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生意是帮人省钱 省时间省力气 省精力的?

假如你让他呆在你家,你就是在自找麻烦.(ask for)

一个愚蠢的错误就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involve)

7、他知道从错误中学习的重要性.(importance)

在西方人看来,与人交谈时不看着对方的眼睛是很不礼貌的.(have a conversation)

有的手势在不同的文化里表达的意思完全相反.(entirely)

库克先生不仅能用左手使筷子(chopsticks),而且还能用左手写字.(what is more)

他的优点之一就是敢于向权威挑战.(challenge)

这对双胞胎姐妹(twin sisters)之间的不同之处是:一个依赖父母,另一个却很独立.

一方面汽车有用,可另一方面它们也造成污染.(pollution)

房子着火了,里面的人面临着死亡的危险.(in danger of)

注意:现实中援鄂医疗队医护人员无一感染去世,文中剧情完全虚构,请勿上升。

不是医学相关人士,如果有科学性错误欢迎指出。

正文1w4+,请选择合适时间阅读。

王杰希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携着一身寒气打开了家门。暖意扑面而来,他走了进去,反手带上门,于是一切冰冷的事物都被隔绝在外。

玄关暖色的灯光明显是有心人给他留的。喻文州听见门响,从厨房里探出身子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准备盛粥的瓷碗:“王主任加班辛苦,菜我热好了。去换衣服吧。”

王杰希应声,在门口摘了口罩,脱下大衣挂在衣帽架上,又用酒精凝胶洗了手,这才往里走。

餐桌上已摆好精致的菜肴,荤素搭配,南北结合,是他们长久的感情沉淀出的产物。王杰希今天临时加班,疫情出现后呼吸科忙了不是一星半点,他作为科室大主任,每日鞠躬尽瘁,到家自然腹中空空。甫一进门,他便闻到熟悉的饭菜香气,顿感被饿意包围,去厨房拿筷子时颇有一副饿狼样。

厨房里喻文州正守着他的靓汤,回头看见王杰希眈眈地盯着灶台上的瓦锅觉得好笑,弯腰调了火就和他一道去吃饭。

他们没什么食不言的习惯,作为医务工作者,平时吃饭就好比装口袋,填满了就算完,遇上棘手病例还得边吃边和同事讨论,最后往往是风卷残云,有如蝗虫过境。着实没有条件去遵守餐饮礼仪。

历经多年磨练的饭菜格外美味。王杰希吃着,忽然提了下筷子尖,似乎有话要说。喻文州很快注意到,身体和精神同时绷紧,问他:“怎么了?”

王杰希斟酌片刻,开口道:“我填了援鄂志愿书。”

喻文州听了舒一口气,放松下来。

“嗯…那很好啊。我们是少天报了名,本来我也打算报的,但争不过他——科里太忙了,走掉一个人压力就很大了。”

王杰希一挑眉:“你们科那个小孩儿——很活泼的,叫什么来着?没报名吗?”

“瀚文啊。”喻文州说,“他填了申请书的,结果被少天扣下了没往上报。还是太危险了,一切都是未知。”

闻言王杰希略一点头,表示理解,接道:“英杰和我一起去,我没拦他。既然意外在哪儿都无可避免,那换个角度来说,机会难得,他需要这样的磨练。”

“这样啊……”喻文州饶有兴致地拖长调,“那你们一大一小都走了,就留方神一个人看科室,他没说什么?”

说了。王杰希回忆了一下,撂下筷子潦草地抬起手一晃,学着方士谦的样子控诉:“王大眼!防控解除了三顿饭…不!五顿!五顿你也赔不起我受伤的心灵!”

他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应该很是无语。但大抵是浸淫多年的缘故,仍把方副主任平时“颐气指使”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

大概是因为很少见到这样的王杰希,喻文州闷闷笑起来,整个人呈现出微蜷的姿态,似乎都要笑出眼泪。

“太像了…不知道王主任有没有想过转行当演员?”喻文州笑着调侃他,“我看科里小姑娘们喜欢的偶像剧男主演技还没有你好呢。”

在急诊科还有时间看偶像剧?王杰希思维跳脱,关注点与常人截然不同:“你们那儿这么清闲,不如让我转过去体验体验,顺带还能帮喻主任挡挡桃花。”

这就明显意有所指了。喻文州听了也不脸红,很坦然地问:“你知道了?”

王杰希看他一眼,意思很明白:不然呢?

“是新轮转过来的小护士,就中午的事。”说着,喻文州揶揄地看着他,“王主任消息很灵通嘛。”

王主任轻咳一声,眼神飘到了旁边。

“我和她说我结婚了,信没收。”喻文州笑起来,眼神里带有一点点狡黠的意味。

实际上王杰希也就是提起来开个玩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他们的生活太忙碌也常有压抑,因此需要一些家长里短来冲淡这些铅灰色的种种。

喻文州见他不说话,又追加道:“说起来,我和王主任在一起这么多年,也没收到过正主的情书。实话实说,我当时还挺想收下来感受一下的。”

情书那确实是没送过的,王杰希回忆。他追喻文州是很早的事情了,那时的王杰希还远不如今天王主任这般沉稳,天马行空的脑回路一点儿都不曾压抑,甚至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飞扬的思绪从来没想过老老实实写情书。

“但我送了你钢笔,”他忽然说,“银蓝色的那支,你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那倒是。喻文州眨眨眼,“可那不一样。”

王杰希反问他:“但你很喜欢不是吗?”他用手指摩挲着下巴,“还在大学的时候我经常看到你用,现在倒是很久没见了。”

确实很久了。喻文州想。自从规培开始,他就很少用钢笔了,平常口袋里插着的都是科室里成箱团购的0.5mm按动笔。医生群体最容易丢的就是笔,医院里人来人往,总是不知道谁用了就忘了还回来,这样买一支只合不到一块钱,丢了也不心疼。

而那支好看又好用的银蓝色钢笔现在在哪儿呢?好像在书房的第二个抽屉里。喻文州思绪飘忽,许多想法泡泡一样冒出来。

很久没有用,它落灰了吗?

喻文州后来也并没有去查证那支钢笔的位置。他当晚和王杰希相拥着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上已经把这件事完完全全地忘记了。

虽然在同一个医院工作,但急诊科和呼吸科隔着楼层,他们工作时便很难见面。荣医是名声在外的大医院,每天要接的诊不计其数,因此王杰希只有在午饭时间能稍稍休息一下。而喻文州作为急诊科大主任更是从早到晚(夜班是从晚到早)忙得脚不沾地,往往是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感觉好像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没有思维漫游的闲暇。

虽然疫情期间人们减少了外出,但医院的忙碌却似乎变本加厉,日历一天天地翻篇,不断加深的阴影下,转眼已是大年三十。

今年急诊轮到喻文州值除夕班。不知天高地厚的卢瀚文高高兴兴地、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里买了一盒红心火龙果来吃,结果很不幸地没逃过加班定律*。当晚的急诊科格外热闹,“营业额”蹭蹭往上涨。小孩儿卡了鱼刺的,喝酒喝到胃穿孔的,一股脑全涌进急诊室来了。

黄少天跟着医疗队,晚饭时分就坐飞机走了。于是科里就剩喻文州和主动加班并闯下大祸的卢瀚文,两个人面对着各种各样的病例倒也没消极下去,反而把急诊室当成了教学现场,一个教一个学,就这样忙过了零点。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120送来了个急性胰腺炎的病人,惊得喻文州那一点隐约的倦意在瞬间灰飞烟灭。接着就是各项检查,联系手术,等他走出医院大楼时,几个小时已过,抬头望去发现天光大亮,低下头便只能看见萧条伶仃、没有行人的街。

喻文州去停车场开车,路上一路通畅,很快就到了家。弗一进家门,那被肾上腺素掩埋的疲惫就在熟悉的环境中苏醒了,他感到眼皮瞬间沉重地难以支撑。

他做好消毒工作,没心思去考虑早饭的问题,踩着拖鞋就往卧室走,恨不得倒头就睡。

沿着床边坐下,喻文州眨眨眼,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素白的信封:是王杰希留下的。

难道是情书么?喻文州把它够过来,拆开了信看。读一句,心里便沉下一分。

没有人会在情书里写下银行卡密码吧。此文通篇措辞皆是王主任语气,因此虽然面对着王杰希字里行间流露的温情,喻文州仍清醒地认识到,他手中的这封信,实际上是一纸冻铁般冰冷的遗书。

何时能回来,是否能回来,一切未知的疑云丛生在徨徨之中,遮天蔽日,而如此乌云之下,全国第一支援鄂医疗队,落地了。

时间回到十数小时前,无穷的黑夜里,王杰希走出机舱,猛然感受到空气里凝滞的气息。

他站在舷梯的最高级向远处眺望,摇摇欲坠地用目光描摹这个曾经饱含烟火、光鲜亮丽的城市。

他看不到一个人、一辆车,视线所及之处只有空空燃亮的灯。黄色,绿色。似乎更多的是红色。灯光散落在每一个路口。

所有喧嚣的风尘沉落下。如今这里是一座空城,一片红区。

“能听见,”喻文州答应,接着温和地问,“一切还好吗?”

王杰希沉默片刻,呼吸声顺着话筒传过来,显得周遭更加安静。他缓缓道:“……比我预想的还要严重。”

“在来之前,我就做过设想,一些很坏的设想。但是走出舱门的那一刻,我还没来得及看看这座城市,风先吹过来了。”

“……太冷了。我当时就想:幸好你没来。这里这么冷,你怎么受得了。”

“嗯。”喻文州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音。今早下班的时候外面刮着寒风,他已经有点感冒的迹象了。

“可是S市也很冷,G市以外哪里都不暖和。”

那厢王杰希闷闷笑了起来,问他:“家里地暖开了吗?”

此时正在享受地暖的喻文州眯眯眼睛:“开了。”末了又加一句:“可惜你不在。”

“谁说我不在?”王杰希迅速反驳,谁知后半句却卡了一下,“床头柜上的信…你看到了吗?”

这是一个尴尬的话题,且于喻文州尤甚。那一纸薄文究竟是情书还是遗书?无从定义,因此不愿提起。

喻文州方才温暖的笑意瞬间敷衍了几分,还留在脸上,却没了神。

“看到了。”他说。然后是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察觉到爱人情绪的波动,王杰希柔和地笑起来,唇边散开的气息顺着电波钻进喻文州耳朵里。王杰希闭上眼睛,凝着声音说出了打磨一整天的话,终于定义了那份白纸黑字的感情,于风雪中强硬地立起一道围墙。

喻文州听见他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很轻,却有力量。

“文州,”王杰希说,“那是情书,你可得收好了。”

不远处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喻文州分神辨认,发现是隔壁一床心跳骤停。

“郑轩!一床心跳骤停!”他立即大喊道,同时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他正在抢救二床这位呼吸衰竭的病人。重重防护下,喻文州有点喘不过气,呼吸急促起来,口罩里满是潮湿的水汽,他不得不尽力放缓呼吸,避免护目镜起雾。

喻文州的每一个操作都精准而迅速,这样一双手下,病人情况有所好转,他松了一口气,将二床的后续事宜交代给旁边的李远,自己则走到隔壁。

郑轩听见门响,转过身冲他摇了摇头。

刺耳的声音仍在耳畔不停叫,喻文州心一紧,走上去拍了拍郑轩的肩。还没等他出言安慰,房间外又传来了值班护士的喊声。有病人转恶,喻文州在此,郑轩立即冲了出去。

见惯生死,便练就一副钢铁的外壳。从医多年,他们早已不像当初生涩的时候,会为一个病人的离去而流泪,甚至是崩溃。

然而他们的心仍是柔软的,会被每一张死亡证明刺痛。连日的消耗、疫情的加重,所有人的精神绷紧成一道防线,却难以抵挡巧合下绝望感丝丝缕缕的蔓延。

“主任!王主任找你!”宋晓的声音从诊台传来,语气似乎有些急切。

怎么了?喻文州写下最后一行字,从病房里退出来,快步走到诊台边。宋晓把手机递给他,屏幕上的通话申请刚好断开,喻文州接过手机,看到了铺满整个屏幕的、断断续续的未接来电。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喻文州立即回拨,那边几乎是瞬间接听了。

听筒里穿来一声释然的叹息,王杰希说:“你没事就好。”

喻文州微微皱起眉:“怎么了?”

“刚才有个病人走了,遗体才运走,东西都还没收拾。然后他放在柜子里的手机响了,是他给女儿设置的铃声,他女儿很喜欢这首歌。

“……大家都不敢接。没人敢接。我们这两天刚好打了时间差,没有通过电话。我打给你…你也没接。”

喻文州的心口隐隐地泛起痛感,他太明白王杰希所想,于是轻声答道:“我没事。”

王杰希静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什么。他们静静地相对,沉默时,温暖的感觉一点点挂上了电波,周围的寒气似乎有所消减。

王杰希呼出一口热气:“…我知道这大概率是巧合,你可能在工作,在吃饭,所以没注意到我的电话。你其实什么事儿也没有,是我多想了。”

急诊室的灯白得刺眼,将王杰希心底所有压抑已久的脆弱照得明明白白,一条一缕摊开在天光下。

“可我抑制不住。我很担心,甚至是……害怕。现在有一个病人去世,那就还有很多病人接不到电话。我知道不可能,但还是会想那些人里有没有你。

“文州……”王杰希忽然不说话了,喻文州隐约听见他压抑的喘息。

喻文州忽然明白过来,他放轻语气,说:“王主任工作太卖力,白天和病人肯定说了不少话,又要布置任务,休息一下的时间还要长篇大论。”

王杰希似乎缓过劲来了,接话道:“这也算长篇大论吗?我感觉我说的已经很少了。”

喻文州点点头,又想到王杰希看不见,于是说:“当然算。”

“休息时间,最好不说话,听我说就好。”

好。王杰希答应得很快,好像不假思索。可十几秒钟倏然而过,电话那头始终没有传来声音。他没有出言催促,而是安静地等待。

秒针一点点跳动。大概过了半分钟,喻文州才用略哑的声音道:“我爱你。”

是的,我爱你。这三个字是如此简单,又沉重、结实,足以撑天地,维四极。万里乌云好似被缓缓托起,王杰希感到稀薄的空气重新变得浓厚了起来,新鲜的感觉滋润着方才缺氧的肺泡。

他听见手机里传来电话铃声和说话声——120将送来一位病人,喻文州要准备接诊了。

“杰希,急诊病人。”喻文州言简意赅地说。

王杰希当然明白:“去吧。”通话就此结束。

他看着屏幕最上方新跳出的一行绿色,含蓄地笑了。来来往往的未接来电终于被接通,那样一颗悬着的心也被放下,安抚得妥帖。

王杰希想了想,又按着屏幕发出一条语音:“我也是。”他似乎能看到喻文州收到消息后的笑容,于是心口一阵暖流流过,破冰而去。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2020年2月10日,距第一支援鄂医疗队出发已经过去了十七天,在此期间里,疫情的阴霾尚且没有半点要消散的样子,然而人心医德均已在社会的面板上清楚地显示了出来,或许感人肺腑,或许发人深省。

喻文州无疑是万千良医中的一个。自从王杰希援鄂那天起,他便住在院里没回过一趟家,工作几乎算得上没日没夜,实在撑不住了才去值班室睡上几小时。整个人超负荷工作程度堪比燃烧生命。

郑轩前两天倒完班没走,支着眼皮过来喊他去休息,说:“文州,班我替你值,你还是睡一觉吧。黄少不在,你要是累倒了科里谁领头啊。”

喻文州摇摇头:“就是因为少天不在啊。”他停下笔,下意识地顶着笔在手指上转了两圈,“要是没了我,不还有你吗?”

“别别别,我只想安安稳稳过不加班的日子。”郑轩摆摆手,又尝试着问,“哪怕就睡两个钟呢?”

说罢他低下眉眼,抱怨似的小声道:“拼命也没有这样拼的。”

喻文州笑笑:“算啦,睡两个小时就起不来了。何况之前是谁说的来着——‘我上一天班,花不了一条命就可能能换一个患者一条命,稳赚不赔啊。’”

“放谁身上不是这个道理?所以没有这样的拼法也只能拼下去了。”

郑轩结束了回忆,怀着功成身退的心情懒懒地叹了口气:喻文州终于休假了。

要让敬业的喻主任放假实在是太不容易。科室里众人私底下就这个问题早就开过小会,各种“劝退”理由被提出又被否决,一连讨论了几天,终于有了结果。

今天是二月十日,是喻文州的生日。

半夜十二点,荣医大楼灯火通明,急诊科值班室里尤为热闹。喻文州身处喧嚣的中心,颇为惊讶地看着卢瀚文不知从哪儿端来一个六寸蛋糕,徐景熙凑上去点燃了蜡烛。

头顶的灯忽地灭了,喻文州听见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黑暗静谧着,他掏出手机,在烛光映照下接起了电话。

“少天。”他的声音里酿着笑意。

“文州,生日快乐!快许个愿吧。”黄少天的声音传来,语调里的活力浓得几乎要化为实体。

耳旁响起了大家合唱的生日歌,喻文州依言闭上眼睛许愿,透过眼皮竟隐隐约约还能觑见些蜡烛的暖光。

希望一切顺利,希望众人平安,希望奇迹降临在每一张病床前,家家都能团圆。

——希望愿望都能实现。

欢呼声与掌声中,喻文州睁开眼睛,伸出手去扇蜡烛。他似乎看见美好的愿望悄然乘风升上天空,化作一只浅淡的星子,轻盈的挂在了夜幕中。

切罢蛋糕,众人也就渐渐散了,回到诊台或是去查看病人情况。郑轩刚才在外面守着急诊室,现在才被换进来拿蛋糕。他端着纸盘打了个哈欠,没有一点前辈的样子,让人很难想象他也是同喻文州一起入职的。

喻文州笑着冲他点头:“谢谢,辛苦了。”

人情绪的变化是在不断的拮抗中进行的,正面与负面的情绪好似落在天平的两端,此消彼长,你强我弱。而喻文州的心此时已被感动与温暖填满,那些压抑的、痛苦的自然就失去了生存空间,一消而散了。

郑轩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说:“分完蛋糕就早点回去啦,难得的假期好好休息一下。”

凌晨一点,喻文州做完交接,提着剩下的蛋糕回了家。他在玄关处换鞋,把蛋糕放进空空如也的冰箱里,然后回卧室补觉。

——他实在没什么事可做了。离开了医院,精神松懈下来,身体却还处于忙碌的惯性中不断向前。

说来奇怪,人们在得到一些期待已久的东西时,往往不会像预先猜想的那样激动,所有幻想过的感慨、呐喊、喜极而泣,似乎总是消散在那一刹那的空气里,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空旷。大喊一声,也没有回音。

喻文州沉在无尽的黑暗中,闭着眼睛,却久久没能入眠,他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很可惜地想:难得的休假就要这样被他耗没了。

好在他并没有浪费太久,大约两小时后,手机震动的声音直直冲入他的脑袋。喻文州虽然没有完全睡着,但也有些迷迷糊糊的了,他手本能往枕头下一摸,举起屏幕凑到眼前看:是宋晓打来的电话。大概又要加班了吧。

高英杰手指按在语音键上,同一个内容换着表达方式说了几次都没发出去,他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做贼一样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没人后又录了一条语音。

磨蹭的时间太久了,他需要赶紧回去,这条语音是非发不可了。高英杰心一横,点下了“发送”,然后匆匆忙忙回了隔离区。

“喻主任,今天晚上主任忙了太久中暑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您不用太担心。主任不让我告诉您,但我觉得…您应该知道。”

回到家的喻文州点开语音条,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眨眨眼。

怪不得王杰希到现在都没有联系他,今天是他的生日,依照此人一贯风格,见不了面也是要通电话的,再不济就发短信。总之不乏浪漫。曾经有一年喻文州生日时临时加班,便收到过王杰希的信息,只有一句话:我在外面等你。

喻文州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外套也顾不上拿,直接跑出医院大楼,看见王杰希抱着一捧娇艳的玫瑰站在一旁。

“怎么也不进来等,外面这么冷。”喻文州用手去试王杰希体温,很凉。

王杰希没有接他的话,反而将玫瑰塞进喻文州的怀里:“生日快乐。”

喻文州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手机忘在了急诊室里,只好抱着玫瑰和王杰希一起走进医院大厅,电子屏上显示已是二月十一号。喻文州的生日已经过了。

而今天不一样,王杰希的电话打来时、尚且未到第二日。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流淌进来,静悄悄地洒在地板上。喻文州靠在床头上,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笑着接通了电话:“杰希。”

“生日快乐,文州。”王杰希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本来是想零点给你打电话的,没想到忙到现在…几点了?”

喻文州说:“王主任辛苦,已经二十三点五十八分。”

王杰希很轻地笑了笑:“这次赶上了。”

喻文州没有和他一起回忆,而是叹了口气,问他:“你是不是又通宵了?”

王主任一凛,没说话,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一种莫名的酸涩涌上喻文州的心头,他没有和王杰希提起中暑的事情,王杰希也没有,这或许是他们默契中的一环。

事实上,除了被高英杰告知的中暑、还有许多事情是喻文州不知道的。他不知道王杰希零点没给他打电话、是不想打扰他难得假期里的好眠,不知道王杰希凌晨四点接病人、从此连续工作十数小时水米不沾,也不知道王杰希在听到喻文州的声音时、是一种怎样安心的感觉。

“你快去休息吧,安眠药有吗?”喻文州问。

王杰希看着远处的灯,很温柔的说:有,你也早点休息。”

他挂断了电话,拿着手机的手垂在身侧,眉心终于舒展开。

他靠坐在墙边,走廊尽头的白色灯光照过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拖进夜里。冰凉的空气中,王杰希的脸就这样被分隔成了两半,一半雪白,一半却隐匿在黑暗里。疲惫,却安心。

又是一日连绵不绝的春雨,整座城市在漫天的潮气下萌发出了柔软的、生命的力量。土地上隐约的绿色上冒出了红色的草茸,盖着水意,显得生机勃勃。

喻文州刚刚下班,并不怎么赶时间,看到这样的春景甚至好心情地蹲了下来,歪着头用肩膀夹住雨伞柄,双手持着手机横屏拍了张照。他用左手扶住伞,右手熟练地捏住手机一甩,将屏幕又竖了过来。

这张拍得很不错,照片中的生命力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满意地起身,边走边将照片发给了王杰希。

说起来,王杰希已经三天没给他发消息了,哪怕是一句问候也没有。喻文州有些不安,却也理解。做他们这行,又碰上疫情,什么情况都是被允许发生的。

他走到楼道下,收伞上楼。电梯上升时他百无聊赖地看紧急情况指南,感觉生活终于又平缓地进行着,疫情带来的冲击感逐渐散去,一切都稳步向前推进。

电梯门打开,喻文州手指正在衣摆处擦拭,预备指纹解锁。然而他刚一走出电梯,手机便响了起来,突然降临的震动使他一惊。

——是黄少天。喻文州将手机换到左手,一边开门一边说:“喂,少天?有什么事吗?”

“喻文州。”黄少天很难得地喊了他的全名,声音里有着不同寻常的凝重。

喻文州进门的一步顿住了。

世界瞬间塌缩成一个奇点,又在瞬间膨胀炸开,巨大的冲击力使喻文州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感到自己在耳鸣,尖锐而持久的噪声中,他坠入了没有温度的、纯白的空间,寒意立刻包裹了他,带着他不断下落、下落,跌至最压抑的黑暗里。

黄少天好像还在说话,但喻文州一个字也听不见,脑中不断回响的只有刚才的那句话。大脑仿佛被无数利刃不断地洞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茫然失措地睁着眼睛,像是无法处理其中的信息。

是的,是了。王杰希感染了,这太合理了。不打电话,不接电话,不发消息,不做回复,隔离医院遇不上医闹,而哪怕是医闹重伤也不至于没有半点音信吧!那么整整三天的消失除了感染还有什么可能性呢?

可是王杰希,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而是让我从他人那里得到这个消息?哪怕你再叮嘱、再严防死守,我最终还是会知道的,这完全是无用的抵抗。

喻文州将踩进家中的一步退回来,轻轻地关上了家门,背靠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黄少天的电话已经挂断了,他点开和王杰希的对话窗口,很慢地打字。

喻文州:王杰希,看到给我回电话。

他垂下头,挡住了眼睛。

等接到王杰希的回电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喻文州睁开眼睛,恍惚间感觉世界充满了噪点,但他此时已经平静下来了,并且可称是坦然地接受了现实。

这通电话里一句话都没有,有的只是滞涩坎坷的呼吸声和不时响起的、熟悉的仪器声。压抑,且漫长。

他们都不知道怎样开口、说些什么。喻文州开了免提,细碎的声响在楼道里飘着,长久的沉默过后,他挂断了电话。

你我都知道这一天的降临有那样多的可能性,我不会去问,也无法选择要问的问题。

如果是紧急气管插管,那我希望医护人员在进行相关操作时能更加小心。如果是防护不到位,那我希望物资足够且丰富,防护用品一段时间内能够有所替换,大家有保障的同时更加注意,此后不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无论怎样,在所有的反思之前,我首先是爱着你的。我希望你能永远不受疾病侵害,如果不幸遭遇了,也可以在下一个路口遇见奇迹。

是的,杰希,无论接下来你将面对怎样的病痛和苦难,请你始终相信:在爱所有人之前,我首先爱你。

“十五床还在高烧吗?*”王杰希坐在病床上,向进来检查的高英杰问道。

高英杰低着头:“是的。”

王杰希追问:“ECMO耗材还没拿到?不能再拖了。”

高英杰动作没停,小声说:“拿到了。”

“那为什么还不手术?再等下去,五床的窗口期就要过了,到时候即使上ECMO也难救回来了。”王杰希这几天仍然没有放下工作,手机记录里堆满了资料。

“……可现在只有一套耗材。”

高英杰深吸一口气,一次性说了很多话:“五床还是没有转阴,还有恶性肿瘤,氧合指数一直在降,十五床高烧不退,二氧化碳潴留,潮气量很高。老师们已经开过一次会了,但还没决定……”

王杰希的大脑飞速运转,而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把五床和十五床这几天的情况大致写一下发给我,开会的时候记得叫我。”

高英杰点点头,走的时候给王杰希带上了门。

一轮接一轮的讨论,指向的都是生命的危险。王杰希视频参与了最后一场长达八十分钟的会诊,大脑每分每秒都在被撕扯。

专家们最终的决定是:给十五床上ECMO。

第二套耗材拿到以后,五床的手术也立刻提上了日程,卡在窗口期最后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尽人事听天命,接下来要做的,惟有等待。

王杰希的病情转恶就是在这紧张的等待中发生的。多年来的救人行善并没有给他带来更好的发展,甚至比起大多数病人,王杰希恶化的速度要更快。没过多久,他便出现了呼吸性酸中毒的症状,并且开始嗜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一次转醒后,他睁着眼平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心里却是一派平静。不久他又昏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王杰希喊来了值班护士。他作为援鄂医疗队的一员,感染后收到了精神上的优待,大家对于他始终是尊敬且关怀的。

护士来的很快,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王杰希坐起来,看着她恳切地说:“麻烦帮我找一份纸笔,谢谢。”

喻文州与王杰希的通信结束在一个雨天。那时的王杰希即将进行深度镇静,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通电话。

雨还是很细,落到地上没有声音。喻文州问:“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王杰希的声音传来,“我刚才在想,如果我接下来成为被抉择的一方的话,我希望他们选择我,因为我还想活下去,我还想见到你。听起来是不是很不够高尚?”

“你不需要高尚。”喻文州说,“你只是我的爱人。”

王杰希听后笑了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但我现在想的是,再过会儿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根本无从判断病情,做选择是他们的事。而我的战友们这么专业,一定会做出最准确的判断。我只是在瞎操心而已。”

“是啊。”喻文州附和,“你只要好好当准备康复的病人就行了。”

“病人都需要一个信念支持才会更好的康复。”

“好。”喻文州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很郑重地结束了这通电话,“我爱你。”

喻文州早上上班的时候发现上次拍的那片草地此时已经是绿意盈盈,一根根草窜得很高,风中挺立的姿态张扬地显示出生命的柔韧与活力。

或许生命本身就是一场奇迹。干他们这行的,多少都有点信这些东西,喻文州想,也许就是这片草,给了生命佑护。

——傍晚时分,120送来一位八旬老太*,呼吸心跳停止,在救护车上就打了两只肾上腺素,持续的胸部按压下不见效果,又一支强心针打下去,还是没有起色,送到医院时人几乎完全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脆弱。

病人家属站在床边犹豫地问:“……医生,还有希望吗?”

喻文州于心不忍却也无能为力,向他们说明情况后只说:“我们会尽力抢救。”话落又是一支强心针打下去。

这场抢救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从救护车上的人工胸外按压、到急诊室里的萨博机不断起落,奇迹就在这样的坚持中降临。

在萨博机上了半小时后,老人的心跳回来了。一条沉默的直线有了起伏,于是全世界都沸腾起来!这实实在在是一场生命的奇迹!科室里响起了惊讶的喊声,开始只是在一个角落,后来春风般吹尽整个急诊室。喻文州查看处理过后、连忙向院前急救的张佳乐发消息,说你们刚才送来那个老太太心跳呼吸都恢复了。不出所料得到三个一串的感叹号。

喻文州感觉全世界的阳光全部洒在了这里,照得他浑身暖洋洋。他不禁放松下来,趁闲处理信息。然而下一秒,被压在底下的、黄少天的消息跳进了他的视线里,喻文州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如坠冰窟。

一切喧嚣都戛然而止了。

冷白的灯光下,他再次进入那个无声的纯白世界,这次寒意更甚,从各个方向钻进骨子里去,将喻文州冻成一块不会呼吸的冰。他的大脑结了冰,稍稍一转就被其中片状的晶体刺得生疼,划痕不断地流血,直至染红他全身。

但他还是停不下思考,他先想:你不是说还想见我吗?又想:准确的判断真的没指向你的生路吗?

思绪兜兜转转,中间走了那样多的路,也还是回到了现实的原点。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向喻文州涌来,像是要把他溺毙。喻文州什么也不想想了,他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可脑中却有着一句话不断盘旋:

奇迹降临了,可是怎么没落到你身上?

S市从那一天开始不断地下雨,阴云连绵了一周才消散,再次见到阳光时,许多人都感到有些陌生。

重压之下,喻文州非但没有颓丧,反而工作得更加投入,潜意识里试图以机械而本能的思考排挤那一点被过度压缩的难言。高强度的工作使他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事情,关于王杰希的一切都被黄少天揽下来负责,他根本费不着心,要做的只是等待医疗队返沪,等黄少天给他带来最后的念想。

黄少天肩负重任,于是赶在较早的一批回来了,接着是隔离,期间他与喻文州除约时间外再没有别的交流。

十四天匆匆而过,喻文州见到了黄少天。

他看起来瘦了一点,也不再那样有活力,和许多医护人员一样,好像精神仍然停在白白的医院里。然而这已经是刻意积极的结果了:为了在喻文州面前表现得不那么沉重,他费尽了气力,手心里还攥着汗。

艰巨的任务正摆在眼前。黄少天深吸一口气,却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句话来开场,冷气呛在嗓子里,他开始剧烈地咳嗽。

“没事吧?”喻文州见状问道,起身想过来给他顺顺气。

“咳咳……”黄少天连忙摆手:“没事,咳…不用不用。”

事情不该这样发展的。他心想。是他来给喻文州送王杰希的遗物,问“没事吧”的也该是他才对。现在呢?似乎是喻文州在照顾他,考虑他的情绪,体察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自己却云淡风轻,非相熟之人无法参透他眉眼间暗流的涌动。

终于,黄少天气息平缓下来,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了喻文州。

空气凝滞了一瞬,喻文州很快接过袋子。里面装着王杰希的手机和骨灰盒,此外还有小心包好的戒指和一张薄薄的纸。

黄少天顺势在喻文州肩上拍了一下,轻声说:“文州,你……”

“我知道。”喻文州垂下眼帘,罕见地打断了他:“一,合理地处理情绪,允许自己和家人感到悲伤、焦虑,抑郁等。这些都是自然的哀伤反应,也是自我疗愈的自然过程。每个人的哀伤节奏不同,需要足够的时间消化,不用劝说自己或家人尽快恢复。不要用有害的方式处理哀伤情绪,如酗酒、赌博等。

“二,保护好关系,让家人及时得知亲人去世的消息,接受丧亲事实,与家人一起经历哀伤过程,包括孩子。如共同举行悼念活动,追忆逝者言行,整理和妥善处理逝者衣物等。

一字不差地背诵后,他顿了一下,这才看向黄少天:“……我知道的。”

黄少天这下是真的无话可说了。还能说什么?倾天重压之下,一切言语都是徒劳的。有些坎非独自一人不能翻过。

他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颜色黯黯。

喻文州冲他笑了笑。黄少天鼻尖一酸,转身走了。

喻文州尽职尽责地在急诊室工作了一天,晚上他下班离开医院时,发现街道上已经有了些许人气,能看到少量的车和人,和大年初一的冷寂全然不同了。

生活还是要回到正轨,地球也还远远不会停转。喻文州开车上路,代表王杰希的袋子安稳地靠在副驾驶上,在黄色路灯下显示出一种柔和的色彩。

等到了家,他先进了卧室,没有打开地暖,冷峭的空气维持着他的清醒与理智。王杰希的物品被一样一样拿出来,喻文州倚在床头,展开了信纸,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黑笔与铅笔无序更换的一行行字,然后是散落在整张纸上的、滞涩的墨点。

他抿抿嘴唇,开始读信。

“我很想你。”——“我”前面有三四个墨点。

“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有没有煲汤?是什么汤?当然,你煲的汤都很好喝。”——最后的标点原本是一个由逗号加工来的句号,被划掉后跟了一个墨点和一个句号。

“从离家到现在已经四十一天了,我每天都想。”——“每天”是由“每次”改来的。

“我欠你一封情书,现在补给你,好在还来得及。”

“我爱你。”——这三个字格外分明,像是写的时候很慢。

“我的命几时”——这句被划掉了。

“如果我”——也划掉了。

“医疗队返程的时候,”——一个墨点和一道无意间划上的曲痕。

“信会一起被带回去,还有戒指,你可以把它留作纪念,不想留着的话,就扔到海里吧。”

“文州,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人的一生真的是很短暂的。我陪你走了十二年,应当满足了,却不满足。确诊以后,我有时会想,如果我没回去,你会怎么样?”

“如果我走了,晚上就没人和你抢被子了,这是好事。但早上你赖床的时候只能在楼下买张姐的包子了,好吃是好吃,就是没花样儿换。而且要是她店不开了,你就得吃食堂。”

“可你一个广东人,嘴那么刁,吃一次还行,时间长了哪儿受得了?”

“文州,”——字迹较之前有些许的潦草。

“我爱你。我还想见见你。”

信就到这里,很短,右下角是喻文州很久不曾见过的、飞扬的一个“王”。这一个字充满了王杰希式的恣意,几乎要让喻文州错觉他就在身边。

他深吸一口气,捱了大半个月的眼泪终于压抑不住,涌了出来。然而哭也不痛快,连眼泪都不是一颗一颗地落,只是蓄在眼眶里慢慢地向外流。这股憋闷的劲不断涌上来,喻文州的眼前很快迷蒙一片。

压抑,一切情绪都被压在心底太久太久,即使此时开闸放水,也再无法痛快地流了。

漫漫长夜里,寒风彻骨,四下昏黑。你的灯被急降的大雨浇熄了,我的还亮着。杰希,向哪里才能走出泥泞?我该如何继续前行,而将你留在这里?

初春寒凉的雨夜里,喻文州大病了一场。

细碎的雨飘入房间,冷风下他感到自己的眼睛隐隐发烫,大脑中后部像是脱离了其他部分,被攥紧了不断地摇晃。不久之后,额头的高温也能被感受到了,喻文州微微皱起眉,陷入了一场昏天黑地的沉眠。

他病得突然,第二天早上闹钟响时仍昏昏沉沉地沉在梦里。他梦见三级防护下的王杰希透过护目镜看着他,眼神悲怮地反复说“文州,走吧”。

喻文州紧闭着眼,泪水却一点点流出来。

黄少天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卧室的窗大开着,窗台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雨水。床上,喻文州的脸颊显示出一种病态的红,身上连被子都没盖,周围摆的都是他带回来的、属于王杰希的东西,手机、骨灰盒、戒指、情书,它们把喻文州包围在中间,每一件都在提醒他爱人已逝的残忍事实。

黄少天搭在门把上的手僵住了。

他从昨天离开就放心不下喻文州,担心他憋出事来,为此特意把喻文州家的备用钥匙翻了出来,还念叨了两句,哪想一语成谶。

急诊科基本没有休假,今早过了八点,喻文州还是没有到岗,黄少天太了解他,若是没事他怎么会翘班?于是当机立断拿着钥匙闯进喻文州家门。

他走到床边,探出手去试喻文州的额头。他几乎烧到了四十度,黄少天不敢耽搁,连忙叫醒他,连拉带扯收拾一通,终于把人搬上副驾驶。

他们走得匆忙,喻文州眼角还有一抹泪痕未尽,他打开车窗,偏头看向窗外。料峭的风扑在他脸上,哪怕隔着口罩、也冷得他几乎浑身发颤。

黄少天见状把窗玻璃调上去一点,什么也没说。

科室里的众人万万没想到昨天还兢兢业业主动加班的喻主任、今天就成了重点观察病人。徐景熙测核酸,郑轩安排隔离病房,一切都井然有序。面对问诊的卢瀚文,喻文州交代情况时还不忘夸他两句。小孩儿听了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说了句“主任好好休息”。

喻文州在病房里躺了两天,病情得到了良好的控制,烧退后没几个小时,他便同时等来了阴性和休假两则消息。

也不知道是病假还是什么。喻文州坐在黄少天的车上,随意而发散地想。然而思绪的触梢碰到了一面特殊的墙,鲜血淋漓,于是一瞬间又收了回去。

黄少天给他简单做了点饭菜才离开。实际上,很多东西在他们之间向来是无须多言的。喻文州很感激他的绝口不提,没有“节哀”,没有怜悯,更多的是对逝者已逝的安慰。这对他来说已经足矣。

喻文州首先躺到了床上。他需要一个最熟悉的环境来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很少休假,一时间闲下来,哪怕只有一天,也仍然有些茫然若失的感觉。

迷迷糊糊地,他睡了一觉,这次没有做梦。再睁眼时是一个没有黄昏的傍晚,外面又下起了雨,丝丝缕缕地模糊了景物的边缘。

喻文州从床上坐起来,思索半晌起身开始打扫屋子。他在客厅扫地,从茶几下面扫出了几根不属于他的头发;在玄关收拾鞋柜,把几双不会再穿的鞋摆了进去;在阳台擦木质的花架,顺手给房子另一位主人种的花浇了水。最后,他来到了书房。

书桌上还散乱地放着纸笔,喻文州在桌前坐下来,将视线向前投去。

此时窗外天已经黑了,屋里的灯独亮着,显得有些萧索。他在灯光下拉开了第一格抽屉,里面放着一个长盒子,正反映着内敛的光华。

喻文州一怔,紧接着他绷紧了后背,探手拿出了盒子,从里面握得一只银蓝色的漂亮钢笔。

在握住笔身的一瞬间,金属材料带来的寒意便击碎了喻文州手指的温度。他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打开了笔盖,想要用它写下此时从心底喷涌而出的、最最震颤的语句。王杰希,杰希。你在哪?你还好吗?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是否还会回来?

你补了一封情书给我,我是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你封于其中的爱意。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有关你的一切都正在离我远去。我如何才能留住你?杰希,杰希——

有什么东西正无法抑制地流淌出来。我有千言万语想对你说,却开不了口。如果我将爱意封存在信纸之上,你能否听见?我不求回应。——杰希。

他紧抿嘴唇,不断地眨眼。笔尖下蔓出了一个飘摇的“王”字。

喻文州的指尖忽然僵住,只好虚虚地拢着笔握。

他的习惯已然改变了,过往的一切都随时间而消逝。从前最爱用坠重的金属笔的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廉价塑料笔的手感的呢?这支好用的银蓝色钢笔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重,重得他再难写出一行漂亮的字。

一种瞬间的感觉闪过,难言而悲伤,喻文州想要抓住那一刹那,于是他犹豫着再写了两个字:杰希。又加了一个冒号。

他成功了。那种感觉、就好像窗玻璃上忽然绷开了一朵冰花,残破又美丽,然而碰也碰不得,补也补不全,只能怀着落空的心情惋然地叹息。

但喻文州没有叹息——他早已泪流满面。他几乎不能呼吸,水珠顺着睫毛滴落在信纸上,于是王杰希的“希”模糊了。

不断有泪水滴下,信纸星星点点地泛起皱。喻文州颤抖着喘息,努力地想找回当初握笔时美好的感觉。笔尖柔软地落在一滴眼泪里。他写:我爱你。

*关于火龙果:寓意“红红火火”。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医生值班一般会避开吃一些“不吉利”的水果,如芒(忙)果。

*关于ECMO:体外膜肺氧合,代表着一个医院、地区甚至是国家的危重症急救水平,可在短期内完全代替心肺功能。疫情初期物资短缺,可用ECMO数量极少。事例参考《人间世:抗疫特别节目》

*关于八旬老人急救病例:参考《生命时速·紧急救护120》

FT:终于写完了,很折磨,总觉得笔力有限,再加上篇幅限制,文章完成得很不成熟,所以写完了也在不断地回想,不断地被折磨。

这篇我本来不想写ft的,但最后还是写了,有一点想说的话。

首先再次声明:本文情节纯属虚构,现实中援鄂医护全部安全返回。这点我觉得是不可思议的,是一个很伟大的奇迹。

疫情的发生和推进可以显示出很多事情,大家仁者见仁,两年中已经有很多声音前前后后响起,我也不敢说自己的认识有什么深度和高度,这里就不再提了。

我想说的是,在这次疫情中,有许多真挚的情感花一样绽放,非要我说,就是腊梅,一树一树开在寒风里,香气也可以去到很远的地方。

美好的人性就是这样动人的,它使我们感动,也使我们反思。当然也让我们有了可信仰的、光辉灿烂的希望。其散发出的光芒足以温暖每一寸土地。

有灾难就会有美好,有绝望就会有希望,我们在无数次的拉扯中向前。

这么一看好像还是很语无伦次,但我已经被情书榨干了,只能这样了。或许以后会再回来修文,但那也是以后的事了。情书还有一篇番外,是小王安全返沪的if线,我还没写完,等写完就会放出来。

最后特别感谢吾友砚初为本文提供了很多想法,你的语句总是很能触动我。

就说这么多吧,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王喻,我们下篇文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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