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三楼达摩的师傅,一边打一边还师傅徒弟的喊着,出了两双鞋

武林名门尚芝蓉  
沛声编篡  
序    
余少小好读书而不喜运动。稍长,适逢“文革”,辍学接受“再教育”。是时,书籍全无,唯毛泽东选集令人日日复颂。余但能得片纸残书,必秉烛夜读,直待天明方歇。天晓,精疲力乏,随众人出工劳做。日久身体羸弱,整宿失眠,百病丛生。年适弱冠,虚弱憔悴犹半百,至此,始知健康之重要。同事中有会南拳者,谓习之可强身驱病。余从之而学:压腿,下腰,劈叉,甚是刻苦。一日,弹跳不慎,扭伤右膝。闻推拿按摩可治骨伤,附近有李姓老者善其道,趋而求治。李先生谓:”有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勿望旦夕可愈。汝既好学,吾教汝形意躜拳,练此可疗汝腿疾。形意忌上蹿下跳,不会伤骨。“余从是言,旦夕练之。初无显效,腿仍跛行。练逾半载,失眠大有好转。逾年,腿行不跛。  
奈何余仅从李先生学得一趟躜拳,先生便回其故乡,鱼雁无往。  
文革过后,适有拳书出版,余有幸购得”形意拳书“一册,遂按图索骥习练之。久之,健康得益非浅。伏案疲倦,起做一势,或行拳一趟,顿觉精神爽快。  
然习之既久,疑窦渐生:健身可矣,御身何如?与人交手,茫然不知所措。遂弃形意,学摔跤,练拳击,习散打……奈何此类搏击,均须体壮如牛者,方能得天独厚而易技成。余身小力薄,终无所长进。于是,又改学武术:查拳、八卦、青萍剑、太极推手、穴位点打,佐以擒拿、气功、大力金爪、道家静功、印度瑜珈……凡能买到之武术、气功书籍,尽数收藏,一一按图习练,然终无一技所成。  
闲暇阅读论武术书籍,知习武一事,务须名师真传,依书按图索骥,皮毛亦或难得,何求技成艺高?纵令如何刻苦,套路练乎纯熟,亦不过如体操,舞蹈而已,蹿腾跳跃,徒然好看,然与技击防身一事无涉也!  
习武既无所成,遂致心灰意懒,时练时弃,成为北京人所言”天桥把势“,论及武术,滔滔不绝;与人对阵,窘态毕露。  
一九九八年,余做漠河--西双版纳远足。是年四月抵北京,于北京体育大学整修半月,有幸拜会全国十大著名武术教授之一门惠丰教授。谈及武术,门教授曰:“时下人们多乏务实精神,偏好美观,重于外形。形意拳精于技击,不尚花招,难以哗众取宠,故习之者甚寡。今尚健在之形意前辈已寥寥无几,形意资料急待整理,遗留后人,以免其真功绝技湮没于当代。”  
门教授又曰:“中国历来文武分家,近代尤甚。武术名家穷其毕生精力深究武术,无暇他顾,拙于翰墨,难以将其武术精华著以成书,详析抉微;文人不解武术奥妙,但凭想象,将神话与武术糅合,编造噱头取悦读者,使人难识武术真面目,遗害弥重。”言之,颇有愤愤然。  
时门教授夫人,阚桂香教授亦在旁,谓余曰;“足下步履全国,所见甚广;且足下既曾习武,何不在途中寻访武林名宿,考察稀有拳种,著以成书,以飨读者,岂非我国武术事业之幸哉。”  
余谨记是言。  
是年夏,途经山东乐陵。借宿于城南一小学,见校长督导其子习练形意。叩问之。校长谓:“我乃从尚云祥之女,尚芝蓉习形意。尚芝蓉现在城内。”  
余闻言大喜。尚云祥侠踪义胆,威震京畿,蜚声遐迩,乃清末民初之武坛巨擘。昔日闻李先生言:尚云祥有一位女儿,工夫过人。不期今尚健在。然视校长父子练拳,却又甚难恭维。余狐疑满腹,姑且待明日拜访尚芝蓉以探虚实。  
次日,校长以摩托车载我入城,于一小院中得见尚芝蓉。余依照书本习练形意,虽时断时续,前后亦有二十余年,竟不知其对耶抑或否耶。今有名家在前,故不揣献丑,急求指教,起做劈拳一趟。尚芝蓉笑而摇首曰:“此非整体力,练致老死亦不可打人。“遂做示范,并做讲解,寥寥数语,切中要害。困惑余多年之疑问,顿然冰释。奈何习之既久,动作定型,改之难矣!余唯望洋兴叹耳。  
是时,尚芝蓉身边有几位少年,乃其女婿刘俊峰之学生,年均十二、三岁,尽皆对余目光斜视,抿嘴暗笑,似讥余行拳不得要领。尚芝蓉命其中一清瘦少年演练虎形一趟,果然呼呼风生。视其状,纵状汉亦会被其击飞,惊得余目瞪口呆,始知名家真传不同反响;而余二十年所练之工夫实乃如同儿戏,顿觉汗颜。  
谒见尚芝蓉之翌日,余复匆匆南下,直待一年后方抵西双版纳。途中所遇有真功绝技者寥寥无几。武馆虽多,却大多倒闭,纵有几家惨淡经营,亦不过花拳绣腿,哄人钱财而已。遂对探访武术一事不甚热心,更知尚芝蓉乃中国武术界之至宝,实不可多得之良师。  
远足既毕,忙于整理途中之日记,期其成书,迟迟未能赴乐陵。时值新疆兵团武术学校改制,校长王君许以高薪延聘余佐之办校。王君与余交往有年,值其创建之初,于情于理,辅佐其成,乃我责无推诿。然为尚芝蓉立传一事,始终萦绕心怀。留耶去耶,颇为犹豫……旋念,王君之武校乃中国千万所武校之一所,办校成绩卓著,仅能惠及一方;而尚氏形意”克敌制胜,尤擅其长“,实我中华武术之奇葩,宣扬尚氏形意,助其弘扬光大,乃惠及当代,启迪后人。遂坚辞王君之请,负笈赴鲁,遍访尚氏之亲友。辑录核考,终使此书得成。  
杀青之际,赘言为序。幸读者诸君能知武术家绝非神仙,其悲欢离合一如常人;而欲穷究其武技之精微奥秘,又断非文字所能述其祥。有志于习武者,当究其实而勿入歧途。今尚芝蓉健在,值此武林名宿凤毛麟角之世,吾侪岂不当对之关爱备至乎?    
西历二零零年十月十日  
四海浪子·沛声序于山东乐陵    正文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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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蓉儿问世  
尚云祥云游会友,回到北平,始闻人报家乡天灾,子女夭折,慈母谢世,岳母也饮恨九泉,贤妻已悲恸成疾。这对他无疑于晴天霹雳,纵他是一铮铮硬汉,亦不免嘘唏。急速返乡探视,病妻卧榻哭诉:“如今长女已出嫁,其他亲人都已死去,你岂能忍心将我一人丢在家中。你每每外出,我均无怨言。此一次,你要么带我去北平,要么拿毒药来让我吃了死去。”尚云祥自知对贤妻亏欠甚多,遂将尚夫人接往北平同住。既有家眷随身,自此后他不再独自云游四方,便在城南玉带胡同赁一所小院,安置家眷。他则终日练武授徒。  
尚夫人本为童养媳,十二岁入尚府,尚云祥留妻子在家乡,其在北平几近三十年,其间不多回家,夫妻团聚机会甚少。如今尚夫人有夫君朝夕相伴,情绪渐渐稳定,身体也逐渐康复。只是失母丧子的悲痛对她的刺激极大,至此性情变的乖戾,易于激动,稍不顺心,便烦躁不安;而她当日跪哭深雪中悲悼爱子,亦使双膝久冻受寒,至成寒腿,双膝肿大,只能扶杖而行。  
民国十二年(1923年),尚夫人移居北平的第二年,又喜得一女。是时,尚夫人四十一岁,尚云祥五十八岁。在痛失两子一女之后,夫妻晚年又得爱女,自然是视为掌上明珠。这个女儿便是尚芝蓉,乳名“蓉儿”。  
正如尚府在其家乡凡事自力更生一样,尚云祥在北京虽然名声赫赫,习武之人莫不以认识其为荣,学生,弟子已遍布平津,但尚氏宅第仍是一潭清水,家中并没有可供使唤的仆佣。尚夫人分娩过后,双膝更加肿大,以至行路必拄双拐;两眼早已在痛失子女时哭得昏花,视物不可逾丈。蓉儿的出生自然给她增添了无限欣慰,但抚育蓉儿却使她倍感艰难。尚云祥此时奔波于天津与北平之间授艺,不常待在家中。由于家中无仆佣,一切家务尚需夫人自己料理。倘在院中做事,或是隔房做炊,突闻婴儿哭声,她不能疾步前往探视,份外焦急。因此,这便使她寸步不敢离婴儿。于是她用一个簸箕盛着襁褓中的婴儿,用一根绳子系着簸箕,拄着双拐走几步,便牵拉簸箕一下,如此屋里屋外的操持家务。尚芝蓉的婴儿时代便是在这簸箕中度过的。  
等小蓉儿蹒跚学步,尚夫人更是惊恐万状,惟恐爱女溜出视线之外。其拄双拐不便随着蓉儿行走,于是 便大声呵斥,不准蓉儿离其数步。直至蓉儿七、八岁,尚夫人都不准女儿跨出院门,故蓉儿童年时代几乎没有和儿童玩耍过。  
蓉儿幼时娟秀可爱,门生弟子、左邻右舍都喜欢她。天真无邪的孩子也有许多幼稚顽皮的趣话。  
尚夫人出生农家,自幼田间劳作,厨房烹饪,一切家务杂事都由自己操劳。惟独女红一事,非其擅长,自双目昏花之后,更感穿针引线维艰。芝香尚在乡间,丈夫和幼女的鞋袜(2)大多都是尚夫人自己缝制。尚夫人不仅粗针大线,而且剪裁失当,穿着不甚合脚。尚云祥练形意,蹚步工夫精绝,快速而刚猛,人隔丈余,一个蹚步便到跟前,使对手猝不及防。而平时练功,一脚踏下,可使脚下方砖碎裂,故人称之“铁脚佛”。尚夫人的新鞋袜着于尚云祥的脚上,一个蹚步,便鞋裂趾露,提脚一踢,鞋袜便凌空而飞,常常惹的弟子们大笑。尚夫人的鞋不仅不适宜尚云祥练功,小蓉儿的鞋也如同两艘小船,行起步来,拖拉做响,不数日便鞋头裂开.尚夫人为图省事,便将小儿玩耍的皮球,一剪两半,套在鞋头上,略缝几针,复令女儿穿用。芝香女红甚好,其在乡间时,知老母眼花手拙,缝纫艰难,便时常为父母小妹寄鞋袜。是时蓉儿虽小,幼儿也知爱美,每逢见新鞋寄到,总是吵闹着要换新鞋。尚夫人因自己做鞋袜甚艰,而远方来鞋又不易,总不舍得立即给女儿换上新鞋,便哄幼女说:“待你脚上的鞋穿坏以后再换。”小蓉儿便跑到院中,用力在地面或墙上踢踩,几下将鞋子踢破,然后返回屋中向老母索要新鞋。  
在蓉儿四岁的时候,其姊芝香闻知老母抚育小妹甚为不易,便携夫一同前往北平,协助父母料理家务。芝香长蓉儿二十三岁,鲁北农村妇女,皮肤自然黝黑。乍见长姊,蓉儿视其为生人。有邻人前来问候芝香,戏逗蓉儿说:“你家来的,这是何人啊?”蓉儿黑眸转动,思忖良久,说:“不知道哪来的一个黑娘们儿。”惹的邻人大笑。芝香在旁闻之,想昔日两弟一妹夭殇,本以为此生不再有手足,不想老母晚年又添一女,使自己复得一小妹,奈何两得分居,小妹稚气不识亲骨肉。一时激动不已,一把抱起小妹,悲喜交加地哭起来。  
蓉儿既知芝香是爱姊,亦知谦让友爱。长女远道初来,尚云祥尽人父之义,买几尺黑色布料,欲为长女做套新衣。尚夫人惟恐小蓉儿挣求吵闹,便哄劝蓉儿说:“这布料给你姐姐做套衣服,以后再给你做,好吗?”不料小蓉儿竟十分懂事的说:“给姐姐做吧,我不要。”  
  (三)乖童习武  
尚云祥自将家眷安置在北平,便不再外出云游,一心传艺授徒。他授徒从不开设武馆,亦不收学费,任凭弟子量力敬增。家中富有的弟子常送米送油,贫寒的弟子甚至有在师父家白吃白住者。  
蓉儿刚懂事时,尚府迁到了东城根的蒋家胡同。这是因为附近朝阳大学有许多从尚云祥学艺的学生,考虑到学生早晚业余练功方便,尚云祥便把家迁往此处。是时,小蓉儿已五岁,聪明伶俐。众弟子都劝尚云祥送蓉儿去学校读书。奈何尚云祥思想守旧,对洋学堂的男女混校甚不理解,坚持不送蓉儿入学就读。众弟子既然多是大学生,便每每在练武间歇的时候教蓉儿识几个字。尚芝蓉后来总是声称自己没有文化,只是不曾入学就读而已,其实她阅读是没有问题的。在她出生一直到二十六岁离开北平,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当时被称为“天之骄子”的大学生相处。直到晚年,她都保持着读书人的儒雅风度,绝无鲁莽武人的粗俗。不知内情者,往往以为她是出自书香门第的淑女,断不知她竟是我国现代屈指可数的武林女杰。  
尚云祥之守旧,远不如尚夫人之守旧,还另有一段趣话。当小蓉儿六岁的时候,她就给小蓉儿裹脚(3)。当时民国已开创近二十年,妇女早已放脚,尚夫人却对蓉儿说:“我和你姐姐都是小脚,乡间堂姐也是小脚。你若是大脚妇人,将来如何嫁人?”尚云祥虽然思想守旧,但练武之人深知双脚之重要,坚决反对蓉儿裹脚。芝香出自切身之痛,也坚决反对。奈何尚夫人性格固执,无人能使她收回成命,于是几尺浅兰布终于缠到了小蓉儿的脚上。昔日裹脚有一种特制的小鞋,双脚被布缠紧后塞在这小鞋中,可免得缠脚布松散。尚夫人不善女红,命芝香为小妹做小鞋,芝香拒不从命。尚夫人只好自己缝制,怎奈做出的鞋松侉不紧,蓉儿小脚在里面活动有余,到院子里蹦跳两下,裹脚布便松了。如此裹了一冬,蓉儿的脚并未多受苦楚。尚夫人自知无可奈何,也就不逼蓉儿裹脚了。这实在是中国武术史之大幸,倘当日尚夫人的小鞋能精工细作,此后中国的历史便会少一位女武术家。  
蓉儿既不能入学就读,跛母又对其监护甚严,足不得出户,每天唯一可做的事,便是坐在院中看父亲和众弟子舞枪弄剑,挥拳踢腿。儿童好动,看得眼热,免不了便手舞足蹈地跟着模仿。尚云祥由于思想守旧,排斥教授女弟子,即使自家女儿也懒得教授。因此,在七岁之前,小蓉儿并未得乃父躬亲授技。然是时,形意拳的大部分套路,器械她都能比划得象模象样。  
蓉儿七岁那年,尚云祥教授一位徒弟石庆元。石庆元乃山东德州人,朝阳大学学生,出身豪门,人称其父为石大将军。是时,石庆元已在尚氏门下从师有年。一日,尚云祥教其练春秋刀(4),石庆元苦练一日,尚未能将路数走对,天黑以后,师徒也就分手,各自歇息。翌日清晨,尚云祥一觉睡醒,隔窗望去,只见蓉儿正在院中用一根棍子比划春秋刀架势,居然步子,身法,刀法,招招对路。尚云祥大吃一惊,疾步走到院中,唤过蓉儿,悉心指点。蓉儿居然一说便懂,一练便会。待石庆元赶来学习时,小蓉儿已刀法娴熟,用根木棍代刀,悠然自得地在独自练春秋刀了。至此以后,尚云祥开始亲自教授蓉儿练武。蓉儿自幼耳濡目染,对父亲的拳技早已默识在心,如今经父亲稍一指点,立即得悟。往往是父亲教给她一趟拳,然后去指导其他徒弟,未能将其它徒弟逐一指导完毕,蓉儿这趟拳已练得娴熟,转身再教她一趟拳,须舁又已练会。尚云祥授艺甚严,往往入门站桩就要数月半载;一趟拳不待招数纯熟,绝不教下一路。天资差的徒弟,甚至一路拳要练上数月,还免不了被师父斥责。而蓉儿常常能一日内学会几趟拳械。不久,她所会的拳路、器械竟比师兄还多,以至有时师兄们还须不耻下问,求教于她。  
武术发展到民国,其价值已不如古时那样重要。其原因之一是,向来靠武术、刀剑拼杀的战场,已逐渐被枪炮所取代其主要地位。其次,西洋文化与工业的东浸,使社会价值观念和人们谋生方式也发生了变化。人们仅会武术,已难以在社会中谋生立足,必须旁及其它技艺。虽然那时还有许多毕生专门研究武术者,诸如尚云祥似的武术名宿尚能以武自养,但要达到他们那种炉火纯青的地步,非得有数十年的潜心苦练,方能技为人识,食禄无虑。对于当时求知学艺的后生,不论精力和财力都力不可及。因此,当时拜师学武的年轻人已多是业余学习,昔日那种饱食终日,关起大门练武者已如凤毛麟角。尚云祥当年的徒弟也多为那个时代在校读书的学生,另有些许职员。他们往往只能趁课后,工余时间来练功,而他们当中大部分人练武之目的也只是健体防身,鲜有志于作武术家者。唯有蓉儿不能入学读书,只有朝夕跟着父亲练武,虽说在她的师兄中多有朝阳大学的学生,即使家中辅导,亦可使她在文化方面大有长进,谁知蓉儿却又偏爱舞枪弄刀,一切家务事又能得长秭芝香操劳,使得她有暇整日专研武术。因此,在民国时代,能象蓉儿这样闭门练武的女孩子可谓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她在儿童戏耍中已学会了大部分形意套路,稍经父亲指点,便融会贯通,加之喜欢练武,自然不觉得其中辛苦,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功夫上乘。当其打拳扭腰发力时,脑后的辫子会象一根棍子横起来,足见其力之迅猛,以至师兄们都望其项背。  
尚云祥为了练功的方便,曾一度将家迁到西城的宝传寺。宝传寺顾名思义似乎是寺庙,其实不过是一座豪宅。它的主人是一位中医,在宝传寺附近另有一座宅子,便将宝传寺让给尚云祥住用。宝传寺面积很大,里外三重大院,只住了尚氏一家人。尚云祥正是看中了这深宅大院,地方宽敞,好授徒练功。如此一座豪宅,无人居住,实因街邻都说此院为凶宅。但有新房客迁入,不足两月,必惧怕搬出。尚府迁入的当天,街邻都出门观看,但见一不修边幅的老者领一跛脚老太,随同一长辫小姑娘不慌不忙地进入院中。是夜更深夜静,突闻院中“咚咚”作响,声震墙垣。街邻皆大惊恐,纷纷围墙倾听,无有敢逾墙窥视者,皆曰:“此一家老少数人恐被恶鬼尽杀矣!”次日清晨,见尚府开门无事,细问之,始知昨夜乃尚氏父女练拳之声,邻人尽皆佩服。宝传寺对面便是护国寺,有个很大的庙会,商贸兴隆,非常热闹。是时,尚云祥的徒弟中又增加了许多这集市商行、货栈中的工人。其中有名为白云,杨九志者练功较为刻苦。是年蓉儿九岁,已蒙乃父教授指点两年,这些新来的工人徒弟多是青壮年,在苦练仍不得要领的时候,常向小师妹请教。  
在宝传寺住了一年,尚云祥在朝阳大学的弟子们感到学艺十分不便。因为朝阳大学在东城根,而宝传寺在西城,大学生本已学务繁忙,更须于课余间隙穿城而过去寻师学艺,深怨时不为我用。于是大家联合起来去请师父搬回东城。当时在东四牌楼北大街十二条胡同中,有一个小巷子名为新寺胡同。新寺胡同中有一个尼姑庵,三进大院,却只有一位老尼主持,另有几家人租住在里面。众学生便将前院两座大殿租下来,将师父宝眷安置在这里,朝阳大学离此甚近,他们可以早晚请教学艺。  
是时,宋哲元(5)任平津卫戍司令兼北平市市长。宋哲元亦是山东乐陵人,以同乡之谊,邀请尚云祥为他的二十九军训练大刀队。大刀队为一营人,驻扎在铁狮子胡同,正对十二胡同的一个兵营中,内有一大片操场。尚云祥每天步行去操场训练士兵刀法。营长尚卫谦,东北人,高大白胖,是年四十余岁。是时军官多手执文明棍。尚卫谦的文明棍乃是一根二人夺,即拐杖刀,抽出便可刺人,可见其军人警惕不稍懈。  
尚卫谦携家眷住在北平。其有一女五子,长女比蓉儿小一岁。尚营长常携子女去尚云祥家中作客,命女儿随蓉儿习武。尚卫谦自称早年曾从师李魁元学习形意,故以形意班辈而论,当称尚云祥为师兄。尚卫谦性格豪爽,笑声朗朗。请求改学尚氏形意,戏对尚云祥说:“师兄,你得好好教我。否则,我在外面挨了打,便说是你的兄弟,丢你的面子。反正我们两人都姓尚,外人分不出真假。”尚氏形意功架很低,尚卫谦人高马大,功架扎不下来,稍练一会儿便膝酸腿疼站立不稳,未练两日,便笑对尚云祥说:“你这工夫没法练,吃苦不说,谁也练不到你这火候。”遂不再练。后来芦沟桥事变(6),大刀队大显神威。朝阳大学的学生轮流出去打听战况,归来向尚云祥报告。尚云祥听说大刀队英武,甚为高兴。  
蓉儿虽然武艺大有长进,但她却是一位乖巧听话的孩子。尚夫人自从在山东失子丧母之后,精神受了刺激,性格变得乖戾,动辄大吵大闹。尚云祥虽然性格刚烈,但对妻女却十分能忍耐,从不责骂女儿;竟管妻子常有胡闹,但她念妻子早年的悲苦以及痼疾缠身,总是事事忍让。唯芝香虽然孝顺,却生性心直口快,见母亲闹得过分,便会反唇相讥,母女每每水火不相容,尚夫人怒盛,提起拐杖便打芝香,芝香腿快,转身逃走,尚夫人怒气无处泄,常拉过身边的小蓉儿打骂。蓉儿则任凭母亲打骂,既不回嘴,也不逃走。尚芝蓉这种逆来顺受的性格直保持到晚年,不仅与人无争,有时不谙事的孙儿顽皮,她也不生气。  
尚夫人每逢吵闹,必定闹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甚至大哭大闹,寻死寻活,丈夫、女儿、门徒都劝阻不了她。唯有女婿景同可以劝她息怒。景同性格温和,通情达理,每当尚夫人吵闹,都是他出面劝慰。有时他在哭闹不休的尚夫人面前长跪不起,直至岳母息怒。以至邻人、门生甚为不平,难免对尚夫人有微词,甚至责备景同过于迁就岳母,景同每每说:“老人早年失子丧母,如今又脚跛眼障,难免心情不好,情甚可悯。何况芝香对我母亲孝顺备至,我亦理应孝敬她的母亲。”  
由于尚云祥授徒不收费,弟子虽多,家境并不富裕,故景同常出外做工,资补家用。景同虽出自耕读人家,但只读过私塾,不曾进过新学堂。如今社会变革,仅靠“子曰诗云”求职不易,初到北平,她曾在一家牛奶店做店员。稍后又在一家纸店专事送纸的工作。转瞬之间,景同夫妇已到北平九年。突一日,景同梦见母亲召唤自己,醒后思乡心切,当即要回家探母。及奔到家中,母亲便溘然长逝。芝香与婆母感情甚笃,闻噩耗大放悲声,急匆匆回乡奔丧。  
  (四) 慈父见背  
自芝香夫妇回了乡间,陪侍老母的事便落到尚芝蓉的身上。是年尚芝蓉十二岁,仍被关在深宅大院中。外面世界的新奇总是在吸引着小孩子,她有时偷偷溜出大门,在左邻右舍稍坐片刻。尚夫人踞于炕上,探头窗外,不见女儿在院中,便会声色俱厉地大声呼唤女儿。尚芝蓉听得母亲呼唤,便一面高声应答,一面一溜小跑地往家中奔。  
是时,东北已经沦陷,大量流亡学生涌进北平,尚云祥的学徒中又增加了一些流亡青年。这些青年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很难潜心学艺,故学有所成者不多。其中值得一提的是李文彬。李文彬祖籍海城人,“九·一八”事变(7)后随家迁往北平,经一位郭姓朋友介绍到尚云祥处学艺,是年十七岁,正值读高中。李文彬身材矮小,且尚年幼,初到时,尚云祥不以为然,恐其不堪练功之苦,难以坚持,碍于荐人的情面,只好收下他,令他在墙根站三体式(8)。其意无非是让李文彬知难而退。不料李文彬甚为心诚,竞遵命一丝不苟地站桩。时值盛夏,汗滴如注,将地面击成许多小坑,如此一个暑假,整整站了六十天。眼看即将秋季开学,尚云祥尚未教他一招一式,不免心中有些焦急和怨忿,颇有引退之意,却又碍于出口。尚云祥看在眼中,只是不做声。突一日,将他叫到院子中间站定,背向大殿。此大殿在七级台阶之上,是时殿门紧扣。待李文彬站定,尚云祥道:“小子,站桩如许日,有何感觉?”李文彬愕然答道:“没什么感觉呀。”尚云祥笑道:“大概不耐烦了吧?别小看这站桩,万法不离三体式,形意拳功夫高深都是来自这站桩。”说着举起手来,三个手指轻轻在李文彬胸上一划,李文彬“噌”地一下拔地而起,惊恐方定,发觉自己已上了七层台阶,紧贴在大殿门上,全然不知自己是如何上的这七层台阶,身上也丝毫不感到疼痛。诧异之际,尚云祥已经一言不发离去。李文彬忙向众师兄请教:适才师父这一招是怎么打的?众师兄只道:“这是利用内功(9)打的,但其奥妙极深,我等亦不知如何运用。”李文彬吃这一掌,始知尚氏形意功深技绝,自此后,任劳任怨潜心练功。众弟子中他年纪最小,仅比尚芝蓉大五岁,于是尚云祥便安排他和尚芝蓉一起习练,悉心指教.由于在学堂读书,他只能每周去师父处练功两天,平时便在家中自己习练,每逢寒暑假期,便整日在师父处习武。由于他刻苦努力,且悟性极好,技艺逐日增进,师父教授更为尽心.一年后,尚云祥收其为弟子。  
尚云祥早已武名大振,是时,从北平到天津沿途都有人设场专请他去教授。他总是轮流去各处授拳,每处数日。但投贴的门徒大多在北平受教。在其收李文彬为弟子的第二年,一日他去奉台教拳,有一人慕名而访,求其指教。是时,尚云祥的一名师兄曾出版一本论形意拳的书,坊间颇为流行,许多无缘拜师的人便依书练拳。来访者即其中一位。他依书练拳已有时日,亦甚刻苦,却不料越练越感身体不适,渐至胸腔满胀,继而咳嗽吐血,迨至访尚云祥叩教时,已病入膏肓。尚云祥令其依书中所学演练一番,阅后大惊,始知传统的形意拳已被其师兄改的不伦不类,不禁拊掌对来人叹曰:“你如此聪明的人怎么对此事不加思考,买一本书依葫芦画瓢地习练,便能学会一门武术,那又何须武师授拳,更何须人穷其毕生精力而钻研武术?如今你之所学不仅不能防身打人,甚至对健康有害而无益,当有所明白了”  
来人请尚云祥为他指点改正。尚云祥说:“学好一门拳术不易,而学错之后纠正修改更不易。你昔日下功愈深,如今纠正越难,所谓积习难改。以你现在的程度,非数月半载,纠正难见功效。而我不常在此,难以逐步指导,实与事无补。足下只有放弃昔日所学,不练而已,或可病体康复。至于技艺一事,幸足下无复奢求也。”  
尚云祥自丰台归来,终日思忖:“师兄著书赚钱,犹未不可。但不以真技授人,误人前程,损人健康,武德良心何在?况以假技授人,徒令他人轻视我形意门派,遗人笑柄,岂非欺师灭祖,辱我形意?”然碍于师兄弟手足之情,又不便公开宣泄。  
自此郁郁寡欢,渐感身体不适。继而小便滴沥,常溺内裤。去医院检查,谓有一小瘤子,位于膀胱口处,并确诊为良性肿瘤,只需开刀切除即可。这在当年已不属于艰难手术,可以确保手术成功而无风险。奈何尚云祥不信西医,坚决不欲手术切除,说:“我练武之人。割开肚皮,丹田之气(10)走泄,毕生所练功夫尽付东流,何可为之!”尚云祥本以为此乃小病,不以为然。生活起居亦无大的影响,只是每当练功发力,滴沥尤甚,遂令大弟子督导新徒儿练功,自己终日在外悠闲散步。由于小便失禁,便以襁褓婴儿的尿布垫于裤裆中,日换数十次,常积尿布一盆待洗。  
尚云祥春季患病,至当年秋季天已转凉,仍住在新寺胡同尼姑庵中。尚云祥夫妇卧榻为一土炕。一日,尚夫人打扫土炕,尘土飞扬,尚云祥不悦,搬张躺椅于门外,坐于椅上休息,不觉困倦睡着。一觉醒来,感到浑身发冷,知已感冒,初未介意。不料感冒日重,急请郎中诊治,谓已转为伤寒。连服数剂中药仍不见病势稍减,旋即又导致尿闭,小腹涨疼不可忍,急送往医院,医生为之导尿。尚云祥一生正派,思想封建守旧。如今令其裸露私处,以导管插入膀胱,本已觉尴尬难堪;而导管通过膀胱口时,触及压迫肿瘤,尤为疼痛,尿虽排出,疼痛却弥久不散。此刻医生劝曰:“除非将肿瘤切除,否则无望痊愈。”尚云祥本排斥西医剖腹取瘤,如今排尿又备尝苦头,坚决不听医嘱,谓其纯为害人之说,喝令弟子将其抬回家中。  
寻郎中以中药治疗,终不见病有起色。家人,弟子均力劝其入院手术,奈何尚云祥执意不从,每每怒曰:“我死不了!”渐至瘫卧而不能语……临终前两日,每每以右手食指与中指做剑指指向西方。众人多不解其意,后亦有人谓:皆曰中国武术源于达摩老祖(11)。达摩灵居西方,尚云祥临死以手指西方或示家人、门生,其应达摩之召,魂将西去。  
临终前一日,尚云祥已昏迷而四肢不可稍动,唯胸口有一股气在“突突”跳动,隔衣清晰可见。时弟子皆曰:此师父之丹田气不散也。  
尚云祥弥留之际,众弟子轮流照看,尚芝蓉坐于父榻旁边之躺椅中,昼夜陪侍。尚云祥常挣扎以手摸索着尚芝蓉的手,握持不放。众弟子深知师父平时以手攥人,任凭对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不可挣脱,深恐其临咽气时,突然将手攥紧,致使师妹无法抽手,故每每掰开师父的手,并嘱师妹毋将手递于乃父。  
民国二十六年(一九三七年),阴历十月十日,一代武术大师驾鹤西去,享年七十四岁。  
此先,在尚云祥未患病之时,尚夫人感到夫妇老迈。当思落叶归根,曾劝尚云祥归乡安居,谓“你我已风烛残年,万不可骨葬他乡,时当归乡待葬也。”尚云祥执拗不从说:“我必待寻得接班人继承吾技,方可言归乡。”奈何其夙愿未遂身先死。待尚云祥谢世,众弟子提议在北平卖一亩地,安葬师父。并有北平本地弟子刘华甫,李克如等表示愿永久照看师父坟墓。奈何尚夫人执意落叶归根,要将灵柩移葬乐陵祖茔。是时战事频繁,北平与山东两地不仅交通断阻,甚至不通邮件,尚云祥的灵柩无法移往祖籍。当时在北平西北角外城里面有一处公墓称为澄莱胶义地,大概为澄州,蓬莱,胶州的同乡会所设,专葬三地在京亡人或三地亡人厝棺(12)所用。尚云祥虽为山东人氏,却不属上述之三地。经人斡旋,毕竟是一代武术大师,人皆仰慕,遂破例应充其灵柩暂厝该处大殿,待来日移葬。  
临出殡,尚有一段门生争幡(13)的故事,足以证明人们皆以能成为尚云祥之弟子而为荣耀。  
尚云祥谢世,芝香夫妇时在乡间,尚夫人足跛目翳,尚芝蓉年仅十四岁,母女俩人均不知所措,任由众弟子安排丧事。中国历来的从师规矩,大弟子可代师父发号施令,小徒弟则须唯命是从。是时,尚云祥在北平的早期学艺弟子有张洛能,陈子江,刘华甫,许笑羽,李阔如等。从师傅卧榻不起,便由他们几人在张罗一切。陈子江夫妇更是日夜陪侍在病榻前。待师傅逝去,行将出殡,出现了一个该由谁打幡的问题。中国民俗,执幡应是由亡者亲生长子或承长孙,无子孙则以近亲中侄甥替代。陈子江之妻就此请示师母:“师父无子,甥侄亦不在近旁,当令何人打幡?”尚夫人说:“你师父无子,尚有女儿,命蓉儿打幡即可。”陈师嫂说:“师妹年幼,且未出嫁,待字姑娘打幡恐怕婚后诸事不顺。众弟子甚多,不若从众弟子中选人打幡。”尚夫人允之。众弟子便推议人选,众说纷纭。陈师嫂说:“不若谁年长便推举谁打幡。”这自然是传统规矩中可选之上策,众人无可非议。是时众师兄弟中最长的为张洛能,年近五十岁,为津浦铁路线段长。然此时张洛能与李阔如均抱病在家,不能为师傅送丧。于是,可择人选唯有陈子江、刘华甫、许笑羽三人。翻看年贴,陈子江长刘、许一岁。遂定为陈子江打幡,刘华甫捧灵牌。不料此议一出,惹怒了许笑羽。原来昔日拜师,须请同门的长辈,门徒俱在,且须焚香祭祖;拜师的人递交门生贴子(14),然后依次叩拜师父,师叔伯,师兄;师兄弟中年幼者,亦当向新入门的师兄跪拜叩首;徒侄徒孙更是要向众人一一叩拜。经过这轮番地叩拜,师兄弟互换年贴之后,新收的徒弟才能被同门认可。陈子江早年从师一位名为郭云立者习形意。以形意门谱郭云立应是尚云祥的叔伯兄弟,师承支派不甚亲近。郭云立去世,陈子江寻得尚云祥求为师徒,将随身带来的门生贴捧给尚云祥,随即磕头拜祖,拜师。未能请同门的长辈,门徒俱到,仪式较为简单,草率。故众门生对其不服,往往背地否认他为正宗门生。如今执幡一事被陈子江抢了去,众师弟排行低,自无敢多言,然许笑羽大为不悦,对刘华甫说:“这执幡一事本是你的,捧灵牌理应归我。陈子江并非我们的亲兄弟,怎么执幡一事被他抢去,
使得我捧灵牌亦无份了。”奈何众议已定,尚夫人亦无法收回成命。许笑羽一怒之下跺脚说:“我不陪灵了。”转身离去。  
出殡之日,缝了三套孝袍(15),陈子江,刘华甫,尚芝蓉各一套。其余各弟子每人一条孝带子(16)。孝带子依民间惯例为七尺长,一幅布的宽窄撕三条。当时共用三匹布。是时,每匹布长度为一百零八尺。以此计算,是日在北平的尚氏弟子和同门师侄约有一百五十人左右。加之尚云祥的生前好友和师兄弟,一路浩浩荡荡。沿途人们皆日:“尚云祥无子,怎么一下出来这么多戴孝的?”  
关于尚云祥至死未能寻得接班人,有如下一种说法。  
尚云祥有位弟子李阔如,是最早从师尚云祥的弟子,已从师二十余年,是位在旗(17)的满族人。当年满人入关以后,清廷曾纵容旗人子弟跑马圈地(18),李阔如的祖上曾在内蒙古占有庄田十几顷,雇佃民耕种,并在京城海甸一带拥有许多地产。民国初期,李阔如还常去内蒙收地租。但随着清廷的垮台,满人贵族的势力亦日落西山,李家在内蒙的庄田逐渐被当地人占据。李家无可奈何,诉诸法庭,打了三年官司,最后仍不了了之。故李阔如在尚云祥门下习武时,家境已开始败落,然祖上的遗产丰厚,李家仍能过着优于常人的日子。李阔如功夫练得不错;师兄弟人缘甚好,颇负众望;对师傅尤为尊敬,尚云祥在北平数迁住址,他都追随师傅同院赁屋居住,以便早晚请教,旗人礼节规矩甚严,他早晚都要向师父打千请安,尚云祥长年家用粮食,都是由他供给的,据说尚云祥有意立其为掌门人。但李家虽然家境优裕,家庭却欠平安。是时李阔如已有三子一女,长子新婚不久,便暴疾而亡。李阔如老母以为是新媳克夫(19),致使爱孙短命,立命孙媳归宁,不得返回李府。众人劝解无效,孙媳跪叩泣血乞留,李母坚持不许,命人将孙媳强拉上车送回娘家。车至桥中,孙媳纵身投河,被人救起,幸免一死。孙媳家状告李府逼人寻死。李母年迈,在家虽然是威严有加,在外却是“夫丧从子”,为人子的李阔如代母领罪,被推上法庭。而翁妇对簿公堂,对于贵簇出身的李阔如来说真是奇耻大辱,故其四处躲藏。待躲过官司追究,孙媳却改嫁在李府斜对门的人家,朝夕出入,抬头相望。李阔如又羞又气,却又不敢抱怨老母,遂患病不起。待尚云祥病危之际,他已奄奄一息。尚云祥本以为自己不会死,爱徒亦可病愈,不料半月之内,自身做古。而李阔如抱病卧榻在家,闻师父仙逝,曷胜悲痛,师父逝世不足“五七”(20)他也一命归西。  
尚云祥去世,仅给妻女留下大洋(21)五百元和一些刀剑棍棒。陈子江既为师父打幡,不仅大弟子声誉确立,根据中国民间习俗惯例,亦属义子名份,理应继承亡者的家业,由于亡者妻女俱在,可以适当分有亡者之遗产。尚夫人自思夫君已死,留此器械何用,陈子江是时正在家中设馆授徒,尚夫人便将大部分器械赠送陈子江。尚云祥留下的器械,有许多可谓国宝,许多棍棒和器械木柄,经尚云祥长年练功,手汗滋润,已成红色,光滑如玉,是时多赠陈氏。  
昔日北平旧俗,租赁房舍,亲人亡故,其家人须徙家移居,不可仍居旧屋。尚云祥去世后,尚府迁至什刹海北河沿一个小院中。同院中另有三户人家,皆为外来之农户,同院相处甚好。在师父初去世时,每逢星期天,众师兄弟便齐聚在这小院中,由大师兄刘华甫带领练功,(陈子江打幡虽赢得大弟子名份,众师弟仍将刘华甫称为大师兄)。由于昔日尚云祥授徒往往是因人施教,众弟子各学有所长,此刻大家便互相补遗。李文彬的五形刀便是此时跟尚芝蓉学的。同时刘华甫教众师弟妹八式刀和十二形刀。但由于师傅已不在,凝聚力自不如昔日所强,众师兄弟前来练功已不像昔日勤勉,渐渐多数不再来。最终只剩下尚芝蓉,王凤璋,李文彬等四五个新入门的弟子和一位名为赵砚波的师侄,仍常于星期天聚在尚府小院中练功,刘华甫仍时来指导。  
尚云祥逝世不久,尚芝蓉仍沉浸在思父的悲痛中,平日没事,便温习父亲教给自己的拳械。忽一日晚饭后,看见兵器架上的虎头钩,便想到:我尚没学过虎头钩,师兄中也不见有练这种兵器的,往昔曾见父亲练过。仔细回忆一下,似乎记得父亲的动作,便摘下双钩来一边回忆着父亲的动作,一边比划。但比划了几下,便想不起了下面的招式,一边思索,一边来回比划,总是不对路。终至累了,只好回房休息。渐入梦乡:犹如往昔随父练武一样,但见父亲手执双钩在院中舞动,她也跟随模仿,继而父亲向她逐一指点解说,最后告诉她这是一个六合套路(22)。言毕,尚芝蓉突然醒来,始知一梦。然梦中父亲所言似乎仍萦绕在耳,父亲的动作似乎仍历历在目。看看窗外,天色未明。既睡不着,干脆爬起床,独自一人在院中,回忆着父亲的动作,演练起来,竟然从头致至尾,将一个完整的套路顺利打完。她反复演练,直到雄鸡三唱,她已将套路记得纯熟。以今日科学理论解释,自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古人梦中而得佳句者,不乏有人,皆归于其文思过人,专心致志,入睡之后,大脑皮层兴奋,自能得白日所不得。尚芝蓉梦解拳诀,是否亦因其功夫谙熟,潜心钻研,遂於梦中得解其奥秒。  
尚云祥猝然逝世,是时芝香夫妇尚在乡间。众弟子见师母年迈,师妹年幼,便季托一位徒弟吕克友照料师母,师妹。吕克友山东人,毕业于朝阳大学,是时恰好失业,便欣然从命,住在师傅家中照料师母、师妹。当时尚府出外购物,一应索事都由他跑腿奔波。后有人怀疑吕克友执掌尚府钱财,苛扣尚氏母女用度,侵吞师母银钱。某次醉后失态,其曾对师兄弟说:“师母的钱我放着了,过几天把老婆接来。”如此更遗人话柄。是年春节,吕克友在师母家中渡过。春节前夕,吕克友曾给家中汇寄些许现金,这更成为众人抨击的口实。等芝香夫妇闻父丧赶到北平,师兄弟便在芝香面前颇有微词。吕克友武艺平平,又苦于失业,是时想借师父之名声,借用师母的院子开办武馆,又遭到众弟子的反对,以为如此以来,武馆易姓为吕,师母、母女反寄人篱下。于是众弟子群起而攻之,将吕克友逐出师母小院。  
而尚芝蓉力反众人之说,尚芝蓉谓;慈父猝死,丧事繁忙,多亏吕克友内外忙碌,事无大小,均赖其辛苦调度安排;父亲所遗五百大洋乃由母亲保存在炕洞中,吕克友购物,须向师母支取现钞;至于吕克友春节汇款回家,乃系吕本人在街邻米店借贷,尚芝蓉亲睹此事。奈何其是时年幼,虽言之凿凿,却闻者诙诙,终无奈于母秭与众师兄。  
吕克友自北平出走,无有音信。此六十年前之是非曲直,或可由今日读者评析。  
(五)少年教官  
尚云祥逝世,是时尚芝蓉年仅十四岁。尚云祥在世时授徒虽然不收学费,但门生时有束脩孝敬,家眷尚无饥寒之患。尚云祥猝然逝世,家庭经济来源断绝,寡母弱女境况可悯。时有新入门的一位王姓弟子,通过其在警察局的一位亲戚,为尚芝蓉谋得一份女警武术教官的职位。后又介绍景同去警察局充当警员。尚芝蓉与姊丈的薪水可共家用。  
是时“七七”事变(23)时过不久,平,津已陷落。但自一九三五年《何梅协定》(24)之后,北平国民政府一直与日人虚与委蛇。“七七”事变后,当时代理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的张自忠(25)仍在北平城内与日人交涉,委屈折冲,以免纵火滥杀,古都是以得保。日人初入北平,亦无暇整顿政务,加之对街道地形不熟,城内治安交通仍赖国民政府警察局原班人马管制。尚芝蓉初入警察局时,局中人事几无变动,日人尚未插手。北平女警大队成立多年,是时大队长张志一,年约四十左右,率全队人员住在警察局内一个大院中,管理严谨,连厨师,清洁工一律都为女性,男人不可随意进入。全队女警八十余人,按规定每日一半值勤,一半操练,另有十几人轮休,故每日实际操练者仅有三十人左右。  
女警大队隶属总务科。科长朱福庚,六十余岁,为人老练沉着,善书画,常有人向其求字画。其办公室设于女警大院外面,女警出入均须由他窗前通过。其久闻尚云祥大名,仰慕之至,闻尚云祥新丧,寡孺生计艰难,存心照顾尚芝蓉。女警大队成立多年,术科中并未设武术训练一项,是年为新设教程。当尚芝蓉应聘报道时,朱福庚始知这位新聘教官竟然是一位尚不谙事的小姑娘,叹息一番之后,便吩咐芝蓉去订制木刀,竹剑各五十把,以备训练之用。昔日练武用的木刀,竹剑须请专人制作,选用优质竹木,精工细做,甚费工日。尚芝蓉闲着无事,朱福庚便领来纸墨笔砚,教尚芝蓉读书,写字。  
尚芝蓉上任不久,原警察局长余瑾河卸任离职。嗣后潘玉贵接任局长,同时警察局增设特务科,科长为一日本人。潘玉贵带来另一名女警武术教官王霞林。王霞林的父亲王荣彪乃是一位街头艺人,专在北京龙凤寺,护国寺,白塔寺等庙会表演武术,卖大力丸。王霞林自幼跟随其父练通臂拳,在庙会卖艺。她的姐姐是现任局长潘玉贵的弟媳。   
王霞林初到,朱福庚召王霞林、尚芝蓉问话说:“我不懂武术,不知学武应先练拳还是先练兵器?”  
王霞林说:“自当先练拳。”  
朱福庚即说:“如此,王小姐先教拳,尚小姐俟后教兵器。”   
朱福庚这种安排,形式看来,是推举王霞林:尚芝蓉年幼,其威仪不足压人;王霞林是年二十岁,学拳入门既难,王自当能者多劳。  
王霞林处幼跑庙会卖艺,不知如何教练众人,每每命女警围成一个圈,其一人则在圈内翻腾跳跃,挥拳踢腿,众女警拍掌喝彩,却不得要领。以后朱福庚命尚芝蓉为王霞林整队,使众女警排成演练队列,王霞林在队前演练,女警们随着比划。  
拳未练好之前,无法学刀剑。王霞林在院中教练,尚芝容便在朱福庚的办公室中学文化。朱福庚常暗中对尚芝蓉说:“你父亲尚云祥是中华武术大师,家秘不可外传。”  
尚芝蓉颌首会意,便于家中求其师兄李文彬教其外家拳。尚云祥在学形意之前,也曾学过七年外家拳,但自从形意技成,他授徒只传形意,不教外家拳。李文彬在从师尚云祥之前,曾跟随韩其昌练习梅花拳。是时鉴于师妹的处境尴尬,便教其一些基本功单式,之后又教其母子拳、单凤刀、十三剑。这都是一些看起来花哨,但动作简单,一学便会的套路。  
然而,尽管王霞林自幼习武,通臂拳也练得炉火纯青,但潘玉贵久闻尚云祥大名,便希望尚芝蓉能教他的孩子练拳。他邀请两位女教官每隔日去其府邸一次,教授其孩子习武。是时他有六个女儿。每当尚芝蓉教女孩们练拳,王霞林便坐在客厅与潘家眷聊天。尚芝蓉则将新学的母子拳用来教潘的女儿们,幸潘玉贵不懂拳术,始终未能发现破绽。  
潘玉贵在北平警察局任上约半年,便调任天津市市长。王霞林也辞职赴济南。女警大队的武术教官仅留尚芝蓉一人。她晚间向师兄李文彬学外家拳,白天便在操场教练女警,如此现买现卖。然不出一年,女警们便练得纯熟。翌年在宝龙潭举行一场运动会,女警集体演练一路子母拳和单凤刀,博得全场喝彩。女警教官尚芝蓉获得三十大洋奖金。  
尚芝蓉在警察局教练女警,实际每天武术训练只有一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跟随朱福庚学习文化。但警局制度甚严,非到下班时间不可擅自离去。每当下班天晚,朱福庚唯恐俩位姑娘途遭不测,总是亲自驾车送王霞林和尚芝蓉回家,王霞林去济南后,朱福庚仍送尚芝蓉一人回家,故尚芝蓉从未遇到过什么麻烦。  
尚芝蓉白天在警察局上班,家中只剩下老母和姐姐芝香两人。这母女皆性格急燥,一旦生气,互不相让。时景同在城郊值勤,甚少回家,无人跪乞岳母息怒。尚夫人每当生气,便跑到门外河边,坐在大石头上放声大哭。一日,尚夫人与芝香口角,照例又跑到河边对天挥泪。是时,河边住有一户外地游民,周围聚有一帮不三不四的人物,此次又见尚夫人踞石大哭,便上前细问原由。尚夫人见有人来劝,视对方为知已,将家中一切都和盘托出,甚至连小女儿何时上班,何时下班也都一一如实相告。此后,每当尚芝蓉单独外出,这帮人总是尾随尚芝蓉。尚氏住宅附近有几个城墙门楼,尚芝蓉必须经过这几个城墙门洞才能到家,此处夜间灯光甚暗。  
是时尚卫谦早已随军南下,但其家眷未能随军出城,隐住在黄华门内。尚芝蓉时常抽暇去看望营长太太和她的孩子们。一日,尚芝蓉看望营长太太归来天晚,路灯已亮。尚芝蓉正穿过一个门洞,突有一人骑自行车迎面直冲其而来,她急忙向旁躲避,怎奈那车也斜向追赶,直将她挤到墙边,前车轮已紧擦她的腿上。尚芝蓉正在惊愕之时,突见一只大手向她脸上伸来,此刻容不得她细想,抬手一架,另一只手顺势出拳击在对方肋部,紧贴车轮的腿一抖,将对方连人带车打到了门洞对面的墙上。此一招正是形意拳的炮拳。对方从地上爬起,坐着愣了片刻,仔细瞧瞧尚芝蓉,确实是一位矮小的姑娘,遂忙着跳起来,先声压人,大喊着:“你为什么打人!”一冲便到了尚芝蓉跟前。尚芝蓉见对方来势凶猛,未等对方动手,两掌便直对其两耳击去,即刻想到:“此一双风灌耳,定将其耳膜击破,可怜他终生残废。”遂将双手於空中改式,左右两个耳光打在对方双颊上,对方顿时口鼻流血,蹲在地上嚎叫起来。时门楼口有一警察值勤,闻声赶了过来。尚芝蓉述说经过。再细看挨打男子,大背头油光发亮,傍晚光线虽暗,却戴着一幅墨镜(此时墨镜已摔在地上),这正是当年都市流氓的打扮。警察不禁笑了起来,指着男子道:“你今天真是找对了主儿,她是我们的武术教官。”原来这男子经常在附近滋事生非,尤喜在大街上,骑车追上一位行路妇人,从妇人腋下的大襟(26)上抽出所佩手绢,一边骑车前去,一边手扬手绢戏弄那妇人。路人亦对其无可奈何。不料今日却被一个小姑娘打得口鼻流血,毫无还手的余地。自此往后,那帮尾随尚芝蓉的人不复再跟踪。尚芝蓉独自出入,相安无事。    
  (六) 护灵归葬  
一九四二年,冀东和鲁北已尽落入日人之手,日人亦进驻乐陵,战线南移。平津至乐陵,道路已可通行。尚夫人久思归乡,遂决定护送丈夫灵柩回乡安葬,同时,举家返乡定居。家人尽皆赞同,以为日人盘踞城池,乡间日人踪迹不至,自可安居乐业。是年夏,众弟子将师父灵柩送上火车,景同随车护灵;尚氏母女登上客车,洒泪挥别众弟子。同行的还有景同的一个侄儿,负责途中背尚夫人上下车。一路车轮“咣铛”,当日便到沧州。  
尚云祥在世时,每隔一、两年,便回乡省亲一次。每次仅小住一、两月。其名声赫赫,乡人尽知,每当其归来,众乡邻蜂拥而至,叩拜学艺。尚云祥择徒甚严,但对于乡亲却是有教无类,来辄授之。方圆数十里,有提肉携酒而来者,夜间于空地燃上篝火炖肉,向敬而食,酒足饭饱之后,趁兴练功,彻夜不辍。数十人集体练功,手起脚落,声震数里;众人纷纷围观议论,其热闹之状,赛过庙会。东方泛白,各自归家。入夜亦复如此。然武术之精妙,非一、两宿苦练而可得,尚云祥每次归乡小住不久,众乡间弟子难得师父朝夕传授,故武艺佼佼者鲜有其人。然乡间弟子能投于名师门下,自感殊荣百倍,故其对师父之情深意笃,自不待言。  
乐陵善化桥有两位尚氏弟子,国连生与国连山。兄弟两人开货栈,在善化桥和沧州各设一店,乐陵盛产金丝小枣,兄弟俩来回贩运。尚氏母女在沧州下了火车,即由国氏兄弟接往店中稍事休息,随即尚芝蓉便陪侍老母和长姊登上汽车驶往乐陵。灵柩将由国氏兄弟驾骡马大车送往乐陵。  
那时沧州前往乐陵的汽车须绕道盐山。本一天可到乐陵,不意车到盐山,突有故障,只好停车检修,天色已晚,乘客只好住店歇息。岂料车站附近的小店肮脏不堪,随地铺草为床,跳蚤遍地皆是,尚氏母女惧而走之,避入车站票房坐了一夜。翌日晨,车已修好,众乘客又乘车驶往乐陵。  
车至善化桥,尚氏母女下车,尚未立稳脚,便听有人在大呼:“师母、师妹!”芝香上前应答,引来呼唤者。来人五十余岁,乃尚云祥乡间弟子张玉荣,家住新宋家村,离善化桥不远,前来迎接尚氏母女。尚氏母女甚感惊奇,问张玉荣何以知道她们今日归来。张玉荣说:“师父前日托梦,说师母师妹翌日抵善化桥,命我前来迎接。我昨日在此整整等了一日,不见师母、师妹。本想梦境之事,不可全信。然今晨醒来,不觉又想前来一试,不想师母、师妹果然驾到。”  
尚氏母女闻言,颇觉蹊跷,细问其梦境,张玉荣所述梦中尚云祥着装:旗袍、外罩对襟长衫,足蹬布靴,头顶帽头(瓜皮帽),竟与尚云祥入殓着装完全一致。张玉荣又谓:“师父进得屋来,仅说:‘你师母与师妹明日将乘车抵善化桥,烦你去接她们。’言毕即走。我尾随挽留,师父谢曰:‘我须急赴五台山。’其身后跟有一人,一语不发。我问是人谁何?师父说:‘李姓大弟子。’……”  
这番话更令尚氏母女惊愕,尚云祥谢世不足“五七”,大弟子李阔如随后逝去。然北平之事,乡间弟子尽皆不知,两地弟子互不相识;尚云祥谢世,并无乡亲前往吊唁,更何以得知其大弟子之死?  
此事至今是一个迷。亦或张玉荣曾闻北平之事,是时在师母、师妹面前故弄玄虚。然张玉荣今亦做古,无从查证。而其当日所言,不仅惊骇尚氏母女,并在尚氏乡间弟子以及亲朋好友中广为流传,可证是言者众矣。  
张玉荣将尚氏母女领到国连生设在善化桥的店中。尚氏母女住下,候了两日灵柩才到,急忙又通知尚家庄赶马车来,将灵柩拉到尚家庄,尚云祥的乡间弟子纷纷前来祭奠。灵柩抵家当日,是夜尚芝蓉临睡前仍在想张玉荣所言,百思不得其解,渐渐入睡……梦见父亲坐于土炕,身体微斜,以肘支于炕头,对着尚芝蓉长叹一声:“唉--我终于到家了,”继而又说,“我一切都舍得下,惟独牵挂你的母亲。”尚芝蓉说:“父亲尽管放心,我即使沿街乞讨,亦当瞻养母亲。”尚云祥说声:“好孩子。”随即泪下,尚芝蓉亦对父而泣,终至哭醒。尚芝蓉醒来,仔细思忖:兵慌马乱,民不聊生,瞻养老母任重而艰难。不觉焦虑上心,伏枕嘤泣。  
第三日,灵柩下葬于尚家庄东面约半华里的一片田野中,这是一片平坦的原野,周围没有任何树木屏障,正象征着尚云祥一生坦荡的胸怀。  
尚氏母女原以为乡间日人不至,可以安居乐业,回来后方知这乡间才是真正的兵荒马乱。尚家庄村南二、三里地的窦家庄,有一个据点,驻扎着一个中队的伪军,时常到附近村庄骚扰,拉夫要粮。人们一听说伪军来了,立即扶老携幼,忙不择路的躲避,顿时全村一空,连房门都不关,因为锁了门反被伪军砸坏,不如开着门,由他们去翻好了。甚至伪军夜间也来村中偷袭,人们梦中惊醒,四散奔逃。一旦人们被堵在村中,伪军要粮要肉,还要烟酒孝敬。至于鸡,无须向村民要,见了捉走便是。故伪军一进村,真是鸡飞狗跳。  
是时,又恰值疟疾流行。尚氏母女到家不久,两位姑娘和女婿景同都患疟疾,唯尚夫人得以幸免。这疟疾病甚奇,隔天一犯,一旦发作,冷得齿叩心寒,捂两、三床厚棉被仍无济于事,继而体热心躁,恨不能浸入冰水中,一、二个小时之后,又趋于平静,如同好人一样。  
一天,尚芝蓉正发疟疾,倒在自己家的旧屋中,她的一位姨表妹陪侍在床前,突听得院中有皮鞋踏地的响声,尚芝蓉深知乡间是无人穿皮鞋的,情知不妙,急忙坐起,只见她的堂叔领了两位荷枪的士兵走来进来,指着尚芝蓉说:“这就是俺出门的侄女。”尚芝蓉见两个伪军进入她的闺房,甚是慌张,顺手披起一件衣服说:“这里不便说话,到外面去。”一边说,一边领先向外走去,径直走到隔壁院子她堂叔的家中。只见院中站满了伪军,皆平端着刺刀,虎视眈眈,院子地上,她的母亲坐在一个蒲团上,对面椅子上坐着一个伪头目,正在谈话。尚芝蓉进得院中,伪军的目光皆投向了她,刺刀尖也不约而同地对准了她。尚芝蓉虽自幼练武,但这种刀林剑丛也是第一次遇见;何况她生性腼腆,极少与陌生男子说话,如今要她面对如此众多来者不善的男子作解释,她更感到笨嘴拙舌。所幸她由北平回来时,为避免沿途盘查的麻烦,随身带了北京警察局的派司(27)。此刻,她面对着伪军头目不知说什么为好,便一声不响地掏出派司递给他,然后等着对方问话。不料那头目看了派司,“唰”地一声立起,两脚跟“啪”地一碰,便是一个立正。众士兵一见长官立正,急忙枪托着地,做立正状。原来这伪军头目是中队长,北平警察局教官理应比他的官阶大。  
这中队长自我介绍姓韩,随便问了尚芝蓉几句,然后说:“我们军队都是保护老百姓的。但我们一到村里,大男小女到处乱跑,一片混乱。这对百姓的生活和我们军队的影响都不好。你回来了正好,替我们向老百姓做些解释。”尚芝蓉一脸病容,未做可否。  
说话间,有人拿来烟卷,分给这中队长和他身边的人。这中队长见尚芝蓉疟疾发作,也就不再多说,集合士兵回据点,临走对尚芝蓉说:“过两天请你去据点赴宴。”  
这些伪军平日的胡作非为,尚芝蓉早已听乡亲们说过,且她回来后也曾随乡亲们逃避过几次伪军,每当回村后,见屋里几乎被翻得底朝天,万没想到这些伪军的扰民之肆虐,竟胜过北平城中的日本驻军。尚夫人受了这一惊吓,便又闹着要回北平。奈何一家四口,三人在发虐疾,一时又无法起程。  
是时,尚芝蓉有一位堂兄是位中医,芝香夫妇与尚芝蓉多亏他的几副中药,病情日渐好转。  
谁料过了几天,据点的伪军中队长果然派人送来请帖,请尚芝蓉去据点赴宴。尚芝蓉推说抱病在身,不能前往,容待改日拜访。是夜,全家人便急忙起程前往北平。临行时,其堂兄惊恐万状:“你们走后,伪军来要人怎么办?”此时尚芝蓉只能安慰堂兄几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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