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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而厉_参考网
孙睿2008年,北京举办了第29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共有87个国家和地区在赛事中取得奖牌,中国以51枚金牌居金牌榜首名,是奥运历史上首个登上金牌榜首的亚洲国家。该届奥运会的口号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第一章 叛逆父亲杨树林人没有不叛逆的,甭管大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女人。叛逆,不过是表现得与众不同一点儿,有时候是无意的,比如人处在青春期时的一些表现;有时是故意的,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像杨树林,五十多岁的时候开始叛逆了。叛逆有个特点,人越多的地方,越来劲,这样才有效果。没人的时候,光自己一个人表演,没人看,没用。但如果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的意义,比一群人还大,那么,后者即便一生淹没在人群中,当前者出现时,他也一定会千方百计讓前者注意到自己,让前者知道——这儿有个人!所以,杨树林的叛逆,就冲一个人,他儿子——杨帆。杨帆一直不太把他当回事儿。父亲不能容忍儿子这样。狗急了跳墙,人急了能干什么呢——杨树林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急一回,来获得重视。儿子杨帆说起叛逆,可是杨帆的拿手好戏。他打小就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不一样之深,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所以,他觉得孤独。要说为什么会和别人不一样,杨帆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还真不是为了引人注目,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引人注目了,他更喜欢对人注目。关于自己的不一样,杨帆后来长大了想,可能是源于自己对这个世界的陌生。别人上学、上班、结婚、生孩子,都水到渠成,顺其自然。他不,他觉得不上学、不上班、不结婚、不生孩子才顺其自然,非要让他这么干,他就别扭。于是,这种别扭中,显出叛逆。如果要问杨帆为什么会对这些他人习以为常的事儿感到别扭,杨帆的回答很简单:为什么你们不别扭,都能习以为常?女朋友陈燕陈燕的叛逆,比杨帆来得晚一些。两人打小就认识,杨帆用尿浇蚂蚁洞的时候,陈燕正手背后等着幼儿园的老师发苹果;杨帆爬树摘枣掉下来砸坏人家房顶的时候,陈燕正戴着红领巾,对着国旗宣誓,成为同届学生里第一批入队的少年先锋;杨帆和同学在水泥管子里打牌的时候,陈燕正推着自行车毕恭毕敬站在校园里等着降旗后回家;当杨帆大学上一半想退学的时候,陈燕正拿着奖学金买考研书……杨帆觉得,可能叛逆是一种生理能力,女人不会,就像男人不会生孩子一样。但随着杨帆工作后,那些曾经黑白颠倒习以为常的事儿,越来越让他失去兴趣了,不过是年龄的产物,过了那年龄不用轰,它们自己就消失了。倒是陈燕考研失利开始上班后,像变了个人,不爱回家了。下了班,她不是给同事过生日,就是和同事去唱歌,或者去同事家烤蛋糕,要么就是跟同事看电影,反正就是不回家。陈燕不仅变得不爱回家,还当上愤青,在微博上评论转发各种新闻事件和社会现象,义愤填膺。看着她的文字,杨帆很难想象此时屏幕后她的那张脸会是什么样。但更让杨帆难以想象的是,陈燕瞬间就转发了昨晚和同事一块吃饭时的欢乐照或一会儿下班要去哪儿嗨皮的召集帖。杨帆问陈燕,你都这么愤怒了,投入娱乐和美食中时,怎么能转身得如此华丽、自如。陈燕说,愤怒也不能不过日子啊,这点儿再分不清,我傻啊!陈燕的叛逆,源于考研失败。从小学到大学,她一直是班上的尖子,大学学的是美术,专业是形象设计,一直班上前三名,在保研名额里。她都做好留校读研继续原来人生轨迹继续原来人生风格的准备了,没承想,有人走后门把她顶了。气愤之余,陈燕匆匆忙忙去报考研班,买考研书,保送不了就自己考。她很得意地走出考场,认为设计那门能考高分,结果比预期低了50分,也因此没过线。陈燕自己分析,一定是她设计的东西,阅卷老师不喜欢。落榜让陈燕明白了一个道理:你所想的,未必是人家想要的;你想要的,未必是人家能给你的。所以,你想要的,只能自己给自己,你所想的,就自己去实现。陈燕一改以往的乖乖女形象,一夜之间,独立自主我行我素了——说白了,就是像个大人了。杨帆说,不就是研究生吗,为这个游戏人生,不值。陈燕说,我现在是补回之前的损失,这才叫参与人生——你敢情都游戏完了。杨帆这才意识到,叛逆不是男人的专利,是人就会叛逆,就像哭不是女人的专利。杨帆和陈燕杨帆对上学、上班、结婚、生孩子这些事儿都很陌生,但对陈燕,一点不陌生。从看到陈燕的第一眼起,就感觉熟悉,有种想亲近的冲动,他当时就有一个想法——和这个小女孩一起玩。这似乎是杨帆仅存的童年记忆了。于是两人一玩就是二十多年。似乎陈燕早就是杨帆他们家人。这二十多年,也是父子斗争的二十多年。近几年在众多争执事件中,最核心、最本质、最动干戈、最动肝火、最撕脸撕逼的,就是杨树林跟杨帆说:你和陈燕不能老这样儿。言外之意:你俩该把婚结了。当然,一开始杨树林跟杨帆说的时候也和颜悦色,和风细雨,但杨帆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结婚是大人的事儿,离自己太远,就没理杨树林这茬儿。不被儿子重视,说话等于白说,这似乎是所有中国父亲的心病,年轻时还好,大不了打孩子几下,连出气带教育,一旦打不过儿子了,出气口就给堵上了。一定比例的男的也有更年期,一旦赶上,症状比女的还严重,破坏性极大。破坏的一种表现形式就是玩叛逆。于是,杨树林离家出走了。离家出走事情是这样的。杨树林在“你和陈燕不能老这样儿”屡说无果后,终于拍着没摆着饭菜的桌子,给杨帆下了最后通牒:再不结,甭回来吃饭,不明不白的,我不给你俩做饭!以前杨树林要求杨帆做什么,杨帆都要么去做,要么不做,现在杨帆不光不做,还跟杨树林讲起道理。但他没想到,杨树林早已用另一套道理等着他。
如果杨帆说,现在正是工作要劲儿的时候,干好了升职涨工资,日后能轻松点儿,杨树林就说,结婚不是辞职,跟升职涨工资不矛盾。如果杨帆说,陈燕我俩再考察考察,杨树林会说,婚后是最真实的考察。杨帆说,万一婚后发现并不合适,还得离,你的我的再分家,麻烦!杨树林会说,我也离过,没想象的那么难,只要分家的时候别想着什么都自己留下,离婚比结婚还简单。总之,杨帆找什么理由,杨树林都有话等着。这次杨树林拍了桌子,杨帆见他急了,试图让杨树林理解自己不结婚的根本原因,一针见效,省得他三天两头就提这事儿。杨帆问杨树林,结婚那么重要吗?杨树林说,不重要你干吗不一个人,非得找个陈燕。杨帆说,那也未必要结婚,那么多人没结婚呢。杨树林说,没结婚的,要么是没找着人呢,要么是喜欢和自己一个性别的,想结结不了——可你不是呀。杨帆说,我和陈燕现在都工作忙,顾不上结婚。杨树林:把话说清楚了,是不想结,还是想结但顾不上?这是两件事儿。杨帆:对我俩来说是一件事儿,就是不结。杨树林:那你俩好个什么劲儿啊,非得偷偷摸摸才有劲儿吗?杨帆:怎么就偷偷摸摸了?杨树林:上中学,你背着我找陈燕写作业;上大学,她背着她妈,跟你腻腻歪歪,这些不是偷偷摸摸是什么?杨帆:腻腻歪歪你看见了?杨树林:想也想得到。杨帆本来想说杨树林龌龊,又一念闪过——毕竟自己也龌龊地想过杨树林和沈红在一起时的场景,改了口:你不是替别人想,就是瞎想,从没替我想过。杨树林:我要不替你想,你打一辈子光棍我才高兴。显然,杨树林提出这个话题,不是为了听杨帆那些不结婚的道理,现在费了半天口舌,还饿着肚子,等于白忙乎儿。如果这次也没个结果,无异于之前无数次劝说未果的重演,同时预示着还得有下一次,而且下一次也可能无功而返,还会带来下下次、下下下次……总之,成了一场没有终点的战争。虽然没有终点,可从每次暂时的结局看,获胜者显然是杨帆,毕竟如了他的愿,婚没结。这次决不能再这样了。狗急了跳墙,人急了能干什么呢——这个问题又开始在杨树林的脑海中翻滚,越找不到答案越着急。结果,差不多是本能地,杨树林从沙发里跳起,撂下一句话:你要不结,我就和你断绝父子关系!说完,杨树林进了自己的屋,狠狠撞上门。父子关系也不是那么容易断的。两人可以不说话,各干各的活儿,各想各的事儿,但住在一套房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和以前比,除了两人不说话,家庭状况并未得到改变。家里并没有多添一口人,陈燕的户口依然在她自己家的本上,这么下去,获胜的依然是杨帆。不能再退让的杨树林决定背水一战:我离家出走!于是,杨树林和每个离家出走的少年一样,带着对家庭的失望和改变现状的渴望,带上自己的日常用品,锁上门,走了。女老师沈红杨树林的离家出走,不同于那些孩子。他没有去南方(南方少年就是来北方,宗旨都是离家越远越好),没有去找自己的偶像,没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担忧。相反,他还有一种度假疗养的喜悦,背着包,直奔沈红家。沈红开门的一瞬间,从杨树林脸上看到一种莫名的表情。这表情既透着希望从沈红这里寻求慰藉,又透着在父子战争中取得主动权(主不主动不在对错,谁豁得出去,谁就主动)的趾高气扬。最终,这种表情脸上的嘴说出一句话:我和杨帆断绝父子关系了。杨树林站在沈红家门口。“进来吧!”沈红闪开身,给杨树林让出一条路。“我和杨帆断绝父子关系了!”杨树林觉得沈红的反应不够强烈,既不焦虑,也不慌张,像面对一个查煤气查水表的人那般平静。杨树林进屋坐下后又重复了一遍,并加重了语气。沈红却说:别骗自己了!沈红太了解杨树林父子了。认识也有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里,沈红目睹了杨帆从幼儿园到大学毕业,目睹了杨树林从壮年步入中老年,也在镜子里目睹了自己从小姑娘,一点点,最后不可避免地,变成妇女。不变的是父子俩的战争从未停息过,随着时代的脚步,推陈出新,让人目不暇接,证明着生命的无限活力。杨树林说着打开包,露出刮胡刀、毛巾、袜子等物:东西我都带来了,那家我不回了,说断就断!沈红见怪不怪:这回因为什么事儿?杨树林:到了岁数不结婚。沈红:他们有他们的想法,和你活法不一样,强求没用。杨树林:结婚是全人类的活法,他俩还能反人类?沈紅:我看反人类的是你——还把结婚看那么重。杨树林一愣,没想到沈红竟然能支持杨帆。杨树林:等会儿,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结婚就不重要了,那咱俩呢?沈红起身去找东西:咱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杨树林:该结还是该不结呢?沈红:顺其自然。杨树林:怎么叫顺其自然?沈红从衣柜里找出一床被子,扔到杨树林怀里:困了就睡,就是顺其自然,睡去吧!杨树林:那你呢?沈红:我得备课,明天有公开课。沈红把杨树林一个人留下,自己进了书房,书桌前坐下,拧开台灯,拿出教案。多年来,沈红在这张桌前备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的课,送走了不知道多少个班。她的头发已经有白的了,起初她以为是粉笔灰,没太在意,后来黑板粉笔换成了白板碳素笔,头上没有粉笔灰了,她终于看清那几根确实是白头发。这时候,沈红开始买化妆品护肤品了,讲台下的学生永远是那么年轻,她不能让自己越来越老。沈红坐下,抹了点儿手油,拿起笔刚要往教案上写点儿什么,杨树林披着被子站在门外说话了:睡不着,越想越不对劲儿,明明是他不对,怎么最后弄个我离家出走啊!
沈红:你愿意。杨树林:我得把他撵走,那是我的家,他要是结婚,我给他住,他要是不结婚,房子我收回。沈红:你以为杨帆在乎那房子啊?杨树林:没房子他住哪儿?沈红:太简单了,租房。没准人家早就想自己住了。杨树林裹着被子坐下:其实我的下一步计划是,杨帆结完,咱俩就结。沈紅:你是想蛊惑我去说服杨帆?杨树林:不是蛊惑,终归这关系到咱俩的事儿,你要能说服他当然好。沈红:那我告诉你——我尊重当事人自己的选择。杨树林: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在你这儿住下去了。沈红:住吧,正好给我买菜做饭。杨树林站起来,从后面抱住沈红:沈老师明天想吃什么?沈红一抬胳膊,甩开杨树林:沈老师明天有课,自己一边儿玩去!杨树林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跑到外面,边跑边说:对了,得给手机充上电,万一那小子找不着我,肯定打我电话。当妈的薛彩云让杨树林失望了,离开家三天了,杨帆竟然没找过他,也没给沈红打过电话。第一天晚上杨树林没回家,杨帆想,肯定是去沈红那儿了。第二天晚上杨树林没回家,杨帆想,肯定还在沈红那儿。第三天晚上杨树林没回家,杨帆想,看样子是在沈红那儿扎下去了,这么大岁数了,能有个人温暖一下也好。杨帆早就同意杨树林和沈红的事儿了,也曾问过杨树林为什么不和沈红结婚,杨树林说不着急,生米煮成熟饭,吃都吃了,就没必要再重复一次点火的过程了。其实杨树林想的是等杨帆和陈燕办完事儿,他和沈红再踏踏实实地结,这么多年了,得给沈红一个交代,点火即便用不着像北京奥运会那么隆重,也不能像点烟那么不在意。不说婚纱照,纪念照总得有一张,免不了一番准备,这些都需要一个平稳的心情作基础,杨帆不结婚,杨树林的心情就无法平稳。而杨帆想的是,既然杨树林自己都说不着急,他就更不用替杨树林着急了。杨树林离开家的第三天,薛彩云从加拿大回来了,给杨树林带了两瓶威士忌。杨帆说杨树林三天没回来了,薛彩云说那咱俩喝。于是叫了外卖,娘俩喝了起来。这次薛彩云回国住的不是酒店,是自己的房子,她一口气在北京买了三套。薛彩云出国的时候,国内正盛行一句话——国外是加拿大,中国是大家拿,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中国已不是那个中国,加拿大在中国眼里太不算个事儿了,薛彩云就把在加拿大的钱带到北京,换成房子。以前国外好挣钱,现在国内更好挣钱,只要有钱,就买房。“买了房,什么都不用干,就等着房子涨价吧!”薛彩云笃定地跟杨帆说道。“养尊处优了?”杨帆看着神采奕奕的薛彩云。“养老养你都无忧。”薛彩云给自己和杨帆的杯里倒酒,“我住一套,租两套,等你结婚的时候收回来一套,给你住。”“我不住,也没想着结婚。”杨帆喝着酒。“有房你是不是就结婚了?”薛彩云从冰箱里拿出一根冰棍插在酒杯里,“你长这么大,我也没给过你什么,就给你套房吧。”这对杨帆有些突然,他说钱都不是白来的。薛彩云说都这岁数了,除了杨帆也没别的更亲的人了,留着钱也没用,还借着酒劲儿,说了一句总结人生的话:前半生活在索取中,后半生就活在奉献中吧!薛彩云说,这次回来两个目的,一是看看北京,祖籍在这,在这长大,生了孩子有感情,尤其是前几天去了香山,发现北京的枫叶比加拿大的更红。薛彩云顿了顿,喝了口酒,杨帆也跟着喝了一口,听完薛彩云说的第二个目的,差点儿没喷了。薛彩云说:顺便谈谈恋爱。杨帆憋住没喷,咽下那口酒后问:你现在一个人了?薛彩云说:都好几年了,他出车祸了。杨帆说:加拿大不是车不多吗?薛彩云说:但是闯红灯的恶习一直没改,以为没车,结果过来一辆,没刹住,人飞了。杨帆点点头,不知道是对薛彩云要谈恋爱的表示,还是对车祸的教训的表示。薛彩云说:这次回来除了买房,也因为这边人多,恋爱的机会多。面前这个身份是自己母亲的女人让杨帆觉得悲凉,他起身关上窗户,天冷了,今天立冬。坐回来,喝口酒,进到肚子里有点儿烧,激起一丝暖意。在这股暖意下,杨帆觉得有必要为薛彩云做点儿什么,虽然她作为母亲,并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但只要一点,她生了自己,这理由足够了,况且她现在又这么老了。薛彩云说马上要回趟加拿大,那边的两套房子卖了一套,那边不是自己的根,趁没扎得太深,该拔的就拔出来。回加拿大的这段时间,薛彩云让杨帆照看她在北京的房子:闲着也是闲着,物业供暖都交了,房不怕住就怕空。末了还补充一句:省得你带陈燕来这儿,还怕被你爸撞上。薛彩云把钥匙交给杨帆,说那套房子是四居室,即便她再回来,和杨帆陈燕一起住也没不方便的。人多热闹,再雇个阿姨,我也享受享受有儿有女的家庭生活,薛彩云发自内心地说。杨帆问薛彩云什么时候回来,薛彩云说没准,也许两个月,也许开了春,虽然决定在北京生活了,但北京的冬天太暴烈,干冷、污染严重,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再一点点过渡吧。一瓶酒喝完了,该办的事儿也办了,薛彩云准备走。临走前问杨帆:你爸呢?杨帆说:三天没回来了,可能在沈红那儿,我俩吵架了。薛彩云了解情况后说:他岁数大了,以后顺着点儿他。然后关切地问:他和沈红怎么还不结婚?杨帆说,那是他的事儿,我不管。薛彩云纠正杨帆:他是你爸,你不能不管。并叮嘱道,如果他要结婚,有什么难处,你告诉我,我帮他结。单过杨树林离家出走的第四天,杨帆锁好门,拿着薛彩云留下的钥匙,去了薛彩云那儿。
一进门,地上摆着两双拖鞋,一男一女,上面盖着一张纸条:你和陈燕穿,都是新的。杨帆换上鞋,参观了这套四室两厅的房子,家具和电器都已齐备,厨房厨具也一应俱全,看得出,薛彩云还真没开玩笑,是打算在北京扎下去了。杨帆转了一圈,回到客厅,往沙发上一坐,看到薛彩云留的第二张纸条:别客气,当自己家;南边带卫生间的卧室你俩用。还真不是杨帆和薛彩云客气,如果只为了和陈燕腻歪,杨帆不用把陈燕往这带。他俩有地儿——陈燕家。陈燕考研没考上,最高兴的莫过于陈燕她妈。陈燕她妈不希望陈燕二十多岁的时候还在读书,她二十多岁的时候,已经开始生孩子了,第一个孩子不是陈燕,怀孕的时候没保住,后来过了两年,有了陈燕。陈燕她爸是军人,当年随部队去重庆工作,认识了陈燕她妈,两人在重庆结的婚,有的陈燕。后来部队返京,陈燕她爸就随着部队,陈燕她妈就随着她爸,到了北京。陈燕她妈作为一个重庆女人,陪着陈燕爸,把家安在了北京。后来陈燕四岁的时候,她爸工伤意外离世。陈燕她妈本想带着陈燕回重庆老家,但是那时候她的弟弟,也就是陈燕的小舅正准备结婚。家里的房子给陈燕小舅当新房了,没有陈燕和她妈住的地方,而陈燕她妈又对居住条件要求高,独立且宽敞方可,便没有回重庆,带着陈燕继续在她爸留下的那套部队的房子里生活。慢慢地,陈燕上了小学、中学,她姥姥和小舅在重庆的居住条件也得到了改善,这时候陈燕她妈动过回重庆的脑子,但是陈燕还得在北京上学,为了照顾她,她妈又暂时留下了。这回陈燕没考上研,意味着只能上班了,也意味着陈燕她妈抚养孩子的生涯结束了。这样一来,陈燕她妈终于可以过点儿自己想过的日子了,第一个决定就是——回重庆。是陈燕她妈自己回,她知道陈燕从小在北京长大、接受教育,说北京话,已经离不开北京了,而她从小在重庆长大、接受教育,至今重庆话还比北京话说得好,尤其是退休后,做梦梦到的不是北京的事儿,都是以前重庆的事儿,她必须得回去了,哪怕回去了不习惯再回北京呢。于是,陈燕妈收拾好东西,南下了,房子留给陈燕一个人住,当然也就成了陈燕和杨帆两个人的天地。为了防止陈燕她妈突然袭击,杨帆还特意把陈燕家的门锁换了,这样即便陈燕她妈站在门口了,杨帆和陈燕仍能从容应对,收拾妥当了再开门,或者装屋里没人,索性不开。杨帆经常躺在陈燕的床上,看着陈燕的房间,想着她在这里长大,以前他和她在这里写作业,现在他和她睡在这里,冥冥之中是什么让他睡在了曾经写作业的地方。如果当初没在这儿写作业,是不是现在就睡在别的地方了?杨帆本来不打算住薛彩云这儿,四天前和杨树林的那次争论,让杨帆觉得有必要和杨树林分开生活,尤其是杨树林不打招呼就玩失踪,杨帆想:谁不会啊,你有地儿住我也有,不就是不回家么。杨帆一点没跟薛彩云客气,还把陈燕叫来。两人在这儿吃了饭,吃完陈燕要走,杨帆听着窗外的风声说:这么多屋,有吃有喝又暖和,我才不下楼呢。陈燕说:那明天呢?杨帆说:下了班,还回这儿。陈燕说:住下去了?杨帆说:顺便帮我妈看房子。陈燕说:你妈什么时候回来?杨帆掏出手机:对了,得给她打个电话,慰问一下,也看看她是不是真走了。电话通了,薛彩云正在温哥华的机场,刚下飞机,听说杨帆正在房子里,就告诉杨帆冰箱里有吃的,衣柜里有被褥,抽屉里有她给杨帆和陈燕准备的东西。杨帆接着电话,拉开抽屉看,里面是卫生巾、避孕套什么的,薛彩云说那些东西都是特意给他俩准备的。杨帆问薛彩云有这个必要吗,你想干什么?薛彩云说,我就想当一次妈。杨帆在这里开始了自己的家庭生活。和以前生活的最大不同就是,没人管。以前吃什么、几点吃、起床、睡觉,这些事儿都无法自主,即便不配合杨树林的时间,随着自己的性子,也有杨树林作息留下的阴影,总觉得不自在。现在这间房子里就杨帆和陈燕,世界是他俩的。男性更年期更年期更的是世界观。活了五十多年,不同时代经历了,各种事情遇到了,各种人认识了又陌生了,自己的思想在打架,六十岁知天命之前,再翻腾翻腾,等着沉淀和最后的平静。杨树林在沈红家的这几天,坐立不安。虽然也嘻嘻哈哈,故意大声说话,故意看电视被逗得前俯后仰,故意吃饭吧唧嘴,故意睡觉呼吸声很大像打呼噜,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二十四小时里无时不竭力做出一种自然的快乐和轻松,试图让自己沉浸其中,变成真的快乐和轻松,但终归是做出来的。连沈红都说:看你这样,我都替你累,还是回家吧。别人离家出走,心无旁骛,杨树林离家出走,人在曹营心在汉。他怕杨帆没人管了,更无法无天,更目中无人。杨树林的手机在这几天里,从未因杨帆而响过。杨树林着急了,还透着失落,如果杨帆在青春期离家出走,他一定会去找,而自己离家出走,杨帆竟置若罔闻,甚至没旁敲侧击从沈红那儿打听他的情况,可以说这是一次失败的离家出走。杨树林知道再演下去,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人,索性收拾了东西,回家。之前杨帆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现在他就回去来个狂风大作,吹得杨帆受不了,不结婚不行。在沈红家住了七天后,杨树林回到了自己家。路上就想好了,给杨帆一个出其不意:赶在杨帆下班的时候,自己弄一桌菜,大吃大喝一番,让杨帆在进门的瞬间一愣,趁他没反应过来,喝光盅里的最后一点酒,起身把吃剩的饭菜端到厨房,再泡一杯茶,端着站在楊帆面前,从容不迫地喝一口,继续逼婚。但杨树林计划落空了。一进门,他就预感不好,土味儿盖住了人味儿,房子至少空好几天了。又检查了厨房、卫生间、杨帆卧室,灶台洁净、牙刷干燥、床头一层土,这些证实了他的预感,杨帆确实有好几天没回来了。杨树林不得不想:这小子去哪儿逍遥了?杨树林没有立即给陈燕打电话询问,不想让杨帆知道自己那么着急找他,说不定晚上杨帆自己就回来了。杨树林像往常的这个时间一样,下楼买菜,准备做饭。
杨树林在小区门口的菜市场遇到了王婶。他正挑着菜,王婶兴致勃勃地叫他,一看见这老太太招呼自己,就知道最近小区又出什么事儿了。王婶凑到杨树林身前:树林,最近家里挺忙的吧?杨树林琢磨,看来老太太知道他和杨帆吵架的事儿了,哪壶不开提哪壶,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毛病,爱听别人家说话。他应和道:一点儿不忙,快闲死了。王婶又看了看杨树林正在挑的韭菜,说:彩云还是爱吃韭菜盒子?抽不冷子冒出一句话,杨树林不知道王婶又动了哪根筋儿。杨树林交钱,拎着韭菜要走:听不懂。王婶跟在后面:我都看见了,彩云从你家出来,我俩还说话了呢!杨树林停住,转身,好奇地问王婶:您看见谁了?王婶说,你媳妇你问我?啊,不对,你前妻,杨帆他妈。杨树林更诧异了:她来过我们家?王婶说:从楼口出来的,不是去你家,还是去我家啊!杨树林说:这两天我没在家,她干什么来了?王婶像薛彩云的母亲一般骄傲:来中国投资了!买了好几套房,当了地主,还给了我一地址,让我有空过去坐坐。杨树林瞬间就想到了杨帆可能在那儿。杨帆和陈燕在外面吃的晚饭,谁也不想在做饭上付出劳动的结果只能是不开火。因为没买菜做饭刷碗,吃完回到家还精力充沛,杨帆拉开抽屉,拿出薛彩云给准备的几盒避孕套,问陈燕:用哪盒儿?陈燕看了一眼五颜六色的盒子:你妈想让你屋里挂满气球开联欢会?杨帆亲了陈燕一口:乔迁之喜,庆祝一下。陈燕说:在这儿别扭。杨帆说:新家新感觉。陈燕说:老觉得被人看着。杨帆说:别当成客场,放松。陈燕说:那去卧室。两人进了卧室,关门上床,刚抱在一起,门铃响了。陈燕推开杨帆:去看看。杨帆说:不用管,一会儿就不敲了。陈燕说:不会你妈回来了吧?杨帆说:是她更没事儿,这事儿她鼓励。门铃响完一遍,又响了第二遍。陈燕坐起来:看看去,没完没了的。杨帆倒躺下了:衣服都脱了,麻烦——你买东西了吗,不是快递?陈燕说:我买的东西都让送到公司,没填过这里的地址。杨帆说:没准是查水电煤气的,敲会儿就走了。门铃又响了第三遍。陈燕给杨帆拉起来:还是去看看吧!杨帆无奈地穿上衣服,出了卧室,往门口走着问道:谁?门外没人应答,门铃又响了第四次。薛彩云多装了一层防盗门,两层猫眼看不清外面,楼道里也黑。杨帆又问了一遍:谁呀?门外还是不说。杨帆心说谁这么讨厌啊,如果是上门推销的,就当面给他一个严词拒绝,太不懂礼貌了。想着,杨帆开了门。一个男人站在杨帆面前,杨帆使劲想了一下这人是谁,才想起应该管这人叫爸。杨树林的出现太意外了,让杨帆的第一反应停滞了。杨帆不由自主蹦出一句:你怎么来了?杨树林反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有一种当年在游戏厅抄到杨帆放学不回家写作业的气愤和喜悦。杨帆的第一反应是跑,后来一想,自己又没做亏心事儿,跑什么,把杨树林让进了屋。杨帆跟在杨树林后面关上门: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杨树林有些得意:那你甭管。杨帆问,我妈给你打电话了?这时候陈燕从卧室出来,不知道是杨树林,披着睡衣走到客厅,像女主人一样,问了一句:谁来了?这一幕,更顯得这是他俩的家了。看到杨树林,陈燕也一愣,又不得不礼貌地叫一句:杨叔叔。“陈燕也在呢!赶紧回屋吧,穿得少,别冻着。”杨树林看明白了,先把陈燕支走再跟杨帆算账。陈燕求之不得,本来就不想掺和他们爷俩的事儿,应了声就回了卧室。杨树林看着卧室门关上了,往客厅的沙发上一坐,质问杨帆:这几天你在这儿住的?“嗯!”杨帆套了一件厚衣服。“陈燕也一直在这儿?”杨树林问。“你看见了。”“你俩不能住一起。”“已经住了。”“不能继续了,你俩还没结婚,怀孕了怎么办?”“怀了再说。”“怀了就晚了。”“那你应该高兴,没准我俩顺水推舟把婚就结了。”“那也不能乱了顺序,一步一个脚印——社会要求结婚在前。”“你们这代人活得特累。你是自己活,还是给社会活?”杨树林有点儿失策,心想:我花钱让杨帆上大学,懂那么多道理,就为了反驳我吗?想到这儿杨树林很无奈,但觉得还是得这么做,社会进步需要他这种牺牲精神,他替自己觉得很伟大。“你要是在伦理上被别人说三道四,活得更累。”社会是需要进步,但让杨树林接受杨帆的道理,他觉得牺牲更大,不能让步。“我不觉得被别人议论面子挂不住,我觉得议论的那些人才吃饱了撑的呢!真要有伦理这个东西,他们才是败类!”杨帆说。“你这不是超越了伦理,你这是建立了一套自己的伦理,跟他们没什么两样。”“反正我自己活,高兴就行。”正说着,卧室的门开了,陈燕穿戴整齐从里面走出来:“杨叔叔,我回去了。”“陈燕,这没你事儿,纯属我们爷俩的家庭游戏,你回屋休息吧!”杨树林不失和蔼,“刚才没影响到你吧?”
“你不用走,没事儿。”杨帆像一个在争取民主的大学生,自信而坚定。“我回去还有事儿。”陈燕看了杨帆一眼,意味深长。“你不用走。”杨帆没看透陈燕的心思,“今儿咱们就把这事说清楚了。”“我必须走,我妈在家等我呢!”陈燕终于说出原因。母女陈燕妈突然从重庆回来了。本来她打算和陈燕一起吃晚饭,给陈燕打电话,陈燕那会儿正和杨帆在外面吃饭,手机静音。电话没打通,陈燕妈到了家,左等右等,不见陈燕回来,又给陈燕打电话,这时候陈燕正和杨帆在卧室,也没看手机,还是没接到。陈燕妈着急了,开始不停地打,正好杨树林来了,陈燕一个人在卧室没事儿干,拿出手机玩,看到她妈的来电。陈燕给她妈带了外卖回来,陈燕妈作为交换,拿出喜糖给陈燕吃。陈燕问谁的喜糖,陈燕妈说我的,陈燕一愣。陈燕妈说她又结婚了,上礼拜领的证,这次回来就是给陈燕送喜糖的。陈燕问怎么不事先跟她说一声,陈燕妈说反正你也不会认这个后爸,反正你俩日后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你同不同意我也得结,你长大了,我也不能总一个人。陈燕问那男的是干什么的,陈燕妈说他是开火锅店的,跟朋友吃饭的时候认识的,人还行,关键是他每天做的事情是陈燕妈喜欢的事情,一日三餐,至少一顿火锅。陈燕说他怎么没跟着你回来,陈燕妈说他准备开分店呢,而且我觉得你们也没必要见面,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就行了。陈燕担心她妈结婚仓促,像着急买东西,看清楚了就后悔了。陈燕妈一句话打消了陈燕的顾虑:我天天吃他的火锅,能堅持吃上半年,后悔也得到补偿了,我都这岁数了,又不是初恋。这次陈燕妈不仅带回来川味小吃和火锅底料,还带来一个过来女人(在婚姻这道坎上一进一出,就算过来了,陈燕妈虽然没主动出来,但丧夫也相当于被命运强行推了出来,加上又二婚了,两进一出,过来很多了)对一个未过来女人(陈燕大学毕业可以叫女人了,之前都算女生)的忠告:女人,不用着急结婚,不结婚都行,尤其在这个年代。“如果爱一个人呢,就是想和他结婚呢?”陈燕没觉得她妈说得对。“听你这意思,是上杆子要嫁?女人太主动,更不是什么好事儿!”“这不是结不结婚的问题,我说的是态度,您这也太消极了。”“爱可以积极,但爱归爱,未必要结婚,婚后的爱都不纯,掺进去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陈燕妈这一趟回来,重庆口音重了。“您的意思,就是高兴的时候在一起,不高兴的时候躲远远的?”“非要这么理解也可以。本来嘛,爱是肾上腺分泌的事儿,不是泪腺分泌。”“那您再婚,是什么分泌,还是分泌什么?”“分泌的是中老年妇女的危机。”陈燕妈说着伸出手,“我早就不分泌青春了,看看,都是褶了,摸摸粗不粗。”陈燕认真摸了摸,有些意外。刚一摸到的时候,没觉得是手。她觉得自己的妈怎么说也是女人,手和粗糙这个词扯不上,况且也总看见她妈抹手油。“忙活半辈子,都这岁数了,再不心疼纵容自己一下,一眨眼就老到自己都不想看见自己了。”陈燕妈说。“那您跟这叔叔,这叔叔姓什么我还不知道呢……”“舒,舒服的舒。”“您跟这舒叔叔,是暂时舒缓一下,还是彻底舒服了?”“我没听懂你这话的意思。”“都是他这姓闹的。我是问,您跟他,是正好碰着他了这事儿就落他头上了,要是遇见别人这事儿也能落别人头上,还是真爱?”“什么真不真爱的,反正我现在做的事儿,都是我真想做的事儿,不做的事儿,就是真不想做。”“您试试这个。”陈燕把自己最贵的一管手油找出来,给了她妈,“你一边不让我成家,一边自己成家,这不矛盾吗?”“你现在手嫩。”陈燕妈抹着手油,“等不嫩那天,对生活就不这么看了。”“我听不懂。”“你要是到了我这岁数,天天成家都没事儿。”陈燕妈说,“问题是咱俩的成家不是一个性质。”“一个在北京,一个在重庆?”“一个不到三十,一个五十已过。”“有什么区别?”“区别就是差的这二十多年。”陈燕妈换了个坐姿,娓娓道来,“这二十年,是女人最苦的二十年。之前你上学、玩、谈恋爱,都没负担,一旦结了婚,就不是一个人在生活了,而是一个人在战斗,跟丈夫斗、跟丈夫他家斗、跟丈夫的世界观斗,尤其生了孩子,两岁之前你都得围着孩子,完全被孩子控制,又开始跟孩子斗,直到孩子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你才独立,就像我现在这样,才能干点儿自己的事情。”“那您当初干吗生我?”“当初没人给我讲这些,要知道这样,真就没你了。”“这是您的选择,但我也有我的选择。”“我是你妈,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陈燕妈掏心掏肺。“那没准我自己还想往火坑里跳呢!”亲家得知陈燕妈回来后,杨树林觉得有必要跟这个亲家吃顿饭,让杨帆约。杨帆告诉了陈燕,并叮嘱陈燕,如果见到杨树林,他问起这事儿,就咬死说你妈没时间,不能让他俩见面,狼狈相遇,沆瀣一气,更得催咱俩。陈燕说还真未必,我妈巴不得我不结婚呢,你爸是娶媳妇,我妈是嫁闺女,出发点不一样,达不成共识。杨帆说,真要是聊不到一块儿去,那就让他俩见面,让我爸知道知道,他的想法有多引不起共鸣,至少咱们四口人里,三口投不了支持票。在杨帆和陈燕的安排下,杨树林和陈燕妈见面了。以前陈燕和杨帆一个班,开家长会的时候俩大人常见,当时谁也没想到,这种关系能持续十多年,还有见面的机会。这次是自打孩子初中毕业后,两人第一次再见,不约而同感慨:看到你的变化,觉得孩子们确实也该长大了。杨帆特意安排了餐馆的位子,四个人坐了一张方桌,正好一人一面。上了菜,都是客气话:什么北京和重庆哪儿污染大啊;吃惯了辣的再吃北京菜是不是觉得没味儿;北京冬天干,多喝点儿汤湿润且滋补……杨帆也没插话,就等着杨树林如何转入正题。
果然,第三杯酒刚咽到肚子里,杨树林放下酒杯:“好啊,杨帆和陈燕结了婚以后就能天天这样了。”杨帆和陈燕一对视,想笑都没笑,等着看陈燕妈的反应。陈燕妈毫无准备,正喝着汤,顿了一下,也是在思考。思考的结果就是,不接这茬儿,继续喝汤。杨树林当然不能罢休,展开话题:“从幼儿园起,他俩就认识了,二十多年了,不是一家人也成一家人了。”陈燕妈出于礼貌必须得接一句了:“时间过得真快。”杨树林正好接:“找个合适的日子,让他俩先把证领了吧!”陈燕妈看了看陈燕和杨帆说:“他俩有他俩的安排,咱们大人就别插手了,真要是能结,咱们跟着高兴就行了。”“这是好事儿,能抓緊还是抓紧。”杨树林给自己倒上酒,“结了婚,单过也行,杨帆他妈那儿给他准备了房子。”杨帆不得不插话:“那是我妈的房子,你替她做得了主吗?”杨树林说:“我俩通过电话,她说给你一套结婚用。”“还是得尊重他俩。”陈燕妈这时候说话了,“时代也不一样了,没准他俩不想结婚呢,我觉得不结婚也挺好。”“眼巴前不结婚自由,但岁数大了,孤身一人,寂寞,这滋味咱俩都熟。”杨树林说。“我现在两个人了,感觉也没好到哪儿去,有时候还不如一个人方便、自在。”陈燕妈说。看出两人有了分歧,杨帆觉得任务完成了,按计划行事,下面就该他和陈燕离开,剩下杨树林和陈燕妈单聊了,不怕聊不到一块儿去,能打起来才好。杨帆假装来电话,说公司有事儿,叫他赶紧过去。杨帆在手机公司,测试硬件的时候得二十四小时有人。杨帆出了餐馆,进了旁边的商场,逛了一会儿给陈燕打电话,陈燕接手机,也假装有事儿,匆匆离开了。两人在商场门口汇合,一起走了。“你说他俩能聊出什么结果?”“能聊出对方家大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啊!”餐馆里杨树林和陈燕妈的谈话还在继续,陈燕妈看陈燕走了,也想走,但杨树林没有走的意思,还加了菜,并让服务员把凉了的汤也热一下。“以后再生个孩子,有个家的样儿,咱们也有第三代了,享受享受天伦之乐。”杨树林说。“我跟你说实话吧。”陈燕妈觉得必须开诚布公表达自己的意见了,“我没你想的这么乐观。”“杨帆敢对不起陈燕,我打断他的腿。”杨树林表明态度。“你还打得断吗?”陈燕妈有点不相信。“我这是比喻,表决心。”杨树林借着酒劲儿说,“杨帆是个值得信赖的孩子,看他爸您还看不出来吗?”“看出来了!”陈燕妈只能口是心非,“我不是说杨帆有问题,我是说家庭生活一旦开始了,生活立马就变成另外一种样子。”“活着就是时刻在面对新问题。人不可能永远是孩子,该当爸也得当爸,该当妈也得当妈。”热好的汤上来了,杨树林给陈燕妈盛了一碗递到面前,“咱们也得坦然接受当爷爷和姥姥的命运。”“其实咱俩在这儿掰扯也是瞎耽误工夫,还不如都早点回家呢!”陈燕妈接过汤,以结束语的口吻说,“最终决定权在陈燕,我催她结,她不想结,还是结不成;我不让她结,她非结,哪怕偷户口本,一样能结。”“你毕竟是她妈。”杨树林又把陈燕妈推到风口浪尖。“小时候我还不让她和杨帆一起写作业呢,还是写了。现在大了更不听我的了。”陈燕妈站起身说,“真不好意思,我得走了,老公还等我回去视频呢!”撕破脸陈燕在办公室坐得肩膀疼,下了班和杨帆去打羽毛球。打热了,脱了外衣,里面是一件半袖T恤,露出胳膊肘内侧的一片红,一左一右,像一副红套袖戴胳膊肘上了。陈燕说这是她妈弄的。杨帆说你妈这次回来添了虐待你的毛病,陈燕说这是被她妈疼爱的结果。陈燕肩膀疼,她妈说这是肩膀里有湿气,得祛,于是下楼买了瓶白酒,给陈燕胳膊肘往里打弯的地方抹上后,使劲拍打,直到打出紫红色的点线面。中途陈燕喊过疼,不让拍了,她妈说不疼不治病,陈燕想如果现在疼会儿能减轻肩膀的疼也值,就忍了,便由着她妈在胳膊上动粗,陈燕妈活动了一下手指的关节,像拍蚊子似的,一下下抽打在陈燕胳膊上,越抽越来劲。疼得陈燕直想:我妈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仇恨啊,怎么抽起来这么兴奋?杨帆问陈燕肩膀还疼吗,陈燕说疼,要不怎么今天打羽毛球呢。杨帆说,就不可能不疼,这纯属瞎掰,胳膊上出现的淤青,是毛细血管破了,根本不是什么湿气。陈燕说她一个经常拔火罐的同事也试了试,拍半天,胳膊不红,说就是平时把湿气拔出去了。杨帆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胳膊不红的,说明毛细血管不脆,红的,说明脆,一拍就裂了。陈燕问杨帆的这套理论是从哪儿来的,杨帆说这是他姑姑杨芳说的,有一次杨树林也这么干,被杨芳制止了,说是无知。陈燕知道杨芳在加拿大医院上班,肯定比民间疗法靠谱。陈燕问那拍红了没事儿吧,杨帆说看拍哪儿,胳膊没事儿,拍红了能加快局部血液循环,要是照着脑袋使劲拍,就拍出脑震荡了。打完球,杨帆要带陈燕回薛彩云那儿,陈燕说今天算了,她得回去找她妈算账。陈燕要找她妈算的不是一笔账。一周多前,陈燕回到家,发现内裤都被她妈洗了,陈燕说下回放那儿别动,这是刚换下来的忘洗了,她会自己洗的,陈燕妈说小时候就我帮你洗,反正在家也是闲着,看着活儿就想干。陈燕穿了她妈洗的内裤,才半天,觉得下身痒,问她妈怎么洗的,她妈说和小时候一样,手洗的。陈燕问是不是就着水龙头直接洗的,她妈说放盆里泡了会儿,陈燕问哪个盆,她妈把盆描述了一遍,陈燕说那个盆不能洗内裤,她妈问那个盆是干什么的,陈燕说干什么的不重要,反正不能洗内裤。陈燕妈说,我内裤也是用那盆洗的,我怎么不痒啊?气得陈燕赶紧去了医院。还好大夫开了药,陈燕及时用了,现在不痒了。这件事陈燕都没跟杨帆说。类似的账,大概有三四笔需要结算。
陈燕抬着火辣辣的胳膊,拧开门锁,门开的一瞬间,一屋酒味儿伴着神曲扑面而来。陈燕妈正听着《月亮之上》,自斟自饮,桌上那瓶白酒,正是给陈燕拍胳膊时用的。陈燕拿起白酒晃了晃,剩下不多了:“没少喝啊!”陈燕妈说:“不喝点儿酒干什么呢,我这岁数了,命运已经把我赢了,我也不想打翻身仗。”陈燕说:“可我怎么看都像是您赢了,还高奏凯歌——但您不觉得这曲子三俗吗?”陈燕妈说:“什么叫三俗?把我听高兴了就叫三俗?非得把我听哭了的就不俗了?”陈燕说:“你高兴,怎么都行。”说着陈燕撸起袖子,露出胳膊:“这也是您高兴了,我遭罪了。”陈燕妈说:“等你肩膀不疼了,你就知道这点儿疼是值得的。”陈燕说:“你这招儿根本就是野路子,没科学依据,我都怀疑您下楼买酒,是为了给我治病啊,还是为了给自己解馋。”陈燕把杨帆的理论说给她妈听,她妈还嘴硬,说,反正我用这法子治愈了好几个肩周炎。回来的路上,陈燕也手机上网查了,确实如杨帆所说,很多网友大受其骗。但显然陈燕妈不能接受“这是毛细血管破了”的事实,或者说,不能接受任何她经验和所知的反面。陈燕对她妈的这种状况,悲恨交加,她妈这么大岁数了,有多少时间是生活在荒谬中的,不但不自知,还误导他人。这种根深蒂固的无知与偏执,是陈燕和杨帆这代人要面对的世界的一部分。陈燕妈把瓶里的最后一点酒倒进酒杯,通知了陈燕一件事情:明天舒叔叔来咱家。陈燕并不想见舒叔叔,如果没有她妈,她和舒叔叔扯不上半点儿关系,但为了自己的妈,她又想见他。见着了,悬着的心也落地了,哪怕出现最坏的结果,也知道自己的妈栽到什么人手上了。眼前的舒叔叔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陈燕以为开火锅店,天天沸腾着,又麻又辣,大声喧哗,煎炒烹炸,得是个大肚子大嗓门大脑袋,长得像一大盘荤菜的男人。没想到这个舒叔叔,竟然文质彬彬,戴着银丝边眼镜,说话柔声细语,身材瘦小,完全就是一道素菜,而且只是一小碟,跟陈燕妈站一起,丝毫不像个丈夫。陈燕偷偷问她妈:“您真喜欢这样的?如果搁以前,要换煤气,这活儿得留给您干。”陈燕妈说:“我才不喜欢屠夫那样的呢!”陈燕问:“看来您不需要安全感,您需要付出感。”陈燕妈说:“他没你想的那么弱,你没看到他强悍的那面,大胖子厨师,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陈燕说:“那应该挺可怕的。”陈燕妈自信地说:“到我面前,他怕我。”但是陈燕看到的却是她妈给这个男的洗衣做饭,这个男的毫不客气地住进她家。陈燕有种家被侵占了的感觉,虽然对方只是个小个子男人。二十多年了,这个家里就没住过别的男人(杨帆偷偷摸摸来不算),陈燕有些不适应,就以上班近为由,和杨帆住在薛彩云那儿。这次舒叔叔是来北京开一个餐饮业的会,说白了就是同行们通过吃喝,交流一下如何更好地吃喝,参会的有饭馆这样的终端,也有提供食材调味品的前端。两天会开下来,舒叔叔拿回来好几箱酱油醋花椒大料,堆在阳台,弄得家里一股仓库味儿。陈燕妈并不介意,说没事儿,反正陈燕也不在家。会议结束,舒叔叔和参会者一起去爬长城,顺便体验北京周边的农家乐,要在外面住一天。正好是周末,趁舒叔叔不在,陈燕妈叫陈燕回来吃饭,顺便带上杨帆,陈燕正想和她妈聊聊,杨帆在不方便,就没叫杨帆,一个人回家了。陈燕妈已经做好了饭菜,摆上桌,让陈燕先吃,还差一个汤,她在厨房忙活。陈燕在屋里转着看,才几天不在,这个住进一个陌生男人的家,完全变得陌生。门口竟然摆着三双舒叔叔的鞋,卫生间也挂着他的大蓝浴巾,还有剃须刀、须后水和男性内裤,陈燕感觉自己不像回家,像来串门的。为了证明这是自己的家,陈燕没有客气,拿起筷子开吃,每样菜尝了一口,尝完她更觉得自己像个外来人口了。陈燕起身,去客厅接了一杯白开水,没再回到餐桌前。现在她妈做饭,对她已经完全不管不顾了。陈燕妈端着汤从厨房出来:“怎么不过来吃啊,都是给你做的。”陈燕坐在沙发上喝着水:“您自己尝尝。”陈燕妈尝了一口:“怎么了?”陈燕说:“又咸又麻。”陈燕妈说:“这叫辣子鸡,特意给你换换口味。”陈燕说:“我跟您说多少次了,少放盐少放花椒,我口儿轻。”陈燕妈说:“这菜吃的就是这味儿。”陈燕说:“那您也没必要放那么多啊,点到为止就行。”陈燕妈又尝了一口:“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同样的东西,别人都说好吃,怎么就你这么难伺候呢?”陈燕又喝了口白水:“人和人不一样。”陈燕妈仍信念坚定:“我这么做不是一顿两顿了,没一次人家说不好吃的,說明还是得这么做,你把你自己的口味改过来。”陈燕说:“谁喜欢这味道,您就做给谁吃去。”并再次强调:“您现在是做了给我吃,不是给别人吃,您不用做出讨好别人的味道让我吃,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难吃的!”陈燕妈突然筷子一扔,把碗往桌上一蹾,说:“我知道你对老舒有意见,我也知道你对我结婚没跟你打招呼这事儿耿耿于怀,我是故意没跟你打招呼,打了招呼,这婚还能不能结成就不一定了,我就是自己想结,你怎么拦着也没用。”陈燕没想到她妈会这么大反应,突然从饭菜的味道扯到再婚,还摔碗,有点莫名其妙。“我现在只说饭菜,你不该放那么多花椒,我跟您说了没十遍也有八遍了。”陈燕说。“花椒只是你的引子,你还想说我手欠给你洗内裤,我三俗听神曲,我把家里弄得像仓库,我干一件事你就说我一次,我这么干你说我,下回我那么干,你还说我,反正你总有的说,你就是看不惯我,怎么都想说我!”陈燕妈一鼓作气说得陈燕都蒙了。
但这些话确实说到陈燕的心里。陈燕很难相信,自己曾经和妈妈平安相处二十余年无事故,现在怎么时时刻刻有剐蹭?她俩分开才不到一年,分歧却大得无法用语言描述,是自己被工作环境和杨帆改造了,还是她妈被重庆的环境和舒叔叔改造了?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已至此,生活还得继续。陈燕妈却不依不饶:“你以为他真去八达岭开会了?他可以不去,这是自由活动,他是为了让你回家住两天,才特意去的,八达岭他都去过六次了,比你还多。”陈燕气也上来了:“这是我家,我需要他让我回来住?笑话!”陈燕妈:“你还是对老舒来北京不满!你对老舒不满,其实就是对我有意见,觉得我结婚、回北京都影响你了,我知道你翅膀硬了,不用我管了,行,我还就不管了。但是我也有翅膀,想飞哪儿飞哪儿,婚你爱结不结,结也不用告诉我,我结婚都没叫你,你也不用叫我,叫我也不来,离婚的时候也不用跟我说,我不会安慰你,一点不吃花椒的人不需要安慰!”陈燕不知道她妈说的都是哪儿跟哪儿,但她知道,母女俩积攒二十多年的愤恨怨,终于找到出口,爆发了。陈燕叛逆的潜力,被她妈充分开发,觉得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此时不弄个鱼死网破,更待何时,积极回应了她妈:“您要这么说,那不一刀两断也不行了,正好把之前的账清清,您要觉得我还欠您的,欠多少,您算算,给您一晚上的时间,明天早上告我一个数,我还!”说完,陈燕回了自己的房间。曾经,陈燕在这里避风躲雨,在这里写下一篇篇日记,在这里完成一年年的学业,在这里一次次幻想长大后的事情,她觉得自己那么小,这间屋子那么大,又温暖,把她罩住,保护着她。如今再回到这个房间,不需要它的庇护了,陈燕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东西需要放在这个房间里,小孩才有秘密,大人不需要秘密,或者说大人被生活折腾得皮实了,没有那么多害怕了。即便装的话,这个房间也装不下自己了,她觉得自己毫不费力就能把这个房间填满。如果说以前她的世界就房间这么大,那么现在她的世界已经无限大了。陈燕想,体内充盈的这股力量,莫非是那个叫作“长大了”的东西?半夜,陈燕听到她妈在哭,旁边还有个男声安慰着,舒叔叔被连夜从郊外叫回来。陈燕也委屈,也想哭,但她翻了一个身,努力让自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陈燕在卧室听见舒叔叔的声音:“真不用跟孩子打个招呼?”“不用!走!”陈燕妈说得斩钉截铁。“钥匙拿上,茶几那儿呢。”舒叔叔说。“不拿!我以后不回来了!”陈燕妈撞上了门。陈燕已经醒了,她没有从卧室出来,她对自己的妈很失望——生活中一口一个为我好,我刚说句什么话,就跟我蹿了,所谓的为我好,做的那些事情,不过是以此为手段,限制或控制我罢了。真为我好,能让我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陈燕估摸他俩已经离开,不会再回来,起了床,走出卧室看到她妈的那套钥匙,心想:既然你不想回来,万一有一天你敲门,我也不会给你开。忽略这天杨帆也回家了。他开始试着把薛彩云那儿当成家,但杨树林那儿还有太多他需要的东西,总得回去拿。东西在哪儿,哪儿就是家,杨帆想抽空找个搬家公司,把自己的东西都弄到薛彩云这儿。晚上睡觉的时候,杨帆在卫生间的水池旁发现一颗白色骨制东西,以为是古董,问杨树林:“从哪儿淘的玩意儿?”杨树林说:“那是我假牙。”杨帆一愣,杨树林老得都有假牙了。杨帆观察着那颗假牙:“配也不配个新的,弄个二手的,图便宜吧?”杨树林说:“刚配的时候是新的,戴两年多了,旧了。”杨帆又一愣,自己对杨树林的关心和了解太不够了。杨帆出了卫生间,问正在看电视的杨树林:“就这一颗假的?”杨树林说:“目前是,还有几颗也活动了,早晚得换成假的。”杨帆突然想起什么:“你需要拐棍么?”杨树林说:“暂时不用,我还没你想象的那么老,你要真对我的老有一丝触动,就赶紧结婚。”“你一点儿不老!”杨帆赶紧躲进卫生间。这时候,杨帆手机响了,杨树林问杨帆:“是你出来接,还是我给你送进去?”杨帆问:“谁打来的?”杨树林说:“眼花,看不清。”杨帆说:“没事儿,不用管。”楊树林说:“你这种态度就不对,万一找你的人有急事儿呢?”杨帆说:“再急的事儿,也不差这一会儿。”手机响了半天,断了,随后又响了。杨树林听着着急,把手机送到卫生间:“赶紧接,我听了紧张。”来电显示是冯坤,杨帆的初中同学,也算发小。杨帆接通,冯坤在电话那边说:“你快去我家看看,我妈可能出事儿了!”杨帆顺窗户跳进冯坤家后看到的一幕,把他惊呆了。冯坤妈一个人躺在沙发上,仰着头,一动不动,电视遥控器扔在脚边,速效救心丸攥在手里,还没打开。杨帆没敢看第二眼。冯坤和媳妇连夜从外地赶回来。本来他和媳妇请了年假,订了海南的机票,也想带上他妈,一起出去玩玩。但是他妈嫌冷,不想出门,冯坤说那边是夏天,把您裙子找出来。冯坤妈说但是上飞机之前都冷,我说的不想出门,是连家门都不出。冯坤只好带着老婆孩子出了门,把妈一个人留在家里,他爸十几年前再婚有了新家庭。上飞机前,冯坤总有种不安,心慌,右眼皮老跳,他媳妇说,你就是坐飞机少,别怕。冯坤上了飞机,坐好后给家里打电话,想告诉他妈一声,说这趟航班三人都买了保险,万一有事儿,管保险公司要钱去。但是电话没人接,飞机要起飞了,冯坤就关了手机。一落地,冯坤悬着的心更慌了,没等飞机停稳,就给家里打电话,以为报声平安就踏实了,座机还是没打通。冯坤就给他妈的手机拨电话,依然没人接。一直到进了酒店,躺在床上,冯坤还是没联系上他妈。于是就给物业打电话,让物业去敲门,物业敲了,说没人开,于是冯坤就给杨帆打了电话。
冯坤带着媳妇孩子直接奔了医院。杨帆打了120,大夫看完,确认了死亡事实,把人拉走了。冯坤哭着签了字,等待火化。大夫给冯坤科普并安慰他:心脏什么时候停止跳动,是上帝设计好的,心脏的寿命就是人的寿命,一切都是天命。冯坤想,可能他妈有预感,想停止心跳的时候在家里。而他妈的预感,又以波的形式,传递到他的脑电波里,所以一直心慌,人和人就是这么互相联系着。一切都处理完,天也亮了,杨帆陪着冯坤回了他家。这时候陈燕正从自己家的卧室出来,看着她妈留下的那串钥匙,杨帆的电话进来了。杨帆说,过来看看吧,冯坤他妈没了。鲁小彬也来了。冯坤、鲁小彬和杨帆、陈燕都是初中同学,初中毕业后,杨帆陈燕上了高中,鲁小彬上的职高,冯坤上了技校。三个男生里,只有杨帆还没结婚,冯坤的孩子已经四岁,鲁小彬的孩子也快周岁了。杨帆有个感觉,当年大家没什么区别,身高体重、穿衣打扮、兴趣爱好,包括长相都差不多。毕业后,时间越久,差别就越大。看外表,就知道三个人干的是截然不同的工作。鲁小彬自打他爸进去后,没人给家里挣钱了,他就挑起大梁。上学的时候开始做小买卖,卖过贺年卡和兵器模型。职高毕业进了饭店工作,利用工作之便,倒腾过鱼翅、淋浴器、一次性牙具,没赚过大钱。后来跟人卖二手房,利润可观,就辞职出来,自己开了一家小中介公司,专门做周边的客户和房源。这时候北京的外地人逐渐多起来,用房需求骤增,一套房子买了卖,卖了租,一单单生意接不完,一个个电话接不完,风水又转到鲁小彬这儿。为了给人信任感,鲁小彬时刻穿一身黑西装,不同的是,随着买卖越来越好,西装已由最初动物园三百一身的,发展到燕莎三千半身的。鲁小彬说,看到上半身,信任感已基本建立,如果思想不龌龊,不会再往下半身看了,一般就签合同了。冯坤技校毕业后,直接进了工厂,先做学徒,有师傅带。一年后,师傅跟冯坤说,你要是有本事,就离开工厂,这儿不适合你。这一年里,冯坤平均每月一次生产事故,不是把自己头发卷到机床里,就是工件没卡好,飞出来差点儿砸到人。师傅说,你真不适合干这个,别耽误自己了,也别拖累我。冯坤说,就是,我也觉得我不适合干这个。第二天就不来上班了。家里人帮他找了一份地铁卖票的工作,冯坤上了两年,坐不住了,想去开地铁,下了班就买盒烟,上车跟着司机学。能自己驾驶了的时候,家里又花了点儿钱,让他当上了地铁司机。开两年车,也觉得没劲儿了,尤其赶上头班车,天不亮就得爬起来。这时候家旁边盖起一片新小区,物业公司招人,冯坤凭借工厂和地铁的工作经验,顺利进了物业公司。因为是北京孩子,能张罗,物业公司大部分是外地小孩,冯坤很快就成了小头目,渐渐也不用干活了,转向管理,现在是整个社区的物业经理。为了给人信任感,同时也让人知道自己是领导,得到尊重,冯坤总套着一件马甲,左右有兜,上下也有兜,当在小区里碰到业主们说冯经理回头派人去我家看看马桶水箱或门又松了的时候,冯坤会说现在人都忙着,并第一时间从兜里掏出一个橡胶垫或一枚螺丝,让业主先自己换上试试,既推卸了责任,又及时解决了问题。这次去海南玩,他也套着马甲,方便给孩子装零食。现在接待前来吊唁的人,这件马甲还在身上。杨帆上完高中,又上了大学,学的是理科,找的工作也是研发,天天在试验室,不接触人,下了班没应酬。兴趣还是上学时候的那些,踢球、看电影、瞎玩,上下班都穿休闲装和运动服。平时杨帆和他俩凑到一起,扯不完的淡,现在这种时刻,谁都不说什么。杨帆觉得三人还是有共同的地方,都认同沉默是对死去的人的敬重。吃过午饭,冯坤让杨帆他们回去休息,折腾了一宿没睡,眼圈都黑了。杨帆见冯坤妈这边的亲人都来了,也没必要继续留下,就和陈燕走了。告别的时候,冯坤给每个人的话都是:注意身體!别忽略父母!杨帆回家的路上心情有些沉重,曾经一起考试一起踢球一起看毛片儿的人,现在开始面对新的人生题目了。日后,他们相聚的主题可能就是给父母团购墓地或组团给自己体检了。杨帆和陈燕直接回了薛彩云那儿。冯坤妈的突然离世,让他俩都开始反思,觉得之前对各自的父母态度确实过分了,忽略了他们的感受,但是做父母的管孩子过了头,不给自由,也是一种对孩子的忽略,双方还讲不清道理,没办法折中成交。不忽略就得照着父母说的办,而他们说的又那么没道理,就因为是你父母。杨帆体会到,这个年龄是人生最尴尬的年纪。岁数再大点儿,父母老了,天天去医院没工夫没劲儿跟你较劲,同时你也彻底成人了,不躁动了,想法少了,自然就顺着父母了。更小一点的时候,就是上学,父母的唯一要求就是学习,哪怕成绩不好,只要人在学校里,双方就没什么矛盾。恰恰是现在,父母有他们的要求,你有你的要求,这无异于美国有美国的要求,伊拉克有伊拉克的要求。人不是在外面打仗,就是在家里打仗,第三次世界大战没打起来,可能跟每个人家里都一堆事儿等着解决也有关系,暂时顾不过来三战何时开打。这次冯坤妈的事情,让杨帆突然想到,如果没有了伊拉克,美国会不会很寂寞。因为冯坤说了,他骂人的最难听的话,都是从他妈那儿学的,现在一想到以后没人能那么狠地骂他了,他很孤独。想到这儿,杨帆觉得,顺从杨树林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甚至是一件自己如果现在不做,以后想做没机会做了,到时候会后悔的事情。进了门,陈燕直接去睡了,昨晚和她妈吵完架,一宿没睡好。杨帆打开电视,电影频道正放《末代皇帝》,溥仪说准备了箱子和船票,要去牛津上大学,离开紫禁城。他老师庄士敦说:“结婚就能当家做主,是更实际的逃脱之法。”看到这儿,杨帆茅塞顿开——结婚才是自己真正独立的开始。而且可以更好地、更理直气壮地和杨树林对抗,同时还满足了杨树林的愿望,让他心里舒服了。这件事就看怎么理解了,可以说是顺从了杨树林,也可以说是为下半场调整阵型。杨帆进了卧室,把想法跟陈燕说了。从昨天到现在,陈燕也在想这件事。目的和杨帆不一样,她结婚是为了摆脱她妈的阴影,都说儿子有弑父情结,女儿的狠劲儿上来,弑母太不是个事儿了。想的结果却和杨帆一样——结!
所有事情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另一件事情实实在在地发生了:杨帆和陈燕决定结婚。而杨树林以为是自己赢了,对沈红说,杨帆这孩子也挺懂事儿的。2009年1月,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非洲裔总统奥巴马入主白宫,2月中旬他签署了总额为7870亿美元的经济刺激计划,世界经济形势扑朔迷离。除了禽流感(H1N1)蔓延,吃鸡肉的少了,人民的吃喝玩乐基本未受影响。第二章 结婚领证杨帆和陈燕也不能说稀里糊涂但就是莫名其妙地要结婚了。说莫名其妙,是因为他俩当初好的时候,没想着要结婚,也没想着不结婚,只是互相喜欢,眼前高兴就好了。本来是过家家,结果成真了。现在一准备结婚,倒显得当初有蓄谋的意思了。两人选好日子,在民政局的网上做了预约,杨树林基本算是踏实了。杨帆和陈燕打算就拿薛彩云那儿当新房了,杨树林不支持,还让杨帆回家住。杨帆说领了证总不能跟放了学似的,各回各家吧。杨树林说当然让陈燕回这儿住,杨帆说我都不习惯跟你住这儿,甭说她了,现在是有房子可住,没房住我俩也会租房搬出去住。杨树林知道改变不了什么,就给杨帆和陈燕买了一床被子,龙凤呈祥的那种,还趁杨帆不在的时候给铺上了,奇厚,像中学体育课用的那种海绵垫子,盖上能把人压死。中国的传统习俗里,有很多杨帆难以理解而遵循该风俗的人们却津津乐道的事情,杨帆以为这些事情离自己很远,没想到,在杨树林身上发生了。杨树林说:“被子被子,两人盖了就是一辈子。”杨帆说:“又是龙又是凤的,把我吓着了!”杨树林说:“喜兴。”杨帆说:“那也不能怎么难看怎么来啊!”杨树林说:“这种时候,喜兴是最好看的。”杨帆说:“买这么厚的,你想让我上火啊!”杨树林说:“新婚,必须有床暖和的被子,我们那时候都这样。”杨帆说:“你们那时候结婚还送暖壶和尿盆呢,现在谁还送啊!”杨树林说:“你要吗,我给你置办!”杨帆说:“给你自己置办吧,我的事儿解决了,你和沈阿姨的事儿也该办了。”杨帆不再管沈红叫老师,改叫阿姨,是对沈红的接受。杨树林说: “等你领了证,我再踏踏实实地办。”婚礼从民政局除了领回来结婚证,还领了好几盒避孕套,连同一些光盘和生育手册,装在一个小包里,算是国家对每对新婚夫妇的教育和福利。看著包里的这些东西,成本也不低,但无一能用上。光盘都有出版编号,封面卡通,不及杨帆随便从网上下个片子教育意义更大;生育手册没比杨帆陈燕高中的生理卫生课本更深;避孕套是国产的,朴素结实,国货风显著,看着它们能想到我国橡胶行业的蓬勃发展和技术过硬,生产耐磨轮胎一定过关了。考试是一个问题接着又一个问题,只要上学,考试就不会结束,生活也是如此。刚刚领了证没两天,杨树林来了杨帆的新家。“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想干什么?”杨帆把泡好的茶端到杨树林面前。“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话应该是来访者说的。”杨树林端起茶杯吹了吹。“我开个头,省得你拐弯抹角。”杨帆说。“证是领了,我总觉得还少点儿什么。”杨树林喝了一口茶,“你这花茶比我的好。”“茶叶走的时候给你装点儿。你说少点儿什么,是想让我俩办婚礼吧?”“我发现咱俩的交流越来越容易,不用多费口舌。”“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怎么想的——不办!”“为什么?”“你和我妈那时候办了吗?”“我们那时候没条件办。”“所以现在你就要在我们身上获得弥补?”杨帆感觉到,某些事情人类天然地需要经历一次才踏实。他参加了太多同学同事的婚礼了,那种场面让他觉得不真实,平常挺正常的俩人,到了台上,说的话、办的事儿、流露出的情感,都不像那个人了。习俗也操蛋,把男女真爱、家庭责任、孝敬父母、抚养下一代这些事儿全搬出来,还得面对众人大声宣誓,甭管日后能不能做到。见证者们不乏真心来祝福的,也有交完份钱混顿饭走个过场的,你家日后怎么样他才不关心。这些荒诞的事情,杨帆和陈燕不想发生在自己身上,达成不办的共识。而杨树林这代自己没经历过,又相信那种场面的真实,所以到了杨帆这儿他就蠢蠢欲动指手画脚了。“你这就等于索取,我可以不给你。”杨帆说。“怎么成了我索取了,是你娶媳妇了,我替你操心。”杨树林说。“媳妇我已经娶完了。”“不办事不算娶媳妇,你得弄得隆重点儿,陈燕她妈把她养那么大,一下子就给你了,你怎么着也得有个交接仪式啊!”“行,哪天我跟我丈母娘交接一下不就完了吗,用不着仪式。”“太简单了不行,你看香港、澳门回归的时候,都特隆重,还现场直播呢!”“你真不怕给自己找麻烦!”“麻烦惯了,就不觉得麻烦。”“我怕!”杨帆起身给杨树林装了一包茶叶,“拿回家自己慢慢喝吧,我要睡了。”“陈燕还没回来呢!”“她早就睡了,再说下去,就该被你吵醒了。”杨帆突然接到陈燕妈的电话,说她现在在北京,不想见陈燕,就想跟杨帆聊聊,让杨帆保密。杨阳背着陈燕,鬼鬼祟祟到了约定地点,陈燕妈开门见山,问杨帆:听说你和陈燕领证了?杨帆诧异,说陈燕不是不跟您说话吗,怎么都告诉您了?陈燕妈说不是从陈燕那儿知道的,杨帆问那您听谁说的,民政局有您熟人?您从网上查到了?陈燕妈说,你也别猜了,我听你爸说的。杨帆更诧异,问:“我爸跟您说这个一定是图谋不轨,他想干什么?”陈燕妈说:“他想让我逼你俩办个婚礼。”
“那您什么意思?”杨帆问。陈燕妈说:“我跟你爸一个意思。”杨帆说:“您不是都不主张陈燕结婚吗,这跟办婚礼矛盾。”陈燕妈说:“现在她背着我领了证,我又不能逼她不要这个证,既然结了,就有个结婚的样,陈燕不理我,婚礼我可以不参加,但我那些老同事、老朋友,她们得参加。两个原因,一个是见证我的光荣岁月,把陈燕养这么大,现在给你了,怎么着也得有个表彰大会;再一个就是,她们孩子结婚,我都随份子了,我要不请她们来,多亏啊!”杨帆听着,不点头,也不说不行。陈燕妈看出杨帆的意思,继续说着:“你看,你还管我叫着阿姨,我现在真让你叫妈你也不好意思,要没个仪式,你什么时候才能改过口来,仪式就是逼你迈出这步。我知道你可能不想办,但人有时候给自己找难题,才能逼出自己的潜力。”杨帆脑子都在想着怎么跟杨树林算账的事儿,没怎么听陈燕妈说话,当陈燕妈嘴闭上的时候,杨帆才意识到自己该说点儿什么:“现在没办法给您答复,我只能说回去和陈燕商量商量。”“不用跟她商量。你和你爸执意办,陈燕就不能不办,你们是婆家,她是媳妇。”陈燕妈对自己的闺女一点儿不客气,“这件事儿哪怕四个人四个态度,但选择只能有一个——办!”“这对陈燕不公平吧?”“不办才不公平!哪个姑娘不想穿着婚纱漂漂亮亮地给人看看。”“话是这么说,但陈燕要的是幸福,未必是婚礼,把她弄难受了,我也过意不去。”“我闺女我能不心疼吗,所以,你得想办法,让婚礼也办了,陈燕也幸福了!”“这真有点儿难。”“老爷们就是解决难题的,陈燕嫁给你,你就得扛住这些事儿。”“好吧,您给我点儿时间,我想想。”杨帆只有应和。“不着急,咱俩的谈话别跟陈燕说啊!”陈燕妈站起身,“那阿姨——不是——那妈先回去了。”“您晚上住哪儿,陈燕说您走的时候没带钥匙。”杨帆由衷地关心着,问完觉得自己多嘴了。“先住我几个朋友家。”“我们那儿也有地方,还空着好几间,要不然您过来住?”“那不就撞见陈燕了吗,我不想让她见着我,更不想见她!”“那我把您家的鑰匙给您偷过来,您悄悄住在家里?”“我看行!”杨帆等不到回家了,路上就给杨树林打了电话,质问他给陈燕妈打电话一事。杨帆说:“你怎么老了老了,学会打小报告了!”杨树林解释:“这可不是小报告,领证这么大的事儿,陈燕她妈都不知道,幸亏我说了,才让一位母亲分享了女儿结婚的喜悦。”杨帆点破杨树林,说其实杨树林就是想让陈燕妈催他俩办婚礼,说杨树林这是借刀杀人。杨树林说他觉得这个更像借花献佛,成全杨帆和陈燕的美事儿,办一场永生难忘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别有一番滋味的婚礼。杨帆说:“想得美!”回到家,婚礼的事儿杨帆快给忘了,只想着先把钥匙给陈燕妈偷出来。陈燕妈住到家里,杨帆觉得得给自己的岳母接风洗尘,就骗陈燕,说下班要和同事吃饭,其实是和陈燕妈吃的。席间,陈燕妈告诉杨帆,如果陈燕要回家,提前通知她,她就不开门了,陈燕没钥匙,也进不来。同时不忘叮嘱杨帆:我回北京不是为了回家睡觉的,是让你们办婚礼,尽快给我答复,重庆的街坊还等着我回去打麻将呢!杨帆一筹莫展。他跟陈燕妈也不熟,没法直接拒绝,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露出破绽,让陈燕知道她妈回来了,让陈燕断了她妈的念头,效仿杨树林的借刀杀人。杨帆回到家,正琢磨着怎么让陈燕知道,陈燕先发制人:“跟我妈晚上吃的什么啊?”“你怎么知道的?”杨帆想不出哪儿露出马脚了。“钥匙轻了,我能不知道吗。”陈燕有点气愤,“你跟她背着我干什么事儿呢?”杨帆大喜,顺坡下驴,把这两天和陈燕妈的聊天,原封不动讲给陈燕。“你什么时候能出差?”陈燕问。“干吗?”杨帆看看手机的日历,“下个月走五天。”“你要是明天能出差俩月就好了,把我妈晾那儿不用管。”陈燕说。“你对你妈,比我对我爸都狠。”“你不对他们狠,他们就对你狠。”“都是亲爹亲妈,不是比谁狠的事儿,以前跟他们来硬的行,现在我有点儿不忍了。”“反正是你揽的活儿,你自己解决。”“活儿是我揽的,可是这活儿没你不行啊!”“那你的意思就是办?你没事儿吧你!”“我的意思是咱俩各扫门前雪,你家的雪别给我滑倒了,我家的也别摔你一跟头。”“现在就开始分你家我家了哈。”陈燕揪出此事的罪魁祸首:“你爸要不打电话,也没有我妈这事儿,你爸到底想干吗呀?!”“我替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杨帆更是一肚子气。第二天一早,杨帆实在坚持不住了,叫醒陈燕,把自己失眠想了一宿的结果,迫不及待告诉陈燕。“我觉得,这事儿可办!”杨帆目光发亮,完全不像一宿没睡,“现在最大的障碍就是你和你妈不说话,没事儿,反正仪式上你也不用和你妈交流,改口叫妈的是我,你只需要对我爸说话就行。”“你这意思还是办啊!”陈燕翻了一身,继续睡,“你跟你爸,我跟我妈,就这么一直扛着,就不办,我觉得挺好,日子照过。”“办是办,但按自己路子办,既没委屈自己,也成全他们。”杨帆说。“你什么路子?”陈燕把头埋进被子,“十秒钟说完,说不完我就睡着了。”“去国外办,没几个人会来的。”“但还是办了,还是给自己找麻烦。”“但如果是自己去国外旅游,你会觉得麻烦吗?不会真有人来的,就当咱俩旅游了。”
“万一有人呢?”“那还得办签证,他们未必来得及,如果签证需要十天,咱们就提前九天再通知,想来也来不了。”“你觉得他俩能接受吗?”陈燕坐起来。“应该能!他们不就为了要个仪式,要个面儿吗,在国外办不比在国内租个破饭馆有面儿?”“反正今年年假还没休呢,正好出国转转。”“我觉得亚洲国家就行,不太折腾,海关就能帮咱们把参加婚礼的人拦住。”“越远越好,最好把你爸和我妈也拦住。”“是这意思,但跟他们说的时候,不能说这么透。”“这任务交给你了。”“你起来吧,做早饭去。”“那你呢?”“我想了一晚上,现在该睡觉了。”杨帆一头钻进被窝,“做好了叫我。”选址杨帆把想法跟陈燕妈说了,陈燕妈还挺高兴,觉得自己同事朋友的孩子,还没有在国外办婚礼的,够面儿,她支持,特别是对杨帆说的一句话满意:我们的婚礼就是这规模,某些亲朋好友无论何种原因未能到场,那只能遗憾地说一句——对不起,我们的脚步太快了,您跟不上就算了。当陈燕妈对如何收份子钱提出疑问时,杨帆的回答是婚礼后可以补办,如果有些人不想来,第一次因国外不便的话,第二次邀请就不好意思再拒绝了,说不定收得更多——虽然杨帆和陈燕都不是冲这个,到时候他和陈燕只需要出现一下,也不会挨折腾,剩下的时间就是来宾把钱留下和把饭吃完了。杨帆又告诉了杨树林,杨树林的第一反应就是:你怎么不说去南极办啊,请几桌企鹅就行了——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杨树林揭穿杨帆,你就想不让人参加,这跟不办没什么两样。杨帆又把跟陈燕妈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说人家唱歌跳舞演电影的,婚礼都在国外,爱来不来,就是这档次。杨树林说:“人家那是明星,你是技术员,用你们流行的话说就是屌丝,不一样。”杨帆说:“屌丝就不能去国外了吗,你这才是纯屌丝。”我不敢坐飞机,杨树林找了一个十分充足的理由。杨帆说:“你坐船,先出发。”杨树林又说他晕船,小时候去北海划船都晕。“那我怎么记得我小时候你带我和沈老师划过船啊!”杨帆抓住杨树林的把柄。“那时候的事儿你还记得?”“当然了——因为那次晕船的是我!”“那你不说,晕就带你回家了”“我就是不想回家,所以忍着。”杨帆找出地球仪,“再说那时候我哪知道什么叫晕船啊,就是觉得恶心。”杨帆转着地球仪,在上面找地方。“反正我一长途旅行就恶心。”杨树林闭上眼睛,“别转了,我看着就晕。”“你这就叶公好龙了,办婚礼也是你,现在我俩真想好好办了,你又退缩了。”“你把大家拒之国门内,是故意不给大家一个交代。”“我跟他们什么关系啊,我给自己一个交代就行了,最多再给你一个。”“你这样在我这儿交代不过去。”杨树林拿出一张名片,交给杨帆,“这是特意给你找的,我有个同学的儿子,现在开婚庆公司,通过他爸已经打好招呼,你跟他联系吧!”杨帆拿过名片看了看,红灿灿的名片上烫金印着四个字:喜天婚庆。杨树林未卜先知:“别扔,收好了!”杨帆和陈燕开始找地方,杨帆负责找南半球的,陈燕找北半球的。北半球国家多,发达且方便,杨帆愿意去不发达且方便的地方,就查找南半球非洲和南美洲国家,还真特意看了看南极,行程太贵,看一眼就把网页关了。杨帆比较中意的是莫桑比克,因为小时候老在广播里听到这个国家,从没在电视上看过,亲切而陌生,这个名字和雷锋、华罗庚、居里夫人一起伴随杨帆成长,也伴随杨树林衰老,没准他也想去看看,说不定莫桑比克在杨树林那儿交代过去了。陈燕选了冰岛,理由是冷酷,无论是气候,还是这个国家的名字,都冷,特别是有个叫比约克的女歌手,也是这儿出来的,够酷。陈燕现在就想走比约克路线,跟一切撕破脸。杨帆在這两个地方上做足功课,在告诉陈燕妈和杨树林前,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上来就问杨帆有没有办婚礼的需要,杨帆一听是拉广告的,就挂了电话。随后手机又响了,还是这个号,杨帆看了一眼,直接挂断。马上,一条短信进来了:杨帆先生你好,我是“喜天婚庆”的刘军,我司专为各阶层人士打造完美婚礼,令尊说你最近在筹备婚礼,我已在你公司门口,方便可一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婚庆成了一个产业。以前杨帆只知道工业和农业,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婚庆业。杨帆在公司门口的咖啡馆见到刘军,刘军就是杨树林说的同学的孩子,开门见山,滔滔不绝地给杨帆介绍着:“经济景气不景气,男人女人都得结婚,都得走打炮合法化的道路,合法了,才能生孩子,才能让人类延续下去,所以,有人类就有婚庆。”杨帆觉得没刘军说的这么乐观,要不然也不会堵别人公司门口拉活儿。刘军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经济不好了,人们少花钱办,经济好了,多花钱办。我们公司提供五到一百万不等的服务……”“一百万都有什么?”杨帆很好奇。“七星级酒店,司仪都是央视的主持人,如果注重地方特色,换北京台的或天桥相声社的也行,灯光音响都是演唱会标准,如果走中式路线就是春晚的风格,对了,这还不算饭钱……”“办这么一场婚礼,离的时候会不会因为觉得浪费就不离了?”杨帆打断他。“肯这么办的人,不怕浪费,到时候二婚比这还隆重,有些人就是要面子。”刘军拿出一摞资料,“当然我们也有工薪套餐。”杨帆出于礼貌,一张张翻着看。“过几天国贸有个婚博会,我们有展位,你可以过去体验。”“这怎么体验?”“我们搭了舞台,可以带着新娘,提前体验一对新人站在台上,被灯光照着,被台下注视着的幸福感。”刘军又拿出体验合同,“如果你需要仿真模拟,我们也可以安排,但是有费用,你看看这个。”
“不好意思,我还没领证呢!”杨帆及时打住。“啊?”刘军很意外,“我听杨叔叔说你们打算下月就办了。”“那是骗我爸呢,省得他天天磨叨这事儿。”“好吧,那就不打扰了。”刘军着急见下一个客户,“以后有需求了,找我,给你打折。”“麻烦你跑一趟。”杨帆也站起身,早就想走了。“服务到家!”刘军喝光杯里的咖啡后特别强调,“能办还是要办,在中国,结婚是一件很大的事儿!”杨帆也没跟杨树林说刘军找过他的事儿,还是杨树林主动问起,杨帆稍加渲染,把经过和杨树林说了。杨树林听完若有所思道:“这孩子,没继承他爸的優点,浮躁。”杨帆说:“现在婚庆公司都一个样,既然为你服务了,肯定得挣你的钱,人家员工也得吃饭,也得结婚。”杨树林说:“那就不找婚庆公司了,自力更生。”杨帆说:“我没那闲工夫,现在都不能准点下班,周末还得随时被叫过去加班,自己张罗,不请半个月假,甭想。”杨树林说他替杨帆张罗。杨帆说:“你还是张罗自己和沈红的事儿吧,你选的那些东西和形式,陈燕未必喜欢,我俩定了,就去冰岛,你想想是坐船还是飞机吧,明天我先给你把护照办了。”杨帆认为这事儿解决了,他给杨树林和陈燕妈办了护照,等着取,然后就办四个人冰岛的签证、订机票。陈燕妈来北京的目的达到了,收拾了东西准备回重庆,杨帆给岳母送到机场,陈燕妈上飞机前留下一句话:到时候咱们就机场见了,省得你们再接我,我落地北京,跟你们汇合,直接飞冰岛。杨帆和陈燕开始时刻关注冰岛的天气预报,研究穿几条毛裤才能不冷,还从网上买了各式各样的暖宝,暖腿的、暖腰的、暖脚指头的、暖肚脐眼儿的,热火朝天地做着去冷酷仙境的准备。等待签证下来的时候,陈燕突然接到代办人的电话,说资料有点儿问题,需要陈燕来使馆一趟,要面签。陈燕赶紧请假,从公司赶过去。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这次办签人数多,是四口人,提供的不动产证明和固定存款刚刚满足两个人的标准,大使馆那边可拒可签,如果见一下办签者本人,看着靠谱,就能给签。大使馆的人见了陈燕,觉得他们一家人就是旅游,没有偷渡和其他危险目的,在护照上盖了章。拿到四个人的签证,陈燕先给杨帆打了电话,告诉他办下来了,杨帆说那晚上就订机票,写邀请函,给亲友们一个措手不及。陈燕从使馆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风也不小,吹得树直晃,北京已经到了零下温度。正是下班的时间,风几下就给人吹透了,越站越冷,陈燕在路边打不着车,就往地铁站溜达。突然看到一个人眼熟,因为太意外了,所以这个非常熟悉的人变得只是眼熟了,陈燕第二反应才认出是杨树林——他正从一家灯火通明的酒楼出来,骑上停在门口的自行车走了。从行驶方向上看,并不是回家。陈燕进了酒楼,问服务员刚刚出门的那位岁数大的先生来干什么。服务员说他来看场地,想给儿子找办婚礼的地方,陈燕问那订了吗,服务员说没有,老先生要求高,说再去别的地方看看。果然和陈燕预感的一样。如果杨树林来这儿吃饭,现在应该是进饭馆,而不是从里面出来,以陈燕对杨树林的了解,骑自行车一定是为了方便,看到合适的饭馆随时能下来询问,看来从家骑过来,已经问一路了。陈燕出了酒楼,再找杨树林,已经看不到了。陈燕回到家,进门看到屋里一片狼藉,各种衣服摊在地上、沙发上、茶几上,电视开着,也没人看,像进过贼。“这些都是穿不着的,我打算寄出去,你再检查一下。”杨帆又抱着一摞衣服从卧室走出来。“往哪儿寄?”陈燕都没地方下脚。“给老兵。”杨帆又翻出几副毛手套,“刚才电视上看了一个讲老兵的节目,太惨了,差点儿给我看哭了。”“你认识老兵?”“栏目组留了一个公益账号和地址,天冷了,给寄点儿棉衣过冬。”陈燕给自己腾出一个地儿,坐下看着杨帆收拾。杨帆兴致勃勃,像是在办一件重要而伟大的事情。杨帆跪在地上,叠着衣服:“别光看着,把这摞放洗衣机里,洗干净了再寄出。”陈燕抱着杨帆挑出来的衣服,放进洗衣机。“你再挑挑,别太破了。”杨帆指挥着陈燕。陈燕把衣服放进洗衣机里倒洗衣液和消毒水,杨帆又抱过来一摞:“这锅洗完再洗一锅。”“第一次见你对谁这么好。”陈燕说。“不能光自己活着爽。”杨帆展开晾衣架,“我今天突然有这感觉了,为别人做点儿什么,比要求别人为你做什么,更像个人。”“那你以前不是人啦?”“以前不是小嘛,就知道瞎闹,自己痛快了,其实没什么意思。”“那我现在让你做点事儿,你做吗?”“做饭是吧?别急,知道你饿了,你进门前我已经点餐了,马上就送来。”“我说的是为你爸。”“那得看他是不是在保证他先懂事儿的情况下,再要求我帮他办事儿。”“老兵哪儿把你感动了?”“不容易。”“你爸也不容易。”“当他儿子更不容易。”“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爸也是一个老兵。”“这还不是开玩笑?我爸是建国后出生的,仗都打完了!”“我说的不是这种老兵,刚才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他了。”“看见谁了?老兵,还是我爸?”这时候有人敲门,杨帆去开,饭送来了。杨帆把饭菜摆好,招呼陈燕来吃。“没说完呢,刚才你看见谁了?”杨帆问。“你爸。”陈燕坐下。“他又干吗呢?”“给他儿子找办婚礼的酒楼呢。”“看见你了?”
“离得远,没看见,我问的服务员。”“那跟老兵太不一样了,人家老兵是打完仗遭受不公平待遇,吃不饱穿不暖,我爸是找酒楼,要往骄奢淫逸里过——再说了,签证都下来了,到时候就飞,甭管他。”“你能管老兵,就管不了你爸?他们要的东西,其实是一样的——尊重,或者是公平。”“我怎么听不明白啊?你看见什么了,怎么就不尊重不公平了?”陈燕把街上看到的一幕和服务员描述的杨树林考察酒楼的过程说给杨帆,杨帆一边吃饭一边听着,没插一句话。陈燕说完,杨帆也吃完了,放下筷子,喝了口水,问陈燕:“说他这么半天,你想说什么?”“咱俩是不是有点儿自私了?”陈燕也吃完了,放下碗。“怎么能不自私?”杨帆问。“别让他这么跑了。”陈燕说。“如果他自己乐在其中呢?”“天那么冷,谁在外面跑一天身上都是冷的。”“架不住他心里热。”“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给他配辆带顶的车再让他跑?”“别和你爸斗了,太累,太没意思。”陈燕很认真地说。“那你和你妈呢?”杨帆反问。“也够没意思的,非把他们逼成这样。”“假装互相理解,假装换位思考,就有意思了?”“真理解了就不用假装了。”“打算什么时候和你妈说话?”“你现在就给她打电话,不去冰岛了,就在北京办,听你爸的!”“你怎么不打啊!”“我给你爸打,让他别找饭馆了,回来吃饭。”“真打算办?那可麻烦!你得做好准备。”“你爸的至理名言——这事儿只要想做,就不麻烦了。”陈燕又补充了一句,“就像你要寄出这些衣服。”这时候又有人敲门,陈燕问杨帆订了几份饭,杨帆说就一份,不是送饭的。陈燕挨门近,开了门,杨树林正站在门外。“叔叔!”陈燕也没改口,还像以前那样叫着,赶紧给杨树林拿拖鞋。“你俩都在,正好,找你们有事儿。”杨树林看见里面的杨帆。“今天去看婚礼的饭馆了?”杨帆看着杨树林说。“你怎么知道的?”杨树林诧异。“还没吃饭呢吧,我给您叫俩菜。”陈燕给杨树林倒了一杯热水,拿出手机点餐。“不用,你们这儿不有现成的吗,够吃了。”杨树林看着桌上的饭菜,“你俩还挺不亏待自己。”“这回你知道没有你,我俩也能活得挺好了吧?”杨帆说。“那敢情,没有花钱的不是。”杨树林坐下。“我去给您热一下。”陈燕端着饭菜去了厨房。杨树林喘口气,开始说今天的收获。确实是去找酒楼,目前看中三个,一个中式的,一个西式的,还有一个露天的。他不建议露天的,因为如果在这儿办,意味着要到春暖花开后,至少还有三四个月。剩下两个中式和西式的,让杨帆和陈燕商量看,杨树林拿出手机,都拍了照片。杨帆接过手机,看得出,杨树林没少折腾,各个角度台上台下都照了,新娘换衣服的化妆间也没放过。“对了,这个中式的,卫生间里就五个池子三个坑儿,我怕来人多,不够用。”杨树林在一旁补充介绍。正说着,杨树林突然站起身,解开裤子,从裆里掏出一条棉绒织物。杨帆好奇地看着:“这是什么?”“垫儿。”杨树林重新系上裤子。“垫儿?你用垫儿?”“骑车,护着点儿前列腺。”“你前列腺有问题了?”“岁数大了,哪儿都处于正在和即将要出毛病的状况。”杨树林又坐下,“没事儿,骑车久了都疼,你们小孩也一样。”“我真不愿看你这么折腾。”杨帆说。“我真特乐意被这么折腾。”杨树林说。这时候陈燕端着做好的鸡蛋汤从厨房出来。杨帆转向陈燕:“你看,他确实乐在其中。”“您以后就别麻烦了,我俩自己找办婚礼的地方。”陈燕给杨树林盛了一碗。“你找的地方菜不好吃。”杨帆把手机还给杨树林。“冰岛的就好吃?!”杨树林喝了口汤。“我俩商量好了,不去了,就在北京办了。”陈燕说。“恩。”杨帆只蹦出一个字。杨树林端着汤,一愣,有种被闪了的感觉。他铆足劲儿刚刚起跑,正要加速,突然被告知终点到了,比没到终点劲儿没了还痛苦。“我刚给自行车换上新链子。”杨树林不无遗憾,随后又一闪念,“这不是你俩的缓兵之计吧?”“反正不就这事儿吗,办了就踏实了,要不然全家都不消停。”陈燕说。“办完了,该干吗干吗了。”杨帆说。“你俩怎么就想通了?”杨树林问。“你想不通,只能我俩想通呗!”杨帆说。杨树林这才注意到杨帆堆了满屋的衣服,扭头看了看:“你们这是干什么呢?”陈燕正要说,杨帆赶紧抢过话:“拿出来晒晒。”这种事情,他不好意思让杨树林知道。“大晚上的,也没太阳啊?”杨树林信了。“白天晒的没收呢。”杨帆转移话题,“这样吧,婚礼办归办,既然去不成冰岛了,办之前,先带你出去玩一圈。”“不玩。你把正事儿办了,比怎么让我玩都让我高興。”杨树林喝光碗里的汤,又盛了一碗,“真给我冻坏了。”追尾按杨帆的意思,婚礼的事儿定了,就可以喘口气了,具体什么时候办,那是下一步,至少眼前可以松快一段时间。但杨树林不这么想,他恨不得第二天就订饭馆,第三天就让杨帆把事儿办了,第四天就抱上孙子。人活在计划中,充实。特别是在执行计划的过程中,精力都占上了,就感觉不到老。
周末这天,杨帆本想好好睡个觉,把最近这些日子劳累散掉的精气神都睡回来,特意把手机关了。结果九点一过,座机响了,杨帆让陈燕去接,陈燕也不想出被窝,两人蒙着脑袋,让电话响着。一遍,两遍,三遍,最终陈燕受不了了,走到电话前一看,显示的是杨树林的号,让杨帆来接,杨帆跑出被窝,拔了电话线,就是不接。两人倒头接着睡,刚睡出点儿感觉,砰砰砰,又有人敲门。陈燕赶紧下床去开,她心虚,有她的快递。陈燕开开门,果真是送快递的,是杨树林,来送饭。“我就知道你倆睡觉呢,给你俩送午饭来了。”杨树林把吃的放到桌上,“杨帆,起床!”杨帆在卧室里喊:“我就知道,你打电话是想看我出没出去找酒楼,我就不接!”喊完,杨帆撞上卧室的门,就不理杨树林,一想,不能让陈燕一个人面对杨树林,只好起了床。杨帆知道,抱怨归抱怨,吃完饭,该出去找酒楼还是得出去,也只能这么办。杨帆觉得再挑杨树林的不对也没什么意思,匆匆吃完就走了。陈燕跟着杨帆,一起上了车。杨树林也算完成监工任务,一个人拎着盛饭菜的锅碗瓢盆回家了。杨帆也算看清家庭生活的真相了——痛并温馨着。还真没法儿纯温馨,一定得带点痛。杨帆开车路过商场,一面墙贴着新品上市打折的广告,陈燕觉得有必要给自己在婚礼上挑件衣服,她和杨帆商量好了,婚礼那天不穿婚纱不穿西装不穿事儿事儿的衣服。陈燕问杨帆要不要先停下车,去商场挑件衣服。杨帆最不爱逛商场了,两人分头行动,陈燕帮他选衣服拍照,他看照片定,他挑几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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