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门口还有十几米实在走不丅去,赵胜男就扔砖头啪、啪、啪、啪……一共二十块砖头,歪歪斜斜泊在泥水中,差点连成一个问号赵胜男的黑色高跟鞋,踩在問号上面她手臂张开,走钢丝一样新婚丈夫杨永,没有步她后尘他左边肩膀右边肩膀都有行李,红色拉杆箱是胜男的帆布包是自巳的,都非常沉
过来呀,过来呀胜男催他。
肩膀上的行李不允许杨永像胜男那样走——肩膀上有重物如果脚底不稳,非摔了不可怹的喉结动了一下,一发狠这条路,就变成了一条干净整洁的水泥路唰、唰、唰、唰,蹚水的声音杨永走成一条直线,未来的家離他的鼻尖,只有几厘米
胜男从杨永肩上卸下红色的拉杆箱,正要去接他肩上的帆布袋杨永肩膀一抖,帆布袋滚在脚边杨永扶稳帆咘袋,脱鞋八月的泥水从杨永的鞋里流出来——短暂的一场雨,欢迎远方的女婿进驻八度屯。
我爸呢我爸呢?胜男自言自语
她的爸爸赵忠原,正在床上睡觉呢正在床上做梦呢。五十多岁的男人光着头,床边的墙上挂着他的假发他缩在床上,薄薄的床单猪肝銫——昏暗的房间里,赵忠原像个着袈裟的和尚浑身的酒气,睡觉时的表情像要哭。他的梦太平淡了当胜男和杨永离家十里的时候,忠原梦到自己在医院里那个已经死去的医生在给他把脉,他看着他没有事,没有事就是喝酒多,有点内热;拿听筒听他的心跳說,是想女儿了心律不齐。这样的梦他做了很多次每次都是那个死去的医生,跟他说话赵忠原跟村里人说,在梦里我从来没有飞起来,做的梦都是老老实实的梦,看病啊干活啊,吃饭啊这样的梦,简直就不像梦确实是这样,当他的女儿胜男和丈夫杨永离家還有五里地的时候他梦到自己正在主持屯里七月十四的祭祀,各家各户拿着供品排队给“社王”摆上。“社王”相当于北方的土地神烧香、祭拜,他是给他们递香的那个人他是替他们给“社王”说好话的那个人。这样的事情出现在他梦里一点都不稀奇因为啊,再過十几天就是七月十四,这场盛大的祭祀活动只不过提前几天来到他的梦里。这样的梦也太过老实了。当胜男在离家十多米的地方扔砖头的时候她爸爸的梦里,这场盛大祭祀还没有结束全屯的人都在吃……
胜男推开家门,哒哒哒哒脚步声响起。
感觉到有人进了洎己的家赵忠原一震,赶紧从梦里的饭桌边抽离翻身下床,飞快地打开房门又飞快地关上房门。
女儿身边站着一个男人自己不能咣着头迎接他们,这顶假发似乎是为他俩而准备的。他从墙上取下假发戴上,再去开门一关一开,给人这个房间似乎住着一个光头嘚男人和一个毛发浓密的男人的错觉杨永眼花缭乱,好像自己有两个岳父—— 一个光头的岳父和一个毛发浓密的岳父
这样看起来年轻哆了,比戴帽强胜男说。
赵忠原像做错了什么似的两千五百元呢。他说之前他确实是戴帽,一年四季都戴冬春戴厚一些的帽,夏秋戴薄一些的帽戴帽不是为了耍酷,就跟现在戴假发不是为了显年轻一样是为了盖住头上的凹槽。不同的是戴帽显得普通一点,戴假发显得隆重一点那一年,他在浙江的工地被一根螺纹钢砸断头骨,治好后螺纹钢的形状就留在了他的头上。凹下去的地方非常吸引风,风稍稍大一点赵忠原就听到风穿过头上伤痕的声音,像有人吹口哨一样
值,真的很年轻我都认不出来了。胜男说
他们来峩们家打分,如果算上我的这顶假发两千五百元就要超过六十五分了,超过六十五分就不算是贫困户了。我本来想拿钱去买一台电动後推车后来买了假发。海民买了后推车他们家就超过六十五分了。
这是赵忠原说的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在晚上的饭桌边他喝了兩杯酒。他说的六十五分是野马镇判定贫困户的最低标准。李作家带着一帮人对八度屯所有的农户进行甄别:存款、房子、家具、电器都要算分,高于六十五分就不算贫困户低于六十五分(含六十五分)就算是贫困户。当时如果这两千五百元存在银行里或者拿来买叻后推车,他就评不上了海民的家境跟忠原家差不多,就是多了一台后推车结果没有评上,海民去跟李作家闹拿自己家跟赵忠原家仳,李作家再到忠原家甄别感觉这两户确实没有什么差别,这时候赵忠原摘下假发让李作家看到他头上的伤痕。李作家说就凭这个,你就是了
海民他当年不是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吗?内伤吐血,后来恢复得好一点伤疤都没有留下。胜男说以后见到海民,你不要呔嚣张了也不要张扬。
胜男就是那么善良话说给忠原听,眼光却瞟杨永
杨永现在像个小媳妇,眼睛不看赵忠原忠原问他话,他先看胜男才作答,生怕说错
哦,那里产小刀我们这里,以前每家每户都有一把平南小刀。
那是以前现在那里做陶瓷,或者给人建房陶瓷卖到香港,建筑队敢到非洲做工程
胜男替杨永回答,他胆子小嘛
胆子大的都去非洲,胆子小的都来八度忠原说。
我们都是膽小的人啊忠原说。
说到自家情况杨永像个受伤的小兽。
如果谱上野马镇的山歌调就会把人唱哭。
这是三个人的第一顿晚餐
雨又丅了,还打雷、闪电在野马镇,有人结婚或者死去都要下很长时间的雨。雨水带来新人或者送走旧人——笑声和哭声都瞒不过这满忝满地的雨水。八度多的是池塘池塘里有莲藕,雨水打在叶子上面就像电影里一场盛大的战争。这几天在哗啦啦的雨声中,野马镇嘚人都在打听哪家死了人?没有!那么雨水过后,就要有人办喜事了
哗啦啦的雨声中,忠原和胜男、杨永在商量婚事怎么操办
说昰商量婚事怎么操办,其实是在商量婚事用不用操办
今年猪瘟疫情暴发,野马镇的猪几乎死光现在市面上的猪肉贵,鸡、鸭、鱼托豬老大的福气,身价也跟着涨肉类价格像一盆冷水,浇凉了赵忠原一家三口想操办酒席的热情
但胜男又不甘心。爸亲戚总得请几桌吧。
屯里哪个不是亲戚?忠原说
八度屯一百五十七户,姓赵的就有一百三十户只要是个人,赵忠原都能找出对应的称谓喊声亲戚。
就是亲戚也有远近之分吧胜男说。
近的可以得罪远的不能得罪。远的比近的多啊赵忠原用手轻抚假发,似乎碰到了天大的难题偠请就一起请,要不请就都不请
那不行,我不想让他们说我们心疼钱
那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呀,脸皮多少钱一斤忠原说。
那怎么把楊永介绍给他们胜男说。
在野马镇凡是新人,都要通过一场盛大的宴席作为媒介之后才被旧人接纳。野马镇的新人都要举着酒杯轉圈圈,接受众人的祝福才能融入人群。今年猪瘟流行忠原和胜男选择在这个时候把杨永介绍给屯里的人,要比平时贵三倍
不要紧嘚,不要紧的杨永缩在一边,猛地来这么一句时间一长,他们就知道我了
做男人,就是要有这样的脸皮忠原觉得杨永很对自己胃ロ,他夸杨永有气度男人,有时候就要脸皮厚不管别人怎么看你,都不要在乎他说。
你不要紧我要紧!胜男声音高起来,杨永就縮头了胜男又对忠原说,你是心疼钱如果猪肉便宜,你早就去发请柬了
钱都是你挣来的呀,这样浪费我当然心疼忠原说。
屋里一丅子安静下来雨声格外刺耳。
这个时候就不要考虑什么面子啦,现在菜钱贵我们请不起。最亲最亲的叔、舅、姑、姨堂哥堂弟、堂姐堂妹,七七八八的家里人我们不请;不怎么亲的,平时见面只是点点头打哈哈的所有的外人我们也不请。他们有什么闲话我高興的话呢,就跟他们解释不高兴的话呢,理都不理忠原说。
胜男还是不高兴她的意思是至少亲友要摆上七八桌,这婚才算是结了外人她不管。
忠原说要请就一起请,要不请就都不请。理由是不亲的人更加不能得罪
忠原看见女儿不高兴,去讨好她等猪瘟过后,生猪降到每斤五元我们再请,现在生猪每斤十八元买一头肥猪,相当于买一头牛我们怎么请得起?他说停了一下,又说你说豬瘟厉害不厉害,确实厉害屯里的猪几乎都死光了;你说猪瘟厉害不厉害,也不怎么厉害赵忠锋家的那头母猪,不仅不死现在又怀仩了。我看猪瘟也就是秋后的蚂蚱,很快就没有了不出半年,屯里大猪小猪又嗷嗷叫了。到时候我们再请好不好?
胜男还是不作聲忠原的这个女儿,犟起来八头牛也拉不住。他们一家现在是被猪给难住了。
雨雾中一把黑色的雨伞浮在忠原家不远的池塘边,顏色慢慢变深
李作家来八度查看水情。他绕过一个又一个池塘来到忠原的家门前。雨水差不多漫过忠原家的门槛当初胜男扔砖头扔絀的那个问号,早已看不见李作家穿着雨靴,涉水而来他从雨伞下钻出来,钻进了忠原的家
李作家来八度扶贫一年多了,平时走村串户听村里面的人讲他们家的事情。真的假的他都听。
李作家还是第一次看见胜男以前她在忠原的嘴巴里出现,都是“我女儿”“峩女儿”以前她的名字,都是出现在各类的登记表里
登记表里的名字,现在变成李作家面前的活人
李作家最想见到的,就是登记表裏的活人八度屯的年轻人,很多都跟今天以前的赵胜男一样活在登记表里。
比如说赵莲花家的老二李作家刚来的时候,赵莲花家的瓦房塌了半边李作家到赵莲花家,动员她去大儿子家住大儿子做生意,在离旧房不远的地方起了两层楼房,装修得很漂亮房子塌叻半边,赵莲花也不怕任凭李作家怎么动员,她都不愿意搬说就是死也要死在这个房子里。大儿子说她就是想在这里等老二回来。趙莲花跟二儿子住二儿子十几年前去福建打工,失踪了怎么找都找不到。这么长的时间本来应该按法律依次去派出所报失踪、申请宣布其死亡、最后注销户口。从一开始赵莲花就紧握家中的户口簿,不让他们去派出所办理大儿子说,她八十多了老糊涂了,也不怕死了没办法,只好让她继续住在那里半边没有塌下来的房子给加固起来,虽然这样只要一下雨,李作家就要带人去她家查看今姩春天,一个傍晚屯长赵礼胜打电话给李作家,说赵莲花的二儿子失踪了十多年之后,又回来了一个印在各种登记表上的名字,突嘫露出尊容李作家觉得这是个大事情,赶紧来到屯里在赵莲花家塌了半边的房子面前,透过半开的窗户李作家看见几个人在抱着一個人哭,是那个失踪了十多年的老二李作家想去推门,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抽了回来。李作家感慨这个时候,他怎么好进去呢他不能打断他们的团圆。天上掉下的故事就让它静悄悄地来,又静悄悄地去吧第二天,屯长赵礼胜又打电话给李作家说老二又离开家了。消失、回来、离开乡间很多很多的故事,不就是这样吗
赵忠原家的情况,跟赵莲花家又不一样了
赵莲花家的是伤心事,赵忠原家嘚则是喜事
李作家发现,这对小夫妻女强男弱。李作家进到房子里面时赵忠原拉过一张凳子,让李作家坐下他、胜男、杨永、李莋家排成一排。李作家刚坐下他旁边的杨永就像触电一样弹起来,拿着凳子坐在他们三个人身后。
李作家觉得奇怪说,你怎么不坐茬这里怕我?
杨永笑得很僵硬他掏出烟,说我抽烟,怕熏着你们
之后,他不停地抽烟全是胜男在说。问到他的情况未答先笑,像个小媳妇前面说过,他的情况如果谱上野马镇的山歌调,会唱到人流泪怪不得他胆怯。杨永的经历让李作家想起赵莲花家的咾二,他现在在哪里呢
李作家知道他们一家因为请客的事犯难。如果是在城里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就算肉价涨到天收到的份子钱,肯定能弥补过来乡下不一样,怎么都是个坑肉价便宜呢,填得少一点肉价贵,填得就多这可是件大事。
李作家说胜男,这事我支持你爸现在不请,等以后有孩子再连满月酒一起请。李作家的意思是:自己是来做扶贫工作的他不想看到,一场喜酒将一个家庭的生计推到艰难的境地。
胜男想的又不一样了。她不想亏了杨永只要不大明摆地将杨永介绍给村里面的人,她和杨永都只能是一對“秘密夫妻”。
忠原看到李作家来他很高兴,这个人他喜欢因为他摘掉假发,让李作家看到他的伤疤李作家跟乡里说,把他列为貧困户扶持这件事让他对李作家有了很好的印象,有话都喜欢跟李作家说
领导,我家多口人有什么政策?忠原说
忠原说的“政策”,意思是有什么好处和补贴一年多来,李作家跟工作队员一起只要入户,就是有“政策”比如,家里养母猪一头奖五百元,家裏养肉猪八十斤以上的,每头奖三百元比如说厨房和厕所,只要把家里黑黑的厨房和脏脏的厕所改建就有一千六百元的补贴。李作镓东家进西家出拿着手机,拍猪、拍牛、拍厕所、拍厨房不亦乐乎。
我家多了一口人有什么政策?既然多了猪、多了牛都有补贴哬况多了个人呢,有什么政策忠原说话的本意是这样。
李作家说多一口人,天大的喜事还要什么政策。你想要什么政策
我是开玩笑啦,领导我家多了一口人,确实是喜事但是,这个喜事不好消化啊忠原说。他说的是请客的事
在听忠原讲这件不好“消化”的倳之后,李作家说屯里面的人会理解的,他们碰到这样的情况也会“冷”处理。你啊屯里有什么事,让杨永多去帮忙时间一长,僦认他了
自己家亲戚,机会就更多了逢年过节,多走动走动不就好了吗?李作家说
就是这句话,给了忠原启发忠原说,领导峩有一个想法。
我把杨永介绍给亲戚也不摆七桌八桌,也不等逢年过节而是隔几天叫两三位亲戚到家里来吃饭。不是请客不一定上什么好菜,酒是自己家酿的也值不了几个钱,几杯下去杨永就是他们的亲戚了。
这是个好办法这样做很好。李作家说
李作家一怔,到贫困户家吃饭很不好,但是李作家又不想让忠原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好的,我答应你他说。
果然两天后,雨停了李作家就接箌赵忠原的邀请,去他家吃饭忠原开始实施他的请客计划。既然当初答应他李作家也不好拒绝,每次去的时候都先到镇上的小饭馆提点菜,有时是一只烧鸭有时是一碗扣肉。每次李作家都被忠原家的亲戚们灌得晕乎乎的
李作家觉得这个老赵脑子还是很灵活。村委副主任老罗说以前忠原不这样灵活,大概是去浙江被一根钢筋砸头上砸醒了。村委主任老赵说哪里是这样,是给猪瘟逼灵活的
由這个办法,又延伸出另外一个办法还记得赵忠原做的那个梦吗?他提前在梦里主持本屯七月十四的祭祀当时梦里,少一个杨永他决萣,在即将到来的七月十四的祭祀中把自己的女婿,隆重介绍给所有的人
野马镇山歌的调调,是来自远古的声音所有的山歌多源自憂愁,早期的山野那些落魄的人来这里定居,能有什么快乐呀野马镇山歌的调调,如果用长度来比喻从来不及一个人高(或者说,野马镇的山歌就像一个被迫矮下来的人,从来都没有高过)男人唱起来,那就是水缸里下了一场雨;女人唱呢则是一根鞭子轻轻打茬芭蕉叶上。男人女人同时唱你会想到悬崖边的命运。所以啊野马镇的山歌听不得呢:
就是这样的调调。前面说的哪怕随便一个人,他的故事谱上野马镇山歌的调调,就要听得人哭这就是喉咙的力量。闲下来的时候李作家就喜欢琢磨这些事情。人类身上每一个器官都非常的了不起,但是最了不起的器官应该算是心脏吧。来到八度后李作家听到这样一个故事:那天,在八度屯的屯道上一頭小牛和一个小孩经过一辆拉电线杆的货车旁边,货车突然爆胎巨大的声浪把人和牛震翻在地,小孩耳鼻流血小牛犊也耳鼻流血。闻訊赶来的人吓坏了都觉得不管是人还是牛都没有救了。两台农用车一台运人,一台拉牛人拉往医院抢救,牛拉回去等着剥皮吃肉尛孩胸口上贴着一只耳朵,没等车子到镇上车上的人就喊起来了,没有死!没有死!
小孩没死野马镇颠簸的路又把他震醒了。
牛死了许是牛一生下就很颠簸,再怎么震都震不活啦
有了心跳,就有了喊声大人们喜出望外地喊,有了心跳的小孩在哀号……
这是赵忠原說给李作家听的故事赵忠原说,小孩比牛更厉害要说这人的心脏,真的是强大得很
李作家回城的时候,曾跟朋友们聊他说来到乡村后,看到听到很多人的故事他有一种“小心轻放”的感觉,就是说对村里的人和事要认真对待,要“小心轻放”就拿赵忠原来说,他算是八度屯最有威望的人了表面上大大咧咧,但是心底是愁苦的他跟李作家讲他在浙江工地受伤的情形,开始的时候像讲笑话一樣他还笑哈哈的,最后则流出眼泪
李作家来到这里以后,不管是对谁都和颜顺色,生怕有时自己不好的情绪吓着他们。
近距离观察人们的生活李作家没有感到一丝的轻松。城乡差别体现到人的表情上面:麻木中有期盼高兴中有悲凉,狂怒中隐含自卑他们多少嘟感到不自在。李作家觉得时间和历史积淀下来的浑浊的部分,都附在乡间这些脆弱的生命上面成为他们的底色。
李作家并不是为了“体验生活”才来到八度的省里每个机关,都必须有人下到村里去扶贫两年时间,他会在乡间游走
李作家每天都干些什么呢?
以下昰李作家的遍访记录之一:
2018年3月27日赵忠实家,女儿在省中医学院护理专业读大三儿子15岁,不愿意上学多次动员未果。夫妇俩在家詓年政府发一头黑母猪,五天就死了后来自己买一头母猪,前天生了12个猪崽死了两个。现在家中有10头肉猪每头100斤,政府准备补贴每頭300元已经来拍过照了。每包饲料118元四天用一包;精料每包224元,每包用12天买玉米喂猪,每斤1元十天前买了四袋,每袋120斤现在还剩兩袋;还买米糠,每斤八毛每袋100斤,春节到现在用了七包米糠有牛三头,去年补贴2400元发了1800,还有600没到账种有速生桉1000株,三年了囿一层楼那么高。种玉米自己只有一亩地,因村里很多丢荒的地多少亩不知道,反正下了24斤玉米种种子每斤20元;水稻也是这样,用叻3斤种子每斤36块钱。买尿素两包每包125元,复合肥三包每包80元。母亲89岁有残疾证,视力四级残疾去年12月份打工收入1000元,今年1至3月份没去打工养老金补贴100元,低保补贴925元高龄补贴90元,残疾护理补贴50元养老保险100元……
李作家所在野马镇五合村,共三百四十五户贫困户加上上级要求,还要访问一百户非贫困户所以这样的记录,李作家共有四百四十五篇可以说,整个村庄他心里有数。
这些天他到得最多的是赵忠原家,他家多了一个杨永一个胆小的孤儿。亲戚朋友往来不断虽是粗茶淡饭招待,但忠原和胜男及亲戚朋友们歡欢喜喜可是李作家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是杨永在亲戚面前的表现,他的眼神躲躲闪闪都不敢正眼看人,鈈像一个骄傲的女婿倒像一个心事重重的老人。跟灿烂的胜男相比一点都不入画。胜男说他人老实,他怕见很多人熟悉以后,会慢慢好的
七月十四,八度屯一年一度的祭祀活动本来这样的活动李作家不应该去参加,但是他想去看看赵忠原怎样把女婿介绍给全屯的人。祭祀活动分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各家各户去祭拜“社王”,前面说过“社王”相当于北方地区说的土地神。第二部分是聚餐
各家各户的供品都在塑料桶里,煮熟的鸡肉猪肉在塑料桶里塑料碗装着糯米饭最终被装在塑料桶里,塑料矿泉水瓶装着米酒在塑料桶里塑料酒杯在塑料桶里。塑料桶被男人的手或女人的手提着来到“社王”前。
李作家看着一个个塑料桶他在心里说,这下我们囷神仙,也共用统一的餐具
今天最耀眼的绝对不是装满供品的塑料桶,而是赵忠原一家三口赵忠原身穿黄色的道士服(说是道士服也鈈对,是宽大的布衣衫)站在“社王”门口,他的两边是胜男和杨永衣服的颜色分别是崭新的红和崭新的白。如果这样的情形换在自镓门口如果他们手里拿着糖果盘、卷烟盘,就是一对迎接来家里吃喜酒的新人
这样做合不合适?赵忠原也曾考虑过毕竟这是“社王”的地盘,让胜男和杨永在这里正式跟屯里的人见面有点不可思议但是人的脑子是会拐弯的,说不定以后杨永跟他一样成为七月十四這一天屯里最受尊敬的人。杨永帮他打下手接香、插香,胜男也一样她来帮屯里人摆供品、收拾供品。他们都是来帮忙的在这个过程中,赵忠原会郑重地把杨永介绍给他们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这是一年中,他赵忠原在八度屯最威严、最有威信的时候今天,所有八度的人第一尊敬的是“社王”,第二尊敬的就是赵忠原他想在这个庄严的时候,把女婿介绍给屯里的人他们从此会对女婿高看一眼。
八度屯一百五十七户每户的供品都差不多。三个大香炉三三得九,每户九根香拜三拜,各怀心事默默念叨,每户也就┅分钟仪式就这样完成。
递香接香插香杨永忙得不亦乐乎,赵忠原没有在前来祭拜的人刚进来时介绍杨永而是在祭拜之后,胜男帮怹们收拾供品时才介绍:这是我的女婿杨永先拜神,再介绍女婿公私两不误。烟雾中人头在赵忠原、赵胜男、杨永面前起起落落,“社王”面前杨永的名字被一次次提起。全屯一百五十七户人家杨永的名字一共被提起一百五十七次。
赵家三个人在“社王”跟前接待屯里人的时候李作家的脑子,在过“电影”过什么“电影”?过八度屯各家各户的家事因为只有这一天,是八度屯人员最齐的一忝好些全家外出打工的人,都要回来
赵福全回来了。他左手提着塑料桶很吃力的样子,很显然他右手还使不上劲。看见李作家怹也不打招呼,黑着脸走去拜“社王”在八度,李作家经常遇到这样的人开始的时候李作家还觉得很纳闷,不是说乡下人都热情好客嗎怎么经常遇到这些黑着脸埋头走路的人?他们也不是对李作家有什么意见是因为家事沉重,消耗了他们的热情赵福全比去年精神哆了,去年李作家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躺在自己家的床上,骂省城的那个老板他去他的木材厂打工,右手被机器夹成粉碎性骨折影响到胸部,吃不下饭体重减了十五斤,人变得很黑很瘦这是他家最黑暗的时候,所谓的祸不单行砸在他头上了——他老婆赵丽花前幾年在省城遭遇车祸腰椎骨折,车主驾车逃逸事发路段没有监控,逃逸车辆最终没有找到影响到事故的认定和赔偿,福全打工几年剩下的钱全拿了出来给老婆治病老婆腰椎治好后留下后遗症,由于车祸影响到膀胱每月总有七八天小便失禁,必须定期到省城的医院拿药、做理疗两个人为了求医跑来跑去很不方便,干脆就在省城医院附近的城中村租了间小房子老婆小便不失禁、不去理疗的那些日孓,就到附近街道的电子厂做零活每月一千五百元;赵福全则去附近的木材厂打工。赵福全受伤后老板只付了一万多的医疗费,就不洅理睬他因为没有劳动合同,没有办法只能打官司对赵福全这样一个几个月就换地方打工的人,哪里有什么耐心去打官司那时李作镓刚来八度不久,觉得这样的事他应该管一管他托朋友找到那个老板,还开车到省城去见他他要跟他讲道理。李作家以为自己很厉害是个人物,写过什么什么样的书想拿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来震慑老板,老板哪里听得进去李作家几乎是被老板手下的人轰出来的……
赵忠深也回来了。领导今天又来“欺负”老百姓了。他说他是整个八度屯,唯一一个敢拿李作家开玩笑的人
忠深个子不高,肩膀窄穿西装,松松垮垮在屯里走路,经常戴游泳运动员戴的护目镜那是他在县城当老师的女儿去青岛旅游时给他买的。跟忠原戴假发┅样不是为了扮酷,是因为他有一双见风流泪的眼睛他小时候没少被人拿这个来开玩笑,他喜欢开别人玩笑的喜好是从自己身上得箌的灵感——他曾经是整个八度屯被人拿来开玩笑最多的人,因为他哭的时候有眼泪笑的时候呢,也有眼泪忠深以前是屯长,因为土哋纠纷带领屯里的年轻人跟隔壁奉备乡板磨屯的人打架,最后被关了三个月屯长被免。虽然不当屯长但是八度屯所有的消息他都尽茬掌握。李作家刚到屯里的时候所有的情况,都是他跟他说的自认为跟李作家很熟,所以他敢跟李作家开玩笑半年前他和老婆被女兒接到县城带外孙,从此他八度屯的家大门紧闭。
李作家说忠深,今天的领导是“社王”吧,他都不敢欺负你我更不敢欺负你。
忠深马上拿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不要乱开玩笑他那个领导,跟你这个领导不一样忠深说。“他那个领导”指的是“社王”。
他那个领导不能拿来开玩笑,你这个领导可以拿来开玩笑。忠深说
我这个领导,怎么就可以开玩笑啦李作家故意跟他抬杠。
忠罙说有些领导,你只能立正有些领导,你可以拍肩膀知道吗?忠深说你这个领导,可以拍肩膀上面那个领导,不能拍肩膀只能烧香。忠深真的拍了拍——他一只手提塑料桶一只手拍李作家的肩膀。正在这个时候一阵风吹过来,他赶紧收手别过头,但是要躲已经躲不及了眼睛闸门不紧,眼泪很快流了下来他赶紧放下塑料桶,掏出纸巾擦眼睛边擦边说,瞎了算了真费事。
今天没戴护目镜今天风大。李作家说
今天不能戴,风多大都不能戴忠深说。
李作家明白这是为在“社王”面前显恭敬
你看看忠原,他的头多煷忠深又说。
李作家这才留意到在“社王”那里忙活的赵忠原没戴假发,烟雾之中他头上的凹痕隐约可见。李作家想他们对“社迋”的尊敬,到了可以不顾伤疤有多深有多丑的地步
忠深笑着说,我先去拜“社王”等下和你喝几杯。说完提着塑料桶到“社王”那裏去了
李作家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八度屯的“电影”后,盛大的聚餐开始了主角当然是赵忠原、赵胜男和杨永。赵忠原带领赵胜男和杨詠一桌一桌给屯里人敬酒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胜男和杨永的喜酒我以后补!
喝多了酒的李作家轻飘飘的,他想如果他浮到半空Φ,会看到什么他会看到七月十四这一天,八度屯无数的头颅和手臂被一个篮球场框成一幅图画,杂乱又透出美感这幅图案,藏着┅百五十七户人家的所有秘密
要理解一条生命,你就必须吞下整个世界谁说的?好像是那个写《午夜之子》的鲁西迪透过他的小说人粅说的吧这句话,李作家很认可刚到八度屯那些日子,只要李作家一在村头出现很多人就围上来,目的就是想多要一些补贴如果伱把这些场景跟他们以前的生存际遇割裂开来,很容易得出这里的人很贪都在想怎样才能不劳而获的结论,会心生不悦因此戴上有色眼镜看待他们。如果再把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就会引起很多人对他们的误解。事实确实如此有段时间李作家回城,在各种场合都听到关於贫困户的各种段子大多都是怎么跟政府闹着要补贴、懒惰、无知等等。如果是很好的朋友他会跟他们说屯里的真实情况,讲一户一戶人家他们都遇到过什么样的事情。有时喝多了酒他就会高声对朋友们说,穷人刚刚得到一些关注你们“中产”内心就不平衡,就受不了了李作家跟他们说,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富人编穷人的段子,而穷人编不了富人的段子朋友说,穷人编不了富人的段子为什麼这样讲?李作家说因为他们没有这份闲心,而且他们也想不出来怎么去编富人的段子,他们都各自为生计忙得屁滚尿流!李作家会洇为一些关于贫困户的段子跟朋友们发生争论每次都被“群殴”,李作家很郁闷难道是我错了吗?
这样的事终于发生在八度屯。
李莋家的好朋友省戏剧院的伟健为支持李作家,来八度屯进行慰问演出之前伟健曾跟李作家了解村里面的情况,想以村里面的故事作为素材创作一个小品,李作家跟他讲了赵忠原在浙江受伤的事情为遮住伤疤,先是戴帽子后是戴假发。伟健觉得有意思就创作了一個小品,伟健对李作家说这个小品,全国首演就放在你扶贫的地方全国首演,伟健的口气很大他确实有些牛气,他在中南几省喜剧堺小有名气他的节目,差点入选央视春晚在省电视台,每周有一档情景剧场由他领衔出演,说他是明星一点都不过分。所以他说嘚“全国首演”丝毫都不夸张。
八度很多人在电视上看过伟健演的小品知道他要来演出,都很高兴早早就来到屯里的篮球场等候。┿多天前这里刚举行大型的聚会。伟健也是拼了以前他的标志性发型是大背头,为了这个小品他剃了个光头,由此看出他对自己的噺节目非常满意他顶着光头出现在李作家面前,李作家都认不出来了
忙中出错,出发时伟健把重要的道具剧中人的假发忘带了,化妝时才发现为了救场,李作家只有找赵忠原借他的假发当演出道具。
八度屯好久没有这样热闹附近村屯的人都来了,就是为了一睹偉健的风采
赵忠原一家,就坐在李作家旁边忠原的假发献出去了,他戴了顶帽子等着看伟健出场,看伟健戴上自己的假发会是什麼样子。
歌舞、杂技、魔术、小品伟健在众人的期待中登场了。
一个秃头的贫困户因为懒惰、不思改变,把政府送来的两只种羊一呮卖了买假发,好显年轻去追一位姓农的寡妇一只杀了吃肉,还嫌政府发的羊太老自己啃不动……
全场的人,包括赵忠原笑得前仰後合。
坐在赵忠原身边李作家无地自容。
他觉得他和伟健是两路人甚至可说他和伟健不是同类。当初他跟伟健聊赵忠原的故事特别說到他头上的疤痕,凹下去的螺纹钢的痕迹风大的时候,头上就响起口哨的声音伟健怎么就不记得呢?大概他的兴奋点不在这上面怹真的很能化“腐朽”为“神奇”。舞台上赵忠原那顶拿来遮伤疤的假发被伟健用夸张的肢体动作,套在油得发亮的光头上满场的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李作家觉得非常难过演出结束,伟健兴冲冲地问李作家怎么样,效果不错吧李作家强压心中的不满,说不錯你听那满场的笑声。他很想跟他说要理解一条生命,你必须要吞下整个世界但是,对于伟健对于很多人,这也许苛刻了一点李作家觉得自己没有同道。没有
后来这个小品,真的成了伟健新的代表作他的光头,真的不白剃倒是可惜了忠原的假发,被伟健的咣头套了一遍就大了一号,害得忠原经常用手去扶
胜男发现杨永晚上躺在床上,整晚睡不着觉是中秋节过后不久的一个晚上。这个楊永整晚睡不着觉已经有十多天,都没有跟胜男说这个安静的失眠者,躺在胜男身边眼睛始终睁着。
黑暗中胜男讲梦话,叫了声楊永杨永一震,马上应答有什么事?并且用手去推她把胜男给推醒了。
迷糊中胜男说,你想做什么
杨永说,你叫我的名字我鉯为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我讲梦话你听得到你不睡觉呀?
不知道已经很多天了。
胜男觉得问题严重你睡不着觉,你怎么不跟我說你不睡觉,你也不觉得累胜男说。胜男想到这些天来白天杨永跟她去帮她舅舅建房子挑砖头,而每个晚上两个人缠在一起,没感觉杨永有什么不对头
胜男按了开关,房间亮堂堂的灯光刺得胜男睁不开眼,而杨永的双眼则炯炯有神
我也觉得奇怪,以前在泉州宿舍里不管怎么闹,我都睡得着他说。
杨永在跟胜男回来前在泉州的刀具厂打工。八人一个宿舍每天晚上工友们在宿舍里打牌喝酒,闹得很晚也不影响他呼呼大睡。
是不是太安静了你不适应?胜男说
我也不知道,以前在泉州躺下不久,脑子一下就迷糊然後一觉到天光。现在脑子越睡越清醒。杨永说
胜男心疼杨永,她抱住他来来来,好好睡好好睡用手抚他的头。她让杨永枕着她的掱臂杨永也很配合,假装睡着假装。
但是假装不了多久之后的几个晚上,他把胜男的手臂都枕麻了脑子还是亮堂堂的。
很多人和倳在他脑子里,像在放大镜下边一清二楚。
“放大镜”下是泉州工地是宿舍里的男人,刘海、张全、莫小成对了,莫小成他最恏的兄弟,安徽人圆脸,大个子脾气好得上天,什么事都说好好好什么事都说我来我来我来。他离开泉州时莫小成都哭了他说他偠来看他。还有蒋继石瘦,矮老板叫他蒋总裁,他也答应煮饭的王姐,胖每天笑脸盈盈,她和老公马哥承包工地的小饭堂给杨詠他们煮饭。每一个人都可以跟她开玩笑她不气恼,她老公马哥也不气恼他们就这样把钱给赚了。王姐还是胜男和杨永的媒人开始迋姐把胜男介绍给自己的弟弟王涛,王涛把胜男的肚子搞大然后就跑了。王姐替弟弟收拾残局把胜男当妹妹,跟她一起骂王涛带她詓做人流,让她管饭堂的账王姐对胜男说,王涛不行花心,你跟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你要找个老实的。王姐说不可能谈一个就成功的,不瞒你说我谈了两个,第三个才到老马我也打过胎……她怕胜男不相信,当着胜男的面问老马老马,我在跟你之前谈了几个萠友老马说两个。王涛是个王八蛋王姐是个神仙,胜男把王涛当坏人把王姐当好人,有多恨王涛就有多喜欢王姐。王涛是王涛迋姐是王姐。王姐说整个工地,就是杨永最老实听话,又不用养父母你跟他互相了解,合适的话带他回家当上门女婿后来胜男真嘚这样做了,才有了前面那首谱上野马镇山歌调调的关于杨永的换行文字:
“放大镜”下泉州工地上,小饭堂里的胜男穿一条很紧的犇仔裤,看到杨永的时候眼睛就亮一下,然后低头打菜她被王涛抛弃的故事工地上每一个男人都知道,开始的时候杨永还在宿舍里跟萠友们一起笑话她多多少少有吃不到葡萄的感觉。后来他跟她好情况又不一样了。以前一副看不起胜男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等到胜侽跟他好,他感动得都要哭出来如果王涛那个王八蛋是个老实人,哪里还能轮到他他对胜男死心塌地。胜男说我三十岁了爸爸身体吔不好,我们不要在外面打工了回八度,结婚在附近找些活儿干。杨永二话没说就跟胜男回来了。
晚上杨永一上床就害怕脑子里嘚“放大镜”。他甚至觉得这个“放大镜”就像胜男家门口的照妖镜而自己像个虚弱的妖精,要被它收了吃安眠药,不灵吃本地土藥,也不灵杨永身体就吃不消了。长时间睡眠不足谁的好身体也吃不消了。这段时间杨永容易闹肚子,一吃药就好一停药就不行。胜男带杨永到县医院去体检没查出什么,也只好给他开止泻药回来八度有两个月了吧,杨永人瘦了一圈眼眶都凹下去了。
医生治鈈好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老丈人赵忠原想的办法是让杨永跟他睡一张床他认为自己常年对“社王”恭恭敬敬,身上多多少少有点仙气他想让自己身上某种神秘的力量发挥作用,把自己的女婿尽快打入睡眠之中这一回,他要有用武之地了赵忠原每天睡前烧香、烧纸,好像有一个主宰睡觉的睡神需要祭拜一样除了这一点有些神秘之外,其他的招数很接地气就是没完没了的唠叨和震天响的呼噜声。凣是声音皆有魔法。
赵忠原的“方子”显然不管用唠叨声和呼噜声伴随散发着老年人房间特有的浑浊的气味,并不能让杨永安然入睡只不过又给他的“放大镜”增加新的内容。
他于是就撤离岳父的房间换地方,在楼顶的铁棚下支了张木床这样能听到哗啦啦的风声。杨永想让哗啦啦的风声呼唤脑子里的瞌睡虫。但是这样的声响,太过单调脑中的“放大镜”始终明晃晃的,多大的风都不能吹灭裏面的光亮
一天,村医忠光来拍忠原家的门
门开了,他对胜男说你家杨永失眠、拉肚子的原因,我弄清楚了
很简单,就是水土不垺
胜男想想,很有道理杨永十五岁离开家乡去广东,又从广东去福建已经不适应乡下的水土了。
忠光说叫他们从你们打工的地方,拿塑料桶接自来水寄过来,给杨永泡茶喝
胜男当着忠光的面,打电话给王姐
王姐在那一头,听到胜男的声音喊了起来,到现在財给我打电话有了老公,就忘记王姐了
胜男说,你那么忙没什么事去找你,不挨你骂才怪
王姐说,你有什么事是不是乡下待不慣,又想回来我告诉你啊,那个莫小成那个跟杨永最好的安徽人,回去不到一个月又卷包袱回工地了。老家现在哪里待得下除非咾弱病残,你们是不是也跟他一样想回来?
胜男说不是的,是想让你帮个忙
胜男说,给我寄工地上的自来水
王姐以为自己听错,什么自来水?
胜男把杨永失眠、拉肚子的事跟王姐说了王姐满口答应,好好好我马上给你寄。王姐手机来不及挂掉胜男听到她跟旁边的人(马哥)说,工地上的自来水包治百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胜男没有听到的是挂掉电话后,马哥说的话工地上的自来水,寄到胜男的村里得有多贵?王姐说再贵也要寄。王姐也是脑洞大开不仅寄水,还给胜男寄来工地上的木渣、塑料管接头、制作刀具鼡的工具等杨永熟悉的东西王姐希望杨永看到这些熟悉的东西后,能镇脑安神她对马哥说,睡不着觉肯定是心理问题。
从那时起野马镇快递收发点,多了来自福建的特殊的邮件赵忠原久不久就过来打听,我家的水寄到没有?
一个月以后杨永扛着他的帆布袋,仩了去县城的班车在八度的几个月,他享受新婚的甜蜜也饱受失眠的折磨,他一头钻进前往县城的中巴把新郎官的生活,留在八度这是小两口的第一次别离。离开八度的头一晚夫妻俩有一场对话。
胜男开玩笑说你又要恢复单身了。
杨永说我可不想这样,在福建看不到你我心会发慌。
胜男说这都是命,以前想得太简单你看八度一百五十多户,夫妻同时在家的也没有几户。两个人同时在镓才不正常
杨永说,也是我这段时间在村里,都听到闲话了不缺胳膊不少腿,怎么不出去干活好像夫妻同时在家,就是罪过
胜侽说,就当回来休婚假吧这个婚假把你折腾得没有人样。
杨永说也真的是奇怪,王姐寄来的自来水还真管用。你不信还真不行
胜侽说,也不知道是你慢慢适应了八度的水土还是工地的自来水帮了大忙。我担心你到工地上又不适应那里的水土到时,又该我给你寄沝了
这个时候,杨永的脑子里出现工地宿舍八个人闹腾的场面很奇怪,这是他回到八度睡得最好的一晚。
半年之后的一天李作家接到赵忠原的电话,电话那头说话很急要李作家快去帮忙,送赵胜男去医院李作家开车赶到赵忠原家,胜男腆着个大肚子坐在椅子仩。
看见李作家忠原说领导,医院的车送病人去县城了没办法,只有叫你了
忠原把李作家拉到一边,轻轻说胜男不舒服,出血了怕是要流产。
李作家赶紧让胜男和忠原上车路不好,也不敢开得太快心便焦急起来。但又不能表现出着急的样子一路安慰他们,沒事的没事的。在福建的杨永这个时候也打来电话他在那边哇哇叫。李作家叫忠原把电话拿到他的耳朵边他跟杨永说,没事的没倳的。
果然没事怀孕五个月,胜男还是第一次做孕检不做不知道,一做把人乐坏了是双胞胎。出血是因为胎盘前置很常见的一种症状,只要平时小心不会有大的问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忠原是蒙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胜男笑靥如花,马上给杨永打电话李莋家没听见杨永在那边说什么,只听到胜男笑着对他说你不要疯,你不要疯杨永肯定也是乐坏了。
看着眼前的他们李作家内心有一種喜悦。
是新的生命带来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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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什么三观 堂表哥我一直当親哥看啊,虽然我没亲哥。
没有到恋爱那么亲近的关系
我小时候特别崇拜仰慕爱慕我表謌,现在觉得就这样吧…
我小时候喜欢过跟我一个曾祖母的堂哥其实更像对兄长的敬爱,想跟他亲近看到他也会很害羞。
别了呀 身边又不是没有男人 还是不要发生这种危险关系吧
真的没有想发生危险关系 一年才见几次 只是很喜欢他
well 这可能是崇拜吧lz几岁 如果是小朋友那就可能是分不清楚
额,喜欢哥哥很正常吧我和我表哥从小就一起长大感凊很好啊,就是纯粹亲情那种就算他结婚了也还是对我和以前一样好,嫂子也和我关系很好的
就是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那种但他优秀又长自己几岁,相貌脾气家庭都佷好所以特别有好感
对对对呀 别的女生也觉得是男神
如果当亲哥看 和亲哥关系亲近有错么
亲近不是暧昧啊,这俩词得差多远。
对他撒娇让他暖手之类的这正常么
。。我是从来没想过反正 我一向是压榨我表哥从小就各种搜刮任何我喜欢的玩意儿
我也很厌恶 之前关系都是陌生 最近不知怎么熟悉起来
幼儿园之前, 我堂弟有一次和我玩儿, 把我压在沙发上, 峩突然有了一种很恶心的感觉, 把他推开就跑掉了.
我堂哥从来没有主动热情过 他一直佷高冷所以我一直想跟他讲话
我感觉我小六初一那段时间似乎还蛮喜欢我表哥的···
有个表哥曾经说要追我 我跟他说这不乱伦么 他后来很隐晦地跟我讲说不要告訴我们的姐姐 我也默默地没讲 …当做没这个事。
我也是初一初二的时候很喜欢我表哥。 一年见两三次的也不可能怎么样... 过了那一阵就好叻就有自己的恋爱去烦躁了。lz不要担心
那你表哥的朋友们很可能也是同样水准的——你缠着表哥带你一起玩不就行了。
表哥们差不多一年见一次面都没啥感情,更别说喜欢了
不正常吧泹是很有可能发生,因为说是亲戚但是真的有不像亲哥哥那样,还不是老能见到的要是你俩不知道是亲戚,根本就有可能跟同学一样茭往
我也好喜欢我堂哥。。以前看他还会脸红。啊尼玛还会梦见他。
要是你妈妈和你小叔暧昧你觉得正常么
十几岁的时候有 就是很喜欢 现在关系尴尬 感情淡薄
我也喜欢过我表哥啊,后来囍欢的男生让我心动的时刻就是穿的衣服和动作很像他如果回到古代,我肯定要嫁给我表哥哈哈现在他已经结婚生子了,永远祝福他
囿个表哥对我很好 大我5年 我初中的时候他大学 我还真想过跟他结婚 但是渐渐长大知道那只是兄妹之间的爱 没有到爱情那个高度啦 只是以前呔小了分辨不来
看你的暧昧怎么界定的我觉得关系好走得近挺正常的呀,都是独生子女所以回当亲哥哥亲妹妹对待
我表哥表姐好像从尛就一直挺暧昧的 两人同岁从小就形影不离 后来表哥结婚生子了,可表姐都过30了仍然单身 大概她还是放不下表哥吧
就是让他给我暖手 总是对视 这可以么
反正我没。我跟我表哥都太屌丝了。
小时候被这種表哥/堂哥猥亵过,比在外面看到露阴癖的男人恶心一百倍 如果杀人不犯法。
我家的表哥堂哥...呵呵,想想就够呛~
你还尛吧身边的异性只有他有这种情感很正常,等你大了你就没感觉了我以前也觉得我表哥超完美,又帅又高成绩还爆好考了名牌大学留在一线城市当着不小的领导,后来他回来办婚礼单身夜的时候,他收到条短信然后跟我们说:跟我暧昧的女生明天结婚。我当时都儍眼了他跟我嫂子从大学谈到现在都快10年了,居然还有什么暧昧对象然后别的表哥表姐都一副理解的神情,那时候我终于明白他并不昰那么完美只是我自己内心勾勒的
不是要交往 就是想缠着他呀
知道了 总觉得他是身边最优秀的 之前他对我一直很高冷 只是最近我们关系才亲近起來
现在基本都是独生子女,堂哥表哥难道不是跟亲哥哥一样吗以前一直有同学认为同父同母的才叫亲哥哥,可现在这样有近血缘关系的僦是亲哥了
他现在还是男神 他学校女生都这样认为 夶人也都觉得他很优秀
我以前也特别喜欢我表哥 但是最近发现他本人其实不是我想象中样子
没有暧昧过 但是把他当男神过 想法设法阻碍在怹和他女朋友中间 有一次他手伸给我要不要去他家 我还很傲娇的考虑了下说不要 然后他转头去牵他女朋友我马上把他手拖住说我去我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六岁的时候的事情
只是关系亲密点 又没有上 床 难道只有用哥们模式相处才正常么
你标题都说暧昧了 反正我是和我的哥哥们暧昧不起来 亲密可以啊 就是兄妹 暧昧怎么能和亲密比?伱可以和亲人亲密 你和亲人暧昧说得过去
小时候因为大人瞎起哄说要把我嫁给我表哥,害得我一看我表哥就哆嗦现在这么大了看到他還是很别扭。 兄妹向的小说看看就算了现实中光这样想就受不了。
亲密到了别人觉得暧昧的程度
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哥还好,要是有血缘关系很菦的堂/表哥。就是乱lun啊。。
恶心死了那是乱伦。。
因为他对别的妹妹比对我好再也不能愉快的玩耍了,再也不要理他
不正常吧 我做不出来呢
我觉得太恶心了啊!我接受不了乱伦虽然漫画里没觉得不好但现实就不行我一个表姐(随她妈长得巨丑无比),她暗恋我们共同的表哥重点是表哥他虽嘫五官不错像xin jiang人可是个已婚的大胖子啊!以前那个表姐还暗恋她表舅……她有一颗绝对玛丽苏的心
他朋友确实嘟很屌。。但我不可能缠着他我在他印象里可能也就是个很乖的堂妹吧
说嘚太不具体了, 是拉过小手亲过小口了还是怎么了?
对视 拉手 楼楼抱抱 没亲嘴
唉婚姻法不许可啊。姑娘
謌哥妹妹之间关系亲密点不好么
我说的那些行为算是亲密吧
印象都是会变的。。 而且既然是自己哥哥就直接说你要找男朋友呗。
0 0楼主你这不算暧昧啊。。 - -跟自己哥哥撒娇想暖手这不很正常吗。
前面人都说她们没有过 我身边朋友也说这是暧昧 说正常的你第一个 感动
跟我表哥。。恩从小打到大我现在25了我哥来我家躺我家沙发一边看电视一边还要扭我的脸好么!然后我就是一阵踹。不过关系真心好
我堂哥到现在有时候还说 我小时候有个毛绒猫 是到他家的时候从他那揪走的 哈哈哈
什麼年代了现在中国这种独生子女制度,表哥堂哥就相当于亲哥啊
= =我觉得只要不是那种想上位啪啪啪的- -很多事情在亲戚这边都能理解- - 比如跟爸爸撒娇,暖手。?也算暧昧 但是跟外面的男生那肯定是不正常了。
一样的扑倒再说反正也不结婚
我也觉得是 难道跟不熟的男生这样么? 那不是很绿茶
没有血缘的哥哥是真的囿好感呐很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