他的上司说:“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小伙子,但是你还缺乏在外星活动的经验,这次就派你做接应工作。你只要小心些,别让他们发现你就行了。”可是现在,容易做的事变成了大难题,是有人叛变了还是对方的间谍渗透进组织深层就不知道了。他曾对派他来的人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想办法把种子带回去。现在,“生命”公司的杀手们也追踪至此,而且早已发现了他,之所以没抓他是由于他们担心还有人躲在什么地方,抓捕他会惊动暗藏者。现在,信使死了,他们看清了他只是孤身一人,便不遗余力地要找到他,杀死他。他的上司说得对:他缺乏在外星活动的经验。
刚刚下过雨,风过林梢时不断有大颗水滴落下,
他的脸被浸得发冷。他用手抹了抹,原本光滑的脸一下变得肮脏、粗糙,下巴上冒出来的那儿根软软的胡茬也开始变硬扎手。他真的有些吃不准能否背负起他年轻生命中的如此沉重。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藤草丛里暗了下来。已经是第三天了,“生命”公司的人没能抓住他,他也没办法离开草神星。他曾想,这几天他的对头们都在四下找他,看守飞船的人或许不多,而且也不会料到他敢来偷袭,只要进了自己的飞船,他就有把握冲出重围。他大胆地在搜捕网中穿过,甚至已经看见了飞船那熟悉的影子,可是至少有三十个人向他开火。他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逃回来,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他重新躺下,一只手在地上摸索着,捡到藤草的种子就塞进嘴里,皱着眉嚼几下,吞下去。按照计划,再过二十一天他还不回去的话,反垄断组织就派人接应。这个时限主要考虑了信使可能会耽搁一些时间,谁也不会想到现在的草神星已经变成了陷阱,至少有二十艘歼击艇等在这儿,若有人来,必死无疑。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明天他要追踪搜捕队,运气好的话可以干掉单身的搜索者,穿上“生命”公司的制服混上飞船。但是现在,得好好睡一觉。
膨大的叶囊胀成浅紫色,成熟的藤草种子胀大着,拥挤着,发出“咯咯”的声音,最后纷纷“噼啪”着弹射出来,打在他的头上、身上,他浑然不觉。整整一天他发着高烧,昏迷不醒。他的右腿被激光穿了一个洞,焦黑之处渗出半粘稠的液体。自行车座下的夹层里有急救药,但并不很适用于激光创伤。午夜时下起了雨,雨水渗进包扎得不严的伤口,引起溃烂,散发出一股死亡的气息。黑暗中,一条浑身长满吸管和钩爪的小虫从枝叶上无声地坠下,蜷缩了一会儿又慢慢地向他爬去。
无数的幻象纷飞、离散,僵硬的眼球渐渐感受到了外界的光线。疼痛阵阵袭来,终于把他唤醒。当他挣扎着坐起来的时候感到一丝庆幸:不知曾有多少战友在这种情形下再也没有醒过来。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疼呢,他努力聚拢目光,审视痛处……几条紫红色的食腐虫在伤口里蠕动着,它们的钩爪紧紧抓住肌肉,吸管贪婪地吸食着残存的脓液和腐败的组织。并且,它们极力向深处钻去,已经开始吸取新鲜血液并吐出胃液分解健康的肌肉。他惊恐地望着这些可怕的蠕虫,不知所措。也许正是因为它们吃掉了腐肉才阻止了伤情进一步恶化,但他一点也不感谢这些救命恩人,因为它们正在把他当做食品库,要他用整个生命回报。
他压制着心中的厌恶,抓住一条肥大的尾巴使劲一拉……疼得他浑身痉挛,禁不住叫出了声。那可恶的虫子不仅牢牢抓住他的肌肉,并且钩住了他的骨头。这一拉不但没把它拉出来,反而使它们集体受到刺激,拼命往里面钻,直到露在伤口外的尾巴全部钻进去为止。他只觉得腿痛得像是给锯下来一样,无法忍受。他不顾一切地大叫着,翻滚着,眼前一黑,又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他看见伤处已经收口,肿得发亮。食腐虫已经在他腿上安了家,用不了一个月就会把他吃得只剩一副裹着皮的骨架。他觉得自己现在就被吃空了,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而衣袋里那个小盒子却重得不得了,直要把他坠倒。终于他哭出了声,眼泪冲刷着他肮脏浮肿的脸。
他哆嗦着举起枪,大声啜泣着。沉甸甸的枪身手感很好,他想,终于要结束了,只要扣一下扳机……他使劲抽了口气,不让眼泪继续流出来。他用手挪动身体,靠在一株藤草上,把枪口顶住头。“我一定会把种子带回来……”他曾经这么保证过,可是做不到了。“我只是一个新手,”他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经验,他们想让我锻炼一下才让我来的,谁也不知道会是这样,就是最优秀的特工也没有办法。我就这么死了也不算耻辱,不算逃避责任……”他的手指渐渐收紧……
“我一定要把种子带回来!”他又想起了自己的保证,便狠狠地把枪摔到地上。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想出办法来,是反垄断特工的天职,虽然他是个没经验的特工。特工的本能逼迫他放弃最简单的解脱方法。
神经略一松弛,饥饿和疼痛就从两面夹攻上来。他虚弱极了,浑身颤抖,不断地出冷汗,得用双臂撑着地才能保持坐姿。他怀念着飞船食品柜里那些营养食品,平时他得闭着眼才能咽下那些又干又硬的东西。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一位老特工说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它们一定曾不止一次帮助他度过了生命中那些艰难的日子。
他拼命地在地上摸索着藤草种子,虽然搞不清它到底有什么营养成分,而且吃起来又酸又涩,但他还是把它们塞进嘴里。待到有了一些力气,他扶着藤茎站起来,用那条好腿尽力一跳,抓住垂得最低的一个叶囊一揪,结果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枝头上熟透的种子纷纷从中进出,落在他的四周。
新鲜的种子富含水份,味道也不那么涩口。他一边拾起大嚼,一边东张西望,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东西。藤草丛的寂静似乎是永恒的,目光所及尽是不变的绿色。在他的近旁有几棵藤草幼苗冒了出来,前几天还没有的。它们很像老藤草:弯曲的藤茎,长大的叶片,甚至叶片中心的叶囊也隐约可见。过不了几天它们就会长得和老藤草一样高了,而那时他可能已经死了。想着想着,他突然打了个冷战。他从怀里掏出盒子轻轻打开,凝视许久。六颗雨季豆映得盒子红通通的,他心里蓦然一动……
十六天之后,他又被一颗藤草种子打醒。他看了看天空,很晴朗,藤草丛依旧寂静。他满意地笑了笑。
手枪的电池里还剩一半电量,够用了。自行车扔在那儿好多天了,也没生锈。只是右腿已经完全麻木了,皮肤绷得紧紧的,用手指敲上去感觉空空的,像是一段竹管子。他用手指拢了拢乱发,尽可能潇洒地跨上自行车,离开他最后的藏身之地,一路上碰落了许多藤草叶片上聚留的雨滴。
而在这时,“生命”公司的谍报员报告说反垄断组织的那个小特工又出现了,“生命”公司海外歼击艇编队的司令官松了口气。看来那小子终于熬不住了,他故技重演,又来偷袭他们的飞船。这一次他可跑不掉。了他们把他包围在一个藤草稀疏的地方,他疯狂地抵抗,最后和一名队员同归于尽。这种精神崩溃的人司令官见多了。现在要做的事就简单了:他们在他的尸体上找到一个盒子,盒子里的种子已经被烧成碳了。看来他在绝望中启动了自毁装置。经过鉴定,这些焦碳的确是雨季豆的种子,而且是六颗,一颗不少。
五天之后,天道星反垄断组织的飞船降落在草神星。他们找到了他的尸体,藤草丛里到处是战斗过的痕迹。为首的人说:“他答应过一定把种子带回去,我想,也许他会把种子藏在什么地方等我们来拿的。”终于他们找到了他最后的藏身之地。它竟那么显眼:在一片浓绿的藤草里,生长着六株火红的雨季豆。它们红得艳丽、热情,像一簇簇火苗在绿色世界中跳动。只有一小半豆子没有成熟,保留着最初的青绿色。十几天的时间使它们成熟,但种下它们的人已经不在了。他用种出来的雨季豆结的种子和自己的生命为饵,骗过了“生命”公司的人,而那时候刚结子的雨季豆还是青绿色的,毫不显眼。
为首的人捧着满把的种子,泪水一滴一滴洒在上面。被泪水浸过的种子反射着阳光,显得更加晶莹可爱。他不禁喃喃地说:“好样的,你终于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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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即将来临
1998 第1期
- 科幻之窗
雷·布雷德伯里
主持人的话:
雷·布雷德伯里的科幻之旅最初源于一些探险漫画,他把这称为“未来的奇异世界和激情之园”。他于1920年在伊利诺斯州出生并长大。他的童年在魔术和太空故事写作中度过。高中毕业后,他上街卖报纸并不辍笔耕,每天均试着写2000字。
布雷德伯里后来成为了一位成功的作家,出版了许多短篇和长篇小说。他最初的成功之作包括《邪恶在逼近》。布雷德伯里是美国最好的科幻作家之一,他曾坦然承认,虽然他笔下的人物能平静地进行星际旅行,但他本人却不敢尝试乘坐飞机的感觉。
当然,重要的是我们对这个短篇故事的感觉:一个故事里没有人,只是矗立着一所房子;只是叙述,而没有拟人化的企图。美国堪萨斯大学科幻小说研究中心主任岗恩教授在与编者谈到他时说:“布雷德伯里从来就是个醉心于语言的作家。”他写核战之后的大悲剧,“人物”是被烧焦的人的剪影,精妙的构思与语言使这篇小说有寓言一般的丰富与单纯。
起居室里的人声闹钟正唱得起劲:“嘀嗒,七点了,快起床。起床了,七点整!”它生怕没人照它的话去做,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继续提醒主人:“七点九分,吃早餐,七点九分!”
厨房里,炉子咝咝地响了一下,便从温暖的炉箱里推出一套早饭:八片烤得金黄的面包,八个煎了一面的鸡蛋,六片熏肉,两份咖啡和两杯盛满的牛奶。
“今天是日,”厨房的天花板接过话头,“加利福尼亚的阿利达尔市。”为了强调,它把日期重复了三遍。“今天是费莱斯顿先生的生日,今天也是特丽塔的结婚纪念日。今天要支付保险金以及水、电、燃气费用。”
墙里的什么地方,记忆磁带正在电子程序的监控下嗒嗒地滑动着。
“八点零一分,嘀嗒,八点零一分,上学啦,上班啦,赶快,赶快,八点零一分了!”但是,没有关门声,没有橡胶鞋跟在地毯上的走动声,屋外下着雨,前门的天气预报盒轻快地唱着:“雨儿,雨儿,快躲开;胶鞋,雨衣,别忘带……”雨点轻轻地落在屋子前后,细微的声音在四周回响。
车库的门轰然开启,它等着车子开出去。停留稍许,才缓缓落下。
八点三十分。鸡蛋缩水了,面包硬得像石头。它们被一块铝板刮进下水道,顺着热水来到一个金属通道中。在那儿,它们被压碎并被冲到遥远的海里,脏盘子则在一个热水洗盘机里洗得干干净净。
“九点十五分,”闹钟唱道,“大扫除。”许多机器小鼠飞快地从墙里的小洞中钻出来。不久,房子中所有的塑胶和金属上都爬满了这种小清洁工。它们砰砰地靠近椅子,转动触须把地毯脱落的绒毛揉成团,轻轻地把隐藏在缝隙里的灰尘吸走。然后,它们如同神秘的侵略者,急速奔回先前的小洞。它们浅红的电子眼熄灭了,房子被打扫得焕然一新。
十点十分。太阳从雨后探出身子。这所房子孤零零地立在这个城市的废墟中,它是核战后唯一的幸存者。入夜,几英里外都能看见这座城市发出放射性的荧光。
十点十五分。洒水管从院子里缓缓地旋出地面,水花给清晨柔和的空气带来了闪烁的光辉。水珠溅到窗玻璃上,又顺着烧焦的西墙流下来。这幢房子原本上了白漆,西墙几乎焚毁了,只有五个地方保留着原来的漆色。就像映在底片上一样,这儿显出一个正在修剪草坪的男人的轮廓,还有一个妇女在弯腰摘花。远一点的地方,一个小男孩双手伸向空中,高一点的地方是一只掷出的球的影像。小男孩的对面站着一个女孩,她正要接那只球,但是这只球永远也不会落下了,就在那威力巨大的一瞬间,他们的剪影被墙面烧焦的部分记录下来。
五幅画:男人,妇女,孩子们,还有那只球——静止的球。薄薄的浅色墙壁,保存下了核浩劫降临大地那一瞬间,一个充满生命的欢欣的场景。淅沥而下的雨水闪着粼光,充溢了整个院子。
直到今天,房子都超然地保持着宁静。它总是仔细地向每个来访者询问:“你是谁?密码是什么?”当然,从独行的狐狸和哀鸣的野猫那儿是得不到回答的。于是,它关闭所有窗子,拉下窗帘。在那个有些神经质的电子自我保护装置的控制下,房子有如一个老处女般敏感。
听到一点儿动静它都会颤抖——确实是这样。如果一只麻雀飞到窗户边,房子会突然掀起帘子,把麻雀吓个半死。这所房子甚至不让一只鸟靠近!
这房子又是一个祭坛。它里面有一万个侍者,大的,小的,服务的,照顾的,唱着圣歌的,然而神已经离去。房子仍固执地进行它的宗教仪式,即使那既愚蠢也不起任何作用。
正午十二点。
一只狗在门廊上呻吟着,不住地打战。
前门识别出狗的声音,自动打开了。这只曾经强壮有力的动物现在已是皮包骨头,样子很痛苦。它挪进屋子,穿过房间,身后留下一条泥迹。愤怒的小清洁鼠气呼呼地冲出来——它们不得不把泥土拾起来,这工作很不容易。
甚至连一片残叶都没有机会落在门廊上,因为这些铜屑般的小鼠会及时地从墙上的镶板后呼啸而出。那些胆敢触怒它们的灰尘,毛发或者纸屑会立即被它们用钢制颚骨衔回小洞中。这些垃圾会由一些管道进入地下室的焚烧炉,那个炉子就像邪恶的巴尔神,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狗窜到楼上,对每扇门歇斯底里地狂吠。最后,它明白,如同房子早已了解的——那里只有寂静。
狗嗅到了香味,它用爪子徒劳地抓着厨房的门。门后,炉子正在准备薄煎饼,屋子里弥漫着焙制煎饼的枫蜜糖的气味。
狗口吐白沫,靠着门躺下。它使劲嗅着,眼睛冒出了火。不久,它又疯狂地绕着圈儿跑,试图咬自己的尾巴。它不停地转着,直到死去。它就在起居室里静静地卧着。
“两点了。”一个声音唱道。
房子灵敏的嗅觉终于觉察到腐烂的气味。一大群清洁鼠嗡嗡地跑出来,轻轻地,如同离子风暴中的落叶。
两点十五分。狗被移走了。
焚烧炉突然闪出一缕火星,它们悠悠地顺着烟囱飘了出去。
两点三十五分。长桌从天井的一堵墙里伸出来,纸牌洗好了放在垫子上,马提尼酒和一份鸡蛋沙拉三明治出现在橡木椅上。四周响起音乐。
桌旁静悄悄的,也没有人动牌。
四点正。桌子像只大蝴蝶那样折起身子,收进镶板墙里。
四点三十分。育儿室的墙壁渐渐亮起来,隐约出现了动物的轮廓:黄色的长颈鹿,蓝色的狮子,粉红的羚羊,紫色的豹都闪现在透明物质上。这些墙是玻璃物质制成的,它们色彩绚丽而且影像逼真。隐藏的胶片由高度润滑的齿轮带动,并在这些墙上显像。育儿室的地毯被织得像一块葱郁的草地,铝蟑螂和铁蟋蟀在上面轻盈地跳跃。燥热无风的空气中,细心织出的红色蝴蝶在动物的气息中静静地扇动双翼。一个黑色的箱子不时发出如同一个黄色大蜂巢中蜜蜂的嗡嗡声,一只狮子懒洋洋的低啸声,“####狓”的快跑声和热带丛林淅沥的雨声。那雨声犹如马蹄在夏日干硬的草丛上的轻踏。现在,墙已融入了遥远的烈日炎炎下的草地中,一片草地绵延到无边的天际。动物们躲进了荆棘丛生的树林和小水潭边。
这是孩子们的时间。
五点正。浴室备好了热水。
六点,七点,八点。晚餐变魔术似的呈现出来。书房的壁炉响了一下,腾起火焰,房间弄得很暖和。壁炉对面的金属立橱正伸出一支雪茄,半英寸成了灰烬,却还在静静地燃烧着、等待着。
九点。书房的天花板开始说话了。
“麦克·克林兰夫人,您今晚想欣赏哪一首诗?”
屋里一片寂静。
最后,那声音说:“既然您没选好,我将随机挑选一首。“莎拉·特斯达尔,我想这是您最喜欢的……”轻柔的背景音乐响起,配合着朗诵:
“细雨即将来临,大地的气息,
闪烁出声响,伴着雨燕翱翔;
池中的青蛙,将在夜晚鸣唱,
野柏树,瑟缩在白光中,
知更鸟披着轻盈的火,
在低篱上倾诉它的愿望;
当战争成为现实,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忧伤。
如果人类悲哀地死去,
没有人在意,甚至鸟和树也是这样。
春天她自己,却在黎明苏醒,
她并不知道我们已灭亡。”
火焰在石板上摇曳着,雪茄已经成了烟托里安静的灰。空空的椅子互相凝视,四周是无声的墙。音乐仍是那么柔和。
从十点钟起,这座房子开始走向死亡。风刮倒一棵树。树枝冲进厨房的窗子,碰碎了盛清洁剂的瓶子,溅出的液体遇到火立刻燃着了。
“火!”一个声音尖叫道。灯开始闪烁,水泵从天花板向下喷水。然而清洁剂一点点地顺着油地毡渗到门外。那个声音接着叫道:“火,火,火!”
房子试图挽救自己,它紧紧锁住门,但热量烤碎玻璃。风助火势,房子不得不做出让步,火舌卷着无数愤怒的火星轻而易举地从一个房间烧到另一个房间并往楼上蔓延。吱吱尖叫的小鼠匆忙地来回运水向火射去,墙上的喷水器也在帮忙,一个劲地灭火。
太迟了。某个水泵失望地叹息一声,便停住了。这些日子用来淋浴和洗盘子的储备用水也所剩无几。
火舌舔着台阶向上伸展,它吞噬着毕加索和马蒂斯的画,就像在品尝美味佳肴。火焰吞食了它们涂油的身躯,留下烧焦的画布。
火焰在床上、窗上变幻着色彩!
机器水龙头黑洞洞的眼睛从顶楼的活门里向下张望,旋即吐出了绿色的化学物质。
火焰惊恐地退却了,如同一头大象见到了死蛇。地板上有二十条蛇向火吐出了绿色晶莹的毒液。
然而火是机敏的,它早已把手臂伸出屋外直到房顶的水泵那儿,并制造了一起爆炸。它欣喜地看见指挥水泵的大脑被撕成铜片,散落在房梁上。
火焰重新冲进每一个暗橱,触摸悬挂其中的每一件衣服。
房子在颤动。它那光秃秃的焦黑的橡木骨架在热气中瑟瑟发抖,它的电线暴露于炽热的空气中,就像外科医生剥去表皮后显出的红色动脉和毛细血管。“救命,救命,火!快逃,快逃!”火舌舔噬着镜子,如同在熔化冬日脆弱的薄冰。房子哭泣着:“火,火,快跑,快跑。”那语气仿佛在唱一首悲伤的儿歌。十几个声音,高的,低的,像森林中垂死的孩子,那么孤单,那么无助。随着电线熔成一个个滚烫的栗子般的小球,这些声音变得虚弱了。渐渐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声音陆续消失了。
火也没放过育儿室里的森林。蓝色的狮子咆啸着,黄色的长颈鹿疲于奔命,豹子们绕着圈狂奔,不时变幻颜色。无数的动物在火焰前奔跑着,直到它们消失在通往一条遥远的河的途中……
又有不少声音听不见了。最后几秒里,在熊熊大火中可以清晰地听到报时声,音乐声,遥控除草机修理草坪的声音和一把伞发疯似的打开,合拢的声音以及砰砰的开门关门声。这些噪音如同钟表店里所有的钟狂乱地打点一样,但它们既嘈杂又在某种程度上是统一的;歌唱声,尖叫声,最后一批清洁鼠仍勇敢地去搬那些灰!在这种情况下,甚至还有一个声音高雅地朗诵那首诗,朗诵声回荡在烈火熊熊的书房里,直到所有的胶片盘被烧焦,直到所有的电线和电路不再工作。
厨房里,就在大火随着屋梁下坠前,烹调炉还在傻呼呼地做着早餐:120只鸡蛋,6条土司,240片熏肉。它的成果都进了大火的肚子,这使得它不停地工作,发出歇斯底里的咝咝声!
房子终于支持不住了。房顶的水龙头砸到厨房和起居室上,又压住了地下室。最后第二层地下室也坍塌了,冷柜、扶椅、胶片、电路、床……所有被烧毁的物品一齐落在地底的深坑中,杂乱地堆在一起。
烟,寂静。腾起许多烟。
东方,黎明将至。废墟里,只有一面墙站立着,它是那样孤独。墙的内部,一个低沉的声音说着,一遍又一遍,直到阳光洒在这堆废墟和冉冉而升的水蒸气上的时候也没有停止:
“今天是日,今天是日,今天是……”
注:①巴尔神:一位古代的神灵。
②####狓:产于非洲中部的一种类似长颈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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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 第1期
- 第期一星
不知什么时候,妻已经悄然地站在了我的身边,她举着一件我阅兵礼服,这件衣服我几乎已忘了,自从战争结束后就再也没有穿过。在制服的胸口上赫然醒目地缀着一枚硕大的“大熊星座勋章”。
“海伦,你是从哪儿找到的?”我问妻。
“从你的旧皮箱里,”妻答道,“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穿着它。它还很新。”她望着我的眼睛说。
“可我已经老了。”我呷了一口酒,回答道。
“不。那是成熟,你不再是从前那个毛头小伙子了。”她坐到了我对面的椅子里,小心地抚摸着那件制服和制服上的勋章,欲言又止,从她的神态里我能揣测出她想说什么。海伦知道,这枚勋章对于我是一个绝不能触及的话题,这也是十年来我不曾让她知道的唯一秘密,也许就越发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记得吗,以前我曾对你说过,有一天当一切混乱都结束,我不再负有使命感的时候,我会把这枚勋章的故事讲给你听的。我想就是今天。”
我从制服上取下了那枚沉甸甸的勋章——这是一枚真正的金制奖章,正面的大熊星座图案是用一粒粒红宝石镶嵌的,背面的几行小字清晰可见:
谨以此枚勋章褒奖上尉芮,这个为人类的未来盗播火种的普罗米修斯;为他在共和国存亡之际勇于担负起的责任和献身精神,授予他崇高的荣耀。
“从哪儿说起呢?”我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妻凝视着我,那神情就像个等着听故事的孩子。我避开她的那双眸子——它们总使我联想到另一双眼睛——把目光移向窗外,眺望着夕阳下面摇曳着的大海。“就从3121年最后那天讲起吧……”
“好样的,芮。不愧是只‘老猫’!”伽斯廷用力撞了一下我的肩膀,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笑了。他这一下使我举枪的手臂猛地一抖。
“别动,阿泰娅!我警告你。”
被我用枪逼住的是一个姑娘,她的一只手正插进衣袋里,我的这声断喝使她停止了下面的动作。我毫不怀疑在她的衣袋里装着一把和我一样的手枪。地中海的海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她的双眸在晚霞中闪着光亮。
“回答我,你是叛军的间谍吗?”我质问道。
“我是。”她坦然回答道,“但我反对你用‘叛军’这个字眼,正在背叛历史的恰恰是你正为之效忠的那个制度,它已经到了该消亡的时候。我诞生在‘新卡米洛’的理想里,捍卫它,摧毁一切企图把它扼杀的力量,这是我的责任。”她高傲而坚定地回答。
我欣赏着她在夕阳余辉下美丽的倩影,倾听着从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脑子里一片混乱。如果把她出现在我生活中的时间都加起来,那也只不过是短短的几个月,可现在她迫使我不得不再像一个学生那样思考人生的价值并重新评判这个世界。
伽斯廷猛然喝道:“住嘴吧,小姐,留着你的真理去对大法官说吧。你将以叛国罪和间谍罪而被起诉,希望你能给自己找个好律师。”他掏出了手枪,同时伸手摸了摸大衣翻领上那枚漂亮的鹰形别针——他说这是他最近收到的避邪物,一直小心地随身戴着,还时不时地摸一下。据说这能让他交上好运,他是绝不让其他人动一下的。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阿泰娅也不顾一切地拔枪在手,我们同时开了火。枪声消散的时候我还没完全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就看到她和伽斯廷都倒在了沙滩上,她的右臂鲜血淋淋。
只有两声枪响。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我相信自己的耳朵,伽斯廷没有机会开枪。可她为什么不向我射击呢?
“杀了她,芮,开枪,打死她!”伽斯廷朝我喊道。
“不,芮!请听我说……”阿泰娅捂着受伤的手臂竭力想站起来,“他——”
“让她下地狱,芮,杀了她!打死这个婊子!你还等什么啊!”他的枪已经脱了手,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芮,让我说完你再开枪——求你!”阿泰娅挣扎着站了起来,“我只是要——”
“我不想听!”我用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声音说,“给你五秒钟,从我眼前消失,今后别让我在任何地方再见到你!”
“不,芮!让我——”
“走!——”我突然一声喝斥,她打了一个寒颤,异样地望着我。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只有在动物受伤时才会流露出的那种悲哀和恐惧。
我看见她哽咽一下,昏暗中似乎落了泪,然后她转过身飞也似的逃去,最后她的身影完全融入了黑暗之中。伽斯廷挥拳朝身下的沙地狠狠一击,大约是伤口剧痛,他怪叫了一声。可我的耳朵里始终都回荡着枪弹爆裂的轰鸣……
“……不,那不是子弹的爆裂声,是炮声。”这个想法使我清醒过来,我发现自己正靠坐在墙角里,半边身子又酸又疼,一阵寒意凉彻四肢,耳边依旧炮声轰鸣。现在是3121年元旦的前夜,整座城市都在庆祝,并且根据有关方面的命令,要通宵鸣放礼炮,庆祝新年的到来和联合政府新近收复火星殖民地以及在冥王星附近取得的辉煌胜利。
“你像是有一百年没睡觉了,芮。已经放了六次礼炮,可都没有把你吵醒。”伽斯廷递过来一听啤酒。
我边活动着僵硬的身体,边接过啤酒。
“其实我们本来可以一起去度个长假的,”伽斯廷说,“奎恩中校那天暗示我们可以体面地结束一切,只要你提出度假的要求他是一定会同意的。天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非要求再给你两天时间,把我也给搭上了。
“别抱怨了老兄,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陪你游希腊去,甚至到百慕大、格陵兰,阿姆斯特丹,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咽下一大口凉凉的带着苦味的啤酒,顿时觉得清醒了许多,头脑似乎也已经摆脱了梦境的纠缠,又重新回到现实中来了。
伽斯廷衣领上的那枚别针,在黑暗里泛着光亮。好奇心驱使我想去摸一摸它,但被伽斯廷制止了。
“它对你就这么重要?你就像个护身符似的戴着它。”
“它能带来好运,”伽斯廷答道,“给我们两人。我一直向它祈祷,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我们都平安无恙。”他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的这个动作使我联想起几天前在奎恩中校办公室里发生的事。当时那个绅士派头十足的荷兰人——我们的顶头上司,也是这么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的也是同样的话。奎恩中校是那么一种人——当300多年前非洲野生鬣狗完全灭绝后,被造物主特意派到地球上来填补这个肥缺的。此人在最高安全委员会中颇有些名气,很受一些大人物的赏识。
当时奎恩坐在高靠背椅里,悠闲地跷起二郎腿,习惯性地抚摸着漂亮的小胡子,听我的汇报。
一周前在最高安全部基地,控制电力能源的计算机人为短路,引起了大火和爆炸。与此同时,不知从哪儿侵入的计算机病毒破坏了电子警戒网。就在众人忙着救火的时候,有人悄悄地潜入了绝密区,此人最感兴趣的是一张装着星座图的磁盘,他复制了这张磁盘。他知道这次“事故”不久就会被查明是人为的,为了转移调查人员的注意力,他在复制磁盘之后又拿走了几份机密文件。就在他匆匆离开基地的时候,我远远地盯上了他。我看到在距基地大约15公里远的地方,他将那些文件丢进了一辆擦肩而过的汽车里——我猜测这是为防有人盯梢而放的烟幕,之后又在方圆三十公里内绕了几圈,最后从一条岔路拐上了通往一座滨海小镇的公路。我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并通过车内的仪器用卫星信号追踪他。
快到那座小镇时,他忽然停下了车。他的谨慎使他在最后一刻发现了我。二话没话,我们接上了火。
我把他逼回了主公路,这时已经是凌晨3点多了,我看出他着急了,突然间冲下了公路,朝着小镇南面开了下去,我们大约跑出了20多公里,他的车一下子飞出悬崖掉进了海里。直觉告诉我,他不会就这么轻易死了,他一定就在附近什么地方。
果然,我在一株灌木上发现了血迹,血迹把我带到了一座几千年前的旧宫殿废墟里。在那儿,我找到了他。他大概刚把那张磁盘藏好——这点我敢肯定,可我不知道他把那东西放在哪儿了,于是想活捉他。但他用射线枪朝我开了火,我只好还击,结果他死啦。只可惜我用的也是射线枪,他的身体在中枪的瞬间化成了气体。就在这时伽斯廷赶来了,但一切刚刚结束,所以他并不能成为有力的证人。我是唯一的见证。
我说,这个人就是最高安全部高级军事助理鲍里斯少校,我认定他是叛军的潜伏间谍。但我没说,根据我的调查,这家伙五年前通过上层渠道打进全球最高安全委员会,很快就成了重要人物。
奎恩中校听完我的汇报后,立即派遣了潜水小组,甚至还调动了特种安全部队。但是,调查结果却出人意料:首先是潜水小组没能在悬崖下的海水里找到那辆汽车;其次是他们发现,鲍里斯少校仍活着;再次,他们也没能在那座废墟里发现我所说的那张磁盘。
“芮,按你所说,出事那天你只是在基地外盯上了那个人,那么他在基地里于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根据已有的事实推断出来的。”
“可你无法证实!”中校吼了起来,“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鲍里斯少校正在北美执行公务,我本人甚至还跟他通过活——就在收到了你们这两个白痴的无线电报告后。通话时少校正和副总统打桥牌,副总统因为被打断十分生气——那副牌他快赢了。你所说的一切全是胡扯。”
“中校先生,你敢肯定那些家伙都可靠吗?你敢肯定跟你通话的真是的里斯少校本人而不是个冒牌货吗?”我质问道。
奎恩站了起来,怒发冲冠:“值得怀疑的人很多,也包括你们在内,是的,你们!”他用力戳了戳我的胸口。
“那就给我们每人派一个‘调查员’,随时监视好了。”我没好气地说。
奎恩缓和了口气,“再过几天鲍里斯少校就会从费城回来,到那时,芮,你可以亲自审讯他,只要你能拿出有力的证据。”
“几天后那张星座图早就到冥王星叛军总部了。”
“是吗,那又怎么样?”奎恩不以为然地看着我,“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的疯话,说什么那些叛军正在和一个叫什么‘犹摩’的外星政府联合,准备同我们作战,嗯?”
我彻底失望了。因为我知道,包括奎恩在内的一些上层人物都固执地认为,开战以来叛军连连失利,他们的主力军队在几次会战失败后已经不得不退向太阳系的边缘,而他们的政府据说已经被迫逃进了宇宙深处,就连他们在太阳系内的最后一个大本营——冥王星也快保不住了。但是这些家伙还不会傻到引狼入室的地步,况且他们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同“犹摩”人发生接触的?长期以来,官方还无法确切证实外星人的存在。
“中校,请调给我几个人,再给我几天时间,我想是他们的头儿出场的时候了。她一定会亲自到那座废墟去取磁盘,只要能抓住她就会证明我的所有猜测都是对的。”
“哦,够了,我不想再听了!”奎恩打断了我,他显得越来越不耐烦,“就算鲍里斯是叛军的内线,谁会相信他潜伏了这么久,费尽心机只是为了盗取一份50年前绘制的星座图呢?他拿它做什么?”
“给他们的同盟军导航——”
“上帝!”奎恩以手抵额,“简直是天方夜谭!”
“再给我三天时间,如果到那时我还不能证明什么,我就辞职。”
“辞职?”中校友善地一笑,“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希望得到你的位子吗?你一定要走吗?那个‘新卡米洛’的神话的确很有吸引力。”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目了了我一眼。
我连忙解释:“请您别误会,先生,我是决不会投向叛军那边的。我只要求三天时间,要知道这三天时间有可能会挽救我们的星球!我敢用脑袋跟你打赌,叛军是想从外星借兵同我们对抗,看看他们正面临的困境你就会相信了。我知道他们必须先给外星盟友搞一份到达太阳系的准确航线图,而我们恰恰就有这么一份。我已经调查过了,那是50多年前,由深层空间探测器‘造访者七号’绘制并发回地球的。只是因为飞船撞上陨星而使部分数据丢失了,那图不太完整所以才被束之高阁。长期以来,由于经济因素和人才缺乏,政府取消了所有的外太空探索计划,那次之后就再也没往太阳系之外发射过任何探测飞船。这样,那张星座图就成了唯一的一份……”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的眼睛,听我把话说完,然后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两天,记住,只有两天。”
我的目光滞留在黑暗中的某个地方,近一年来,每当我头脑有空的时候都用来思考这个世界。我试图从人类自身走过的轨迹中寻找一个答案,来为自己正在履行的责任辩护,证明它并非像阿泰娅所说是在妨碍历史进步,证明阿泰娅的所谓“新卡米洛”的理想只是他们背叛的借口。我希望能够重新确立已经动摇的信念,可是我越是这样做就越是发现自己在自相矛盾的流沙中越陷越深。
远处礼炮轰鸣,我看了看表,快到子夜,庆祝就要到高潮了。
“你在想什么,芮?”伽斯廷问道。
“我在想我们的过去,以及今天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他沉默不语,接着他问道:“告诉我,芮,你希望到卡米洛去生活吗?”
我沉吟良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我想有一天也许会的。”
他若有所思地说:“那里真的是个不同的世界。”
是的,那里确实是个不同的世界。在新卡米洛,有些事听上去让人难以想象。那里人与人之间没有剥削,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实行集体所有制,一切生产资料和劳动产品归集体所有。个人生活必需品及住房由新卡米洛政府供给,内部没有商品和货币。一切人权利平等,领导和各种管理人员由全体成员投票选举产生,一年一次。当选者义务承担该项工作,没有报酬,平时须正常参加劳动。成员必须各尽所能,有劳动能力的必须劳动。新卡米洛成员既不准雇工,也不准受雇于人,加入或退出该组织自由,不受限制。
开始的时候,这种生产方式是令地球联合政府满意的。因为这样一来,既可以有效地解决开发外星殖民地时所必须面临的种种客观困难,极廉价地聘用许多高级人才(只要满足他们在殖民地最基本的生存要求就行了),从而可以从每年度的财政预算中砍下一大笔钱;又可以把许多不中意者从地球上赶走,从而减少竞争和麻烦,但是他们每年从殖民地得到的以实物方式支付的法定税收却毫厘也不会少。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新卡米洛确实具有无穷的吸引力,大凡有才干者几乎都辞掉了在地球上的工作,通过政府的考核到外星定居。加之地球自然资源消耗殆尽,这就使得他们所制造的产品的生产成本直线上升,而来自殖民地的同种产品却因价廉物美夺走了广大的地球市场。
应该承认,新卡米洛是由母星无意识间培植起来的,并与他们的初衷背道而驰。最初,开发外星殖民地的目的是向外星寻求新的生存空间,但是当他们发现这样做实际上是在客观上扶植起了一个敌人的时候,便改变了对殖民地的政策。
联合政府大举收回了对殖民地重要资源的开发权,关闭了向殖民地输出劳动力的通道,并以各种借口强迫殖民地中许多有才干的人回到地球;还对殖民地增设了名目繁多的税项,逐年不断提高各项税收额度,希望无偿占有更多的剩余劳动产品;有意压制卡米洛的剩余产品对地球市场的冲销。同时又多次修改了宪法中有关殖民地的大量条款——实际上是重新制订了一部针对外星殖民地的法律,企图从经济和政治上双重压制它的发展。
终于有一天所有新卡米洛城市联合起来反叛了。他们组织起军队,打败了镇压他们的地球驻军,驱逐了联合政府派驻的官员,制订了自己的宪法,并正式宣布脱离地球联合政体,建立完全独立自主的新卡米洛联盟共和国。
于是,战争不可避免地爆发了,而且一打就是十年……
“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我看我们等不到什么了。”伽斯廷说。
“她会来的。”
我说这话时心里也不免有些发虚。“难道真是我在异想天开?”我对自己说,“难道事情正好与我预料的相反?……阿泰娅,阿泰娅……”我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黑暗中我似乎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是那么扑朔迷离,叫人琢磨不透。
我就像个吝啬鬼一样收敛起这点点滴滴的记忆,把它们串成一挂珍珠,然后深藏在心底。在这串珍珠中有几颗最圆最大,是我久久不能忘怀的。
记得那是我们相识一年之后,我第一次邀请她到我家吃晚饭。那天晚上月光如水,夜空中星辰稀疏,晚风清爽宜人。开始我们都很谨慎,似乎是害怕一不经心把什么话说走了嘴,后来话题扯得越来越远,气氛也变得越来越轻松、亲密。
忽然,她盯着我的眼睛问道:“告诉我,芮,你到过卡米洛吗?”
“到过,那是在战前。”
“去过几次?”
“大概三、四次吧,怎么?”
“你喜欢那里吗?”她小心翼翼地追问。
我瞟了她一眼,半开玩笑地说:“你该不是上边派下来的调查员吧?那我可什么都不能再跟你说了。”
“不。”她微微一笑,“我只是想知道,有一天你是否愿意抛开这里的一切,到卡米洛去,在一个新的世界里重新开始生活。”
我滞视着她清澈的双眸,坦然应道:“就算是面对大法官,我也不会隐瞒自己的观点。”我喝完一杯酒,“告诉你,我也对地球的现状不满,非常不满。但我的根在这里,我无法离开她。这里的土地山川,数千年的文明,我所受到的教育,这一切铸就了我的灵魂,它们使我实实在在地感到自己是个地球人。我爱这里,就像爱我的母亲一样,就算她真的山穷水尽了,我也要保卫她,为她而战;我宁愿选择生活在她的怀抱里,而不是背她而去。也许我有点儿傻,而且我也知道,像我这样想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但是我总觉得这是我的责任。”
在她真诚的目光下我袒露了心扉。阿泰娅握住了我一直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对我粲然一笑,有如荒原上涌出一股清泉。
“没有责任和爱,生活是会失去意义的,可你说得也不完全对。我们总还都是地球人,一个母亲孕育出的孩子,同根同源,我们总会息息相通的,不会变得那么可怕。”
我起身打开了老电唱机,唱片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那是她最喜爱的音乐。曲到妙处,我们都醉了,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起了月球,谈到了许多关于殖民地的见闻,不愧是个记者,见多识广。她走到凉台上,对着天上的月亮和着贝多芬的曲调低声哼唱起了一支在卡米洛很流行的歌曲。唱的是月球、新卡米洛,我亲爱的故乡。一曲终了,她倚在凉台的大理石围栏上,话题越来越没有边际。后来她向我讲起外星人,而且提到了一个叫“犹摩”的外星种族。我们发生了争执,但她好像是把我说服了。她说得那么栩栩如生,仿佛她亲身在外星人中间生活过似的。
但她仿佛发觉自己失口,突然闭嘴不说了。正听得入迷的我也恍若有所悟,我们警觉地谛视着对方,但是都没重复这类话题,大约是都不愿让这么一个美好的夜晚不欢地结束。
但是从那天晚上开始,我便对阿泰娅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当我设法去调查她的时候,却发现她早已给自己编织了一张巨大的保护网,并且这张网是那么的精密,无懈可击。她隐匿在网中,就像一只蜘蛛。
以后他似乎有意回避我,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就像那天她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一样地突然,于是我的疑虑加深了。十七个月后,在巴黎,在埃菲尔铁塔下面,我证实了自己的怀疑。
为了调查全球宇航中心的爆炸事件,我和伽斯廷分头追踪两条线索,约好在巴黎碰头,我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一天到达。当我途经埃菲尔铁塔的时候,发现政府安全卫队把这一带封锁了,铁塔下有一大群人被围在那里,在人群中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不辞而别的阿泰娅。她虽然神态自若,但我还是从她的眼睛里觉察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慌。这时带队的军官朝她走了过去,我注意到她的一只手紧握着一只小巧的手提包,另一只手慢慢地伸进了包里。突然,我们的目光相遇了。
很难用文字准确地描述出那时的情景。
“对不起,您有什么事?”忽然一个响亮的嗓音惊醒了我。我把目光从阿泰娅身上移向这个正和我说话的人,那是一个年轻的中尉。我正要答话,他却恭敬地朝我敬了个军礼,他注意到了我制服上醒目的徽章,那是“第七军团”的军徽——“第七军团”是我们对外的番号,其实质是国家秘密军事警察。
“没什么事,中尉,我只是来找一个熟人。”我分开他的士兵径直朝阿泰娅走去。那军官紧跟在我身后:“请原谅,上尉先生,我必须看一下您的证件。”
“当然。”我随手递给他装证件的皮夹,然后走到了阿泰娅面前,微笑着略一躬身,用法语说:“您让我好等啊,夫人。我整整恭候了一个小时,而您却在这儿。”
“请你一定要原谅我,上尉先生。我不是有意失约的,地铁晚了点……”她带着一股迷人的妩媚神态作答,操着一口地道的,带巴黎腔的法语。
中尉把皮夹还给了我:“您没有问题,先生。”
“这儿究竟出了什么事?”
“半个小时前叛军分子在巴黎火车站击毙了到访的政府劳工部长,就是那个绰号‘铁拳头’的。”他答道,“您不是奉命来调查此事的吗?”
“不,我是为其它事到巴黎来的。刚才我一直在林荫大道那头等人,还没听说这事。”
对于那个被打死的部长我并不陌生。他是个实权人物,属于政府中极端的反卡米洛派强硬分子。
“凶手抓到了吗?”我问。
“是的,其中三个被当场打死了,但是还有两个在逃。其中之一就被包围在这一带,只可惜没人看清楚,不过他跑不掉。”
一个念头悄悄钻进了我的脑子里:“这个要抓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还不知道。不过那人身上带着枪,很危险,也许他会负隅顽抗的。”中尉回答说,“啊,先生,这位夫人——”他指了指阿泰娅。
“喔,她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今天我们有一个约会。”说着我朝他挤了挤眼。他会意地微微一笑:“不过我还是要看一下她的证件。”
“哦,这个自然。”我转身拿过阿泰娅的皮包——我感觉到她犹豫了一下才松开了手。我背对着那中尉,小心地打开皮包,看见包里手绢下面放着一只手枪。我很快地瞥了一眼阿泰娅——她依旧神态可人,但是她眼眸深处流露出的激动不安却无法逃过我的眼睛。我们的目光短暂交锋的那一瞬间,她的笑容似乎凝固了。
我取出她的证件转身交给那中尉,他检查完毕又交还给我。
“没问题,上尉先生。”说着他转身朝部下命令道,“让上尉先生和这位夫人过去。”然后他微微立正,朝我们行礼。我举手还礼,阿泰娅也对他报以迷人的微笑。
我把汽车缓缓地开过凯旋门,渐渐加速,然后沿着香榭丽舍大道飞驰而去。在旧城区一个僻静的地方我刹住了车,凝视车窗前面良久,才慢慢地转向了她。我张开嘴正想说话,她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按在我的嘴唇上。
“嘘!——”
于是我们就这样坐在车里相互谛视着对方,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时间似乎消失了,宇宙中似乎只剩下了车厢内这小小的一个空间。后来,天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滴把车窗淋湿了,一股草叶味扑鼻而来,沁入肺腑,使人觉得心旷神怡。
我重又发动了汽车,朝我住的那家旅馆开去。那一夜?我们都绝口不提白天的事。可在我的头脑中,却让责任和爱情的矛盾纠缠不休,就像两个雄辩家一样在不停地争辩。
第二天早上,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不见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从此之后,她真的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天气真冷啊,我再次把大衣裹紧,并重新环视了一遍这座大厅。就是在这儿我击毙了鲍里斯——不管奎恩中校他们怎么说,我都肯定这一点。那星座图一定就在这附近的什么地方,就在这大厅里,还没有被取走,否则我就应该从总部得到假鲍里斯失踪的消息了。
附近那个小镇的喧闹声正好顺着夜风传过来,没法听清四周那些轻微的动静。
“芮,”伽斯廷摸了摸衣领上的那枚别针,对我说,“芮,你就听我一次吧,不管今天发生什么,我都希望明天你立即辞职,我也辞。然后我们一块离开这儿,找个地方隐居起来,直到战争结束,管他谁输谁赢呢,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伽文。决不能让叛军的阴谋得逞,借助外星人的炮火摧毁我们。”
“你想当英雄?”
“不,我只想睡觉。”我把头靠在墙上,打着哈欠说道,“不管有没有人说我们是英雄,也不管有没有人相信我,帮助我,我都会接着干的。必须这么做,这是我的责任。”
“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事情完全出乎你的意料,那时你就不会再有这种责任感了。你会后悔的。”
“啊哈。”我说。
“我感觉糟透了……”伽斯廷欲言又止。这时一阵礼炮声和喧闹声顺着夜风飘了过来,在寂静的旷野里回荡,听得格外真切。
“你应该感到幸运,同一个有九条命的家伙在一起你会长寿的。干杯。”我微笑着撞了一下悬在他手里的酒瓶。
“这话不错……我真的相信你有九条命。”伽斯廷意味深长地说,“告诉我,可怜的小兄弟,你认为她对你合适吗?”
“谁?——阿泰娅?”他让我又想起了她,“我不知道。”
“我是从实用角度替你考虑,你认为她是合你胃口的那种姑娘吗?”
“闭嘴。”
“啊——哈。”他说,“这么说你很满意——”
“伽文,你要还是我朋友那就闭嘴。”
这之后我们就将话题转到了他的妹妹海伦,我同他们兄妹之间的友谊从儿时就开始了。后来听说他妹妹跟一个卡米洛叛军私奔了,每当我提及此事时,他总是变得一脸阴沉,并暗自咬牙切齿地说有朝一日一定要找那个把他妹妹拐跑的家伙算帐。
再后我又谈起了我们的计划,我答应他这是我们办的最后一件案子。一切都到此为止。
“等这件事一完……像我预想的那样结束,你就先离开,我去见奎恩中校把你辞职的事告诉他。你可千万别再露面,这样就算他反对也找不到你了。”
“那你呢?”
“别为我担心,相比之下那荷兰猪更喜欢我。”——我差点把口里的酒喷了出来——“另外我必须料理几件小事。”
“什么事?”
“你不必知道。”
伽斯廷沉默良久,大口大口地灌下瓶里剩下的啤酒,正要对我说什么,就在这时,我发现侧面走廊的尽头人影一闪。
“来了!”我兴奋地低吼了一声,顺着墙边慢慢地站起了身,“这次他们可落到我们手里了。”
我们轻轻地摸出手枪,压上子弹,戴好夜视镜,调准枪上的激光定位器。我用手势示意伽斯廷绕到后面包抄过去,他点点头提枪跑开了。他们其实早就到了,可是却没有向我们打暗枪,这其中的原因,我猜想是阿泰娅不允许她的手下这么干。
他们开始动了。一个,两个,三个……他们一共有三个人,肯定不止三个,因为我还没有看到阿泰娅……就在这时,他们向我发起了冲锋,一串串小火蛇向我飞了过来。
不由我再多想,我一跃而出向前冲去,全力投入了战斗。
几分钟后,我拿枪的左臂中了一弹,接着另一串子弹擦着我的头皮飞了过去,其中的一颗打掉了我的夜视镜。
“其他妈的该死!”我的胳膊如火灼烧,我滚到了门廊后面,蹲起身来更换弹夹。
这时伽斯廷跑了过来。
“你受伤了,芮!”
“小意思。”我说,“今天死神对我们已经够照顾的了。你现在还认为我是在胡说八道吗?”
“不,看来你是对的。那……只好这样了!”伽斯廷咬了咬嘴唇说,“他们一共3个,我已经于掉了一个。26:24,你欠我两杯威士忌!”
——记下自己究竟打死过几个敌人,和伙伴比赛,输的就得请客,这是在这场战争中流行的游戏。
“嗨,那家伙是被我打死的,你休想抢头功!”我把一只手伸进衣服里面,幸好,没打中骨头,“25:25,咱们扯平。”
“嗨,伙计,你可别想赖!”
这时一阵密集的子弹从我们侧面射来,我们慌忙仆倒在地,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一根巨大的半截石柱后面。
“他们的火力很猛,如果我们再不想点办法,那我们就都得算在他们的帐上了。”我边打边说。
“真见鬼,阿泰娅在哪儿?我只看见了三个男人……”伽斯廷说。
猛然间我意识到:她是故意利用这几个叛军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好让她有机会取走鲍里斯藏的那张磁盘。
“中计了!”我一跃而起,不顾一切地掉头朝我们原来守候的地方奔去。一串串子弹从我的身边呼啸而过,却都没有打中。就在我自鸣得意的时候,突然觉得右肩一沉,像是被谁推了一下,然后一个趔趄仆倒在地。一颗子弹射穿了我的肩膀。
“可恶!……”霎时间一股无名的怒火使我的血液沸腾燃烧,我不顾一切地从地上爬起来,把身子俯得更低,向只豹子一样飞奔了起来。
当我跌跌撞撞地跑进那座大厅的时候,看见一个快捷的身影正朝宫殿大门奔去,这个身影是我无法忘却的。我停下来站稳了脚跟,举枪喝道:“阿泰娅,站住!否则我就开枪了!”
那黑影陡然停住。真的是阿泰娅!
我一步步朝她走去。“对她说什么呢?”我不断地问自己,“我拿她怎么办?打死她?抓住她?还是放了她?……”
她慢慢地转过了身,月光透过大门和两边回廊上巨大的柱子斜射进大厅,朦胧中她的身影使我联想起古希腊的雕塑,那双如水的双眸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在黑暗中闪烁。她默不作声,只是将明净的前额对着我。我们又像以前那样相互谛视,陷入了沉默。好一阵子,各自被自己的激情重压碾碎,在她是颤抖,在我是喘息。我看到她深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烈火,上帝啊,这是一枚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奇妙的橄榄,品味她要用一生的时间。
终于,阿泰娅打破了这沉寂。“你好,芮。你还是老样子,只是瘦了许多。”
她的声音依旧热情、亲切,她比我记忆中的样子又多出了几分成熟的风韵。这是一个有风度的女人,是一个绝不会使你对她怀有私人仇恨的女人,是我所见到过的最勇敢的女人,是一名真正的战士。
“别动!把枪放下。”我命令道。
“不。”她毫不退让地望着我,眼里那团烈火仍在燃烧,但声音已经恢复了异常的平静,“别再往前走了,芮。否则我要开枪了!”她后退半步警告说。
于是我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站住了。
“你也别动。”我命令她。
她朝我莞尔一笑:“咱们谁也逃不掉了。”
宫殿里面的枪声一直没有停息,而且响得十分激烈,我很为伽斯廷担心,她大概也在担心。我们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紧扣着扳机,子弹一触即发。同时又都感觉到对方想说些什么,可是除了正面临着的僵局,又能说些什么呢?
“我识破了你们所有的阴谋。我一直是对的,只是没人相信我。”我对她说,“也许只有我知道你们为什么需要那张星座图——用它为你们的外星支援舰队导航,袭击地球,以便挽回开战以来你们接连遭受的失败。你们差一点儿就成功了,是的,就差那么一点儿……”这时我的伤口一阵剧烈地疼痛,热乎乎的鲜血顺着袖管流了出来,滴到了地面上。
“你受伤了,芮!”阿泰娅关切地朝我奔来。
“站在那儿,别动。我没事!”
“哦,芮!……”她戛然止步。
枪声停止了,整座废墟死一样地寂静。
“伽斯廷!——”我试探着喊了一声,没有人回答。我又喊了一声,还是无人应答。我转向阿泰娅:“把星座图磁盘交给我,你就可以离开,我不会拦你。”
“不行。”
“为什么?你知道你们这样无异于向魔鬼寻求帮助吗?靡菲斯特的友谊可不是无条件的。”
“你错了,芮!像所有的人一样错了!你怎么能断言你并不了解的事物呢?”
“我不认为你比我更了解那些——外星人。”
“上帝!……”她无奈地一声叹息,“你让我把它带走。芮,求你。这关系着几亿人的生死!我必须把它带回去,这是我的责任。”
“不行。你想过没有,地球上会有多少人会为此丧生?你不能把它带走,必须阻止你,这也是我的责任。
“天哪,你这该死的白痴!……”她用绝望的声音喊道,潸然泪下。
忽然间,阿泰娅缓缓地垂下了拿枪的手臂。
……嗨,让那中箭的母鹿掉泪,
没有伤的公鹿去游玩;
有的人失眠,有的人酣睡,
世界就是这样循环轮转。
她盯着我的眼睛,用一种忧伤的语调,吟诵似的吐出了这些句子。
“什么意思?”我问道。
“《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二场。”
哈姆雷特的疯话此时此地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声枪响。在我身后大约两米远的地方,一个穿风衣的男人仆倒在地,他的后背被打开了花。接着伽斯廷出现了,他那只手枪的枪口还冒着烟。
“另一个刚才也被我打死了,”他说,“28:24,你欠我四杯酒,老朋友。”
我还未来得及搭话,就惊愕地看到阿泰娅朝我举起了枪,随即扣响了扳机。我勾枪的手指也本能地颤动了一下,于是三年前地中海畔的那一幕又重演了。
“不!——”我撕心裂肺地吼叫了一声。我又看到了阿泰娅鲜血淋淋地仰面摔倒,又听到了伽斯廷的呻吟和诅咒,被击中的是他,却不是我,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样。我狠狠地抓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想从幻境中清醒过来,但我发现这不是在做梦。
“为什么?”我朝她大声质问。
“打死她,芮!……杀了她!杀了她!”伽斯廷声嘶力竭地叫嚷着。
“你闭嘴!”我冲他喊道。然后朝阿泰娅走去,在她身旁跪倒,一把抓住了她,大声责问:“为什么向他开枪,为什么?”她张了张嘴,沉重地喘息着,她的脸由于剧烈的疼痛而变得扭曲了,这疼痛使她不得不呻吟。她腹部的伤口血流如注,衣襟也被染红了一大片。
“上帝啊!……”我变得惊慌失措,顿时忘掉了我的愤怒,“阿泰娅,哦!阿泰娅,我去找医生,你会没事的。”阿泰娅抬起手,我双手握住它,泪水流满双颊。她不能死,阿泰娅不能死,与其说我们是敌人,不如说我们是挚友,可我却两次深深地伤害了她。
“他……他想杀死你……”阿泰娅艰难地说。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想杀我?”
“伽斯廷……他,想杀死你。”她又重复道。
“别听这婊子的,芮!”身后传来伽斯廷惊慌、愤怒的声音,“打死她,开枪,开枪!”
“这是他第二次想杀死你了,第一次是三年前我们在海边的时候,你还记得吗,芮?——”
但她仍不住口:“他的枪口是对准你的,对准你的后背,刚才是这样,三年前也是……啊!”我一把抓起了她的头发,把枪口顶在了她的额前:“闭嘴,否则我打死你。”
我的双臂被她的十只手指紧紧钳住。她用赤诚的目光望着我,她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变得异常细弱:“芮,我用我的生命,用天上的群星起誓,我的话里没有一个字是谎言,你若不相信,就打死我吧。”说着她替我推上了一颗子弹,然后望着我。
“给我证据,你若是拿不出,就是撒谎,我不会原谅你。”我移开枪口缓慢地对她说。
不知道阿泰娅从哪儿来的这么大气力,猛地拨开我的手臂,趁势夺过了我的枪。然后是一声枪响,等我挣扎着爬起身时,看到伽斯廷正捂着受伤的手腕跪倒在地,他的枪不知飞出了多远,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上。阿泰娅按住流血的腹部,望了我一眼,颓然倒下。
阿泰娅口角流出的血冒着泡,缓缓地说:“芮,伽斯廷就是奎恩中校派到你身边的调查员……三年前在海边时我就想告诉你这个,可你不给我机会……你要证据吗?就在他身上,在,在他大衣的翻领上,你自己去看吧……”
我扭过头去,盯着不远处的伽斯廷。我同他的目光相遇,他下意识地挡住了那枚别针。
他捂着受伤的手腕,按着身上的伤口,随即挣扎着站起,往前踉跄了几步,终于又倒在了地上。
“是这样吗,伽文?”我走过去扶起他问道。
“不,芮!别信她的话!……一个字也别信。”他几乎是在哀求。
“把别针给我。”我说。
伽斯廷既惊惧又可怜地盯着我,我觉得他快要哭出来了。忽然他用力扯下那别针准备甩手扔出去,我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腕。
“别这样,伽文。”我对他说,“如果你能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这只是一枚普通的别针,我就不要你的这件小护身符了。行吗,老朋友?”我逼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们的目光交刺了好几秒钟,最后他败下阵来,哀哀哭了,就像个孩子,自从十一岁起我就再没见他哭过。他松开了拳头,那枚漂亮的大别针掉到了我的衣襟上。黑暗中,那东西闪着可怕的亮光。
我拾起那别针,仔细地看了一遍,发现在它后面有一个很小的按钮,用力按下,别针从中间裂开了——里面还有一个转动着的小磁盘。这是一个伪装得十分巧妙的微缩录音机,那里面的超微录音磁盘可以在常规环境中连续工作三个月。
“想想看,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戴着那东西的。”背后传来了阿泰娅虚弱的声音。
“对不起,芮……我没有办法……”伽斯廷抽泣着说,“其实我有好多次想告诉你,可没法开口,刚才我就想干脆对你全说了吧,可是……可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干?我一直那么信赖你,伽斯廷……”我无力地坐在他身边,脑子没法弄清这短短几分钟里发生的事,“为什么?,我无法理解!为了能晋升得快点吗?上尉的肩章不能满足你了吗?”
“不是的!”伽斯廷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用力撑起身子,“芮,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我只是为了海伦!为了海伦!……”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是的,为了海伦,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我才做的!”
“什么?……”我愤怒地盯着他,“别拿你的妹妹当借口,你甚至不配提到她的名字。她是个善良可爱的天使,可你却该下地狱!”
“不!你必须听着,芮!”他像只狮子一样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我胸前的衣襟,不过我感觉得到他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好的……好的。”恻隐之情压倒了怒气,我低声说,“你说一切都是为了海伦,这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同什么叛军私奔,而是被监禁了起来,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充当人质。如果我不按他们说的去做,他们就会杀了她。我不知道他们把她关在哪儿,我设法查过……可是找不到,找不到!……”
“‘他们’是指谁?”
“安全委员会,泰勒将军……奎恩中校。”
“奎恩……奎恩!”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如果被他们察觉出我们串通,就会先杀了海伦——你知道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我不能冒这个险……”
伽斯廷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说完了这些话,然后他如释重负地瘫软在我的怀里。我以为他昏过去了,可他却抬起了头:“芮,你能原谅我吗?”
“当然,老伙计,那当然,我原谅你。”我俯下身想去吻他的脸,他却把脸扭开了:“别吻我,你这只老猫!”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这时他又对我说:“芮,我要你找到海伦,照顾她,保护她……答应我。”他大张着满是鲜血的嘴,用沉重的声音压出了这句话,可那最后三个字似乎塞在了他的喉咙里,永远也没有说出来。我抓紧了他的肩膀,惊恐地注视着他眼中那团跳动着的、热情的生命之火一点点地熄灭。
“我答应你,伽斯廷……我向你发誓,向天上的群星发誓。”
这时我记起了另一个垂死的人,急忙向她奔去。当我把她拥进怀里的时候,我哭了。
“可怜的人……”她叹息道,“你会照顾他的妹妹吗?”
“会的。我会找到她的,不管她在天涯海角。”
她抚摸着我的头发,问道:“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芮?”
“一共七年十一个月。”
她喃喃地说:“要是能让时光倒流该多好……”她艰难地从衣领里拉出一串项链,项链的下端缀着一个精制的微型音乐盒。她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把它打开,里面响起了一个熟悉的旋律,那是《月光奏鸣曲》。
“这是曾祖母留下的,我一直戴着它,我很喜欢这首曲子。听父亲说……还是在摇篮里的时候,我第一次听到这奇妙的声音,就一把抓住它不肯放手……后来……后来……它就这么一直伴随着我……我不行了,替我保管着它,好吗,芮?”
“你胡说什么!你会好起来的,我们这就开车进城去——”
“不,芮,没有时间了。你听着,你听好……”她伸出一只手从衣服里面摸出了那张磁盘——那张让我找寻了好久的磁盘——把它塞进我的手里,“明天,不,已经是今天了,你要横跨地中海……一定要在日落之前赶到……赶到沙漠中的那个……作标记的地方……地图,地图在我上衣的口袋里……你守在那儿,最迟不会超过天亮……会有一艘我们的飞船……降落……把它交给来接应我的佩尔图希上校——不,你必须把它亲手交给普罗谢内元帅……听懂了吗,要交给……元帅。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们集中了五艘……五艘飞船,这是我们在母星能调动的最后一点力量了,在……在冲出天王星轨道之前不会再有援军……其实我本想过了明天再来取图,可是时不我待……芮,你一定要替我把星座图送到……”
“这……我办不到!”
“你……啊……”她疼痛地皱紧了双眉,汗珠像小溪一样顺着她额角的头发滴落下来。“这关系着几亿人的生命……你懂吗,几亿人!——”
“可是你知道吗,地球上会有多少人倒在外星人的炮口下?”
“停下!”她猛地按住了我的手,又气又恼地盯着我。她用另一只胳膊攀紧我的脖子,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连忙抱住她,让她在我的胸前倚好。
“芮,我必须告诉你一些事情,你给我听好……千万……千万别打断我,我……我没力气再说第二遍了!……”
“好的,我听着,你说吧。亲爱的,说吧,我听着。”
“我确实到过另一个星球,并且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是许多年以前——那时我20岁,第一次参加银河系探险行动……我们一共五条飞船……出了事故,发生了意外……我们迷航了……不知道走出了多远,同大本营失去了联系……接着,我们连着失去了三条飞船,我们的飞船也有损坏……后来,啊——后来……到了一个奇异的空间,那里的一切都不太一样,他们救了我们……他们让我们留在他们的星球上,帮助我们……他们称自己是犹摩人……最令我们感到不可思议的就是,就是他们那里很像卡米洛……他们很友好,他们中间的不少人很快就学会了说我们的语言,可他们的语言我们却说不来,他们的发音器官和我们的不大一样……所以……所以他们教我们用另一种……另一种方法交流——就是心灵感应。但是必须集中精力,就像这样……噢——现在我不行。”
“接着说。”我被她的话深深地吸引住了。
“按照他们的时间计算,我们大约只住了两个月,可就在这两个月里,我们不再对他们感到神秘和陌生……他们说,很久以前他们的祖先曾经到过我们的母星,但是在短暂的接触后便离开了……”
“为什么?”
“你愿意和一群尚不懂事,又很自私、任性的小孩子坐在一起,交换对莫扎特、对爱因斯坦的看法吗?……他们离开……是期待着我们长大……期待着……我们有一天能够成熟起来……那时,他们才会走进我们的院子,敲响我们的房门对我们说:嗨,你们好,我们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是你们幻想了很久但从未谋面的邻居。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不可思议……但我相信这是真的。”我自言自语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他们拿出了一千多年前他们的祖先留下的星座图,和他们现在的星座图比较……你知道,一千多年了,许多星星都偏离了它们原先的位置,而且他们的那些星座图所标示的范围也不够大,我们……我们只能大体上确定太阳系的方位……我们竭尽所能地要得到这张星座图,但不是为了给外星战舰导航,而是为了给我们的移民飞船找到一条从太阳系直达犹摩的,安全、正确的航线。”
她早已不能自持了,用颤抖的身子紧紧抱住我,像刚刚摆脱掉洪水猛兽追击的女孩一样舒心地哭着,我任她去哭。
我温存而耐心地等待她平静下来,我抚慰着她,吻着她,像摇一个婴儿一样摇着她。不知怎的,我记起了海涅《归乡曲》中的诗句,于是轻轻地把它念了出来。
……夜幕渐渐地降临,
海上罩着一层密雾,
海涛神秘地呼号,
高升着白色的水柱。
人鱼钻出了水面,
到海滨坐在我的身旁;
从鲛绡的衣裳里面,
突出雪白的乳房,
她抱住我,她搂紧我,
弄得我苦痛难当;——
你抱得太紧了,
你这美丽的人鱼姑娘!……
她终于平静了下来,似乎也忘记了伤痛,她继续说:“犹摩人同意帮助我们的人民,但是他们所能提供的星座图与我们现有的星座图之间还有一大片空白,对于这片空白的区域,我们都很陌生。然而,地球于50年前在银河系中绘制的那张星座图恰好能够填补这一空白,它是这拚图游戏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块……这样我们就可以开辟出一条安全的航线,在最短时间内把那些饱受战火蹂躏的无辜者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然后,我们将转入反攻!……”她喘了一口气,望着我说,“这就是全部真相,芮,现在你全都知道了……你还要誓守你的责任,不肯把这张磁盘带给等待着你去解救他们的人吗?你还要对我说‘不’吗?”她睁大了一双渴望的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永远也无法拒绝这双眼睛。
她把那磁盘放进我的手里。
“我答应你,我发誓。”我郑重地对她说。
她笑了:“你总是发誓。”
是啊,我发的誓太多了,过去我对生活的承诺常常无法兑现,但我想这次不会了。
“带上这地图,”她从衣服里取出一张染着血的厚纸,把它交在我的手里,“它……啊——”她呻吟了一声,“它会把你带到该去的地方。”
“我们一起走。”我坚定地说。
“不,芮,你自己走吧……我会拖累你的,它太重要了……你一定要把它亲手交给普罗谢内……元帅。”
“我会的!”我匆匆把地图、磁盘和她的项链一起装进了口袋,这时我觉得伤口一阵剧痛,接着是一阵头晕——毕竟我也流了不少血。
突然,远处小镇上的喧闹声消失了,一切变得那么安静,静得有些怕人。接着小城里所有的钟一齐鸣响,这是午夜的钟声,公元3121年就在这样一个时刻,降临了人间。
“新年快乐,芮。”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我的女王。”我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
“你和我都太固执了,都让各自的责任占据了生活的首位,无法相爱。”她说。
“是啊……可再也不会这样了。”
这时,小镇上礼炮齐鸣,五彩缤纷的烟火腾空而起,照亮了夜空。我们凝视着外面美丽的天空,不知不觉地也被人们的欢乐所感染,开心地笑着。
突然,我们似乎同时感觉到了对方的心语,于是我们都转过头来,谛视着对方。
“阿泰娅——”
“嘘!——别说话。”
“不,我一定要说。”
“那好吧。”
“……可我不知道说什么,还是你对我说些什么吧。”
“要我说什么呢,芮?”
“比如今天晚上的空气很好,夜色迷人……”
“不……”
“银河璀璨……”
“不……”
“月色溶溶……”
“不……”她摸索着我的脸颊,“芮!……我想说,我爱你……”
我们的头互相凑近,我们的嘴唇互相碰在一起,我们感到不知所措,于是双双闭上了眼睛。
可怜的阿泰娅!……我觉得我世界的一半正在缓慢地死去,可我却回天无力。“……你的美德的力量逼得我在初见你的时候便不能不发誓说,我爱你……”——这是我听到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微弱得就连一只蝴蝶都可以挥动翅膀把它扇去,随后她的目光渐渐浑浊,像蒙上了一层雾,在那后面一定正在展现出一个幸福的国度……她的手从我的面颊上滑落,无力地垂了下来。
当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我在一片炫目的光辉里醒来,我缓缓地环视了一遍昨夜激战过的地方。看到了几摊尚未干透的血迹。我朝大门走去,我仿佛觉得她还在那里,穿着笔挺而宽松的空军制服,口里轻轻地咬着墨镜腿儿,斜依在墙上。
我拚命地摇摇头,快步朝大门外奔去,当我就要迈下那长长的石阶的最后一级的时候,我看见远处从小镇方向驶来一辆黑色的小跑车,车头上插着两面第七军团的小军旗。汽车在离我七,八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奎恩中校容光焕发地走下了车,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出来了两名全副武装的宪兵。
看到他我丝毫也不觉得意外,就好像事先我们约好了似的。可当他看清是我的时候却好像十分吃惊。
“芮!”他朝我身后望了望,“……今天一早我们接到了费城方面的报告,说鲍里斯少校失踪了,这样看来,你确实是对的!伽斯廷呢,他在哪儿?……你怎么浑身是血?这里出了什么事?”他朝我走来,忽然像只嗅到了不祥气味的狐狸一样收住了脚步,警觉甚至是敌意地注视着我,“两天的时间已经到了,你拿到那张磁盘了吗?”
“是的,拿到了。”我软弱无力地回答。
“伽斯廷呢?”
“他死了!”
“哦?”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我,“阿泰娅……你的那个宝贝儿她——”
“也死了,我打死的!”
荷兰人露出了微笑,旋即又显出悲痛的样子:“只可惜我们失去了伽斯廷,他可是个难得的好小伙子!……你也很难得,芮!”
“谢谢……”
我显出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捂住伤口,倒了下去。
“芮!”奎恩快步跑了过来,俯下身看我是否还活着。
我从眼皮间的缝隙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在他把手伸向我的时候,趁他不备,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猛地跃起,就势把他脸朝外带进了怀里,用一只胳膊从后面扼住了他的脖子。与此同时,我闪电般地从大衣里抽出手枪,对准那两个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宪兵扣响了扳机。他们还没来得及端起挂在胸前的冲锋枪就一头栽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然后我松开了我的俘虏,把他用力朝前推去。
“你疯了,芮!——”奎恩目眦尽裂,他惊恐而恼怒地盯着我,他似乎不相信我会这么干。是啊,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事情,怎么指望他能相信呢?这时他恨不得变出一万把长矛来立刻就把我钉死在十字架上,但是他的暴怒还没来得及发作,恐惧就已经凝固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眸子里映出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那枪口在太阳底下闪着蓝幽幽的光芒。
“你开枪了吗?”妻的声音有些颤栗地问。
“当然。”我回答道,“这是我平生干过的最痛快的一件事。”说着我仰头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气喝干,“其实,我早就该这么做……这枚勋章对于我是过高的荣耀,我不配。我曾经拒绝接受它,但是普罗谢内执政官说服了我。我之所以佩戴起它,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那些真正应该佩戴它的人,为了当人们看到我和这枚勋章的时候会想起他们,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窗外已是满天星斗。我转过身,看到了妻正在平静地淌着泪,她那秀美端庄的脸庞早已被泪水浸湿。我忽然觉得自己非常渴望她的拥抱,于是我朝她走去,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抱住了她的腰。她立刻也跪了下来,伸开了双臂把我拥进了她的怀里。
“海伦……我很为伽斯廷的死难过。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发什么疯,非要……非要……非要尽什么职责,他们就都不会死……不会死……”
“这不是你的错,芮。不是任何人的错……‘没有责任和爱,生活是会失去意义的。’”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我抬起头,认真地端详着她,发现她已经不再是15年前那个脆弱的少女了,岁月的磨砺已经使她变成了一个经得起任何风吹雨打,坚强而可爱的女人。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是怕我听了会受不了吗?”
“对。记得当时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受了那么多折磨,我不能再告诉你这些……我怕再伤害另一个我真正爱的人,我怕再失去你。”
她紧紧拥抱着我,我把头深深埋进她的怀里。忽然我的耳畔又回响起了那个熟稔的旋律——那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我抬起头,看见海伦从衣领里面拉出了那串项链,轻轻地打开了那只小音乐盒。
“芮,那废墟还在吗?”
“不知道……我想它已经存在了几千年,它还会再矗立下去的。”
“我想去那儿,去看看我的哥哥……还有你的阿泰娅。我想告诉她,生命的确在继续。”
“或许那地方已经消失了,找不到了。这么久了,谁知道呢?也许除了我们之外就再也没有入知道了。”
我仰起头,凝望着仲夏之夜这广漠的星空,第一次如此地感到轻松。渐渐地,闪烁着的群星中间,那双明澈的、会说话的大眼睛似乎在朝我微笑,我仿佛听到了她的话:
“芮!……我想说,我爱你……”
大凡了解我的人无不知晓我幼时的两大特长:第一,天生一副好胃口,天上地上,凡可食之物吾皆食之;第二,好胡思乱想,常常语不惊人死不休。稍大些,涉猎群书,又是一副好胃口,古今中外,凡是出自地球人的手笔,吾得之皆细细受用。
我本是个狂热的天文爱好者(至今仍是),但却似乎注定与专业行列无缘。可我不会放弃这一理想,我将借助科幻这一真正的自由时空,不断地把我对宇宙天地一切事物的思考、希冀、理解与梦想编织出来,编织成一双双有力而巨大的翅膀,赠予普天下所有的志同道合者,愿我们共同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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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 第2期
- 科幻之窗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这里有宝库和它的卫士,遍野全是企图攫取宝藏的冒险者留下的森森白骨和宇宙服。阳光下那些腐骨残骸并不狰狞可怖,因为奇珍异宝使周围一切都显得熠熠生辉。
宝藏位于深红的瓦萨星一颗小行星的洞穴里。这里空气稀薄,寂寥荒凉,行星环绕接近冷却的瓦萨星运转。古时有人来过这里,他究竟是谁,从哪里来又上哪里去已无从查考,但留下的珍宝却遗存至今。这批永恒的宝物价值连城,由不通人性的机器人担任守卫,它以金属的无比耐心等待主人的回归。
多少人对宝藏蠢蠢欲动,但他们和卫士交谈后全都死于非命,有来无返。于是谁也不敢再动此妄想。
现在又有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不顾前车之鉴,对宝藏心存觊觎。大个子利贝古满头金发,膂力过人,大嗓门,宽肩膀,体如铁塔;而小个子波里诺有双明亮的眼睛,反应敏捷,伶牙俐齿。他们俩谁也不愿白白送命。
利贝古在飞船上双手搂住黑啤酒杯宣布:“我决定在明天行动。”
“电脑准备好了吗?”
“你知道我们已把一切都输进去了,”大个子嗄声说,“它储存了人类的全部知识,整卷的百科全书、教科书和各种手册。”
“如果还不行呢?万一出现不测怎么办?”
“我对机器人是有办法的。”
小个子波里诺干笑一声,说:“朋友,那里可是骸骨遍野,别把你的尸骨也留下来啊。”
“你这是在反激我吗?”
“我只是现实地讨论问题。”
利贝古摇摇头,缓缓说:“如果你是现实主义者,那就不会来参加这种傻事啦,只有幻想主义者才这么干的。”他的大手在空中顿住,突然握住波里诺的手腕,“你不会退缩吧?即使我死了你还会继续干下去吗?”
“那当然。”
“真的吗?我可担心你像所有的小个子一样胆怯。只要我一死,你也许就拼命逃往宇宙的另一端,不会吧?”
“不,我将从你的错误中吸取教训,”波里诺忿忿说,“快松开手!”他抚摸着疼痛的手腕坐回椅中,抿上一口啤酒后微笑地举起酒杯,“为了成功,干杯!”
“对,为了宝藏!”
“祝你长命百岁!”
“彼此彼此!”
“但愿如此,”波里诺说,“但愿!”
波里诺确实心存疑虑,尽管他知道利贝古身手灵活并配备了超级电脑,但许多人也是带着电脑去的,结果依然葬身荒原。他们约定由利贝古先上,如果成功,他的所得将是波里诺的双倍;如果死了,由波里诺接着上。
这是个不眠之夜,波里诺辗转反侧。拂晓前他再次察看了照片,那是一百多年前某个叫奥克达的人所拍摄的,现在他的遗骨在行星上业已风化,不过底片留传下来,拷贝在黑市上以高价出售。
照片异常清晰:宝库前的卫士身高约有10英尺,具有笨拙的矩形身躯和近似人的头颅,身后就是宝库大门,能看见堆积如山的绝世珍宝。至于岩洞深处还有些什么,那只能靠各人自己去想像了。
有关的资料很少,只知道凡是载有武器的飞船刚一飞近行星,在空中就将被卫士击毁。手无寸铁的人则能走到一定距离处,直到命令他站住为止。卫士从来不立即杀人,它总是先提出问题,如果每次回答正确,就可以往前走上一步,但每步仅仅一米。
任何人必须孤身前往,陪同的搭档不管有多少都被挡驾,只能一个接着一个上。全部资料就这么多,为了这点可怜的信息不知已付出了多少人的生命!
现在他俩赤手空拳飞来并把飞船稳定在空中,从地面上的遗骸判断,卫士的火力半径有1000米左右。离宝库最近的,约10米的地方遗留着一套古老的宇宙服,大概此人只剩下几个问题没能答出,可惜!
利贝古降落后把微型电脑固定在胸前的宇宙服内,卫士提出的问题和他的回答都将由波里诺在飞船上监听,进行研究。
“你听得见我的说话吗?”利贝古问。
“非常清晰,前进吧!”
“那么着急干什么,盼我早死吗?”
“如果你缺乏自信,”波里诺说,“那就让我先上好了。”
“不,”利贝古低声说,“我要你听清一切。万一出事,你千万要记住我的教训!”
利贝古向宝库走去,机器人已经有所戒备。波里诺开大音量,专心地收看和聆听。
利贝古跨过第一具尸体,然后又跨过一些锈迹斑斑的宇宙服,他走得不慌不忙,机器人也默不作声。当他离大门只剩30米时……
利贝古停下脚步。
30米——这就相当30个问题。问得真不少啊,但是别人被问得更多。
机器人拖长声调,既无抑扬顿挫,也无丝毫感情色彩:“这里禁止入内。”
“我对此地拥有权利。”
“很多人都这么说过,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你也一样,我不允许你进去。”
“考验我吧,”利贝古说,“那时你就会明白我有权还是无权。”
“只有我的主人才有权进去。”
“我就是你的主人。”
“主人能指挥我,无知的人是绝对办不到这一点的。”
“那就考我一下。”利贝古一再要求。
波里诺在上空紧张地注视着,屏幕上图像清晰,恍如眼前。现在吉凶未卜,据说机器人什么问题都问得出,它不但要求证明高深的数学定理,还会让你翻译某种早已灭绝的语言。不过这难不倒电脑,它几乎能回答无限的问题。
“我的忠告是:回答时要依靠你的心灵。”机器人卫士说。
“这话什么意思?”利贝古茫然问道。
但是机器人对利贝古的疑问避而不答,它缄默片刻后发问:“纬度的定义是什么?”
“你指的是地理上的纬度吗?”利贝古问。
波里诺的心由于恐惧而收缩:这白痴竟要求对方作出解释?真该死!
“纬度的定义是什么?”卫士再次发问。
这次利贝古自信地回答:“纬度是指行星表面任一地点及球心的连线与赤道平面在南北方向之间的夹角。”
他答出后获准向前跨上一步。
“小调中的三度音和大调中的五度音相比,哪个更为和谐?”
利贝古在瞬间感到不知所措,但电脑及时提示了他:“当然是小调中的三度音。”
又向前一步。
机器人毫不停顿地提出下一问题:“之间有哪几个质数?”
利贝古迅速报出答数,波里诺宽慰地笑了,一切正常。机器人的问题只涉及某些具体事实,全部来源于教科书。利贝古回答得越来越有把握,波里诺已经开始盘算自己将来能到手多少财富了。
“艾利夫星球上的七大诗人是谁?”
“多米法尔,哈里奥尼斯,斯列格……”
又是一步。
“围攻拉林星球的战役持续了几年?”
“八年。”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但是利贝古也在一步步地前进。机器人问个不停,利贝古靠着电脑口若悬河,无懈可击。波里诺算了一下,他的伙伴已出色地对付了17个问题。
机器人第18个问题出奇的简单:它只要求叙述一下勾股定理。这次利贝古连电脑都不再需要,就自己作出简单而正确的回答。正当波里诺为伙伴感到骄傲时,机器人却一下子劈杀了利贝古!
这事在瞬间发生,利贝古在回答后自信地踏前—步,正等待下一个问题,而机器人突然在前胸的铁甲处打开一块栅板,一束亮光直刺利贝古。大个子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双腿痉挛几下,一切就此完结。
波里诺猛吃一惊,利贝古的答案不都是正确的吗?但是机器人居然杀死了他!这是为什么?难道利贝古把勾股定理说错了?不!波里诺听得清清楚楚,答案是无可指责的。
“莫非是机器人在搞鬼?”波里诺这样怀疑,但他所接触过的机器人中,没有一个会如此行事。那么是这个机器人被编入了什么程序?它根据什么回答来辨认主人?它那句奇怪的忠告——在答案中依靠心灵——是什么意思?在勾股定理中怎么能依靠心灵呢?
波里诺蜷缩在飞船舱里久久思考。起飞吗?回去吗?就这么两手空空安然返回吗?可是利贝古的阴魂似乎在谴责他……最后他决定用自己的命运孤注一掷。
不错,电脑的功能当然卓越,但它并没能帮上忙。利贝古的回答尽管完全正确,结果还是难逃厄运。对于机器人来说,直角边的平方和似乎并不等于斜边的平方!
还有一个疑点:如果机器卫土只依赖回答来识别主人,那么难道这主人对所有的问题都能无所不知吗?
这不可能!没人能做到无所不知。
问题根本不在于知识渊博与否。
波里诺没来得及深思熟虑,利贝古的影子老在眼前晃动,他心头燃烧着复仇的烈火。
他不假思索就降落到小行星上,绕过众多枯骨朝卫士走去,一直来到利贝古身旁。尸体周围鲜血成河,这时他才听见卫士喝令站住。
波里诺伸手就能拿回利贝古的电脑纳入自己怀内,但他没这样做。现在不需要正确的回答,知识再多也没用,这是利贝古留给他的唯一教训,是生死关头至关重要的一大收获。
在发出口令后,机器人沉默了很久,波里诺有点按捺不住了。
“你让开,”他说,“我为宝藏而来。”
“你能证明自己的确有这个权利吗?”
“我该怎么证明?”
“我从不回答问题,我只提问。”
“那好,问吧。”
机器人再次默不作声,波里诺仿佛觉得金属生物的胸腔发出沉重的叹息声,难道机器还懂得同情和怜悯?
“我警告你,不正确的回答将遭致死亡。”
“怎样的回答才是不正确的?”
“我从不回答问题,我只提问。”
“那就提问吧。”
“我的忠告是——回答时要依靠心灵。”
又是这句话!看来这是执行程序所必不可少的。波里诺明白对机器人再提出任何问题都毫无意义,但还是止不住要问:“心灵指的是什么?”
机器人自顾自提出了问题:“脊椎动物的肾脏具有什么样的功能?”
这时波里诺才认真考虑自己的处境,他对这个问题一窍不通。电脑当然能提示正确答案,不过波里诺直觉地感到问题并不在于答案是否正确。机器人要求波里诺依靠心灵,这难道会指精确的、逻辑上无懈可击的回答?难道心灵就等于知识?不!波里诺深信绝非如此。利贝古答出了无比正确的答案,但他还是死了。如果正确的回答只会导致死亡,那么……
“青蛙在池塘里拼命发出蓝色的叫嚷。”他信口回答说。
依然是一片静谧。波里诺死死盯住机器人瞧着,他等待对方打开腹部的栅板,等待刺目的死光把他切成两半。
但栅板一动未动。
“你可以向前走上一步,”那卫士说。
啊哈!他把这一点都忘记了。向前一步?当前面还有十几步时,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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