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部漫画,群体征兵面向的群体小孩子,主要讲一只橘色黑花纹的猫坐潜水艇潜入海底冒险,介绍海底知识?

废墟中,年仅十六岁的少年闲庭信步般漫步其中,宽大的黑风衣上沾染了硝烟和血液的气味,白皙的脸颊斜擦过几道血痕,仅凭他漠然平静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是在寻人。

黑手党新人芥川龙之介,他在寻找的是他的上司——任务尚未结束就挂断电话失联的太宰治。

也许根本就不在这片废墟,而是跑去哪个角落玩了。芥川像评价一只流浪猫一样猜测上司的行踪,倒也不为那个人的安危忧心,以太宰先生的本事,被倒塌的建筑物压断腿昏迷过去一声都发不出来这种事是……

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刺破了战后的宁静。

原本随意扫视四周的视线顿时聚焦,芥川直盯着铃声传来的地方:倒塌的墙体相互叠压,堆起了一座小山包,墙面布满子弹焦痕,令人忧心只要踏足其中便会溅起尘土。

芥川立刻跑过去,暗自祈祷这铃声持续得再久一点。

他循声找到了手机一角,压在柱子下那只属于上司的黑色手机顽强地发出铃声。

“太宰先生?”良久无人回应,芥川半跪下去尝试用手搬开重物,同时提高音量喊对方的名字,“太宰先生!听到了回答在下!!”

该不会是昏迷了……?异能的黑刃悄然冒出,不见平时凶猛的气势,芥川以预防可能压到伤患的慎重搬开了石块。

石块移走,干燥的阳光照亮了被遮挡的狭小空间,只有手掌大小的“生物”坐在地上,向着射入光线的方向抬头一瞥——芥川的双眼一点点睁大。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震惊的表情了。

芥川怀疑自己的眼角膜因为战斗脱落了,不然怎么会花成这样,竟会看见地上有个巴掌大小的……人?那是人吗?还是与人很相似的巨型昆虫?

说是“人形”也不尽然,因为那个“人”不是寻常比例,让不通流行的芥川形容,只觉得像贫民街有女孩子从回收站捡来修修补补的洋娃娃,有着不适合战斗的短手短脚和软乎乎的脸。

疑似太宰的玩偶环抱双手,用大大的茶褐色眼睛和他相顾无言,左眼时不时眨动一下,灵动至极,甚至能清晰看到晶体里深暗的瞳孔。

芥川不信邪地伸手,拎起太宰玩偶的后衣领。

啪。手被打了一下,然而一点也不痛,对芥川来说和被蚊子叮了一下差不多。

那东西发出了太宰的声音。

“太宰……先生?”芥川慢慢放下人,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就算是有把人变成玩偶的异能,异能是人间失格的太宰先生也不可能中招,可眼前这个完全是太宰缩小版的东西又算什么?能说话,声线一致,只是比他记忆里的音量小了不少,需要在眼下这种安静的场合才能听清。

少顷,芥川自以为理解了:“这是太宰先生的第二种异能吗?”

既然不是别人的异能,那就是太宰先生自己的吧,这个人有什么隐藏的手艺也不奇怪。不愧是太宰先生。

太宰一脸无语:“笨蛋,我中招了。”

他没有一直费力地仰头看单膝跪在地上也比他高出一大截的芥川,随地挨着块石头一坐,抱着胳膊陷入回忆,自言自语:“难道是那时的……唉算了,人都死了。”放弃速度快得惊人,太宰从石头碎渣上跳下来,“回去。”

“回……哪里?”芥川急急追问,“您遭遇了什么?需要在下联络其他人——”

太宰厉声打断,可惜,玩偶化的体型让他能带给人的压力感大大减少,芥川住口也只是因为担心听不清这道细弱的声音。

“解决不了的问题,叫多少人来都没用吧。”

太宰习惯性地抬手碰头发,因为胳膊变短,这个动作只进行到一半,他就装作无事地把手放下了,“应该是刚才那个死掉的‘异能者’干的。”

芥川愣了一下,他们今天的行动目标确实包含一个异能者,情报所示的异能是“年龄操作”,但对方交战全程都没有表现出这种能力,后来因为太宰先生的安排,他被派去带队先行进入工厂内部,爆炸时和同事紧急避难,就不清楚外面发生的事了。

“那……”芥川凝重地想了想,问,“要在下去把那个人的尸体挖出来吗?”

“……如果打烂那家伙能让我恢复,倒是很想让你这么做呢。”

太宰撇撇嘴,向远处望了一下,视界突然天旋地转。

芥川这么说着,把从地上抓起来的豆丁往风衣兜里塞,力量上如今完全抵抗不了正常人的太宰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被衣服的布料覆盖。

被胡乱塞进兜的太宰奋力扒拉着口袋边缘探出头,头发蹭得乱七八糟,他低头理了两下差点把左眼也挡住的刘海:“你打算怎么做?”

“如您所言,回总部。”

芥川似乎已经接受了现状,不如说太宰一向觉得这个部下适应能力强得有点过分了,少年低头看了看露出脑袋的他一眼,“在这里耽误时间也是多余,而且即使太宰先生不愿出面,也需要有人按时向组织回报这次出差的结果。”

“……我的事,”太宰努力向上抬头,只能看到芥川细巧的下颚,“你打算怎么报告?”

“太宰先生去度假了,过段时间回来。”

看出太宰不打算公布中招一事,芥川一本正经道,然后反问,“或者您已经想好理由了吗?”

“唔……”太宰沉吟着。

不想让人来找,所以一句不留就人间蒸发是不行的,那样不是算成任务死亡就是被视为叛逃。除了冒称是自己想休假,好像还真没有什么适合新上任的干部消失一段时间的借口……

瞧见还躺在地上的手机,太宰拍拍芥川催他去捡。

“既然这样,回去汇报的事交给你,我给森先生打个电话。”

请假有惊无险地通过,虽然身体变小对音量音色都有影响,在隐约听到那边森鸥外问“为什么声音这么小”时,芥川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但太宰还是用“手机在任务中坏掉了”这个谎话蒙混过关。为确保谎言足够完整,太宰还让他把手机算进任务报销费用里。

出差地点在静冈,一起出差的同事早在任务结束后就回了下榻的酒店,只有从来不集体行动的芥川一个人留在现场寻人。

现在也找到了太宰,芥川返回酒店,却意外从前台得知,其他人已经坐车走了。

“你啊,被孤立了呢。”到了无人的地方,太宰凉凉地说。

芥川无动于衷地按手机,是被孤立还是单纯忘了都不重要,他加入黑手党图的又不是和同事建立融洽关系,而且这句话出自部下集体返程甚至都没有叫上的干部口中,总觉得有几分滑稽。

要说被孤立,恐怕这个人比他更甚吧。

尚未熟悉贫民街以外的世界,芥川用手机查了交通线路,决定乘新干线。担心有人从鼓起的口袋侧面看见太宰,他假装插兜,将总想探头透气的太宰按回去,理直气壮地买了一人车票。

车程要一个小时,窝在口袋里的太宰忍耐着。

几乎是四面封闭的口袋狭小、黑暗、密不透风,布料散发着硝烟般的味道,仿佛记忆了曾经化作武器时收割的敌人,争相恐后地向呼吸道涌入。

这简直就像棺材一样嘛……太宰想着有的没的,忽然从芥川的手指上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也许就是在这样其他信息都无法获得的闭塞环境,人才会关心唯一能接触到的东西。那点血气犹如金属,冰凉而锋利,太宰微微眩晕的头脑清醒了一点。

他碰了碰芥川的食指,那只手指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来,似乎受惊不小。

太宰感觉自己找到了乐趣。

列车上,发现旁边坐着的瘦弱少年肉眼可见地绷紧了双肩,有乘客投去关切的目光。

自芥川上车,那件不合身的长风衣、打扮正式夸张又脸色苍白的模样就引起了很多人注意。极度警惕的芥川当然察觉了这些明暗都有的视线,因此眉头就没松开过——视线太多了,他无法确认其中有无知道他黑手党身份的不怀好意之人。

他很少使用公共交通,从他不长的人生经历来看,人群只会带来更多杂乱的资讯和危险,此外,在和人间失格有身体接触的情况下无法使用异能,万一被袭击了不能第一时间反击,这也是芥川不适应的原因之一。

口袋里的太宰不停拨拉他的手,闹得芥川更加精神紧张,不清楚太宰要做什么,他只得用手死死堵着,如坐针毡。

手上传来若有若无的痒意,如同被蒲公英轻柔地扫过,他强迫自己控制住那种把人按死的本能。

渐渐地,芥川从划过手心的轨迹中感觉到了一点规律。

太宰先生似乎是在反复画同样的形状。

是有话对他说吗?芥川抛开对环境的介意,聚精会神地感受被细软手指触摸的轨迹,静下心来,在脑海中尝试同步勾勒。

可直到电车到站,他都只能分辨出那是文字,至于太宰先生具体要说什么一概不知。

车站人来人往,芥川顺着人流出了车站,找到僻静无人的角落,他才拿出插在口袋里的手,把太宰放到低矮的波斯菊花坛边沿,自己也蹲下来,严肃询问:“在车上的时候……太宰先生是在写字吗,您发现了什么?”

太宰深深叹了口气,很失望似的摇头。

“你连这都分不出来,遇到意外我要怎么和你沟通?”

“有需要的话在下自然会学。”还没成为这个人的部下多久,芥川就习惯了上司刻薄程度的严苛,听到这话也只抿了下唇,“所以您写了什么?”

芥川一愣,看到坐在花坛边的太宰有些无精打采地拄着下巴,像颗被打蔫的小白菜。

“……以后会练习的。”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不太自在地安慰,“这种状态想必确实有诸多不便……但在找到解决办法前,还请暂且忍耐一下。在下也会尽全力,寻找让您恢复的线索。”

回到港口黑手党总部,芥川龙之介直接乘坐直达电梯上了顶楼,代替上司汇报静冈一行的成果。即使成为了干部的直属部下,他在外人看来是“一步登天”,但面见首领的次数算来也只有两次,负责谈话的都是太宰先生,他只敬陪末座。

若说与首领森鸥外的单独会面,这还是第一次……

芥川对要见的人没有多少敬畏心可言,但假如被太宰先生的上司否定,他会失去留在组织的资格,这是他极力想避免的。

汇报本身很顺利,完整参与了任务的芥川对内容胸有成竹,何况他有个远比眼前这位首领大人更会挑刺的上司——路上太宰先生也给了他建议:少说少错。公事公办。

森鸥外全程只是默默倾听,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待芥川说完,他终于慢悠悠地开口:

“不错,其实电话里太宰君说任务完成了,我就已经放心了。太宰君的工作能力我是很信任的,不过这种时候突然说要去度假……还真是让人苦恼的孩子啊。”

后半句话听起来很是无奈。

芥川当然不会接评价太宰的茬,只是沉默,但藏身于口袋的人似乎对这话不大满意,不知道是在他兜里奋笔疾书些什么,他的衣摆不住颤动着,要不是有书桌遮挡肯定会露馅。

森鸥外也没指望太宰的直属部下迎合他,他收起呈交上来的任务书,见芥川龙之介标准地行了一礼就要离开,忽然叫住他:

“对了,太宰君是去哪里度假?”

芥川顿住脚步,回头看着首领。

因为声音变化容易被听出端倪,太宰和森鸥外的通话很短,谎话也没编得太仔细,有时过分完整的谎言反而会暴露早有准备。

以为这件事太宰都沟通好了,他就没考虑过这么细枝末节的内容,插回口袋的手心能感受到太宰在写什么,但没那么多时间慢慢解读了,首领正在等他的回答。

一个词闪电般划过脑海。芥川直视森鸥外,很肯定地道:“……夏威夷。”

“?”森鸥外的眼睛睁得更开了一点,“你确定吗?”

芥川隐藏起自己的不解,夏威夷是他从组织成员的闲聊中听过一耳的地方,是适合度假的海边,因为是旅游胜地,所以才使用片假名吧——在以为夏威夷就在日本境内的芥川眼中,它和镰仓、静冈相差无几。

“……!”手指蓦地一痛。

芥川吃痛地蹙眉,收紧胳膊下意识用力往下按,旋即想起太宰现在的“脆弱”体格,连忙卸掉力道放松身体,指尖有种灼烧的痛感。

好在首领没在关注他,而是兀自想着什么,笑着摇摇头。

“没事了,你出去吧。夏威夷……呵呵。”

仿佛没听见意味深长的轻笑声,芥川面不改色地点头,退出首领办公室,下到游击队办公的楼层。洗手间没有监控,他把太宰掏出来搁在洗手台上,看了看自己指尖渗血的伤口,脸上没什么表情。

被咬了,但伤口很轻,那么小的牙齿能做到咬破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芥川翻了翻口袋,没找到创可贴,索性含住指尖把血迹抿掉,唾液能消毒,从缺少医疗用品的环境长大的芥川对此深信不疑。

看着这一幕,本来是一时冲动的太宰眼皮一跳,“都来洗手间了,洗手。”

芥川言简意赅道,把手放在感应水龙头下,冰冷的水流冲洗在尚还发热的红肿处,有些胀痛,但他的表情看起来简直像洗的不是自己的伤口一样。

“……”以为我是狗吗。太宰不悦地低啧了一声,这下倒是想起了一开始打算谈的话题,“夏威夷是怎么回事,这种蠢话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芥川侧头看他:“难道太宰先生曾对首领表明过绝对不去吗?”

太宰不知道该怎么跟芥川解释这个谎言很离谱,虽然坐飞机去夏威夷用不了多久,那里也确实很适合度假……但到底什么脑子会编造他扔下刚完成的任务,突然来了个跨国度假啊?他在芥川君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印象?

就是他们出差去过的镰仓也比这更靠谱吧!话说回来,这里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不就好了?自己做什么,本来也不会事事对部下解释。

洗完手的芥川举着两只手,从少年茫然的眼神里,太宰就知道他完全没理解。

“行了,这件事你不要想了。”

估计森先生早看出是胡编乱造了,所以才会露出老狐狸一样的笑容啊,讨厌。太宰在心里叹气,不再解释,“带着我用不了异能吧,把我放在宿舍,你去做你的事。”

对太宰的提议,芥川自是毫无异议,硬是随身携带太宰先生只会让两个人都无所事事。

提供给战斗成员的宿舍不在总部,而是在背面的另一栋大楼。芥川轻车熟路地回了宿舍楼层,刚走下电梯,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两个略有面熟的组织成员靠在房门口,似乎是在闲聊,空气飘来一股呛人的烟味。

芥川并未细听,眼也不眨一下地大步走过,被甩在身后的交谈声静了一瞬。

几秒后,背后停止的声音不服输一样再度响起。

“快掐我一把!我是不是看错了?才下午三点吧!”

“太宰先生不是还没回来么。”含含糊糊的声音混杂着暗笑声,“上司不在,也没必要表现嘛……”

“那你也去表现一个?”

“不了不了……哪有新人不怕死……”

芥川打开房门,进入房间后,房门隔绝了本就音量压得很低的交谈声,他松开皱着的眉头,靠在门上捂住嘴,烟熏到的脆弱喉咙冲出一阵控制不住的咳嗽。

太宰奋力冒头,挂在口袋边歪头看他:“他们在说的是你,被误会了哦。”

芥川当然听得一清二楚。

正如那两个黑手党所言,下午三点,通常这个时间芥川不可能回宿舍,即使重伤休养,那也该是半死不活躺在医务室。若不这样连轴运转,初来乍到的他就无法汲取知识和力量,强大自身,更不会那么快站稳脚跟,所以现在只剩下这点杀伤力是0的闲言碎语。

见芥川脸上风平浪静,太宰不禁试探:“什么感觉?”

芥川略一思索:“您说过,不能杀组织成员。”

“说是说过。”不过就是两个月前的事,太宰记忆犹新,独行侠作风的芥川和不少部下起过冲突,开始都是他生拉硬拽制止的,要不是他提前嘱托了广津柳浪在必要的时候打圆场,还差点和黑蜥蜴的人打起来。

这个问题他也很严肃地跟芥川谈过,虽然是用拳头。

但他知道芥川不是打从心底信服,芥川还无法把单纯是工作关系的同事视为“同伴”,只是迫于他给的压力姑且忍耐。

“那在下就没什么感觉了。”

芥川把太宰放到窄小宿舍的唯一一张书桌上,却没有马上出门。

他看着躺在书桌上好像打算睡一觉的太宰,欲言又止,最后只问:“晚上要带食物回来吗?或者,倘若太宰先生有需要调查的情报……”

太宰侧过身支着头:“不饿呢,暂时也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其实他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了,从昨晚起就忘了吃,但这句话不是逞强,身体现在像是无需进食的“玩偶”,丝毫不觉饥饿。

这么一说,变成这种状态很节约能量啊?太宰忽然觉得这样也挺不错,除了清洗就不需要花时间在生存上了。

但是相对的,也变得没什么一个人能做的事了。

“门锁好就行。要是非要买点什么……绷带。然后……”

太宰摩挲下巴的手一顿,语气不确定地说,“……换洗的衣服?”

傍晚,药局的招牌亮起了柔和的光。芥川站在药局的货架前看得眼花缭乱,找不到落点的目光在货架上反复徘徊,货架上不仅没看到自己要用的碘伏和棉签,也没有太宰先生要的绷带。

黑手党常年与受伤为伴,他以前都是从医务室拿取提供给组织成员的药物,有什么用什么,这次还是考虑到“帮人采买”,才特地来了最近的一家连锁药局,结果出师不利。

芥川的视线扫过四周,比起店员,却是先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二人。

“呀,这不是太宰那边的……”

在他犹豫之时,两人也发现了他。

身着华美和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女人上下打量他,正是港口黑手党干部尾崎红叶,对上芥川因为搭话条件反射眯起而显得尖锐的双眸,她弯唇一笑:“还是第一次见,果然和那女孩长得很像呢。”

是说银吗?芥川暗想,倒也没有从这位干部口中打探妹妹情况的想法,太宰先生告诉过他,银现在是安全的,这就足够了。

“是芥川啊,这么说你们是从静冈回来了……啧。”

被红叶遮挡住的是个子不高的干部候补,中原中也,他手上拎着一个装满了东西的袋子,今天他是顺路来陪红叶谈审讯小队备品的采购,谈好的配送到总部,样品就是他拎着的这些。

芥川微微点头行礼:“太宰先生在休假中,尚未返回。”

中也轻哼一声:“那最好。”

这种“不敬”反而让芥川松了口气,没人追究太宰先生去了哪里,他也就不用再把夏威夷搬出来。

正好在两人背后的货架上找到了自己常用的药物,芥川快步走过去,取下那瓶碘伏,然后在下层各色的绷带上迟疑不定。姗姗来迟的店员终于过来,笑容满面地询问他要找什么,但芥川哪里会细心到偶然一瞥的牌子都记住?他连出门前都忘了问太宰先生要什么样的。

“卖得最好的绷带是哪一款?”芥川问。

店员上前来拿起一个小盒子,热情介绍:“这款透气性和吸收性都很好,能保证创面不会粘连,衬垫的材料是木棉和……”

芥川感觉再听下去耳朵会痛,迅速接过来:“结账。”

“给太宰那小子带的?”观察这边的红叶忽然说。

为什么会知道?芥川一惊,权衡了一下承认与否认后续要说谎的频率,还是点头认下:“……是。”他补充道,“在静冈时,太宰先生说过不够用。”

还以为是某个干部又突破了为人的界限,差遣部下自掏腰包买纯浪费用的绷带,想不到是芥川自己的主意……中也表情有点古怪:“那家伙也是随口一提吧。”

“那在下就自己留用。”

其实芥川也不认为前辈的说法有错,出门前太宰先生提出的两种要带的东西,说不定只是在他的追问下硬想的。

想到这里,他要离开的脚步停下,看向了尾崎红叶:“请问……”

中也吃惊地挑眉,青花鱼这个新部下他见过好几次了,亲身体验确实如组织传言一样,生性冷淡,而且总是带着伤步履匆匆,今天这样遇到接几句话就很罕见了,更别提这种普通人一样踌躇不定的……说得上柔软的表情。怎么回事,难道就因为大姐长得好看?

芥川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

“您知道……哪里可以买到,洋娃娃穿的衣服……吗?”

红叶和中也发愣地对视一眼。

砰。门一开一关,补这两天觉睡得正香的太宰瞬间睁开了眼,朦胧的视野里映入一个黑影。看到进屋的人是芥川,他放松下来,揉着眼慢吞吞起身。

“您需要的东西。”芥川把装在方盒子里的绷带卷和一个礼品店风格的半透明袋子放到桌上,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自己动手拆盒子,然后一一取出袋子里的物品。

太宰的视线在后者上定格。

很普通的布料,好像是做成了衣服,却又在细微处非常粗糙,让人怀疑是不是只能摆着看。不过太宰看到这东西第一眼就知道,这是芥川给他买的……

太宰闭了闭眼,把小短裤和小T恤的残影从眼帘清除:“我说,芥川君,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但太宰先生还能穿别的?”

芥川发自内心地感到困惑,把塑料包装袋剥开后的小衣服放到太宰面前。

药局里总之是用替妹妹挑选礼物的借口蒙混过关了,芥川又坐了几站车,才到红叶所说的杂货店。

让他颇为意外的是,那些没用的洋娃娃衣服价格高昂,远超人类的衣物,据店主所言,镇店之宝的裙摆上镶嵌的宝石甚至是真货,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在散卖的台子挑了几件。

芥川不明白太宰的意见来自何处,与他穿过的破旧衣衫相比,这种针脚齐整的“洋娃娃衣服”在他眼里已经很精致了,他还考虑了性别,没有买款式最多的连衣裙:“请,您随时可以使用。”

太宰摸摸自己披着的大衣,警惕地退了两步,“洗澡时我会顺便把自己的衣服洗好,不劳芥川君操心了。”

让刚走出贫民街的笨蛋挑选人偶衣装,难度太高了,是他的失误。

“是吗。”芥川没什么失望感,他也觉得这种衣服不适合太宰先生,以后有必要还是定制吧。

太宰抱住那卷有他小半个人高的绷带:“把我放到洗手池里,然后出去。”

至少这样东西没买错……芥川稍感心安,顺从地拿起太宰和绷带,到了洗手间一看才意识到:对太宰先生来说,这池子似乎深了一点。

他来回看洗手池和太宰,目测后问:“……您确定吗?可能会淹死。”

太宰毫不客气地推开芥川的手指,跳进现在相对于自身体型像个小池塘的洗手池,挖苦一样阴阳怪气道:“啊,那超棒的,这样的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闻言,芥川眼神微闪,安静地取过沐浴露放到洗手池台子上,随后就走出洗手间关好门,却是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你确定没有要说的了?”

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湿角落,芥川盯着对面抖如筛糠的年轻人,收回深深插入墙壁的衣刃,一字一顿缓慢道,“关于那个外来的异能者,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碎石滚落到头发上,那人又往墙角缩了缩,在那儿嘟囔,“你找错人了……再说要真有什么异能的机密,人家也不会告诉我这种小混混……”

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芥川冷冷地看他一眼,心中烦躁更甚。那天在静冈处理的团伙,眼前这个看似无能的家伙是唯一一个活口,理由很简单,这人实在是太编外了,听到兄弟传来港口黑手党要下手的风声就原地背叛,竟也没起到什么出卖的作用。

太宰先生认为造成了现状的是已死的异能者,他总不能把死人挖出来通灵术,于是查过任务记录后揪出了这个接触过那名异能者的人,可无论怎么盘问,对方都只有些边角料。

芥川失去耐心,如同看死人一样漠然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和那个异能者有关的‘任何事’,你都已经说完了?”

“呃……”年轻人拼命回忆,突然劫后重生般欣喜地大喊,“还有!还有一件!”

“有天大家一起喝酒,酒后闲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喝醉了说胡话,反正那时他笑得挺诡异的……”注意到黑手党的眼神明显温度越来越低,年轻人马上省略了前情,“他说,他的能力是‘概念’,所以‘越想得到的人越得不到’。”

半晌没等到下文,芥川皱起眉头:“……只有这一句?”

“没有了,这次是真的真的真的没有了!”

和身体变成玩偶大小,听起来是毫不相关的内容……芥川凝神思考片刻,也知道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掏出钱包抽了几张纸钞塞给发抖的青年:“情报费。你可以走了。”

年轻人拿着钱不敢置信地喃喃。

在这之后,芥川径直返回了黑手党的宿舍。现在刚过午休,因为上司不在,他们的任务也很普通,脚勤快点就能提前完成,所以他特地空出下午和晚上,一是为了办刚才的私事,二是打算带太宰先生出门。

自从被变成小不点的样子,太宰已经三天没外出过了,芥川自知不擅长聊天解闷,干脆决定把太宰带出去。

最近感觉太宰先生的话越来越少了,有时甚至像个真正的人偶……他试图向太宰搭话,回应他时,倒看不出太宰有受异变影响退化的痕迹,太宰自己也只说那是“一种表演”,不过没有观众的表演究竟是要演给谁看呢?

说不定被室外环境刺激得精神一振,太宰先生就能摆脱低迷期,开动脑筋寻找变回去的方法。

芥川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这几天因为不吃不喝不用动已经蘑菇化的太宰眼皮一掀,很快又倒回去了,“不出。”

“不必担心人间失格的效果,在下是带您去十分安全的地方,不需要动用武力。”芥川也不气馁,卖力劝说着,最坏情况他也做好了把太宰一揣兜就出门的准备,“公园,如何?如果生活不便需要一些东西,商场也好。”

“那你自己去吧。”太宰幽幽地道,“说是这么说,但人多的地方我还不是躲在口袋里。结果要我看着芥川君逛街?好残酷啊。”

“其实这一点,在下已有解决方案。”

似乎就是在等他这句话,芥川的语气胜券在握一样沉稳。

他刷地拉开抽屉,从上次被嫌弃的娃衣堆里捡出一顶宽檐带黑网纱的大帽子,帽子形似帆船,黑网纱上点缀着亮晶晶的闪水钻,碧绿的人造宝石旁还插了两根洁白的羽毛。

“据在下观察,步行街经常有女性抱着人偶出行,此事并不稀奇。只要遮住比人偶更精细的脸部,应该不会有人留意太宰先生。”

芥川把那顶帽子搁在太宰面前,“要帮忙吗?”

风水轮流转,向来都是给别人推荐奇装异服的太宰哑口无言,他努力想从芥川的脸上找出恶作剧的神色,但怎么看他这个部下都是来真的。

芥川垂下眼:“若是……太宰先生实在不愿外出——”

看到芥川袖口飘动的洁白荷叶边,太宰这才找到几分安慰,轻轻叹了口气,投降地闭上眼:“……行吧。”

宿舍走廊上总是人来人往,不过下午这段时间一般会很清净。芥川刚一出门,就见到那两个趁着上司“度假”下午偷懒的同事靠在窗口抽烟,鉴于他本人也提早做完了任务,准备带人逛街,似乎没有评价同僚工作态度的立场。

这次芥川也无心去听,走到电梯门前按下箭头,双手插兜等着。

因为从黑手党大楼到商店街的路上不能被人目击,太宰暂时藏在口袋里。他百无聊赖地躺着,从口袋的缝隙看出去,来自窗外的雪白天光浮动,他的记性很好,轻易听出了不远处旁若无人的谈论声来自哪一个部下。

太宰眉稍扬起,恶作剧的小心思浮上心头。

感觉到手心的字迹,芥川眸光一凝,专注识别太宰写下的字。

芥川倏地回头,天生就带着一股子冷意的狠戾目光直扎在窗口的黑手党身上。

两人噤声,互相看看,一人掐了手里的烟回了旁边的房间,在留下的那人身上来回扫了几遍,把人看得都肌肉僵硬了,芥川也没发现值得留意的细节,于是狐疑地收回视线。难道是自己这段时间练习不到位,识别错了吗?

等进了无人的电梯,芥川才问:“太宰先生刚才是让在下转头吗?发生了何事?”

“没事,练练字而已?”口袋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应该没有猜错字吧。芥川在脑海里又勾勒了几遍自己读出来的音节,得不到“出题人”的肯定,只好作罢。

预定要去的公园距离黑手党大楼很远,是芥川挑选过的,附近就有一家不大不小的百货商店,园内绿树成荫,午后的阳光温度正好,公园内不少散步的老人和遛狗的家庭主妇,一派宁静祥和,是芥川独自一人时不会涉足的场所。

芥川把太宰抱在怀里,扣上那顶黑网纱帷帽。如他所料,即使他的外貌不符合人们对“抱着人偶”这一行为的印象,但也只是有两三个路人好奇地看了看他的脸,没什么人关注他怀里的太宰。

“到了没人的地方就放您下来。”

芥川嘴唇微动,目不斜视道,“稍等片刻。”

“……”这时说自己不想下地走,芥川君应该也不会信吧。

太宰没什么话想说,隔着网纱所见的世界是如此陌生,时隔三日再看,不适感比第一天被变成这副模样时还多,巨型化的世界拨动了人类本能的不安全感。

到了树林背阴处,芥川确定四下无人就如约放下太宰,自己也不讲究地坐在低矮的灌木丛边,林叶缝隙漏下的圆形阳光洒在他的肩头。发现太宰一步没动,他不解道:“您不去走走吗?”

太宰随手把帽子摘下丢到一边,反问,“芥川君是来刺激我的吗?”

明知道他暂时不打算让人知道自己被变小的事,还拖他来外面“散心”,无论他出现在哪个普通人的视野里,这都是会登上地方报纸的奇闻逸事。若说这是好意,那芥川可真是个讨嫌的天才。

“不是……”隐约察觉到太宰的不快,芥川快速思索一番,压低声音,“太宰先生,在下去找导致您变成这样的异能者所属的团伙前成员问过,那人说,异能者曾经酒后声称自己的异能是概念性的,而且‘越想得到的人越得不到’,或许这与解除您的危机有关。”

“这个啊。”太宰显得兴致不高,“我知道。”

芥川愣了愣:“那,太宰先生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

“知道了也做不到的事,世界上也是有的。”太宰不愿多谈,毫不理会芥川迫切的表情就转移话题,“不是说要带我散心吗?就这几棵树,几块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带我——”

响亮的犬吠声盖过了太宰的声音,两人立刻看向狗叫的来源。

这叫声近得可怕,就在百米外,一只体态矫健的秋田犬甩着尾巴虎视眈眈,连连哈气,杏眼牢牢锁定了地面上它从未见过的这个会说话、会动的不明生物。

秋田犬用爪子刨刨地砖,又威胁性地对着太宰狂叫不止。

过高分贝的吠叫令太宰有一瞬浑身僵直,随后暗暗苦笑,他现在的体型给狗加餐也就够一顿,这死法可真让人笑不出来……

芥川如临大敌地盯着那只没牵绳的狗,皮毛油光水滑,说明这不是无人照料的野狗,若是直接处死必须赶快,不能让人看到太宰先生。

漆黑的雾气从衣角弥漫开来,太宰瞥到就喝止:“芥川君!”

音量变弱了无数倍的声音传不进高度集中的芥川耳朵里,芥川头都没转一下,眼看着衣刃就要触及一无所觉的秋田犬,太宰也顾不了许多,扑到少年脚边猛扯他的裤脚。

异能遭到无效化,芥川霍然回神,向下一看。

“带我离开。”太宰指指自己。

芥川迟疑地看了一眼因为猎物有动作似乎很想扑上来的恶犬,但在太宰又强调了一次后,他还是一把捞起太宰抱住,头也不回地走了。

既然不能打杀,他对这种看什么都像食物的狗没半点好感,也不想逗留。

远离了可能存在的搞笑死法,太宰长出一口气,靠在芥川怀里,自己老实地把没忘了捡起来的网纱帽戴正,“还是回去吧,外面也没什么好的。”

听太宰连声音都提不起力气了,芥川抿住下唇,他的散心计划适得其反,此时也不好再提逛商店的主意,只得点头:“这次是在下考虑不周,等太宰先生恢复,再去您想去的地方吧。”

太宰呵了一声:“谁说那时要带你了?”

他应该也没说要同去?芥川感觉这话很莫名其妙,不过他对把闲话争辩到底没兴趣,也不反驳就抱着太宰出了公园,没发现太宰仰头悄悄看他。

去车站要经过百货商店前的广场,促销的喇叭声响亮起来,广场上摆放着数个吉祥物屋台,前面排队的人头攒动。芥川无意中掠过的目光被吸引住,竟是对着台子上的吉祥物发起呆来。

太宰扯了一下芥川的领巾,小小声问:“怎么了?”

“……看到了和您相似的摆件。”

芥川喃喃低语,音色带着一种做梦似的恍惚。

与等比缩小的真人人偶不同,也不像银小时候有过的破旧洋娃娃,他一直疑惑这种外形的来源,认为可能和造成现状的“异能”条件有关,没想到会偶然在这里看见,与太宰先生现在最相似的东西——原来是吉祥物。

广场上一看便知是同好者在购买动画周边,太宰看清屋台摆放的粘土Q版人,沉默了一会儿:“你是真的对我有什么意见吧?”

虽然他有对待芥川十分苛刻的自知之明,被学不会服从的部下明里暗里狠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这次落难才见识到,芥川还会摆着一张感情稀薄的脸,有意无意戳他的痛处。

“那个异能,并不只是将太宰先生缩小了……”芥川还很在意那边快被排队者挡住的吉祥物。

“因为是玩偶化。嗯……SD版化。”猜也猜得到芥川肯定是一脸懵,太宰漫不经心地解释,“那边贩卖的也不是什么摆件,是热门子供向动画片《骑士对决》的主角手办,所谓SD版,就是说……Super变形的意思,你就理解成向‘小不点’变形化吧。”

为了让英语水平不到小学、社会常识还不如小学生的芥川理解,太宰做了些省略。芥川若有所悟地沉思着,太宰本以为这话题告一段落了,却听芥川问:“为何会有此种表现形式?”

笨死了。太宰回答:“因为很可爱。”

芥川把太宰举起来一点,细细观察网纱后的脸。

被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得发毛,太宰面无表情:“看什么看,想说根本不可爱吗?”

“还好。”芥川的语气听不出起伏。

说完,他把太宰揣进怀里,无视了走过来向他搭话问“娃娃是在哪里买的”的排队者,原本就站在最外围的他轻松摆脱人群。

从拥挤的“巨人国”出来,太宰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意识到这一点,他又为自己的放松感到可笑。

只要芥川一时不察失手把他掉下去,自己瞬间就会被无数只脚踩得扁扁的吧,即使大声疾呼,很可能芥川也听不见他如今微弱的声音。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如此想念过去的身体,那个不吃不喝久了胃会抽搐作痛、溺在水中时肺部连着每一个细胞会奋力挣扎、迈开脚步能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普通的,人类该有的身体。

正是这样,愿望才无法实现。

什么都能控制的人也绝对控制不了的,唯有本人真正的心意。饶是太宰也只能服气,还真是个残酷的能力……

失败的散心之旅结束之早超乎想象,因此回宿舍还没到晚饭时间,芥川把太宰留在屋里,准备再去调查破解“异能”的情报,却是前脚刚出了大楼,就被陌生的组织成员通知去首领办公室,说首领有事要问他。

再次来到办公室,室内的景象与上次截然不同,一整面的通透落地窗变成了不透明的灰色屏障,失去了天空带来的延伸感,房间内的灯光更显暗淡,两名保镖铁塔般立在对面。

直觉气氛异常,芥川静静站在原地,等待背对着他坐的首领转过来。

“出去吧。”良久,转椅面向了他,森鸥外对两名保镖说。

在他们出去后,外表斯文的首领宽容地笑了:“我叫你来只是想问点事,不用紧张——这几天,太宰君有联系你吗?”

这甚至不是谎话,通过手机的联络当然没有,芥川说得斩钉截铁。

“那可就麻烦了。”森鸥外状似苦恼地摇头,把玩着手里的羽毛笔,“他也没有联络过别人。芥川君加入组织的时间还不长,所以可能不知道吧,组织的纪律关乎着许多人的身家性命,即使是组织之长也不能任性妄为。干部的一言一行事关重大,任务中失踪,不是‘死亡’,就只能认为是‘叛逃’了哦。”

他看进芥川的双眼,淡然的视线却能带来一股精神上的冷意:“去了夏威夷,芥川君还要这么说吗?”

芥川顿时明白了这一番召见的目的。

如不相信太宰先生是去度假,那他就成了最后一个见到太宰先生的组织成员,而且太宰先生在与首领的直接通话中点名让他负责汇报任务,外人看来,他极可能是知情者。

回去得告诉太宰先生,再打个电话应该就没什么了。芥川只觉得首领小题大做,但还是做出动摇的样子来:“在下……”

贫民街小孩特有的演技,他同样具备,只是示弱的技能不上台面,也没必要在太宰先生面前使用。

“其实不是夏威夷,对吗?”森鸥外用让人宽心的声音说,“你不知道也很正常,说实话就好。”

芥川低下头,咬紧牙关才艰难承认,“万分抱歉,在下对太宰先生的去向一无所知。”

见眼前的少年死死攥着拳头,森鸥外笑道:“我知道太宰君的脾气,这只是例行公事的问话。对你的询问就这一次,也没有别的事了,最后……算是闲谈吧,有件事我想听听芥川君的看法。”

还要追究吗。芥川提高了警惕,表面上仍垂着头:“请问。”

“作为部下,你眼中的太宰君应该和我不同吧。那在你看来,他是否会因为某件事,突然决定离开港口黑手党呢?”

芥川断然否定,“太宰先生不会叛逃。您多虑了。”

最后半句几乎说得上是顶撞,森鸥外也不生气,只说了一句“是吗”,就让他离开了。大门在身后缓慢闭合,芥川松开用力过久而发酸的拳头。

并非纯然的演技,有那么一小会儿,他是因为首领若有所指的发言而下意识握紧了拳。

世上绝没有比黑手党更适合太宰先生的地方,那个人的才能、头脑和性格似乎都天生属于这个不见光的血色世界,就算他本人也经常被评价为“适合黑手党”,但芥川知道自己远比不上太宰适合,他也从没听说过有让太宰先生想退出组织的家庭因素,所以他不明白森鸥外为何有此一问。

难道……在与他不同的,首领的眼中,存在着一个他还无法想象的“太宰先生”吗?

开门就看到踩着盒子要把头伸进一个圈里的太宰,芥川瞳孔一缩,连忙冲上去抢下人。

他惊魂未定地检查自杀现场,发现所谓上吊绳是把裁细的绷带挂到了台灯螺丝上,盒子是上次绷带卷的方盒。都是就地取材。

太宰盘腿坐在书桌上,托着下巴看芥川把他的道具不留情面地扔进垃圾桶:“干嘛阻止我,我好不容易才布置好的。”

“刚才……是要自杀吗?”芥川坐下,顺手把台灯上凸起的螺丝削平。

上司的自杀癖他听说过、目睹过,从太宰身上日益渐增的伤口也可窥知一二,他从未觉得太宰先生会因为这种小事魂归天外,可现在情况不同,太宰先生很可能控制不好轻重,当真踏上另一个世界的道路。

“除了自杀,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事吧。”太宰语气平淡,“说不定死了才有活着的感觉呢。”

芥川沉默不语,片刻后,他低低地说:“死亡的边缘……什么都没有。”

在同样无数次历经生死的太宰先生面前说这个是多余的,但芥川就是想说。

栖居于那条闭上眼睡去后不知道是否能迎来明日的街道,每一次奇迹般醒来,他都感受不到心底泛起的涟漪。无论怎么去极力捕捉,内心都像吹过冷风的空洞,只能听到自己大声诘问的回响。

「这种状态……能称之为“活着”吗?」芥川无数次扪心自问。

激荡这颗心脏的不是死亡,是因同伴被害诞生的仇恨,是得到老师的喜悦,是他刚才进门时一瞬间不规律的心跳。

所以他这么猜测了——或许人只有在人的身上,才能获得不可思议的生命力。

不习惯袒露自己的内心,芥川生涩地组织着语言:“即使多次听到了死神的召唤,在下也感受不到遗憾,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东西……那种时候,明悟不会浮现。活着的实感是要在活着的时候才能体会的,现在自杀为时尚早,太宰先生还能做很多事,但,假如您真的决定了……”

芥川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缓缓道:“……也不必自己动手,在下会为您介错。”

太宰看着芥川不置可否,室内沉寂了许久,他忽然转开头:“要是我变不回去,芥川君还觉得活着更好吗?”

芥川一怔,略作思忖后说,“既然作用到了太宰先生,那就并非异能,可以排除大量可能性,下一步在下计划调查那名异能者入境日本以来的行动轨迹,假以时日必当解决。”

“……你真是木头脑袋啊。”太宰有点无语,“我是说,没有办法的情况。”

“即使如此,太宰先生还是太宰先生。”

芥川神色依旧冷静,用丝毫不含吹捧的语气说,“您的头脑和免异能体质没有折损分毫,其他优点只是锦上添花,身手并不是您的特长。”

“手下败将的芥川君好像没资格这么说吧?”

太宰不客气地直戳芥川最介意的实力问题,也不怕别人趁他力弱反咬他一口,“变化还是有的,比如过去的你无论如何都伤不到我,但现在,”他伸出小手的拇指和食指,“只要你用力一点,可能就把我捏死了。如何?很解气吧。”

摸不清太宰这话有几分真心实意,芥川不由蹙眉:“在下不会做那种事。”

太宰望着他,露出的左眼眸色幽暗,眼底却仿佛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口吻一反常态地认真:“这副模样,移动也好任务也好,发挥你口中所谓的长处都要人帮忙,是一个人什么都做不来的身体。芥川君,你会帮我吗?”

从重复了两遍的问题中,对感情不太敏锐的芥川也感受到了一种对未来的悲观,他不明白太宰先生为什么会对恢复原状不抱期望,顺着话头想了想,比太宰更认真地回答:

“太宰先生需要的话,当然。”

太宰似乎勾了下嘴角,心情很好地微微眯细了眼,轻声自语,“今天是个适合喝酒的好日子呢。”

把这句感叹当了真,芥川立刻道:“不行。以太宰先生现在的体型,按比例来算,一杯酒的酒精含量超过身体承受限度了,这与用高纯度巧克力毒杀狗是同一道理。恕在下无法为您准备。”

那幻觉般的笑意瞬间消失。

太宰斜了芥川一眼,像这几天一样扑通倒在桌上,装死不动弹了。

当晚,芥川特意给新买的小台灯充了电,贴心地放到枕边,以便行动不易的太宰也能开关灯,然后把快钻进被窝的太宰向上提了提,挨着枕头,避免半夜自己翻身把人压死了。

做完睡前必做之事,生活规律的芥川面朝天花板,合眼等待一分钟后入睡,由于白日忙碌,他的睡眠时间相对于正值发育期的少年来说不算充分,所幸入睡快又没有赖床的习惯。

一道声音令芥川睁开眼,他转过头看躺在枕边的太宰,借着窗口透入的月光,鸢色的左眼玻璃球似的莹莹生辉。

“把手伸过来。”在太宰的催促下,芥川困惑地递出左手,就见太宰在他的拇指上捏了捏,“不要练什么通过触觉辨认文字了,紧急关头等我写字,你都够死十遍的,所以换套新的联络方法。这样,就是遇敌袭,尽快把我丢一边去战斗的意思。”

芥川忍不住插嘴:“太危险了。”他还没盲目到认为把巴掌大小的太宰丢出去,太宰也能完好无损转体落地的地步。

太宰充耳不闻,继续捏他的无名指:“这是停下的意思。”

“停下……?也是遇袭吗?”

“你在听什么,当然和上一个暗号不一样啊。”太宰非常不满,振振有词道,“这指的是‘发现了值得留意的东西’,是调查!”

约定好简单的生活常用暗号,太宰就打了个哈欠,蹭了蹭枕头准备睡了。芥川凝视着闭上眼似乎已经入睡的太宰,曾经一分钟内必然到访的睡意却迟迟不肯到来。

黑暗中,他开口了:“在下……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暗号,或者他的帮助,这些不过是权宜之计。

说是自以为是也好,但芥川始终认为,比起处处受制,甚至可能被人当工具利用的生活,太宰先生一定还是回到原样更好。身为人类的样子更好。

“这种生活不会太久。”芥川低沉的音色在夜晚显得冷而执拗,“在下向您保证。”

“……”不知道有没有在听,总之太宰没有回答他。

清晨发白的阳光晃过眼皮,下一秒,要早起的芥川就像个被按下开关的机器人立即坐起来,他习惯性地伸手向枕边寻找太宰,一下子摸了个空。

残留的睡意烟消云散,芥川的心极速下坠,不假思索地翻身下床。

接下来的十分钟,他翻遍了空间不大的宿舍,可无论如何寻找,房间都的确没有那个人的踪迹,只有垃圾桶里昨天他扔的东西能证明“变小的太宰先生”不是他的幻觉。

一阵强烈的心悸攥紧了他的呼吸,这还是芥川第一次感受到懦弱无用的……常人称之为“恐惧”的情绪。

他死死咬住嘴唇,深呼吸压下胸腔内聒噪的跳动。要思考,必须好好回想,芥川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然而习惯了负面思考的脑袋里全都是向下滑落的念头:太宰先生掉进夹缝里发不出声?被路过会开锁的猫狗叼走了?离家出走了?被谁发现后偷走了?

今天的预定抛到了脑后,芥川不死心地检查床和书桌间的夹缝,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应该是同事发的,芥川眉头收紧,慢慢直起腰极不情愿地扫了一眼来信提示,那个名字令他凝固了动作。

尽管大脑停止运转,身体还是本能地行动了。他伸出的手拿起手机,不受控的手指解锁了手机,跳出的简讯界面白底黑字,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迟到了。码头仓库。」

芥川怔怔地盯着那行简单的消息,几秒后,突然抓起外套披上,撞开门冲了出去。

时间还早,天边尚有夜色,仿佛一块化不开的浅蓝墨块,芥川飞奔向码头,穿过银灰色的雾霭,冷而刮面的风从未能穿好的外套缝隙钻入,蒸发掉皮肤上的冷汗,风衣猎猎作响。

码头人声嘈杂,将杂音甩在身后,前方的小路越来越冷清,仓库近在眼前,他猛地推开那扇生锈的大门。

刺耳的开门声只一瞬又似乎过去了很久,射入废弃仓库的日光照亮了货箱上细瘦的人影,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中盘旋飞舞,太宰翻书的手一顿,抬眼向门口看来。

变回来了……芥川瞪大眼直勾勾地看着太宰,心中仍难以置信。

太宰啪地合上手里的书,从货箱上跳下来,若无其事的样子像是没有发生过前几天的意外,他的视线淡淡扫过芥川,在少年松垮挂在肩头的风衣上停留了一下:“开始吧,外套穿上。准备好。”

“……”芥川好像没能听见,还在发呆。

枪响回荡在仓库中,芥川耳膜一炸。从他耳廓不过几公分擦过的子弹飞出了仓库,站在对面不远处的太宰垂下枪口,有白烟从枪口散逸,他似乎嗅到了发丝烧焦的气味,耳尖滚烫。

“准备。”太宰重复了一遍。

芥川按下纷乱的情绪,垂头整理外套,闭眼睁眼,再次睁开时,那双漆黑的瞳仁已是一片平静。

上午有工作要忙,因此训练没有持续太久,芥川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体力像开了闸的水管一样疯狂流失。他倚在墙上,用还算干净的手腕反手擦了一下眼角,视野因疼痛略显模糊。

几天的安逸,身体就不够适应高强度了……简直像是依赖啊,对疼痛,或者别的什么。芥川自嘲地评价,止不住的咳嗽带起胸腔的震动,过了一会儿,他吞咽下混合着血沫的唾液,调整呼吸,缓解呼吸时牵动五脏六腑的钝痛。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仓库响起了脚步声。

太宰拍开沾上的浮灰,不发一语地转身出了仓库,肩上的黑色长外套衣摆飘动,飞扬的衣袖如同振翅远去的黑鸟。

芥川看着那道背影,忽视身体酸痛难忍的抗议,一咬牙爬了起来,快步追上。

只要脚步足够快,就不会失去。

——这时的芥川龙之介没有想到,不久之后,太宰治会再一次失踪,这次接受组织与此前相差无几的质询,他的心境却不再无波无澜,名为“感情”的狂乱暴风将他卷入其中。

而他再次见到这个人,已经是四年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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