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象棋棋子比赛中把对方棋子碰掉地上怎么算,吃马时把对方士怼出棋盘掉地上了怎么判

佟蜜《挂名男友》
  寒流来袭的早晨,罗妙靖包得密不透风,大口罩遮掩她秀气的口鼻,毛线帽压住她蓬松的短发,再加上围巾、手套、夹克、特厚长裤,她全身露在外头的只剩一双又大又圆的醇黑眼眸,这双眼睛为她在朋友间博得「猫头鹰」的外号。
  她全副武装地出门上班,一下公交车还是冷得打哆嗦,她揣紧装满热汤的保温瓶,急步冲进路边计算机商场「合鑫」的侧门。
  「合鑫」是一位T大资工系毕业生的构想,但在正式营业前夕,他却落海失踪,他的家人不愿放弃希望,仍照原定计划开幕,由当时还在念物理系的弟弟接手,成为现任的老板。
  这位老板对计算机一窍不通,却富有识人眼光,每年回T大招揽资工系应届毕业生,两年前,他挖到一位「优秀人才」,「合鑫」的业绩因此突飞猛进,除了软硬件销售,业务还拓展到计算机课程教学。
  而那位「优秀人才」华疆臣,正是她的前男友这就是物理系毕业的罗妙靖在「合鑫」工作的原因。他希望他们待在同一个职场,出尽磨功求了她半个月,她仍不肯,最后他放弃了。
  「好,我去拒绝学长,说我不进『合鑫』了。你说过想考公职,我跟你去考,你在哪里工作,我就在哪里。」淡淡的语气,隐藏钢铁般的决心,在学长允诺的百万年薪与她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她。
  她知道他说到做到,当真会缠着她到任何公司去,幸好她对计算机硬件颇有了解,也懒得费事准备公职考试,向「合鑫」递履历,获得录用。而他一进「合鑫」就当店长,当然招来闲话,他花了半个月进入状况,第一年的获利就比往年的增加一半,从此再也没有人质疑他。
  一晃眼,他们已共事两年,他仍是店长,她是维修部的小工程师。在八成员工毕业于同一所学校的情况下,大家都知道他们曾经交往过,却没有人知道分手的原因。
  罗妙靖进入品工办公室,同事们纷纷向她打招呼。「早啊,鹰鹰。」
  「大家早。」她环顾室内。「兔子还没来?」她问的是一个新进员工,今年刚毕业的女孩,这个绰号来自她那对可爱的门牙。
  「还没。店长给的期限是今天,不知道她连络到人没有?」
  「要是连络不到,她麻烦就大了。」罗妙靖瞥了角落的店长办公室一眼,蓝色门扉紧闭,她知道里头有人,那位工作狂永远是最早到公司的。
  「小兔也真倒霉,交到这种朋友,自己又太天真,竟然让人家下单组十二台计算机,也不按规定先收一半订金,只收了五千,人家现在赖皮不买了,她自己要怎么消化?
  「那些计算机应该是可以放在店里卖,可是免不了被店长削一顿。
  「她只是太信任朋友,又不是什么大错。」一名工程师为她抱不平,立刻得到几位男同事附和。美女犯了错,是男人都会同情。
  「你去跟店长说啊,我们哪个人没被他念过几句呢,除了鹰鹰。」
  「干么扯到我?」刚拿起一迭维修单的罗妙靖很无辜。「我没被他骂过,是因为我没有犯过错。」
  「哪没有?上礼拜四你把咖啡倒在上万元的事务机上面,他只忙着检查你有没有烫到,骂都没骂一句。」当时,扑克脸店长在跟客人介绍计算机课程,下一秒便如火箭般冲过去看烫伤的员工,那一幕已成公司的经典画面。
  「那是我帮老板泡咖啡,老板接过去的时候打翻,店长就算生气也不该骂我。」
  「但他急着带你到隔壁诊所搽药,不管事务机报销、不管老板也被烫到,好像全世界只有你最重要,啧啧……」同事挤眉弄眼的。「他真关心你啊。」
  罗妙靖噗嗤笑了。「没那么夸张好不好?店长只是提醒我隔壁有诊所,他也有提醒老板啊,难道他要拖着老板直接冲进诊所才算关心吗?」
  「店长真的拖着老板出去的话,那就暧昧了。」
  「老板没结婚,没女朋友,店长也没对象,嗳,该不会他们两个其实……」菜鸟工程师陈志旭瞥了罗妙靖一眼。「不对啊,店长交过女朋友。」
  「很难说,时间会改变很多事。」罗妙靖眼眸闪烁。
  「靠!你是说店长和老板真的……」陈志旭惊诧地望向蓝色门扉。
  她摇头示意他不宜张扬。「当初店长其实可以有更好的出路,可是他接受老板的聘请,那时候我只是诧异,没有想太多,直到某天早上我来上班——」她皱眉的模样像发现重大线索的侦探。「看到他们两个一起睡在办公室里。」
  陈志旭张大的嘴足以塞进一颗棒球,直到一阵哄堂笑声打断他。
  「别当真,每个新人进来都被她用这一招唬过。」
  「骗我的」陈志旭错愕,看着罗妙靖那张似笑非笑的苍白脸蛋,揉合了羸弱和纯真的气质,好像根本不懂说谎二字怎么写。
  罗妙靖憋笑,一副无辜样。「当然是真的,我才不会骗人。」
  「你只是省略了几个字。那次是品工在公司里办告别单身派对,一群人玩到快天亮,店长和老板干脆不回家,在办公室过夜。」有人模仿老板汤绍礼温和悦耳的男中音。「高材生罗妙妙小姐,你一再破坏我和店长的名声,这个月扣薪一半,以敞效尤。」
  「所以老板和店长一切正常?」陈志旭小声问,看着被逗得格格笑的罗妙靖。她瞥他一眼,害他耳根发热。她的笑声有种烂漫的孩子气,他一进入「合鑫」就对她有好感,现在已经不只是好感了。
  「废话,店长如果是Gay,兔子追他是追心酸的喔?」
  「对喔!」陈志旭恍然,早就听说过这个八卦,他怎么忽然忘了?他哀怨地瞥向罗妙靖,她笑着拿起他的保温茶杯。
  「开个玩笑嘛,为了表示歉意,我帮你泡茶。」
  「我还有茶叶,请你喝。」陈志旭讨好地取出茶叶罐。
  「谢谢,不必了。」罗妙靖摇头。
  自从六岁以后,她滴水不沾,茶类、咖啡、果汁等饮料没有其它食物搭配,也一概不碰,因为这是她六岁时遭遇家庭剧变,在心上留下的疤痕。
  朋友们知道她身体不好,从不饮用水,也不直接喝任何饮料,但她总找得到理由蒙混过去,无人深究原因。
  陈志旭正想再问她要不要喝咖啡,一个急冲进办公室的女孩险些撞倒罗妙靖。
  「对不起鹰鹰,我跑太快了。」绰号「兔子」的杜思颖赶紧扶她。「有没有怎样?」
  罗妙靖笑着摇头。
  「上班时间还早,你这么急干么?」同事问杜思颖。
  「因为问题解决了!」杜思颖快乐地宣布。「我说服我朋友把十二台计算机都搬回去了!而且他要开网咖,以后想委托我们维修机器,还要跟我们买事务机。」
  忽然,蓝色门扉后一道低沈的男人嗓音打断她。「兔子,进来说。」门里的人显然在留意外头动静,听到关键词立即插口。
  杜思颖对同事们吐吐舌头,眉飞色舞地闪进店长办公室。
  见陈志旭递来咖啡包,罗妙靖依然婉拒。「谢谢,我不喝。」拿起他的茶杯和一迭文件,她走向开饮机。
  开饮机放在店长办公室门畔,旁边是一台复印机。罗妙靖先为杯子添满热水,然后影印文件,薄薄的蓝色门板挡不住声音,她听见低沉的男声在询问,女声亢奋地报告她为公司争取到的生意。
  「……请我们维修他网咖的计算机?我们对外的业务没有包含这个。」
  「他是想开网咖,可是对计算机懂得不多,他的意思是委托我们全权处理,我说要先和你报备再来讨论。」
  「兔子。」男声说了两字,便静下来。罗妙靖知道这代表他有严肃的事要说,便以沉默取得对方的全副注意,他有这种令人肃然的领袖魅力。
  「是。」
  她知道杜思颖此刻一定是屏息等待,美眸流转着爱慕的光彩。
  「我们这里大家都熟,内部什么事都好商量,但是对外,该按规定做的还是要按规定。我们规定订单金额多少,就要收取一半的订金,你只收五千,甚至连订单都没填。」
  「所以我很积极去说服我朋友。」
  「但万一你没办法说服他呢?我要扣你薪水,要你扛下那十二台计算机的责任,想必你都有觉悟了?」
  「对不起……」
  杜思颖道歉的嗓音很难堪,罗妙靖同情她,她面对的是「合鑫」最严酷的男人,他对怪兽和美女一视同仁。
  「我知道你很努力、求表现,但规定就是规定,规定是为了保护整个公司和员工,包括你自这次没事了,以后不要再犯。」男声转为温和,有点不自然。「谢谢你昨天送的饼干,味道不错。」
  罗妙靖挑眉。他几时收了杜思颖的饼干?
  「很好吃吧?我对自己的手艺还挺有自信的,明天再烤别的口味送你。」男人的赞美让杜思颖重拾活力。「今天下班后大家要去唱歌,你要不要来?」
  「我要工作。至于帮网咖维修这事我再评估看看,你先去忙吧。」
  片刻后杜思颖走出店长办公室,里头的男人跟着出来,罗妙靖假装忙碌。
  华疆臣站在办公室门口,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几乎填满门框,他戴了副细茶框眼镜,肤色黝黑,五官深刻立体,墨浓的眉、炯亮的眸,直挺的鼻梁下,唇线紧抿,瘦长结实的身材,蓄着毫无书卷气的利落短发,气质如盘石般粗犷而强硬。
  他扫视办公室的眼光像国王环顾领土,聊天闲扯的分贝马上敬畏地降低。他是「合鑫」员工公认最man的男人,寡言、脾气硬、做的比说的多,在工作上严格得六亲不认,让大家又敬又怕,男性员工崇拜他,女性员工对他的担当和他英俊的脸庞同样欣赏,但他似乎是感情的绝缘体,从来不闹桃花。
  她很清楚,他绝不是感情的绝缘体。
  大四那年,她遇上他,他们迅速坠入热恋,感情甜蜜,就在几乎论及婚嫁时,她突然发现一个秘密——他就是造成自己家庭剧变的凶手的独生子。
  她父亲替朋友——华疆臣的父亲作保,华父经商失败,欠了银行千万债务,向地下钱庄借钱仍周转不过来,便逃得不见踪影。银行与黑道转向罗家催讨,一家人被逼到山穷水尽,父母舍不得从小多病的她留着受折磨,决定带她一起走。
  求生意志坚强的她活了下来,但这场变故让她的健康更形恶劣。后来,一位远房亲戚收养了她和姐姐,替她们办理抛弃继承,让父亲的庞大债务不致落到她们身上。至于父亲的那位朋友,据说他丢下妻小,逃往国外……
  得知真相的感觉就像坠机,从高空狠狠摔落地面,摔个稀烂,而她还活着,清醒地躺在骨肉糜烂的剧痛里。
  这么戏剧性的事只该发生在电视里。
  华疆臣发现门边的罗妙靖,她对他一笑,接过他手里的茶杯。
  「店长要装开水是吧?我帮你。」
  「谢谢。」每当她露出这种微笑,华疆臣就知道自己有麻烦了。
  他原本就有话要对她说,便以唯有他们听见的音量低语:「钱已经汇到你户头了。」
  「嗯。」她的微笑烙深。「饼干是什么口味的?」
  「咖啡的。」华疆臣顺口回答,眉头随即诧异一皱。
  「门板很薄。」她无谓地耸肩。「好吃吗?」
  他深深凝视她。「你想吃的话,我下班以后去买。」
  「不要,买的又不是兔子做的。整个公司就只有你收到,她对你真好。」
  华疆臣觉得自己像实验动物,刚挨了一针,注射者正密切观察他的反应。他不想继续这话题。
  「今晚到我家来。」
  「你每天都待到店关门才走人,我在你家又没事做。」
  「我要你来。」他加重语气。
  罗妙靖唇线弯起甜美但冰冷的弧度。「是你要我去,不是我自愿去的。」
  「对,是我要你来。」
  两年来,他已习惯她这种施舍的态度,以及各种冷漠的言语,将他刚强急躁的脾气越磨越平。
  当年,他以赎罪的心情和无赖的手段强留住她,他顺她的意,假装他们已分手,但在他心底,他们不曾真正分离,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出问题,他的身分让她无法接受,可他相信自己能用诚意克服。她的愤怒,他逆来顺受,而父亲那笔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债务,他每个月汇五万元给她作为补偿,就算她从不动用,他照汇不误,一切只求她仍在身边,让他能弥补父亲的错误,让他偷渡感情到她心里,渗透她、软化她……
  在他心底,即使增加了浓浓的愧疚,对她的感情不曾褪色,她仍是他唯一想看她睡颜到天明的女孩,她眨眼或瘪嘴的模样仍让他悸动不已。
  瞥见杜思颖过来,他拿回茶杯,又强调一次。「今晚来我家。」才转身回办公室。
  「鹰鹰,晚上要不要去唱歌?」杜思颖失望地望着店长办公室的门。
  罗妙靖揶揄道:「是不是又约不动店长,才来约我?」
  「本来就要约你嘛!不要说得像我见色忘友似的。」杜思颖嘟嘴。「店长真的很难约耶,找他下班去玩都没空,找他假日去玩还是没空,而且他每天都最早来又最晚走,哪来那么多工作可以忙?他学生时代也这么拚吗?」
  她每次试图接近华疆臣都碰钉子,只好转向和他关系匪浅的学姐打听,但她总觉得他们的互动有点微妙,并不单纯是分手情侣。
  「他很上进,平常上课念书,假日会做些兼差打工。」
  「那以前不就忙得没时间陪你?店长事业心很强,也很强势,不过应该也有温柔的一面。」
  杜思颖眨眨眼。「否则你当初不会和他在一起。」
  「还好,他某些地方是很温柔体贴。」罗妙靖忍住呛人的话:追男人请靠自己本事,少跟前女友旁敲侧击。
  她不想和人分享有关他的任何事,尤其是一个对他有意思的女人。杜思颖的行为让她不快,她更厌恶这份不快,华疆臣是她心上一片除不掉的蜘蛛网,一碰就牵动感情的伤口,刺痛她每根神经。
  她装完茶水,端起托盘。「我晚上跟人有约,不和你们去唱歌了。」
  下班后,罗妙靖先回家吃晚餐。她和姐姐及小外甥女同住,离过婚的姐姐最近和前姐夫重修旧好,感情越来越甜蜜,再结连理的那天显然不远了。
  听妹妹说要去朋友家过夜,坐在沙发上的罗百粤皱眉。「又去纯恩那边?」
  罗妙靖舀着果泥吃。「她说她装了新音响,找我去看片子,试试声光效果。」
  辛纯恩是她大学学姐,也是唯一知道她和华疆臣关系的人,每次她要去他家,就用学姐当烟幕。她姐姐始终不知道华疆臣的存在,她也尽量不提工作的事。
  「你还是少去吧,她那边是夜店,出入份子杂,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不会啦,我每次去就在包厢或办公室里等她,不会跟一般客人接触,而且,我越来越不喜欢待在家里了。」
  罗百粤一怔。「为什么?」
  「姐夫几乎天天来家里,你们两个卿卿我我,害我眼睛不知道看哪。」
  罗百粤微微脸红。「哪有卿卿我我,我们只是聊天。」
  「你们的对话是没怎样,可是眼神交会那瞬间,那种天雷勾动地火、干柴遇到烈火、媲美电线走火的情况……天啊!」罗妙靖捧心哀叹。「这对一个单身女生是多大的刺激,你明白吗?」
  「别乱用譬喻好不好?」罗百粤被逗笑,捏了妹妹脸颊一把。「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交男朋友?你公司一堆单身工程师,总该有中意的吧?」
  「没有耶,我太挑剔,说不定一辈子嫁不出去。」
  「话别说得太早,你只是还没遇到喜欢的对象。」
  半小时后,罗妙靖离家前往华疆臣住处,一路上想着相依为命的姐姐即将有好归宿,她衷心为她欢喜,想起当年她们一度陷入绝境,恍如隔世。
  刚到他家门口,她手机响了,号码显示是他。她接听。「我刚到。」
  「冰箱里有汤,我早上出门前煮的,你可以热来喝,还有面包……等等。」他似乎转头和谁说话,杜思颖清脆的笑声跟着从话筒里传来。她在玄关踢掉鞋,鞋子命中茶色鞋柜,留下一记鞋印。她撇嘴,在他嗓音重新响起时打断他。「和兔子聊得很开心吗?」
  「她在问工作的事,今天厂商两次送错货,她觉得……」
  「不必解释,我说过我们现在都是单身,有对象就该把握。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兔子在追你,她找话题跟你聊不是真的在意那个话题,你别弄错了。」
  沉默。她知道他厌恶她说这种话,她就爱踩这个痛点,惹他恼怒,他越恼,越能麻痹她心里痉挛的痛。
  「我要回去忙了。」他骤寒的嗓音含着火气,说完便挂断。
  罗妙靖对手机做个鬼脸,坐在沙发上。他住的地方是中古公寓,家具数量以应付生活基本需求为准,从搬家到装潢全部是他自己动手。他很少提起过去,她只知道当年他父亲逃往国外后,他和母亲为了躲避黑道,藏进偏僻山区,他的一双巧手是从那时培养出来的。
  收养她和姐姐的亲戚对她们视如己出,比起他和他母亲心惊胆战地躲藏,算是幸运了一点……
  但那又怎样?她咬牙,迅速将一丝软化的怜悯逐出脑海。她和姐姐被害得家破人亡,钱不能赎回死去的亲人,也不能抵消她内心纠缠的梦魇。
  她只是困惑,就算他每个月汇给她五万,他的家也不该布置得这么贫乏,他的百万年薪究竟花到哪去了?
  她开电视,看新闻,用声音填满屋子的沉默。但机器的声音只让屋里更显冷清,让她越感孤寂,她不喜欢一个人在他的家里等待,孤独让她不断想起过去。
  放弃一段正浓炽的感情,就像硬生生将他从她心上剜去,让她痛不欲生。她无法纯粹当他是父亲朋友的儿子然后痛快地恨,也不能承认她曾暗自祈祷这一切只是恶梦,醒来他们仍是那对热恋的情人。
  他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不肯死心,她要分手,他不答应,软硬兼施地将她拖来「合鑫」,他说不强求她立即接纳他,只求她给他机会,让他们暂时像普通朋友那般相处,让他陪伴她度过这段时间。
  矛盾的软化让爱与恨在她心里打仗,她总是赌气宣布他们之间已到死路,为了听他反驳她并坚持不懈。她一再推开他,又不要他真的离去,她一再激怒他,看他早已疲于应付她的喜怒无常,还是咬牙忍耐。他的百般容忍让她心酸,究竟是深爱她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如此盲目无悔?
  她脆弱地蒙住脸,拒绝再想。爱情绝对是个陷阱,陷入容易,脱身难。
  华疆臣放下话筒。他得做几个深呼吸,才能忍住将话机往墙上砸的冲动。
  明知她故意激他,他还是动怒了,被唯一钟情的女人当作随意转送的物品,就算是圣人也会沉不住气。
  他将注意力转回工作上。他每天待到下班才走,但大多数业务已在白天处理完,夜晚是他的私人时间。他和汤绍礼有协议,只要「合鑫」业绩维持一定水平,他可以向外另接case,所以他目前在帮一些小商家写进出货、账目管理之类的程序赚外快。汤绍礼付他的薪水不少,但他需要更多。
  他打电话,连络自己的客户,完成两笔交易,途中杜思颖利用员工厨房煮了杏仁茶送进来,他忙饿了,一口气喝掉大半杯,杜思颖以为他喜欢,将保温瓶装得满满的让他带回去。
  他欣然接受时,心中想的是家中酷爱杏仁的猫头鹰小姐。她无法直接饮用饮料,他得买点什么回去让她配茶喝。
  于是回家路上,他买了些吐司,一进家门就见电视开着,罗妙靖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关掉电视,抱她回卧室,将她放上双人床时,她醒来,蒙眬地眨眼。
  「疆臣?」
  他几乎因这声沙哑柔软的呢喃融化。「下次想睡要回房间来,小心着凉。」
  「我没着凉。」
  「还说没有?你自己听,都有鼻音了。」
  她咕哝着类似她很好之类的字眼,温驯地任他拿毯子盖住她。她刚睡醒时总会惺忪几分钟,这是他们最亲近和平的时刻,她慵困煽动的睫毛好像搔着他胸口,他轻触她脸庞,她泛凉的颊主动偎入他温热掌心,激起热流,刷过他小腹。
  他抑住**她柔腻肌肤的欲望。「我带了杏仁茶回来,兔子晚上煮的,还热着,喝一点吧。」
  那眨动的睫毛忽一顿,睡意全消。「她没烤饼干?」
  他懊恼,没打算提杜思颖,还是说溜了嘴。「我去洗澡。」他留下保温瓶,进浴室。
  罗妙靖瞪着保温瓶,拎起它进厨房,将杏仁茶都倒进水槽,洗净保温瓶后又拎回卧室。
  几分钟后华疆臣回到卧室,看到的就是空空如也的保温瓶立在床头,床上的小女人眼色挑衅。
  「我喝完了。」她说:「你要我喝,我就喝。」
  「喝完就好。」吐司一片也没少,华疆臣猜得出发生什么事,也不点破,坐在床沿擦干湿发。
  她却眯眸。「你笑什么?」
  「我没笑。」他立即抿住扬起的嘴角。他不在乎她怎么处理杏仁茶,也许倒掉比喝掉更好,他喜欢她流露醋意,让他感觉自己在她心底仍有分量。
  「你笑了。」
  「我没有。如果有,那也是因为你今天气色比较好,我为你高兴,看来上个月我带你去看中医抓药调养,效果不错。」
  「我的气色和那些药无关,因为我根本没吃,全扔了。」
  他错愕。「为什么不吃?」
  「为什么要吃?你想让我养好身体,减低你的罪恶感吗?」
  「不管怎样,养好身体是对你自己好,你该吃药。」他恼怒又心疼,不怨自己成为她发泄的目标,只气她不爱惜自身健康。他低语:「就算我想减低罪恶感,也没什么不对。」
  「当然没什么不对,就算你消除了罪恶感,那是你求得心安,不是我。」她郁黑的眸子像冰,冻结他的灵魂。「我不会原谅你们姓华的。」
  她总是把话说得如此决绝,但他已摸索出应对之道。倘若她真的如此痛恨他,不会来他家里,这让他始终存着一丝希望,相信他们之间还有可能。
  「所以你更应该吃药。我健康又强壮,你需要大量的体力,才能痛骂我,或者用意志力让我下地狱。」
  罗妙靖瞠目。「你喜欢被我骂?」她想挑起战火,对手却乐意挨捧?
  「当然不喜欢,但既然你对我有很多不满,我想让你有管道发泄比较好。所以我才要你过来,白天我们都要工作,晚上你可以骂个够。」
  「你——」她气结,一向的伶牙俐齿无法发作,被他拉着躺下,他温热结实的身躯强烈袭击她的所有感官。
  「像这样盖着毯子,全身温暖,身边的人乖乖听你骂,不是很舒服吗?」华疆臣哄她,抱住她僵硬腰身,俊颜埋入她颈间,满足地叹息。他实在克制不住,有什么享受,比忙碌一天后抱着心爱的女孩入眠更美妙?
  「放开我!」罗妙靖气愤。这哪里是骂人?根本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他习于劳动的身体布满强壮的肌肉,沉重却也……充满安全感,一种违背她意志的兴奋战栗窜过她皮肤,她咬牙。「你不要耍赖,华疆臣。」
  「至少让我抱你,好吗?」她的挣扎在挑逗他的身体,但他宁可压抑,因为他太清楚付诸行动的后果。
  「我不要。」他们之间任何一点温馨和平,都像在她心上扎满尖针。
  「我只是想抱着你入睡,我保证什么都不做。」
  「是吗?」
  她的挣扎忽然静止,让他每个细胞都警戒起来。她嘲讽的眼光从枕上望向他。「你每个月汇给我五万,只为了晚上抱着我睡觉?」
  她的手臂开始在毯下移动,他刚察觉她扯起上衣,搁在她腰间的手就被她拉过去,他粗糙的掌心被按上她胸口左边的柔软,他的呼吸瞬间中断。
  「肯定还有别的目的吧?」她的微笑魅惑又鄙夷,他宽大的掌暖得像炭火,灼烧她心脏,燥热从她心口迅速窜透全身。
  他喉头发干,用尽全身力量才能阻止自己握住那渐渐急促的柔滑心跳。「绝对没有。」
  「没有吗?我说过不会原谅你,但你很聪明,不会傻得想用钱让我改变心意,所以你想要的肯定是别的。」她的唇贴上他颈间,皎白的毒牙轻咬他皮肤。「被你爸害得家庭破碎的女人,收你的钱陪你上床,感觉如何?」
  「我只是想尽一点心意,没有……这种意思。」她一双小手滑入他衣下,他竭力把持,浑身肌肉发烫紧绷。
  他渴望被她纳入情人的位置,她不但拒绝,还残酷地将他们之间堕落到纯粹欲望的层次。这恶性循环已反复太多次,事后她只会痛苦,他不能屈服。
  「在我看来就是这样。老实说,和你做爱很快乐,还有钱拿,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她挑开棉质长裤的系带,柔细指尖沿着他平坦的腹部下探。
  她迷惘地看他,他脸色冷硬,眉头整得死紧的模样像在受刑,她试着解读那双黝暗的眸。他在想什么?想她为何这么可恶地折磨他,或者在想杜思颖?
  她跨上他,与他结合。
  华疆臣倒抽口气。她忘了保护措施……
  她驾驭他,像一朵妖娆颤动的白玫瑰,她吻他颈项、肩头、胸膛,就是不碰他的嘴,湿热细碎的吻让他发狂。
  「你的表情好像不太高兴,可是你不介意我在上面,不是吗?」她眼底的幽寒和肢体的热情截然相反。「你不喜欢这样?」
  他不能否认他的身体很喜欢。她说他们之间是「做爱」,但做爱的本质是爱,不是欲。欲望可以单方面发泄,而她想从他身上得到的是爱,唯有情人的细语和抚触才能填满,但她不会承认。她要他的感情又不愿给他同样的东西,不愿与他如情人般相拥而眠,这让他心痛难言。
  他消极地抵抗,她不吻他,他也不抱她。他凝视她,在她看似放纵的笑颜里,他只感到无尽哀伤。
  「算了,不管你喜不喜欢……」反正你都离不开我。她恍惚地微笑,充满占有欲地抚摸他健壮赤裸的躯体,他的反应和以往同样热情,双手却始终抓着床单,她令他愉悦地颤抖,令他热烈地喘息,令他臣服在她身下,却无法令他拥抱她,无论她如何妖媚、放荡地诱惑他,他不为所动。
  最后,她筋疲力竭地跌在他褐色胸膛上,强烈的不安崩溃为恐惧。
  「为什么不抱我……」她急切地摸索他。她需要他拥抱她,一种比欲望更深沉的渴望,令她难受得呜咽。
  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定力,在血脉沸腾的此时竟仍然不动,直到她湿软的唇吻住他,焦急渴求的深吻终于让他大手滑到她腰后,他翻身将她压陷在床里,继续亲吻她,刚硬的身躯强悍而温柔,充满感情的炽热节奏贯穿她,她柔弱的身体满足地弓起,破碎地哭泣。
  「疆臣、疆臣……」她喃喃呼唤他,不断溢出的泪沾湿他脸,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他懂。
  「我在,我一直都在。」他轻声说。褪去放浪形骸的伪装,他终于引出她的感情,炙热而迷失的她,如此迫切无助地渴求他。
  「我爱你。」他低语,感觉她在发颤。他的唇没有一秒离开她,摩擎并拥抱她每一寸火烫肌肤,引导她,一起进行爱的仪式,极尽温柔地宠爱她,抚慰她,毫不保留……
  达到最美妙的高点后,立刻坠落,那速度快得像自由落体,瞬间将她由天堂拖到罪恶感的深渊。
  华疆臣汗湿的胸口贴着她背脊,他们剧烈的呼吸都还未平复,他已感到她的激情迅速消退,娇躯变得疲劳冷淡。
  「说不要,还不是做了……」听似对他的指责,有一半在挞伐她自己。
  华疆臣默默下床,去浴室拧了条热毛巾回来,为她揩净每寸肌肤。她任他清理,空洞而凄凉的眼光始终腔开他。
  早知会变成这样,仍让他心绞成一团。两年来,这样的事重复无数次,每一次意识到可能失去他,她便想要他证明他的承诺不变似的和他上床,无论他怎样抗拒,她总有办法让他屈服。但肌肤相亲带来的安慰感过后,她便陷入自我厌恶,不能接受自己再次投入他怀里,接下来就是数天逃避式的冷战。
  他不怕冷战,只怕她陷在黑暗的情绪里反复自戕,而他全然无法为她分担。
  这回,他们又要冷战多久?
  在遇到华疆臣之前,罗妙靖过着平淡的日子,心如止水。大概是曾遭逢剧变的缘故,她物欲低落,只求身边人——尤其是她姐姐——幸福平安。
  她从小成绩名列前茅,教过她的老师都建议她深造,但念书要钱,抚养她的亲戚家境并不好,姐姐为了照顾她甚至放弃升学,因此她打算大学一毕业就去找工作,最好是公职,一个福利完整、足以养她到老死的铁饭碗,让她就算单身一辈子也能衣食无虞。
  不是没有异性追求她,但男孩红着脸对她告白说爱,她通常只觉为难,感觉不到爱在哪里,勉强交往过几个,都是很快就分手,就算碰到互有好感的对象,最后都因为她随和的个性变成哥儿们。
  感情事,她渐渐看淡了。她的人生格言是:活着就好,其它随缘。
  大学时她考上物理系,缤纷热闹的大学生活总算给她的人生带来色彩,她参加好几个社团,还曾担任围棋社的社长。
  大四刚开学的某一天,围棋社的学弟打电话到她宿舍,说有个新生很嚣张,打败所有学长姐就跩起来了,要她过去教训一下,给他见识前任社长「妙妙本『鹰』坊」的实力。这绰号逗得她哈哈笑,答应过去。
  当时已近中午,她撑起阳伞出门,走不了几分钟就开始冒汗,手脚却依然冰冷。
  她经过大运动场旁边种满大树的缓坡时,场上有人在打球,场边学生围观鼓噪,她瞄一眼,愕然缓下脚步。场上是三对三斗牛,六个大男生脱得只剩四角裤,传球、奔跑、吆喝,年轻的身体布满汗水,一片灿亮亮的风景。
  场边学生热烈讨论。「靠,篮球队对外行人也这么拚呢。」
  「听说篮球队老师觉得他们最近很散漫,就找几个上过他课的学生来刺激他们,本来好好在练习,篮球队有人先挑衅,就这样比塞起来了。」
  原来如此,罗妙靖暗忖,其中一个理着平头的背影攫住她视线,不只因为他比其它五个人高大,在五只缺乏日晒的白斩鸡之间,他是一身均匀漂亮的褐色肌肉,肩宽腰窄,肌理光滑,被灰色四角裤包裹的线条挺翘紧实。她猜想,那底下应该也是同样的健康肤色。
  「一开始只说输的要跑操场十圈,后来又加码,说输一球就脱一件,才会脱到变这样。」
  「谁提出来的啊?」这么让人大饱眼福的好条件,啧。
  「是资工所的学长,个子最高那个。」
  是他?罗妙靖微哂。可真疯狂哪。
  他球风强悍,动作大、速度快,横冲直撞的态势仿佛场上就他一人,球一到他手上,场边女学生就亢奋尖叫——他对此无动于衷——激得对手更暴躁,满场雄性赛洛蒙野蛮冲撞,越斗越凶猛,他引起全场沸腾,行动却始终沉着。纵横球场的他,是一幅狂野又自制的矛盾风景。
  罗妙靖驻足,贪看那副健美躯体。他始终背对她,她好奇着,这位充满男人味的彪悍学长,会有怎样的一张脸?
  仿佛感应到她的期待,他总算转身,一张英俊脸庞映入她眼帘。他轮廓冷峻,没有半道柔和线条,褐色肌肤让他显得野性难驯,日光在他坚毅的眼眸底闪耀,好似即使大山倒在他面前,他也会一脚踹开它,继续前进。
  他的锐利眼光直望进她眼底,她蓦地一阵心悸,轻微眩晕,有点燥热,仿佛暑气钻进身体里,大概是买气太热吧……
  对方的视线没在她身上多停留,两个对手觑他不防,过来抄球,他一个假动作,传球给无人防守的队友,队友跳投得分,比赛结束。
  场边学生蜂拥到场中,那个学长却往场边走,捡起球架旁的衣物。刚才投进的球已落地,往场边滚,正好往罗妙靖的方向滚来。
  他跟着球走,一面套回牛仔裤,穿上衬衫,无视身边一群亦步亦趋的女学生。他脸色不耐,显然想尽快结束这一切,见球越滚越靠近罗妙靖,扬声道:「麻烦一下。」他向罗妙靖招手,示意她把球扔还给他。
  他刚才就注意到她,树阴下一堆人,唯有她撑伞,突兀地杵在那儿。他没看清她的脸,是从那支伞判断出她的性别。肯定是个怕晒黑的爱美女生吧!
  罗妙靖走下坡去捡球。她撑伞又拎着袋子,双手捧起球使劲丢,球以歪斜无力的抛物线被扔出去,慢吞吞地滚到华疆臣脚边。
  她没吃饱饭吗?华疆臣蔑然想着,长腿一伸踩住球,摸出口袋里的眼镜戴上,这才看清了对方。
  那对眼眸先吸引住他,夜似的幽深色泽,病态的苍白容颜,秀气的鼻和嘴,如果她不是这么瘦气色不是这么坏,会是个漂亮女孩。
  方弱风吹动她丰厚的蓬松短发,像一球飘飘的蒲公英。他凝视她坦率而略带淘气的微笑,她对他挥挥手,那只白色小手好像拂过他的脸,深刻的凉意印在他脸上。
  「不好意思,我不太会丢球。」罗妙靖扬声道。
  他望着她怔忡了几秒,才弯身捡球,看他单手就抓起整颗球,她暗暗咋舌。
  「球打得很好!」她对他竖起大拇指,又打量了那副强健体魄一眼,转头走开。
  如果今年校刊的风云人物照有他,她会想买,不论他穿的衣服多寡。
  她没想到,三天后又在围棋社遇到他。
  当时她正在围棋社里和学弟妹们排棋谱,见他进入社团教室时,她心一跳,看着现任社长立刻迎上去。
  他自我介绍叫华疆臣,想加入围棋社。
  父亲那个忘恩负义的朋友就姓华。
  罗妙靖收拾棋盘,默默打量这位华学长。她的求学路上共碰过二位姓华的同学,她不会神经兮兮地以为他们和父亲的朋友有关,只是这姓氏的男子在她的人生造成太深刻的伤,她难免多留意一点。
  不过,她实在很难想像这位纵横球场的学长坐在棋盘前。他和社员们交谈,说学过一年棋,社长说要测他棋力,他看着她说:「好,就请你指教一局。」
  学妹好心提醒他,她是社团老师认为足以进入职业棋坛的高手,他说:「那更好,我喜欢和高手过招。」他取了一副棋盘和棋子,就在她身边坐下。
  罗妙靖心中马上浮现「狂妄自大」的评语,但并不适合他,他黑耀石般的眼珠和英伟体格充满力量,他不狂妄,只是天生具有足以慑服敌手的强势自信,像随时准备迎接挑战,而此刻他的眼神明显是冲着她来。
  意识到这一点让她胃部一紧,每个细胞的情绪高昂起来。
  他们猜子决定先后时,她说:「我以为你比较擅长打球。」
  「的确。我很多年没碰围棋了。」他嗓音低沉像饱满澄澈的弦音,她皮肤上起了共鸣仪的疙瘩。「你常来这里?」
  「平常不一定,今天是礼拜五,我下午没课,会过来看看。」她不会以为他追着她这个苍白失温的幽灵到围棋社来,除非他是道士,想捉兔。她为这自我调侃而抿唇浅笑。「怎么突然想加入围棋社?」
  他炯亮黑眸注视她,直到无礼的瞪视让她微微脸红。「只是想找个社团。」
  他其实并不想加入,但这几天在校园里,老觉得眼角瞥见一球蒲公英,他转头寻找总是落空。
  今天他只是路过围棋社,一看见她,脚步就自动拐进来,就这么说出他想加入。
  她好像在他心底放了一子。他想应子。
  猜子结果是罗妙靖先。她下了一枚黑子,他持白子。
  棋局不到一半,罗妙靖已经知道他的实力和她差很多,她没有穷追猛打,但他脸色愈来愈沉,最后认输。她安慰他:「你只下过一年棋,这样算不错了。」
  「我不介意输。」他坦然耸肩。「以前我念山区学校,学生最多二十人,考上都市高中以后,发现我落后同学很多,但后来大学考上第一志愿,研究所也是。一开始输不要紧,只要我想追,是追得上的。」他只是郁闷,他不想在她面前落败,尤其是输给她。
  「你想追上我?」程度差这么多耶。
  「你要我赢你?」
  他眼神挑衅,她眯眸,暑气好像又侵入皮肤。「随时候教。」
  之后,只要她周五来围棋社,他一定在。他们切磋棋艺,他不多话,却和她很谈得来,她才知道他和她同样父母双亡,她还有姐姐,他却孑然一身,从学赛到生活赛全得自己筹措。
  他们都喜欢狗,喜欢散步,她喜欢杏仁,他的最爱却是炒蜗牛,听得她惊吓不已。他说起在山区念书时的迷你班级,种种趣事逗得她发笑,她贡献自己从小跑医院的心得,他起先听得津津有味,越听越是皱眉,为她心疼。
  「你还能这么开朗,很难得。」他的眼神仿佛看着一朵竭力对抗暴雨的花儿,温柔得让她悸动。她早已学会坚强面对病痛,他却唤起她脆弱的情绪,那一刻,她几乎想向他撒娇。
  围棋社人少,消息传得快,没多久学妹就暧昧兮兮地告诉她,华疆臣只在她出现的时间出现。
  「大概他也是这时间才有空吧!」她一笑置之,脸却发烫,因为她上周刚问出他在图书馆打工的时段,之后就天天报到,假装她突然发愿看完学校的藏书。
  走在路上,她总希望和他不期而遇,和他相处总觉时光飞逝太快,对他的感觉比朋友再多一点,她还厘不清,已甜甜地沈醉。
  他真正拿手的是象棋,教会了从来接触过的她,半个月之后她第一次赢他,那时他神色复杂,打趣道:「你这么聪明,会把想追你的男生吓跑。」
  「我早就吓跑过不少人了。」很多男孩因为她表现优异而自动退却。「我最近看电视节目坊间男性观众,外貌和内涵两者择一,男人宁可选择美女。」
  「因为男人交个比自己聪明能干的女友,只会被朋友嘲笑,一个花瓶女友不但不会损害他的自尊和成就,还可以拿来在同伴间炫耀。说穿了,这种人没有自信成为优秀女性的伴侣。」
  「你也是这样吗?」罗妙靖试探地问,强烈地起了「不如胡涂」的念头,可是她没有美貌,放弃内在也只剩个空架子。
  「我可不是这种胆小的家伙。一个优秀聪明的女孩愿意选择我,就表示她肯定我的价值,我何必对自己失去信心?就算她下棋总是赢我,我还是有办法让她在其它方面需要我。」
  「自大。」她小声嘀咕,引来他的笑声。这是他们之间的感情最露骨的一次,她佯装镇定地收棋子,没想到他补上一句,害她耳根瞬间红透。
  「我很欣赏你,你很美,是兼具外在和内涵的女孩。」
  她难得羞怯慌张的模样让华疆臣怦然,几乎想倾身吻她。
  他喜欢她,从她苍白的两颊到敏捷的应对都喜欢,他不曾为了女孩如此心动,他没有任何人可倚靠,需要加倍奋斗,忙碌的视线从来只朝向学业和人生规划,她是惊鸿一瞥的风景,他顺着直觉前来,便流连忘返。
  他很笃定,罗妙靖却苦恼,向恋爱经验丰富的学姐辛纯恩求助。
  「听起来他喜欢你嘛,主动跟他告白吧!」
  「我常生病,又不漂亮,为什么他会喜欢我?」这问题她自问无数次,他很出色,她受他吸引是理所当然,他又为什么喜欢她?会不会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的幻想?
  「不漂亮就没资格谈恋爱吗?」辛纯恩风情万种地微笑。「何况你只是气色不好,病美人一样是美人。至于他喜欢你哪一点,这问题只有他能回答。」
  她当然没敢问他,独自苦恼。她前几段恋情都很愉快,华疆臣却令她烦恼彷徨,而他们之间甚至还没有正式开始。
  她不禁想,也许从前她并来真正投入感情,只是将友谊冠上爱情之名,唯有华疆臣触动了真正的关键,而她却困惑了他爱她哪一点?为什么是他?他究竟是爱上她,或只是喜欢她?
  她肯定自己喜欢他,至于爱,想到它让她五内纠结,怪异扭曲的感觉让她想掉头逃走。
  在一个秋季夜晚,围棋社员相邀去看电影,她和华疆臣也去了。大家表决结果,要看她最害怕的恐怖片,她不想扫兴,硬着头皮跟进去看。
  自从学妹将华疆臣永远和她同时出现的事广为宣传,大家便很有默契地把握机会将他们凑在一起,于是她的座位被安排在他左侧,学弟还调侃了她几句,但无人敢消遣严肃的华学长。
  坐下后,华疆臣注意到她脸色古怪。「你不舒服?」
  「没,只是……不太喜欢看恐怖片。」
  「需要抱个什么壮胆吗?」他手臂靠在扶手上,暗示他的臂膀愿意出借。
  她横他一眼。「很需要,可以请你去外面拔根电线杆进来吗?」
  他险些大笑,撇开头忍住,同时间灯光转暗,电影开演。
  罗妙靖颈背寒毛跟着竖起。那年从旅馆中死里逃生之后,她一直不太喜欢阴暗空间,幸好身边都是认识的人,让她稍感安慰。
  但是当电影里出现旅馆,她呼吸开始短促。主角在旅馆房间里逃窜,杀人狂紧追在后,鬼魂布满屏幕的特效让她头晕脑胀,狂冒冷汗,她低头不看,主角尖锐的声音在她耳边叫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强烈的反胃感涌上来,她瘫在座椅上,感觉冷汗湿透了衣服,脑子里有闪光和声音嗡嗡交错,五脏六腑扭绞在一起。她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右手摸索座椅扶把,意外握住华疆臣的手。
  他立即回握住她。他温暖的掌心让她察觉自己的手冷得像冰,他倾身向她,反映微光的眼眸像柔和的黑珍珠,泛着担忧。「你还好吗?」
  「有点不舒服。」
  「靠着休息一下。」他将她的头带到他肩上枕着,拿外套披在她身上,一手握住她手,另一手穿过她与座椅之间,搂住她肩头。
  她没反抗,他的体温充满生命力和安全感,镇住她的恶心,却镇不住她的心跳如鼓。她分不清是因为电影,还是因为他,朋友们戏称她是猫头鹰,她仿佛飞过阴森的漫漫黑夜,栖息在他这棵挺拔坚韧的大树上,黑暗第一次让她感到安心,因为有他。
  电影散场后,华疆臣依然没有放开她。他牵着她走出电影院,听社员们讨论要去哪边吃宵夜,有学妹发现他们牵着手,对她挤眉弄眼,她有点慌,试图抽回手,被他握得更紧。
  「你要我放开?」他低声道。
  「当然,被看到很尴尬啊!」名不正言不顺的……
  「我倒不介意被看到。」
  「为什么?」她愣了半晌,忽然领悟。「咦,你该不会打算让大家看到我们牵手,他们就会认为我们在交往,我们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成为情侣?」
  「你懂我的意思就好,干么讲出来?」他脸庞起了可疑的赭红。
  「不说出来怎么确定我没想错?」她啼笑皆非。「你应该先问过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才对,哪有靠观众逼主角就范的?」她摇头。「你都这样追女孩子吗?真逊……」掌心被他狼狈地一捏,她噗嗤笑出声。
  就这样,他们算是交往了。没跟大家去吃宵夜,他送她回宿舍。
  那天夜色很美,他们牵手漫步在校园内,罗妙靖问道:「为什么你会认为牵个手,我就会明白你的意思?」
  「不都是这样吗?」他和前两任女友都是这样在一起的。
  「当然不是,应该要正式地跟我说:『妙妙,你愿意和我交往吗』,我答应了,这样才算数。」她的前三任男朋友都是这样开始交往的。
  「那是告白,我们之间不需要告白。」
  「为什么不需要?」
  「我们之前的相处就是在铺陈告白。我们观察彼此,仔细体会对彼此的感觉,让它酝酿培养,直到彼此都认定了对方,决定进一步交往,牵手就像一个越过朋友界线的象征。」
  「结果没想到我这么不解风情,打破砂锅问到底。」她自嘲。
  「你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
  「是啊,我真呆,有没有让你的男性自信突然间大幅增加?」
  华疆臣朗笑出声,她也笑,柔软的唇被夜染成惑人的玫瑰色,他想吻她,但他不愿再添唐突,与她沿着宿舍外的花篱散步。
  月辉柔和,洗亮了夜,笼下薄薄银纱,树木与花朵仿佛发光,池里荷花静静沉眠。她握着他结实的大手,她脸颊时时擦过他肩头,他温暖的气息刷过她鼻端,她每个细胞都填满来自他的愉悦,一切美得像梦境,是她饱满的喜悦,令夜色无比浪漫。
  到达女宿门口时,她舍不得道晚安,他也意犹未尽,但还是得道别。
  「早点睡吧。你身体不好,不能熬夜。」
  「可是我一点都不累。」她眼眸熠亮。
  他低笑。「你的表情像刚得到新玩具的小孩。」他大手抚触她脸颊,她屏息,感觉他的呼吸拂上她,羞怯的热度攀上她肌肤,期待将要发生的事——
  他忽地顿住,瞪着她的额头,久到她几乎以为自己额头上是不是突然爆出一颗大痘子,他才粗哑道:「我可以吻你吗?」
  「嘎?」
  「我可以吻你吗?」他加重语气,脸上又泛起暗红。
  罗妙靖傻眼。「你要我怎么回答?」
  「可以或不可以?」
  「这……这我怎么说得出口?」她瞪他,忽然爆笑出来。「拜托,这种时候吻就是了,干么停下来问?」
  他尴尬得想死。「因为你对牵手很有意见,我怕这件事又惹你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对牵手这件事也只是和你的认知不太一样而已,你就因为这样战战兢兢……该说你是老实,还是纯情?」她笑到弯腰,最后才掩嘴勉强忍住,赏他一个妖媚的白眼。「好吧,答案是不行,不能吻我。」
  「好吧。」华疆臣颜面无光,只能看着她转身往宿舍走。「那你早点睡,晚安。」
  他的唇忽然被回身的她堵住,微凉的唇还带着笑意,他还来不及感受她的柔软,她已退开,留下淡淡药气在他唇上。
  「晚安。」她低头,掩饰瞬间烧红的两腮,带着盈盈笑意快步往宿舍大门走,右手却被他自后捉住,他轻而易举将她拉回怀里,热烈地密密吻住她,不许她应付了事。
  他们相识不到两个月,陷入热恋。如这一吻的浓郁热情,罗妙靖栽入不曾经历过的甜蜜两人世界。
  后来罗妙靖总拿两人之间的初吻取笑男友。
  「资工硕二的华疆臣,连吻女朋友都还要毕恭毕敬地先向她请示,今天居然敢和教授大声说话,还反驳他的意见,真让我惊讶。」在华疆臣的住处,罗妙靖懒洋洋地躺在他床上看漫画,一面发表今天去他的课堂旁听的心得。
  「我没有和教授大声说话,也没有反驳他,我们在讨论我的论文,我只是解释他误解的地方罢了。」在书桌前写程序的华疆臣悠然地逐一纠正。「我也只有那一次毕恭毕敬,后来都——」
  「直接饿虎扑羊?」
  他嘴角微微扭曲。「如果你不介意将男友渴望对你展现亲密的举动形容得像动物频道,我勉强接受这四个字。」
  她格格笑,伸脚搔他的腰,被他一把提住脚踝,作势搔她脚底,她笑着闪躲。
  「要不要喝点热汤?我去煮。」她的脚冰冷得让他心疼。
  「不要,吃晚餐时我喝了好多。」他也曾对她的饮食习惯有疑问,她解释是自己不爱喝饮料,他接受了这个说法。
  「好吧,请问罗小姐,要什么条件你才愿意给我养?」
  「我才不要让你养,我的人生规划是当公务员,我可以买屋买车养自己,有闲钱再养个男人,要体格健壮、家事万能、随传随到兼任劳任怨,每天我回家时要跪在玄关迎接。」
  「你在挑奴隶吗?」他扑向她,她惊叫,缩入毯子,他一把抽掉毯子,将笑个不停的她拖过来。「你可以现在就检查我够不够强壮……」
  他将她压在身下,吻住她爱笑的嘴。即使有厚厚冬衣包裹,她还是单薄得像根羽毛,他没见过比她矛盾的女孩,如此孱弱又如此开朗,她说身体差一半是天生,一半是六岁那年大病一场,但生什么病却语焉不详。
  他很轻易就能逗她笑,只是有时她过度的欢笑近乎神经质,像故障的弦竭力绷紧,假装她依旧可以发出正确无误的音色。
  相处越久,他越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她掩饰得很好,也许掩饰得太好了,连她自己也没察觉自身的问题。他想帮助她,想了解是什么让她迷失,又是什么支撑她的坚强,他希望她拥有真正的快乐。
  他亲吻她,以唇、指尖、呼吸,以他全副身体和心灵传达他对她的珍惜怜爱,她拥抱他,肢体对他的全然信赖与喜爱,令他陶醉,如柔软纤薄的身体刺激他的感官……然后有点失控了。
  华疆臣猛地分开两人距离,他滚到床沿喘息着,开始从一默数到十,命令自己克制冲动。
  罗妙靖脸色烧红,胸口急剧起伏。夜里到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的住处,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会发生什么事,但他到目前都克制得住。
  她碰触他肩头,感到他微微一震。「你爱我吗?」
  她提起这问题的次数几乎比消遣他们的初吻还多。「我爱你。」他调匀呼吸,让激情冷却。
  「爱得愿意跪在玄关迎接你回家。」
  她笑了,一如往常地接着他的回答提出第二个问题。「为什么爱我?」
  「因为你很可爱,很迷人。」
  「我明明不可爱也不迷人,比白板还苍白,又太瘦——」
  「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我觉得你很美,只是你的苍白和瘦让我担心你的健康。」他不会花言巧语,只会实话实说,他感觉得出她很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是朵缺乏自信的小花,不相信自己会无条件受人眷爱。
  「你认为我爱你一定要有理由?」
  「难道不是吗?我们才认识几个月,你又不是我姐,就算我一无是处,她照样把我当宝贝。」
  「这不同,亲情不能拿来这样比较,你姐和你父母当然都很爱你。」
  她眼底掠过了点什么,眨了眨。「我姐还不知道我交男友,你猜她对我男朋友的要求条件是什么?」她过去交男友都没告诉姐姐,因为交往时间都不长,还没有介绍的机会就分手。
  「是什么?」他绷紧神经,她对姐姐全心孺慕敬爱,他很在意自己能不能讨她姐姐喜欢。
  「她说,首先要好好观察对方的为人,不要被感情冲昏头,分手了不要太伤心,她永远让我依靠,最后叫我多交往、多比较,不要急着定下来。」
  「喂,你已经有我了,不准劈腿!」
  他气急败坏的模样让她笑出来。「总之,她说一切都让我自己决定,所以……」她小手滑入他搁在毯子上的大掌里,细如蚁鸣地道:「如果你想要的话,我……我愿意。」
  他瞪着她,刚缓和的呼吸又急促起来,欲望刺痛他的身体,他灼亮的眼眸扫过她彤红脸蛋,她柔顺地躺在他床上,表示愿意让他为所欲为……他觉得自己就像沙漠里渴得要死的旅人,刚得到救命的一口水,他却不得不计较这口水的正当性。
  他重新自一数到十,竭力冷静。「你应该知道,并不是你不和我上床,我就不爱你。」他担心是她的迷失,让她愿意以身体来交换爱情,但这对她除了伤害,于事无补。
  「我懂。」单凭这句话,她就愿意将自己交给他。她对他的渴望是自然而然形成,她想和他更亲密,她希望他能在她心底生根,让她像对姐姐般的全然信赖、接纳他,让她偶尔掠过心头的不确定彻底烟消云散。
  她握紧他的手,他却立刻抽回,仿佛不能忍受她的碰触,她听见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粗声道:「那至少……过几天再说。」
  「今天不行吗?」她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他睨一眼。「你很想要吗?」
  她踢他一脚。他笑了。「我得先结束手边的事,虽然你害我完全没心情工作。而且……」他俯在她耳边。「我没保险套,得去买。」
  她小脸红得像满月喜蛋,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干脆藏进毯子里。
  结果他们的第一次比预期的更晚发生。华疆臣花了很多时间「做功课」,就怕心爱的女友对这事留下阴影,甚至紧张到想放弃,新手上路的当夜,两人同样手忙脚乱,之后……渐入佳境。
  在学期将结束时,罗妙靖想邀男友到家里和姐姐见面,但他以工作为由婉拒,她不高兴。
  「你的兼差时间可以自己分配,而且见个面又不必花多少时间。」
  「可是你要我见的不是别人,是你最重要的姐姐,我很担心给她的印象不好,我需要多点时间准备。再说我的工作也不是平常的兼差,记得不久前来找我的汤学长吧?我打算利用寒假,到他店里去看看,熟悉环境,毕业后也许就到他那边去。」
  「你不是说对他的小卖场没兴趣,想去大公司?」
  「我仔细考虑过了,他提出的薪资很优渥,某些……员工福利,正好符合我的需要。汤学长说他当店长只是挂名,除了决策,他实际上对计算机完全不懂,他希望有个真正专业的人接手,只要我加入,我就是店长了。」
  他这么受到重视,罗妙靖也为他高兴。「那你去吧,见面的事以后再说。」
  「等我准备得更充分,再去见你姐姐。」华疆臣语气诚恳,心里却忐忑地惦记着他答应汤绍礼的真正原因。
  其实,汤绍礼开出的物质条件再好,也不见得能打动他,但闲谈间汤绍礼提到他有亲戚开设疗养院,距离店里不过二十分钟车程,经他迁回探问,汤绍礼表示如果他有亲人需要,他可以帮忙安排。
  事实上,他迫切地需要。在他大二那年归来的父亲,后来罹患了阿兹海默氏症,身心机能越来越衰退,极需完善的照料。
  大二那年,失踪许久的父亲突然出现在他住处外,向他表明身分,他惊讶得不知如何反应。当年,从父亲抛弃他与母亲的那一刻起,他就当父亲死了。
  父亲说,当年他逃到对岸,用手边仅剩的一点钱做小生意,希望东山再起;起先赚了不少钱,后来每况愈下,年纪大了身体也逐渐出毛病,最后他决定收掉公司回到台湾,手边只剩两百万。
  父亲问起他这些年的生活,他告知为父亲作保的罗叔叔带着全家人走上绝路,父亲激动得浑身颤抖,苍老的脸上全是痛心和羞愧。当他说母亲早已过世,父亲久久说不出话。
  「我对不起你们每一个人……」父亲流下泪来。
  他缄默了。父亲本性并不坏,只是时运不济,赔上自己的妻子和朋友一家人,看父亲头发半白,悔恨交加地低头啜泣,实在难以再出言苛责。
  父亲坚持不和他住,搬到他曾和母亲躲藏的偏僻山间——他的母亲就葬在那里——独自生活。
  父亲将两百万给他,要他留下一半,另一半转交给老友那对女儿。
  他并未告诉父亲,他早就寻访过那对姐妹,但或许是当年被追债的黑道逼怕了,她们的亲戚很有戒心,对于她们的去向绝口不提,他始终探不到半点音讯。既然找不到,告诉父亲只是徒惹伤感。
  父亲回来一年多后,患了阿兹海默氏症,父亲对他有愧,有病痛也不愿麻烦他,于是瞒着他不说。直到他发现父亲患病,病情已急速恶化,父亲还是不肯和他住,他四处打听疗养院,希望将父亲安置在较近的地方,方便照料。
  他到汤绍礼介绍的疗养院去看,环境幽静,医疗资源充足,他一表示希望安排父亲入住,隔天汤绍礼就帮他要到床位。
  就这样,他欠了汤绍礼人情,只好身体力行地偿还。
  欠债易清,欠情难还,要流血流汗地卖命工作,他撑得住,造成那对姐妹一生难以磨灭的伤痛,他实在想不出如何弥补她们。
  ******
  开学后,华疆臣对女友提起他已答应到汤绍礼的店上班。
  「那以后要叫你华店长了。」罗妙靖和他坐在沙发上,一起看从汤绍礼店里拿来的DM,「我也要准备公职考试了,一次就考上,毕业后马上有工作。」
  「考上以后是看哪边有缺额,就分派到哪里去吧?我们也许会分隔很远。」他沉吟,忽道:  「别考公职了,你也来『合鑫』。你懂基本的组装、软件安装,一定有适合你的工作,我跟汤学长说一声就行。」
  「喂,谁准你干涉我的生涯规划?」她卷起DM敲他。
  「我非干涉不可,因为我一想到那些坐办公室的公务员,有可能垂涎我活泼可爱的女朋友,我就肝火上升。更重要的是,想到你的OL打扮,我竟然看不到,让我非常沮丧。」
  她被逗得直笑,他严肃道:「何况我们早晚会结婚,说不定你分派的单位很远,好几年都调不回来,我可不要结婚后和你整年都分居。」
  她惊讶。「结婚?你想和我结婚?」
  「为什么不想?」他反问。「我们这样交往下去,总有一天会结婚,除非你是不婚主义者。我兵役早就服完,研究所也要毕业了,是该做更详细的人生规划了。」
  「可是我才二十二岁——」不过自家姐姐在她这年纪已经当妈了。她闭上嘴,无法想象自己步入婚姻、组织家庭的景况,她不曾憧憬这些。「而且我身体不好,一般人会期望有个健康的妻子——」
  他的拇指抚去她剩余的言语。「你是体质比较虚弱一些,不过可以调养,如果你是担心生育的问题,我不是非要孩子不可。其实结婚的事我也是几天前才想到,这不急,你就把它当作生涯规划里的一个项目,慢慢考虑。」届时势必要让她见他父亲,聪慧贴心如她,应该不会介意公公连自己儿子都不太认得。
  他微笑。「从现在开始想象你成为我的妻子的生活吧!」
  她嗔他一眼,成为他的妻子啊……共筑家庭,朝夕相处,为他挑领带,为他熨衣服,一起购物,一起庆祝节日,一起迎接孩子的诞生,她一定会当个坚决保护孩子的好母亲,她会被他们所爱、所需要,想象他们的孩子,她深深悸动……
  手机铃声打断她的出神,是姐姐打来,她一面接听一面走到窗边。
  「怎么不在宿舍?」
  「我来找朋友。」她还是没把交了男友的事告诉姐姐,打算等带他回家时,给姐姐一个大惊喜。
  闲话家常几分钟后,罗百粤叹口气。「你记得在乡下种水果那位叔公吗?我今天去拜访他,他说上个月遇到爸和华叔叔的老朋友,华叔叔的独生子现在似乎在念研究所。」
  「喔?」罗妙靖眼皮跳了下,斜望男友,他还在看DM。
  「对方说当年他和他母亲躲起来,跟所有亲戚断绝联系,后来他母亲过世,他到外地念书,慢慢和亲戚恢复连络。他们同情他的遭遇,想帮助他,他拒绝了,说他可以养活自己。」
  「听起来很有骨气。」他曾在山区学校就读,自己赚取学费和生活费,性格坚强独立,但……不会这么巧吧?
  「据说他过得不错,似乎已经从当年的阴影走出来。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想,可是他们害得我们这么惨,那个男孩子好端端地过日子,你却还在受当年的伤害折磨,身体不好、不能喝水,还放弃很多深造的机会」
  「姐,没事的,我都习惯了。」罗妙靖轻道:「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过得很好,不要老是想以前的事来折磨自己。」
  「我知道,只是……唉,我还是没办法原谅那家人。」
  她何尝不是?一会儿,罗妙靖收线,望着华疆臣背影,胃部有揪紧的感觉。她开口。「你父母是怎么过世的?」
  她不相信有这种巧合,但她想确认,让自己安心。
  华疆臣闻声回头。这是她第一次提起这问题。「我母亲是碰到意外事故,我父亲……」他对父亲归来的事极为保密,曾以父母双亡带过自己的家庭状况。父亲自己不愿和亲戚旧友连络,顾虑到老人家年迈又生病,他也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但他不擅说谎,迟疑地道:「我其实没说清楚,我爸在我小时候就离开了,他投资生意失败,丢下我和我妈,离开台湾,还连累当时为他作保的朋友,这不是光彩的事,所以我不太想提——」
  「你爸叫做华显洋?」
  他反射性地点头,才察觉不对。「你怎么知——」
  他警戒地住口,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她开始颤抖,急剧喘息,蹒跚地走进浴室。
  他点头的瞬间,罗妙靖只觉眼前世界一暗,仿佛看见那个阴暗的旅馆房间,小女孩坐在床沿晃荡双脚,她的父亲端来了水……挣扎和哭泣,无助和哀求……惨白的医院墙壁,姐姐红肿的眼睛……她的知觉有一段时间被交错扭曲的回忆蒙蔽,直到她回神,她才发现自己跪在浴室地上,吐了一地。
  她仍颤抖不已,抬头看见高大身影矗亚在浴室门口。
  「妙妙,」她的眼神冰冷而陌生,他隐隐感到不祥。她吐得这样厉害,他只想到一个可能。
  「你是不是怀孕——」
  「如果我怀了你的孩子,我马上自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我爸是罗士东。」
  这名字解释了一切,华疆臣只觉全身血液瞬间冻结。他无法消化这巨大的震撼,脑中空白,她眼里有什么一点一滴死去,他试图阻止。「妙妙,我——」
  「如果我知道你是华显洋的独生子,绝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忽远忽近,冷酷得像另一个人在说话。
  「我们分手,立刻,我永远、永远不要再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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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运埋下的这个伏笔,够歹毒。她像逃离恶鬼似地逃离华疆臣。
  接下来的一周,她病倒了,高烧不退。她不敢告诉姐姐,辛纯恩得知立即将她接到住处照顾,送她去挂了两次急诊、打了几瓶点滴后总算退烧。
  在高热的痛苦里,她不断被昔日的梦魇侵袭。
  当时她年幼,浑然不懂父母每天讨论的债务问题有多严重,她只知道父母烦躁,于是表现得比平常更乖巧,不要人盯着就按时服用她最讨厌的药,不让他们为她操心。
  那天,父母留下姐姐,说要带她去外婆家。但他们没有去外婆家,去了一家旅馆,父亲给她一杯有怪味的水。他们不知道,她长年吃药,对药味很敏感……
  再醒来时,她在医院里,双眼红肿的姐姐在身边。她们的父母自杀身亡,留下遗书说他们无力再处理庞大债务,舍不得体弱的小女儿留着受苦,要带她一起走,请善心人照顾她姐姐。
  她听见遗书内容时,哭不出来。爸妈总说一双女儿是他们最疼爱的宝贝,为什么他们让姐姐活下来,却带她走绝路?
  如果爱她,为什么要放弃她?为什么父母的爱有差别?
  她混乱痛苦,头一次嫉妒健康的姐姐,憎恶自己的病体。她的身体一度抗拒治疗,当医师表示她的情况不乐观,姐姐抱着她崩溃痛哭。
  「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我只有你了……」
  她才发觉,姐姐和她同样惊恐无助,双亲的抉择不只伤害她,也伤害姐姐,他们极端的爱将她推入地狱,而姐姐不肯放弃她,她的支持给予她和生命奋斗的勇气。她们为了彼此而坚强。
  亲戚们替她们料理双亲的后事。警察来询问她在旅馆里发生什么事,她不愿说,反正亲子三人体内验出同一种安眠药,警察做个形式的笔录,草草结案。
  「可怜的孩子,一定很痛苦……」她听见大人们这样叹息。没人敢问太多,怕她受到二次伤害。
  她将可怖的回忆锁在那幽暗的旅馆房间里,而无法克服的创伤永远刻在心灵深处,如今它全面复活,活生生地逼到她跟前。
  半昏半睡之间,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告诉辛纯恩。她非找个人倾诉不可,否则会发疯。
  辛纯恩煮了稀饭端到床边。「虽然你这几天吃什么都吐,还是要吃一点。」
  「谢谢。」罗妙靖接过她递来的汤匙,辛纯恩的手柔细修长,她却想起另一双黝黑大手,能单手抓起篮球,碰触她时却细腻温柔,让她觉得自己是最珍贵的宝石……泪意涌上来,她咬牙忍下。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客套就不必了,只要你赶快好起来。你这几天起码掉了五公斤。」辛纯恩叹口气。「我要说的话很不中听,但我还是想说:疆臣是个好男人。」
  她木然。她何尝不知?
  「假如你不知道他的身分,你们会一直交往下去,不是吗?」
  「可是我知道了,就不能当作不知道。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那样了……」忆起她一度想和他共组家庭,为他生育子女,她胃部强烈痉挛,几欲呕吐。
  「都是上一代的恩怨了,你何苦——」
  她激动道:「这不只是上一代的恩怨,他毁了我们全家!」
  「不是他,是他父亲。」辛纯恩轻但坚定地纠正。
  「那又怎样?」她倔强道:「他爸爸做的事,怪在他头上也没什么不对。」
  「我也不是宽大的人,说这些话大概没什么说服力,但我真的希望你试着去原谅。你们不是不爱了而分手,因为过去而放弃现在,太傻了。」相互依恋的心被活生生扯开,她有多痛苦煎熬,对这段感情就有多不舍。
  「旧恨比一个深爱你的善良男人重要吗?」
  罗妙靖握汤匙的手微微颤抖,嗓音却冷淡镇定。「刚分手总是会难过一段时间,我会调适过来。」
  辛纯恩摇摇头,知道再劝无用。「他今天也在外头等,要我转交这个给你。」她将一张纸片放在她面前。「他说,至少想和你谈一谈。」
  罗妙靖盯着纸片,这几天华疆臣总守在外头,每天托辛纯恩转交些小对象是他们之间的各种纪念,她在餐巾纸上画给他的涂鸦、他们一起出游买的迷你对杯、她用他送的玫瑰做的干燥花……今天送来的是他们定情的那场恐怖电影的票根。
  他送来这些是为了求她见一面,或是彻底告别?她怔看着票根,热泪满眶,斩断这段感情像活活被凌迟,她的痛似乎永无止境。
  她忍住泪,低声道:「学姐,请你去告诉他,我愿意和他谈。」
  她不知道他想谈什么,但她的立场很明确。华显洋是罪魁祸首,姐姐和她的不幸来自于他,她们绝不原凉此人,她无法将华疆臣和他父亲的罪过分离看待,何况就算她能接纳他,她姐姐也无法接受。
  单纯地发泄情绪,比深究事情简单,她只要去憎恨,不必碰触某些毛骨悚然的秘密。
  辛纯恩扶着罗妙靖到客厅,让华疆臣进屋,留下他们独处。
  见她憔悴得像一抹幽魂,华疆臣心惊又心疼。这七天他度日如年,课也没去上,她不愿见他,他全靠辛纯恩传来的讯息得知她的情况,一面将事情全盘想过,下了决定——他要不计代价挽回她。
  她的心情肯定还没有平静,也许恨他恨得要死,但只要他们见面,他会以最诚恳的态度说服她,他愿意代父亲承受所有责难,他会尽一切力量弥补她,他们不能就这样分手。他们有厚实的感情基础,她提分手是一时激动,他会让她回心转意。
  但他没料到她的情况会这么糟,她仿佛被这个打击摧毁了,所有温柔灰飞烟灭,只余尖锐的刺,她的眸光中燃烧着深深敌意,他想拥抱她、抚慰她,却裹足不前。
  「你想谈什么?」罗妙靖淡淡开口,听见自己的声音寒冷锋利。守候了七天,他神色困顿,仪容有些凌乱,她其实想问——他她这么决绝地待他,为什么他不放弃?
  华疆臣迟疑,斟酌用字。「我希望我们不要分手,我们应该好好谈——」
  「我说分了就是分了。」
  他咬牙。「我不同意,分手不是你单方面的事,我也不相信你能就这样抹杀我们的感情。」
  「为什么不能?只要回想当年我从旅馆被救出来,整整一个月住加护病房,整整一个月不断呕吐,我真恨我竟然爱过你!」她恍惚,胀痛的头似乎被撕成两部分,一部分对他鄙夷冷笑,一部分渴望投入他怀抱,恸哭一场。
  「我很抱歉……」他很难堪,笨拙地试着表达。「我知道抱歉这两个字太肤浅,弥补不了你受过的痛苦,但我会努力,我会做任何你要求的事,以任何你要的方式补偿你,我不要分手,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不能没有你……」
  他再也藏不住恐慌,她一句「分手」令他心碎,她带给他美丽温暖的感情然后说这一切是个错误,他受不了,他几乎不顾尊严地哀求。「我爱你,我不要和你分开……」
  「你爱我?你知道我爸妈的遗书写什么吗?」她眼眸发出奇异的光。「你知不知道爸妈带我去死,就是因为他们很爱我?他们舍不得我受苦,宁愿让我死,他们的遗书就是这样写!你爱我?你懂什么是爱?」她激动得满脸通红,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你害死我爸妈,夺走我的一切!」
  「我没有……」
  「我们做错什么,活该有这种遭遇?我爸爸当你是好朋友,为什么你只会逃跑?」
  「不是我……」为什么都指责他?
  「爸爸妈妈一直很疼我,是你害他们不要我!都是你!你是凶手——」
  「想杀你的是你父母,不是我!」他克制不住地提高声调。
  她瞬间静止,眼眸瞪得极大。她强烈颤抖起来,倒在椅上,他冲过去扶她。
  「不要碰我……」身体深处有种恐怖的寒意蔓延开来,她以为自己奋力抵抗,只是僵硬的四肢微微挣动,她眼中看见的一切都在旋转,墙壁倾斜,旧日的鬼魂狰狞地扑来……
  他说爱她?他弄错了,她不值得被爱,所以爸妈放弃她,健康的姐姐才是他们要的,不是她,她不值得被爱……
  「你撑不住的。」华疆臣搂紧她,从她的瑟瑟发抖察觉她的极度惊恐,显然往事对她的伤害极深,近乎歇斯底里的反应让他联想,当时也许还发生过更可怕的事,但他无暇多想。「我们别分手,让我陪着你。」
  「不可以,你是华显洋的儿子,我应该恨你才对……」她瞪大的眼睛似乎看不见他,喃喃的音调像诵念咒语。
  「妙妙,看着我!」他握紧她双肩,令她空洞的视线对上自己。「我父亲的所作所为伤害了你,但我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我们不能分手。」
  「不可能的,我没有办法忍受看见你,你让我一直想到那天的事,想到我爸妈……」她崩溃了,泣不成声。「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哀求他离开,一秒也不能忍受他的存在,他像被一刀捅入心窝。他苦苦咬唇,在狂乱中竭力维持理智。「我不要分手,妙妙,你需要我的陪伴,我父亲的责任由我来扛,你可以对我发泄所有的恨和不满,我会替他弥补罪过。」
  他轻抚她满脸泪痕。「我们必须克服过去,而不是逃避,我很强壮,你怎样对我我都能承受,如果你熬不过去……我会陪你死。」
  「你不知道死是什么……你没有经历过,才会说得这么简单……」她想反驳,想逃开,她的手指却陷入他手臂肌肉,像坠崖的人紧攀住救援的绳,她想被他紧紧拥抱。
  「我当然知道。」他哑声道:「我母亲过世十年,这十年来我独自生活,虽然受到很多人的善意帮助,但抹不掉孤独的感觉,是你让我对生活有期待,新的一天对我来说不再是千篇一律的重复,而是又多了二十四小时能和你相处,为你忙碌,逗你开心。妙妙,我需要你,我爱你……」
  她茫然,停不住泪,爱他的感觉仿佛隔了几个纪元般遥远,他的话语却仍震荡她麻木的心。爱这个字眼有魔力,不论她怎样抵抗,它顽固地攀附在她心墙上,不肯掉落。
  他退一步。「如果你实在没办法接受继续交往,我们『暂时分开』,就像普通朋友那样往来,你可以想象我们分手,暂时、假设的分手,但你要记住,我对你的感情没有变。」
  她要的是永远、确实的分手,她和华显洋的独生子在一起是背叛姐姐,让她愧疚,但是……她不想离开他,他说他需要她、他爱她,这几个字散发强烈磁力,混淆她的决心。
  「我们慢慢来,让我陪着你,不要拒绝我,好吗?」他哀伤地凝视她。
  她终于点头,眼泪纷落,跌碎在他衣上。
  罗妙靖这一点头,就是两年的剪不断、理还乱。
  激动的情绪冷却后,她逐渐接受他是华显洋之子的事实,她对他冷漠,对他愤怒,他全都默默承受她却开始受不了。她虽然痛恨他父亲,也还保有一点理智,知道她该追究的不是他,他却毫无异议地扛起责任,代父受过……
  每次不给他好脸色的同时,她也在受内疚感的啃噬。
  该恨他,但无法铁了心去恨,不该爱他,又断不了依恋,她只好做一个卑鄙的胆小兔,捣眼不看、塞耳不听。
  而这一次,她又逃了,又开始她单方面的冷战。
  冷战到第三买的中午,汤绍礼带着笔电到维修部门。罗妙靖刚吃完午餐在休息。
  「鹰鹰,我的计算机好像中毒了,可以麻烦你看一下吗?」和严肃的华疆臣不同,汤绍礼文质彬彬,在自己店里也像个顾客,温和有礼。
  「上个月才修好,怎么又中毒了?」
  「我也不知道,我好好地在逛购物网站,突然间就被连到赌博网站,接下来首页被绑架,什么程序都跑不动了。」汤绍礼无奈。
  她接过笔电。「我看看,不过要晚点才能给你,今天事情比较多。」
  一旁的陈志旭道:「要不要我帮忙?我还有三十分钟休息时间。」
  她睨他一眼。「谢了,不敢劳动工程师大驾。」
  「志旭,你最近似乎常来维修部找鹰鹰?」话是对陈志旭说,汤绍礼眼角却觑着罗妙靖。「她是维修部之花,你敢欺负她,学长们不会放过你。」
  陈志旭嘿嘿笑。「没啦,我怕她太累,所以有空就过来看她需不需要帮忙,没想到鹰鹰看起来柔弱,其实很厉害。」
  「当然,我可是深藏不露。」罗妙靖笑道。
  「她虽然不是本科系,但疆臣特地训练过她,应付维修业务游刃有余,你更不必担心她太累,要是应付不了,疆臣马上会派人来。」
  陈志旭听出言外之意。「店长……很关心她?」
  罗妙靖镇定地操作计算机,当作没听见。她不怀疑某华姓大嘴巴早就将他们的事告诉汤绍礼,这两个男人的交情好到能穿同一条裤子。
  「当然,他有责任照顾每个员工。」汤绍礼圆滑地带过。「既然你常来,帮忙劝她参加这次的义工团吧,我希望每个同事至少都上山一趟。」
  「我不去。」罗妙靖摇头。「我很容易累,懒得动。」看来,他是替华疆臣来当说客。
  「合鑫」定期捐款给慈善机构,华疆臣担任店长之后,更积极发挥爱心,回收旧计算机整理后,捐给偏远地区的学校,汤绍礼除了拨款补贴也热心参与,特地安排在周末出发,还可以在当地停留两买一夜,品工们行善兼出游,因此每次报名都很踊跃。
  唯有罗妙靖从不参与,健康欠佳让她懒于旅行,想到发起人更是兴趣缺缺。
  汤绍礼道:「疆臣是铁人,你累了尽管把工作丢给他,他会完成。」
  「我饮食习惯跟人家不一样,出门不方便。」
  「我们去的地方什么食材都能买,而且疆臣肯定会先帮你准备,不必担心。对了,小兔也要去。」
  她心里立刻冒出醋味,却不动声色。「很好呀,她还没去过,带她去也比带我这个累赘好,义工团有名额限制,我的名额就给她吧!」
  汤绍礼原本想激她,没想到她毫不在乎,他叹口气。「好吧,总有一天我会说服你心甘情愿跟大家一起去。」他转身离开。
  「你慢慢等吧!」她笑道,他抬了抬手,没回头。
  她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忍不住想,他是个好男人,体贴、斯文而不失男子气概,是她欣赏的类型,为什么她不会对他心动,不会对他产生渴望?华疆臣让她满心苦涩,她却仍难分难舍。
  「我以为你和店长分手了。」陈志旭讷讷的疑问打断她沉思。「可是他的语气好像你们还在一起似的。」
  「当然早就分手了,老板只是开我玩笑。」陈志旭也是个好男人,温和老实,而且喜欢她,为什么他的感情不会让她起共鸣?「我才不会连自己有没有男友都搞不清楚。」
  「对呢。」他舒口气。「我还以为你和店长还在交往,难怪你——」
  「我怎样?」
  「难怪你很难约,明明我们都聊得很愉快,我以为你对我的感觉不坏,可是最近我每次约你,你都拒绝。」陈志旭自嘲地笑。「大概我不是你的菜吧。」
  也许,她需要的是试着去培养感情,因为并未心动,对可能的机会从来采取行动,一直停留在原地,当然不会有所改变。
  「因为我最近有点感冒,不太想出门,不过今天已经好多了。」她扯谎。「昨天你提到的音响大展,我其实蛮有兴趣。」
  「那你愿意和我去看展?」陈志旭重燃希望。「可是下班后展览就关了。」
  「可以等周末再去看,今晚一起吃饭好了。你有空吗?」
  她和华疆臣的感情不也是培养出来?也许她专注在陈志旭身上,也能制造一段感情。
  这些年来,同样的事一再回绕,一再寄望他们之间出现奇迹,她倦了,不正常的关系让他们都在原地踏步,她的心力已耗尽,她想试着放下,给彼此一条生路。
  她和陈志旭讨论要去哪餐厅,不经意抬眼,看见华疆臣站在维修部门口。
  他们眼光交会,她立即收回,五分钟后她再偷瞄门口,已不见他的人影。
  汤绍礼走出维修部,对等在门口的好友摇头。「你听到了,我拉不动她。」
  「反正有我参加的活动,她就不想去。」华疆臣凝视罗妙靖身影。她今天穿紫红色的粗线毛衣,显得气色红润,她对陈志旭说话,脸色柔和,粉唇含笑,他多渴望能走过去,光明正大地亲吻那道可爱弧度。
  「但这次你特别希望她去,不是吗?」
  「她不愿意,也只好算了。」这次预计要前往的是他与母亲昔日躲藏的山区小村,他希望回馈那些善良的人们,也希望罗妙靖看看那个山明水秀的地方。
  「如果她永远不原谅你,你会和她永远耗下去吗?」
  他皱眉。他不喜欢这个问题,不想回答。「必要的时候,我会做出取舍。」
  「我认为你的选项只有『舍』彻底放弃。你一开始选择『取』,和她角力了两年,到现在情况一点都没有改善。」汤绍礼摇摇头。「你刚说你们这几天又冷战,是为了什么……」
  好友不自在的表情已给了答案,他又摇头。「你明知事后她会这样,就不能忍一下吗?」
  「心爱的女人对你主动,你告诉我怎样忍得住?」他俊脸发烫,语气凶恶。
  「好吧,我知道你饱受精神折磨,脾气不好,自制力很脆弱。」汤绍礼漫步走开。「我喜欢你,也喜欢妙妙,希望你们不会以两败俱伤收场。」
  华疆臣眉头皱得更紧。两年了,她的难缠已经耗尽他的乐观,物质的补偿她也不领情,他最希望疗愈她心理上的创伤,却至今束手无策。
  白天冷淡、夜晚放纵的双面生活,让他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特别是当她像现在这样和男同事愉快聊天,他往往痴看她吝于在他面前展现的笑颜,脑中则不断播放过去一拳打断同事鼻梁的野蛮幻想。
  他感觉自己像个妒夫,一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情夫,她不准他被看见,他只能在夜里饥渴地等待她施舍热情。
  她让他明白,世界上有奋斗拚命也无法改变的事物心与感情。爱是一棵自由生长的树,他可以修剪、养护它,却不能给它植入程序,要它按他要的方式开花结果。
  方才罗妙靖看见站在门口的他,表情有一瞬的迟疑,随即转头。他注意到陈志旭异常兴奋,这让他脑子里的画面变得更加暴力。
  他回到办公室,传简讯给她,约她晚上见面。五分钟后,她回传三个字:「已有约」。
  当买下班,他看见她和陈志旭一起离开。
  第一天,罗妙靖和陈志旭共进晚餐,他送她回家。
  第二天下班时,华疆臣正在店门口看货车卸货,陈志旭主动和他道再见,她不得不跟着对他点个头。这买他们依然共进晚餐,之后去逛百货公司,挑选她要送辛纯恩的生日礼物。
  第三天,她打完卡下班去找陈志旭,发现他被华疆臣叫去谈话,她没敢敲店长办公室的门,五分钟后陈志旭出来,和她一起离开。
  用过晚餐后,他们前往辛纯恩开的夜店「晶」。她有客人来访,招待他们水果和酒,让他们在她的私人包厢里等。
  在陈志旭忙着欣赏华丽的装潢时,罗妙靖佯装随意地问:「下班前店长找你谈什么?」
  「店长问我要不要兼讲师,他说我的专长可以开一些目前没有的课,如果我有意愿,他可以请几位有教学经验的学长带我。」讲师的收入比「合鑫」职员高,陈志旭显得跃跃欲试。
  「他没说别的?」她以为他至少会打听陈志旭和她昨天一起去哪……
  自从那通邀约见面的简讯之后,这几天他不曾找她。每次冷战总是他先低头,这回他没主动求和,她就下不了台反正要分手,干么还介意有没有台阶下?
  她要自己别去烦心,又不禁猜想他现在在做什么,应该在准备关店下班吧?杜思颖是不是又煮了什么美食,想收买他的胃?包厢里光线迷蒙,沙发柔软,微醺慵懒的LoungeBa气氛,只让她郁闷烦躁。
  「没,店长只跟我谈授课的事。」陈志旭没察觉她的情绪,对奢华的摆设啧啧称奇。「角落那套音响价值不少钱」话音刚落,辛纯恩进入包厢。
  「抱歉,久等了。」辛纯恩穿黑色裤装,一身馥郁香气,随兴披散的长发搭配烟熏眼妆,媚丽的眼色扫向陈志旭时,差点教他停止呼吸。
  罗妙靖道:「其实我打算法了礼物就走,你有客人,不必勉强来陪我。」
  「是我男友,我赶他回去了。跟他常常碰面,不算什么,我比较想陪你。」辛纯恩亲昵地楼楼她肩膀,瞧向陈志旭。「你好呀,我是妙妙最好的朋友。」
  「你好,我是她同事。」这种艳光逼人的美女让陈志旭招架不住,只好避开。「我可以看看那边的音响吗?」
  「请便,想试效果的话,柜子里都是CD,」男人一溜烟地跑到墙角,辛纯恩扬眉,低低在罗妙靖耳边说:「头一次有男人这么迫不及待离开我。他是个老实人。」她声音更低。「可是制不住你。疆臣才能和你匹敌。」
  她微愠。「我什么都还没说。」
  辛纯恩耸肩。「你身边的男人一向只有疆臣,既然出现了生面孔,不能怪我作合理的推测。你说『什么都还没说』,就是有话要说,是什么?」
  「我要和他分手,彻底的。」她微微挺胸,语气却带着一丝迟疑。
  「呢,终于想通啦?祝你成功。」
  「……你之前都会阻止我。」为何她的反应也和她预期的不同?
  「你希望我阻止你?」
  罗妙靖哑口无言,辛纯恩望着研究音响的陈志旭,续道:「如果阻止得了,这些年你早就打消分手的念头了。这回是什么让你想分手?」
  「我不想再和他这样纠缠下去,我们只是在浪费时间,妨碍彼此的人生,而且不管我做什么无理的事,他从不生气,他让我觉得……我在欺负他。」他的逆来顺受让她越来越内疚,深感自己的恶J`
  「欺负他又怎样?是他自己送上门,你高兴拿他煎煮炒炸还是扔海里喂鱼,他都应该欢喜甘愿,你完全不必心疼。」
  「我不是心疼。」罗妙靖不自在地变换坐姿。「其实我早就明白,他是华显洋的儿子,这件事不可能改变,我因为这一点对他生气并没有意义,但是事情来得太突然,我没办法接受。」
  「他也不是自愿当华显洋的儿子,你不能在这件事上头放过他吗?」
  「我没办法……」她眼光有些飘忽。
  「即使他爱你,为你付出这么多?」
  「那真的是爱吗?」她反应得很快。「就算他曾经爱过我,应该也被我刁难到心冷了吧?他只是为了替父亲赎罪,才和我在一起,如果我不说『够了』,他说不定会把一辈子都赔给我,他就是这种老实的傻瓜……没有必要这样,他做得已经够了。」
  辛纯恩审视她良久。「这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我觉得,你没有真正想透,只是想为你们的局面解套而已。嗳,我忘了说,其实疆臣也来送我生日礼物,他比你晚十分钟到,现在好像在外头跟酒保聊天。我告诉他你也在这里,还带一个男同事,巧的是他也带了个女同事,一位杜小姐。」
  她对错愕的罗妙靖盈盈浅笑。「他应该还在外面吧台那边,你们几位就在这里消磨一晚吧,今晚全部我请客。」
  五分钟后,罗妙靖和陈志旭来到「晶」的大厅。她有一刹那的冲动,想要直接冲出大门离开,视线却不由自主往吧台飘去。
  华疆臣果然在吧台边。他身上还是白天工作时的衣服,「合鑫」的员工夹克和深色牛仔长裤,他和「晶」这种高档的地方毫不搭轧,又那么泰然自若,朴实坚韧的气质让经过的男女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杜思颖在他身边,右臂几乎抵着他左臂,酒保正在对他们解说什么。
  罗妙靖瞟了大门一眼,走与留的念头还在她脑中迅速交替,不受控制的脚步已经将她带到他们身边,杜思颖刚好转头看见他们,轻呼出声。
  「鹰鹰!我听那个美女老板说,你和我们公司男同事一起来,我在猜是谁,原来……」美眸在罗妙靖与陈志旭间来回,表情暧昧,对她眨眼。
  这个暗示性的眼色让罗妙靖恼火。她自以为知道什么?
  「我来送生日礼物,这里的老板是我们学校的学姐,我和店长都认识的。」她看向华疆臣。
  「你以前都是她生日过了才想起来。」他的眼神就含蓄得多,至少瞥过陈志旭时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今年我记得写在行事历上了。」华疆臣逼自己的双手安放在吧台边,不要一把揪住陈志旭衣领。
  这几天他默默观察,已经确定是陈志旭主动接近罗妙靖,而她也乐于和他相处。他一方面吃醋,一方面开导自己,陈志旭对她的好感只是单方面,他相信她会拿捏住朋友的分寸,他不该干涉。
  他是妒夫,不是狱卒。
  「学姐说,今晚我们在这边的消费都算她的。」罗妙靖无视欢呼的杜思颖。「我想回家了,志旭要送我,你们留下来玩吧!」
  「我也要回去了。我来送礼物而已,兔子是搭我便车来找朋友。」陈志旭只有机车,她单薄的身子怎么禁得起刺骨的冷风?
  「天气很冷。你们都坐我的车。」
  「那我的车怎么办?」
  华疆臣一记冷眼让陈志旭闭嘴。「明天我载你过来骑。这里有停车场,不会被偷。」
  四人上车,杜思颖很自然就挑了副驾驶座,那原本是罗妙靖专属的座位。
  罗妙靖默默钻入后座,瞥见华疆臣从后视镜里凝视她,她扬唇,给他一个虚伪的灿烂笑脸。
  杜思颖首先打开话题。「上山帮小朋友装计算机是什么样的情况啊?」
  陈志旭道:「听老板说会受到当地人的热烈欢迎,应该很好玩吧?」
  「我们不是去玩。」华疆臣沉声道。
  「讨厌,你干么这么严肃嘛?我们当然知道重点不是玩啊!」杜思颖吃吃笑,拿皮包敲了他手肘一下。
  华疆臣皱眉。杜思颖知道他要过来「晶」,吵着也要一起来找在这里工作的朋友,他才让她搭便车。他已暗示过她不要有这种不合宜的亲密举动,她却装傻地依然故我,有旁人在场,他不想让她难堪,只能保持缄默。
  他瞟向后视镜,镜中的罗妙靖似乎看到了杜思颖的举止,她露出厌恶的表情,目光转向车窗外。杜思颖换了话题,讨论最近黑客盗卖个人情资的新闻,他很快注意到她用的都是信息科系学生才懂的专业用语,排挤罗妙靖的意图很明显,而陈志旭想换话题,杜思颖都听而不闻,径自滔滔不绝。
  罗妙靖似乎浑然不觉,一径望着窗外。她在想什么?华疆臣凝视她,夜色黯淡她的容颜,她反映微光的眼瞳如终年黑暗的深海,他想潜入,探索秘密。
  有许多次,他试着和她谈起二十年前的恩怨,希望引导她发泄情绪,她总是不想谈,被他逼紧了,她干脆逃远,或者勾引他上床。她宁可和他做爱,不愿和他讨论情感和内心。
  她像土地,紧紧掩埋秘密,但它不会发芽,只会持续毒害她的心灵。
  他只好扭曲地寄望这种畸形的关系,能逐渐疗愈她内心的创伤,还给他从前那个慧黯可爱的女孩。有时他信心十足,认为情况终将好转,有时他觉得这是奢望,他根本救不了她破碎的心。
  罗妙靖没心思理会杜思颖的挑衅,只想着该如何和他提分手?
  以他的顽固,要说服他等于试图拖拉一座山,她猜得到他的响应,他不要分手,他要化解她的臼结,他们只是「暂时分开」,他仍爱她。
  而她,还爱他吗?
  她不知道。她感觉混乱,两年前的震撼似乎烧坏了她的感情神经,她不断激怒他、伤害他,她的某个部分故障了,她察觉到自己不太正常,却无法克制。
  他说他很强壮,不怕她伤害他,但他也是个人,心也是血肉构成,受了伤会疼痛,想到她的反复无常究竟如何地践踏他,她懊悔,也心疼他的傻。
  她不想再伤害他,不论他还爱不爱她,爱不能当作伤害人的借口,这是父母留给她的最后教陈志旭和杜思颖先后下车。副驾驶座一空,华疆臣便道:「妙妙,来前座。」
  「不要。」座椅上肯定还留着杜思颖的体温,她拒绝。
  华疆臣也不勉强她,红灯了,正好行经偏僻的道路,四周没车,他还是踩煞车,停在白线前。后座飘来一个迟疑的声嗓。
  「疆臣……我有话跟你说。」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说服他?
  「嗯?」她很少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对他说话,令华疆臣警戒。
  「我们……分手吧!」她左胸里似乎打了个结,感觉疼痛。
  他震惊,猛然转过头。「这问题很久以前就讨论过,我们不分手。」
  「那只是你做了决定,逼我接受,现在已经证明这样完全行不通。这两年我们只是在原地打转,事情根本没有解决。」
  「那是因为你拒绝和我沟通,所以——」
  「因为沟通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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