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麦和什么要两粒在一起才最好最好

大麦_论坛_新浪网
日&16:46 新浪论坛
  作者:殇喜
  你叫大麦,大麦就是你的名字,你可从来没有觉出“大麦”有啥好,长长麦芒,麦穗芊细无力,散发糊味的大麦炒面开水冲后,粘粘稠稠,能把人噎死。可你的名字就叫大麦,由不得你厌烦。大麦不是人吃的粮食,和黑蜀黍一样都是拿来喂牛呀,驴呀那些牲口。人们几乎不会正经八经去种,随便找些种子撒在河坡或者闲散的小块田地,不施肥,也不除草,任它嫩嫩黄黄惊惊颤颤随风长,收割后也随便扔在马路上,让过往的车辆碾轧来碾轧去,偶尔闲了才会乘风把麦粒扬出,可那是麦粒吗?包裹着厚厚的糠皮,不肯露出白葚来。你觉得自己就像一粒大麦,由娘随便生了下来,随便扔在田间地头长大,随便找了人家嫁掉,而你自始至终都没有被谁用心扒掉那层厚厚的皮。
  你坐在去往新疆的长途客车上,车窗外被人们收割干净白茬茬的土地,像是被人割去毛发的长毛兔,突突凹凹,坑坑仄仄,时不时继续站立着干瘪了的玉米秆,叶子摆来摆去,似乎在呼喊人们不要遗忘它们。恰是那不大块的依旧青斩斩的棉花地提醒了你,可惜这些棉花只是星星点点散落着棉团,丝毫没有那个一口黄灿灿金牙的包工头二秃子说的新疆棉花好,人家那那里是棉花地,整个云彩一样,一扯就是一大团,看不到头看不到沿。他唯恐你们不相信,还拿出几张照片给你们看。
  其实,你怎么能走得开,大娃6岁,二娃4岁,黑牛就会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瞎眼婆婆的腰快垂到地面。可你实在想去挣点钱,二个月据说就是一千块,拾多多得。一千块就是十张,换成十块的就是一百张。想到这儿,你笑了。很好看,酒窝荡漾着,眼睛会微微上扬,眉毛不飞挑,只是随着眼睛欢快。你把手掌放在玻璃窗上,放下来,玻璃窗上立即出现一个湿漉漉的手印,很快蒸发,你茫然看了看自己汗津津的手,关节开始膨胀,右手摸左手,左手却没有一丝感觉,像是带着手套,神经上覆盖太厚的老茧。从前不是这样,晚上,姐姐搂着你睡觉时,总说你小手软软的。可现在不是从前,你也不是从前的你,姐姐也已变成老妇女。
  有人拍你的肩膀,你回头,东亮。
  狗东西!你心里骂。
  东亮,你前夫。
  你十七岁嫁给东亮时,他也十七岁。那个时候他很矮小,和你结婚后一年内长了一头,可他却说不是你的功劳。当时又黑又瘦的模样都变了形,不然也不能被邻居村的一个小丫头看上,怀上了他的孩子,人家爹娘找上门的那天晚上,东亮把你吊在大梁上用皮带抽了一夜,仿佛叫那个丫头大肚子的是你,不是他。把你打死,也没有人会来为你报仇,东亮也是吃准这点才下的毒手。他一边打,一边嚷:你滚不滚?不滚,老子打死你,也没个狗来闻闻。
  可你滚到哪里去?你不是不想滚,找不到地方。你娘带着你和姐姐嫁到那个斜眼继父家没活三年,姐姐早就出了门,你宁可被东亮打死在大梁上,也不回老畜牲那里。深夜,你清楚看见他偷偷爬到你姐姐那床头去。你喊,他就打你。那个时候你还小,当真以为这是你们应该还他的养育债。可你怎么可能会和那个老东西睡觉,姐姐出嫁后,你每天都把菜刀放在床头,一次差点没把老家伙的手脖子砍断。有人给你介绍东亮,村里的姐妹告诉你他有小偷小摸的毛病,可你不嫌弃,就算一个瘸子哑巴愿意娶你,你都会挎着包袱赶紧去。可你只是以为他只是偷东西,不曾想却也偷人,不但偷了,还要娶回来。一个罗卜一个坑,东亮这个坑里想再栽罗卜,只能拔去你这个罗卜,可东亮有理由,谁叫你一年了都生不个丫头儿子的。
  你打定主意让他把你打死算了,活着本来就是等死,被人打死也幸福,总比一个人默默死去好。三个月里,他打到最后都打腻烦了,不再打,只是不说话,不吃你做的饭。那天,天气很好,你晾晒一院被褥衣服床单,听见有人问是东亮家吗,走到门口看,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子,模样比你差,穿着黑孕妇裙。你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女子也没有说话,却扑通跪在你面前,眼泪吧嗒吧嗒,弯下腰抱住你的腿,一边泣声说行行好吧大姐叫俺和孩子有个地方呆你要不帮俺俺就只能跳河上吊喝药死了算了可俺爹娘咋办呀求求你大姐给俺和孩子条路吧。
  你没有扶女子,转身回了房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塞进那个大红包袱,路过女子身边,丢下一串钥匙。
  想这些干吗,你觉得自己最近好像要疯掉了,过去的事情,想也没有用,日子总是朝后过。
  你没有搭理东亮,可他却面不改色小声说,好吗?有缘呢。缘你个头,你没有好气不回头说。他却笑起来,嘴巴硬,怎么样,你那傻丈夫对你好吗?傻怎么了?管你屁事,傻了就不会去偷人。你有些愤怒,把头扭向窗外,不再听他说话。
  姐姐点着你脑门,骂你傻,好好一个家让人。你没有说话,也不想说话,你可以让东亮打,却不能看女子在你面前哭。姐姐一边数落一边掉眼泪,最后搂着你和你一起大哭起来。
  姐姐的邻居给你介绍一个死了老婆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你看着别扭,那人的眼神和你继父差不多,甚至一模一样,你无论如何不愿意再去看。姐姐只好求邻居再给你介绍,黑牛站在你面前时,象个孩子,两只手不停揉搓衣襟,眨巴眼睛,新布鞋左脚碰右脚,半天才挤出个姐姐好看。你扑嗤笑了出来,从来没见过这么实诚的,给个嘴说不上话来。黑牛走后,邻居停说这家人可老实了祖上都是做生意的家里就一个老娘说啥都由未来的儿媳做主当家捧着含着疼不嫌弃你二婚。
  你不知道黑牛傻,也不象个傻子,双眼叠皮,黑黑壮壮,浑身用不完的力气,怎么是个傻子呢?
  可黑牛的确是个傻子,新婚那晚,他抱着被子睡了一夜,二夜,好像你不存在。你开始诱惑他,故意把衣服解开,不脱下,头发散下来,说自己脊背痒,黑牛很认真跪在背后抓挠了半天,可又搂着被子呼呼睡着了。开始,你没有想他这是傻,也可能他害羞,不知道怎么做,可这样都安静过了一个月。你那个瞎眼的婆婆都闻出异味来了,用拐棍敲了敲你们的新房门,叫黑牛出来。可黑牛却说自己困死了,就不出去。
  你觉得黑牛就是孩子,或者就是你上辈子留下没有抚养长大的孩子,是你的就是你的,跑不了的责任。你扳过黑牛的大块头的身子,问黑牛你喜欢姐姐吗为啥不搂着姐姐睡那样才香甜呢过来姐姐教你好不好乖孩子。黑牛揉了揉眼睛,不知道你在说啥。你开始慢慢脱下黑牛的汗衫,大裤衩,你握住黑牛的命根,软极了,象十月份还挂在枝头熟透了的柿子。你说黑牛你知道这是啥吗你可以让它和俺玩这样姐姐才高兴你不能整天一个人睡多闷呢。黑牛瓮声瓮气有些不耐烦说就是尿尿的能干啥姐姐俺要睡觉。可你却一定要让黑牛知道那可以干啥,握在手心就加了把力,黑牛不吭气,却呼呼喘起,鼻孔开着,像是夏天被太阳炙晒的狗,黑牛有些受不了,翻身把那压在下面。你却跟着趴在他身上,用最柔最柔的声音冲着他的耳朵说黑牛就是傻身边有个姐姐都不知道要姐姐要生气了要哭了黑牛也不心疼。黑牛只好坐起来迷茫问俺咋办姐姐才高兴。
  你躺下来,露出整个白花花的胸脯,乳房高挺着,你说黑牛你看你过来吃奶姐姐会让你很舒服的你趴过来来呀来呀。
  黑妞果真听话,很顺从趴了下来,他有些用力去吮吸奶头一下吸疼了你,你呻吟一声却不阻止,你就是你,你觉得只要黑牛能明白怎么要你,不算啥。黑牛很用力,似乎真想吸出啥奶水来。你苦笑了,和东亮从来都是他追着你要,甚至不管白天黑夜。这时,你意识到黑牛有可能是个傻子。可傻子有啥不好,你摩挲挲终于找到黑牛的命根,一点点去揉搓,你要它知道去往何处,它却好像一头雾水象个无头苍蝇东撞西撞,终于找到自己可以撞进去的入口。你听见黑牛大喊,像鬼嚎,他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那玩意除掉尿尿还能做啥。你长出口气,不停安慰他说黑牛真厉害这样和姐姐才是夫妻呢姐姐要给黑牛生个小黑牛小黑妹好不好?黑牛唔唔答应,汗流浃背,终于瘫在你身上。
  太阳下山了,汽车已经开出很远,你已经不知道到了哪儿,可哪儿都不重要,你只知道自己要去捡棉花,要挣那一百张的钞票,要给大娃去城里的医院看看眼睛,要给瞎眼婆婆买上个热水袋,冬天就要来了,还要为黑牛织件毛衣。
  你咋能找个傻子,真是的,还生两小傻子,知道你做大她做小不就行了。东亮在后面哼哼。
  你实在不想搭理他,谈不上恨也谈不上不恨,只是不想和他说话,可又无法阻止他说话,嘴在人家脸上,想说啥就说啥。
  汽车出了本省后就不再白天行走,改成夜晚,听人说这是黑车,没有给人家买养路费,只好夜晚偷跑。
  二秃子让司机把汽车停放在野地或者山沟处,民工们下来四处活动,吃也是方便面或者馒头,吃饱了他就站在那儿演讲,大黄牙偶尔被阳光反射出光彩来,不过就那么几句,你们好好干活捡得多会有奖励超过800公斤的给买飞机票回家来还另外奖赏300块俺不会亏待父老乡亲的跟着俺出来想不发财都不可能不然俺也不能年年回来带人那当然俺带的人最勤快最能吃苦你们不会丢脸的是吧。
  你觉得二秃子之所以爱说话就是为了多显摆显摆自己的大金牙,赶明有钱也把门牙镶了,谁拽谁不拽,你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家伙,头顶倒不见几根毛,嘴巴倒是能说。你坐在大树下,纳鞋底,闲着也是闲着,偶尔也看看离你远远的那些村里的女人们。她们这个样子已经很久,你也习惯,不说三道四更好,省得生那么多闲气。
  黑牛说傻也傻不透,自从明白那事后,白天也要,动不动就说姐姐回家睡觉。偶尔被人听到落下话柄,可也奇怪,不久你就怀上大娃,那个时候不知道是儿子,可瞎眼婆婆激动得跪在堂屋当门冲着灵位磕了三头,口齿不清嘟囔列祖列宗俺给您报喜来了您们就安息吧黑牛不是傻子这不就要当爹了吗那些看不起俺高家的祸害都要闭上瓢岔子嘴俺谢谢祖先的保佑高家有后了!瞎眼婆婆虽然眼睛瞎,人却能干,摸挲挲着热馒头,晒凉柴禾,看家,就是腰弯点可厉害,谁说黑牛一个傻字,她能拄着拐棍到人家门口骂上三天,有名的瞎老虎,可对你却好得不得了,鸡下的蛋也不存着卖,每天清早不是蒸就是打荷包,你开始象发了的馒头,又白又胖,村里几个吃不上好东西的女人看见你就啧啧咂嘴,一直砸到你生下大娃,一个足足8斤重的胖小子,人们奔走相告,略带些嫉妒。
  白白胖胖的大娃,一岁就会走路,跟在你屁股后面,妈妈叫个不停,黑牛总讨厌大娃睡在你身边,一次他差点没把大娃扔到地上,你婆婆用拐棍敲了他几下,一边骂你这个孽种摔死大娃俺这就打死你个龟孙子好不容易这有个根你傻也不能去摔自己儿子吧。这是瞎婆婆第一次在你面前骂黑牛傻。黑牛虽然傻,叫干啥就干啥,不顶嘴,不逃懒,不干活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叫他看个孩子,要么一直抱着,要么一直放着,太阳把孩子晒着也不知道挪个地方,每次你下地干活就得时不时回家看看。
  可大娃却很快被人发现是个独眼龙,左眼看不见,那个整天游手好闲的四和尚首先发现,他把手放在大娃的左边,大娃一定要把头扭过来。瞎婆婆差点没有把四和尚的头敲成洞,一边声泪俱下该死的狗东西你算老几说俺孙子是瞎子狗不吃狼不啃的你才是瞎子和你那死鬼的爹一样不是个好东西。据说四和尚的爹年轻时总调戏瞎婆婆。
  大娃的确是个独眼龙,这是不争的事实。你带着孩子去乡医院检查,也是这个结果。那天瞎婆婆没有吃晚饭,唉声叹气睡觉去了。谁也想不到大娃是个瞎子,就像看不出来黑牛是傻子一样。那两只眼呼灵灵的,黑豆般的黑,静静的,怎么能是个瞎子呢。你抱着大娃哭了半夜,黑牛似乎也很悲伤,拿着毛巾不停给你擦眼泪。
  村里管计划生育的又给你们一个指标,大娃算是残疾人,你拿到那张小纸,又高兴又难过,高兴就算再生孩子也不会被罚款,难过这是大娃瞎了换来的。不管怎么样,你终于次年生下二娃,几乎是大娃的翻版,你觉得黑牛虽然傻,但是个生孩子的料,不然怎么那孩子看着叫人爱,模样一般的可爱,全然不象别的孩子,不是这儿难看就是那儿难看。
  你想太多,针扎到手里都不知道,血一下冒了出来,像是在皮下突然挖个喷泉。二秃子正四处溜达察,不管怎么样总要为这一百人担心受怕,他一只穿着黑皮鞋的脚正好落在你身边,恰好看见你举着手指头,无限惋惜爱恋咧嘴说哎呀这是干吗呢别没有干活呢就把手搞坏了干劲擦擦快快哎呀小心点别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路长着呢。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卷卫生纸扯拉一段摁住你的手指。你没说谢谢,总觉得二秃子很讨厌,这么老的人,五十岁,还穿那么白的衬衣,皮鞋,下巴刮得铁青,这样的男人最虚伪,当然你不会用虚伪这样的词,只是他说话一套套,做事一套套。和四和尚一样。可四和尚死了。
  四和尚不是真正的和尚,只是小时候不怎么长头发又排行老四被人称为四和尚。四和尚年轻时依靠地主爷爷堂弟儿子的关系进了县纺织厂,勾引漂亮厂花,也不知道怎么个坑蒙拐骗法,总之厂花抛弃了城里的家跟着他到农村过日子。本性难移,这四和尚看谁家的小媳妇漂亮就到跟前凑凑,终于凑到了你面前。生了二娃的你已经和刚刚嫁给黑牛时不一样,更加丰满,皮肤总是光亮泛着健康的粉色,不象村里的女人黄巴巴的,像快要死了的干旱玉米叶子。你也不象那些女人凑在一起就说个不停,这种沉默无疑为你增添了层神秘光环。四和尚站在那儿,他似乎在等待啥,二娃在怀中东找西找,饿了,可四和尚不走,你无法给二娃喂奶,自己回屋也不好意思。可四和尚就是不走,嘴里还说,你看这孩子长得多水灵呢都饿了大妹子快给喂奶吧不然饿坏了咋整命根子呢快点快点。你瞪了一眼四和尚,其实就是逐客令。可他偏偏不走,好像没有看见一样,还敖有介事凑过来逗孩子,用手指摸孩子的脸,不想竟然顺势在你怀里捞了一把。
  不知道为啥,自从到了黑牛家,你的脾气大了,似乎也不是从前的那个能够挨打的你,你知道黑牛家在村里的地位其实很低,几乎所有的人都瞧不起这么又傻又瞎的一家子,可既然你来了,你就要为这个家支撑门面,就不能让别人再欺负他们。
  你伸手啪打在四和尚脸上,骂俺儿子瞎眼你这个老东西也瞎眼就是瞎了也有鼻子你闻闻看你祖宗是不是你摸的撒泡尿自己淹死算了还活个啥。
  四和尚被你打得头冒金花,不知道怎么着你了,似乎在你怀里捞上一把也不算啥,不知道捞过多少女人的了,也没有见哪个象你这样又打又骂的。站起来哼一声扭屁股走了。
  可几天后,村里女人总是对你指指点点,你甚至还听见她们在说别瞧她正儿八经的还不知道和谁睡了一觉生孩子了呢就那傻子能会生孩子。
  本来偶尔也有女人到你家串门,可那一个月内都没见有人来过,晚上却有西头的几个年轻人爬你家墙头敲窗户喊说下流的话,啥姐呀妹呀听说你最喜欢弟弟俺就来了你要多少钱都行俺就想和你......啊啊啊。你端着热水瓶对着外面浇,立即传来哇哇惨叫。
  你知道那是四和尚捣鬼说自己的阴损话,可能抓到证据吗?不能,你只能站在胡同里冲着四和尚的大院喊该死的王八鬼孙子生孩子没**的瞎眼老东西你咋不死呢死了才好让好人活人呢你以为放几声臭屁你祖奶奶就怕你了俺天天站在这儿骂你个老东西啥时候你不再放阴屁俺才住嘴。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诅咒四和尚死。
  你把血擦干净,又把那点卫生纸放进裤兜。
  村里的几个女人在那边呵呵笑,露出黄黄的牙齿,不是和二秃子那样渡了金,长期不刷牙,你就恶心这些肮脏女人,一年不洗一次澡,浑身散发和酸臭,说的话都带着腐烂肉体的味,你既不想知道她们说啥也不愿意去和她们说啥。你特别干净,就算大冬天也要天天洗脚,洗下身,总觉得一天搁过去整个人就变了样。可那些女人,你都不想去说这些人。
  可这些人却乐此不疲津津乐道你,似乎你就是她们的生活乐趣,目的,或者寻找欢乐的源泉。她们甚至不停编排你和多少个男人睡过觉,半夜敲过谁家的门,二娃是谁的孩子,大娃为啥瞎眼。你觉得自己好像天生是她们的冤家,可你究竟做过啥让这些女人如此不愿意放过的事情,其实你啥都没有做,你只是不应该诅咒四和尚去死。
  四和尚没过多久,很蹊跷死了,七窍出血,舌头伸出老长,像是被人卡住脖子窒息。四和尚的女人悲悲戚戚,指桑骂槐,说一定是你使了啥法术,咒死她男人。村里的女人大多数同情四和尚的女人,也许因为怕你咒死了她们的男人,便在你诅咒他们之前来诅咒你。可你却没有死,依旧活得很好。她们就更怕你。你感觉到这一点,也不随便出门,就算下地也要戴着草帽,其实戴不戴也没有个区别,人们都识得你,识得你的背影,甚至你的脚步声,每个带着眼睛带着心脏的动物都注意着你的行踪,连那躺在路口的狗。
  汽车到地方的那天凌晨,小雨,车内混淆汗味臭味男人的酸味女人的臊味,你钻出汽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深呼吸,深呼吸。是的,你来到一个这个陌生的地方。连天空都是陌生的,这么阴躁,黑云似乎随时会散落下拍向你,天际之远尽头,一处亮光,太阳要升起。你终觉出一丝轻松。
  二秃子的白衬衣成了小孩的尿布,他有些不耐烦地领着你们一群人走向一个大院,两扇硕大的铁门哐哐当当,很不情愿被推开,可你隐隐约约看到大院内白茫茫一片,不会下雪了吧,心里纳闷。大门旁连着一排砖房,很简单,像是临时性的房屋,没有屋檐,没有屋顶,就象箱子,只是盖开在一边。二秃子让你们站成一排,像是不堪重负似的首先叹了口气,父老乡亲们,今天休息,明天开工!从此咱们就吃一个锅里的饭了别看俺是带队的和你们一样也是混口饭吃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是不是这儿宣布几条纪律。你是记住了那几天纪律,听起来像是自己犯了错误被劳改了,首先不准私自走出院子。再者放工以后不准擅自留在棉花地,一律吃食堂,不许自己在宿舍做饭。最后不准抽烟!显然最后一条是对男人们说的。
  你拿着包裹走进屋里,两排上下铺床一张挨一张,地面铺着碎砖头,一个靠墙垒起的砖头台子,你想走到最里面去,靠墙的床铺,这样只有一面挨着别人,不会太引起她们注意。可四和尚的邻居山枣却一下子把自己的包摔出恰好落在最里面的床板上。你扭头想放在对面那排最靠里的床上,山枣动作麻利地站了过去,一边说这几张床俺们都占住了你到一边睡去吧。你不解,听她的意思,这几张床好像早就被定下了。你把包裹抱在胸前,几乎不带任何表情,说你们啥时占的?山枣身后立即多了几个女人,还有一个邻居的小女孩香子,山枣口齿伶俐道车上上辈子你管得着吗说不让你睡就不让你睡你以为自己想睡哪儿就哪儿也不看看自己那副骚样。
  这些女人一个个虎视眈眈怒视你,像是要把你吃下去,连骨头都不吐。你叹了口气,朝外走去,中间那一段已经被外村的一帮女人占上,你只有睡门口那张下铺床。二秃子站在院子大喊都出来拿被褥。你放下包袱走出门,却发现天已经微微亮,雨停了。二秃子看见你出来指着汽车下面的行李箱问哪个是你的快来拿。你弯身探头看,自己的却在最里面,二秃子就站在你身后,象是怕你看不清楚一样,你站直身子时,却发现二秃子并不是看行李箱,而是往你衬衣里瞧。你双臂相抱,装作没有看见,说在最里面等会别人拿完俺再拿。
  女人们叽叽喳喳打着哈欠象是多少世纪没有睡觉,面如菜叶,巴不得赶紧拿出被褥铺上好好躺着睡一觉,四天四夜都是两个人一个卧铺挤着睡。她们相拥上前,你却后退,不然一准把你踩到脚下。二秃子很不满意大喊别急别急一个个来有点秩序中不中。你笑了,二秃子那个“有点秩序”让你想起来春天自己喂的老母猪生下的十几个小猪仔哪个不是挤扁头抢东西,和这些女人说“秩序|”不亚于叫屎壳郎去洗澡一样,女人们终于拿走了自己的被褥,男人们在一侧喊喊嚷嚷。不管怎么说,二秃子还是懂得尊重妇女的道理,所以叫女人走时后放行李,这样现在就可以先拿行李。你的行李就夹在男人和女人行李之间。
  你终于铺好了被褥,没有枕头就拿给黑牛还没有织好的半截毛衣枕着。你真困了,和你坐在一起的是姬庄的一个胖女人,一屁股就把真个卧铺板占完了,她还是看你实在可怜才芡了下让你坐下,可整个身子一下子就靠在后面的靠背,根本容不得你商量,你也就只能扶着铺前的柱子偶尔打个盹,有几次都磕到柱子上了。可胖女人却像猪一样呼呼睡,还哼哧哧打呼噜。你头刚挨着毛衣就睡着了,死沉死沉,沉得象是堕入了一个无底洞,你懒得喊叫,就堕呗,倒是想看看到底要堕在哪儿去,可从上而下却似乎开始飘洒雨丝,甩在你脸上,凉丝丝的,逼迫你闭上眼睛,这让你多少有些不舒服,只好闭上,下堕速度象是一下子加速了很多,你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只好大喊起来,上面的雨点越来越大,整个洞突然倒塌下来,全往你身上积压,你大叫一声,惊坐起。
  屋里空空,没有人,你连忙下床找鞋子,整个鞋里面却湿漉漉的,甚至连你的袜子也是,被子明显被人洒甩很多水,整个门口湿滑滑,有人在门口洗脸,直接就把水泼在那儿。你在床头的包裹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一双布鞋,换上,走出房门。
  天完全晴了,太阳火辣辣的,云彩断断续续四处散去,那排砖房旁边几间同样的房子,人们吵吵闹闹挤在那儿,拿着碗碗筷筷,你看了看太阳差不多已经下午,你不知道新疆的太阳要到夜晚十多点才落下,便以为下午,其实已经晚上7点。你找出一个掉了几块瓷的快餐杯,那次带大娃去城里看医生时买的。二秃子的嗓子都哑了,不停喊排队排队你们这样挤啥时候能吃上饭日你奶奶的叫你们排队听见没有。
  你只好站在那个庞大的队伍后面,人们拼命哼唧,无数只举着碗筷象是在祈求啥,睡了整整一天,你也饿了,可再饿也不会像这些人,每个模样。山枣在人群哭喊起来日你娘个王八羔子挤啥挤赶着投大闺女肚子里是不是日你八辈子的祖宗把俺的头发揪掉了。
  香子站在一边嘤嘤哭了起来,象是被吓着了,她才14岁,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也不知道香子娘咋想的,咋就舍得让这么小的闺女出来,你走到香子面前,拉过香子的手说别怕有婶子呢把碗给俺一会俺给你打饭。香子无助的样子让你想起了那个跪在你面前的女人,盛满了泪水的眼睛,不停抽动的鼻翼,凌乱的头发,瘦弱的身子,你有些难过,要是香子是你的闺女,你穷死也不会叫她出来受罪。香子象是一下子找到亲人了一样,扑到你怀里呜呜哭起来。
  二秃子真是恼火了,他站在个凳子上喊奶奶的排队听见没谁不排队日你娘的立马给俺滚回去正好车还没走呢排队排队!
  这招似乎起到了作用 ,狂乱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一个歪歪斜斜站在一个后面,可又不甘心,脖子伸出老长,你让香子站在前面,自己排后。前面一些人端着菜和馒头蹲到一边吃,终于轮到你,一个大铁盆就剩了些汤汤水水的,漂着几块冬瓜,星星点点的油星,那个有些尖嘴下壳的师傅拿过你的缸子不管啥噗哧哧也给你倒个满满,顺手又给你两个馒头。可当你转身寻找香子时却看见她正朝山枣那一帮人群走,你只好端着缸子到了别的地方。东亮抹着嘴朝你走来,你没看见。
  吃呢,媳妇。东亮就势蹲下来,伸手去抓你手中的馒头。
  滚,一边去,哪儿骚去哪儿。你把馒头藏到身后,没好气。
  东亮仿佛有些丧气,委屈,难过,总之不是啥好表情。哎,出这么远的门,就咱两近点,相互照应是不是,再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这么薄情寡义吧。
  你吃不准东亮啥意思,没有说话,只管吃自己的。
  媳妇,俺后悔,这些年一直想着你呢,连你种的香花子俺都留着呢,你也不想俺,咋说走就走了呢,也不是俺叫那臭娘们去咱家的。东亮的样子像是在痛心疾首,一边说一边叹气。
  你端着缸子站了起来,毫无表情,也懒得做出任何表情,说一会你拉泡屎自个吃了再找俺。
  每天清晨饭后,每个人腰里系着个化肥袋子下地摘棉花,人走进去,象是被活埋了一般,只把头露出来,棉花团出奇大,根本不用手去掰,那么一把把扯下来,不象家里的棉花那么费劲,总有掰不完的碎花绒子,仿佛害了眼怎么也擦不完那眼屎,人家不在乎,就是留下来些不算啥。你站在棉花地里,真有些想骂人,你想 起来自己在河岗子种的那小块棉花,啥时候也没接过这样的棉花,这地和地咋就不一样呢。
  不管怎么说,东亮毕竟是你和同床共枕过的男人,一看见你的大花包满了就往帮你往外抗,整个花包象块大石头,你可抗不动,可总觉得受了东亮的恩惠心中不安,就每天给他一些棉花,算是补偿。如果这块地是你的,如果你没有离开东亮,有时候你站在棉花地里看着东亮的背影就会胡思乱想,通人性和不通人性究竟不一样,黑牛尽管听话,可不知道疼人,这么多年就没有听过他一句贴己话,女人总会累时,可却找不到自己能够依靠的地方。可你很快就想到那个跪在你面前的女人。
  整个摘棉花不仅仅是你们这些人,其实你也不知道。
  那天吃饭,突然多了很多人,操着四川口音,本来很秩序的队伍一下子又乱了起来,二秃子这回也没有办法,任他们挤。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就开了两个窗口,一个你们的,一个四川人的。可两个省的人却从此敌对起来,不管什么样的战斗你全部会参加,反正来这儿就是挣钱,也不是打架的,你才不会关心那些人干嘛呢。
  棉花地那么幽深,藏多少人都会看不见,可也有看不见的事情发生,你远远听见一声声惨叫时,找了半天才找到,却见东亮正和几个男人正在踢打一个男孩,男孩不停喊叫求求你们别打了求求你们了。你听得出来那是四川人,就算人家抢了活去也不能这么欺负人,你就看不上仗势欺人的家伙。扔下化肥袋,扑到男孩身上,厉声说你们毛病了打个孩子你们家没有兄弟姐妹的叫人欺负咋办。
  东亮一把把你掂了起来,说你别管这小孬种过来偷咱们棉花,老皮都给偷了几回,不打不改。
  你甩开东亮。就是教训他也不是咱们的事,哪个孩子没有个错的时候,你东亮不一样?
  东亮脸色突变,很不耐烦对几个男人甩手。走,这娘们就是扫兴!
  你扶起男孩,血正从嘴角不停滴,眼睛也青了,可白白净净,一点都不象小偷,象个学生,的确,他在四处找东西,半天从地上找到副眼镜,一条眼镜腿断了。他抹了抹嘴角,说谢谢姐姐!
  你笑了,男孩这样子很可爱,你喜欢看男人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样子,象是从天边的另一头来的,你觉得世间的男人女人都应该清清爽爽的。你叫啥?
  青。男孩说。
  多大了?
  十七。
  咋不去读书呢?看你还戴眼镜呢。
  没钱。
  你不想再问,青似乎也不想再说,可你却对青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个念头一出现,你就掐了自己一下,自己都25岁了,老掉牙。咋个会和四川来的才十七岁的有感觉。顿时脸绯红,象是偷了他一样。
  青扭身走出几步,又回头说谢谢姐姐,我考上大学了,可没钱上。
  你愣了半天,考上大学多少的事呢,咋会没有钱上学,这真不能让人理解,自己连个小学都没有读完,更别说大学。你习惯性叹气,转身也走了。
  其实你以为不会再见到青,尽管他的模样总是在你脑海里闪现,偶尔还会出现在梦里,你觉得自己像是那种专吃孩子的恶鬼,怎么会对这么个孩子感兴趣。好几天,吃饭的时候,你一直在寻找青的影子,可他却象是从来出现过一样,你也不敢去问那些阴阳怪调的四川人,更不会去问东亮。
  每天刻板单调的姿势让你慢慢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累,可你不敢请假,你想多摘些说不定能得到回家的飞机票呢,自己还从来没有坐过飞机,回家也好给黑牛和瞎婆婆好好讲讲外面的世界。
  天终于阴沉下来,就算二秃子再想让人们尽快摘棉花,可也不能违背上天的意志,他只好下令休息一天。
  香子病了,小脸黄巴巴地躺在那儿,山枣撇着嘴说,啥病哪个女的没有过你就别装了叫俺们给你打饭懒死了下次出来就别和俺们一起。你想去问问,可总不愿去面对山枣那一帮女人。中午饭后,山枣站在上铺床上大声骂哪个吃死孩子的该死的不要脸的贱人偷俺的卫生巾那可是一块钱一块叫俺找到俺就叫吞下去。
  大多数女人在睡觉,你靠在床头织毛衣,也懒得理山枣这条母狗。可你不理人家,不见得别人不理你。
  山枣继续骂骚娘们在家里骚不下去了还跑出来骚呢姑奶奶要搜了搜出来别怪姑奶奶不客气。
  你还是没有说话,别人干啥都是人家的事,除非她点着你,你才反应。
  山枣气势汹汹从上铺一个个床翻起来,没有,又蹦下来,弯着腰到处乱繁,可你分明听见香子在哭,被子紧紧掖着,山枣一伸手就捞到她枕的一件薄棉袄下,突然大嚷你这个狐狸精偷东西你真该死叫你偷叫你偷!说着把香子从被窝里抓起来揪住头发对着脸煽起来。香子哇哇大哭,两只手抱着头。山枣似乎还不解恨,伸手拉开香子的裤子,掏了半天,掏出快血津津的卫生巾,捂在香子嘴上,一边恶狠狠叫喊叫你不要脸偷东西就这么学好的好好尝尝自己的东西俺给你打饭伺候你你倒是偷到俺头上了。
  香子挣扎,叫喊着,整个脸上血呼呼,你实在看不下去,起身下床,径直走到山枣背后,伸手把她衣领拉住往床下拖,你不说话,别的女人似乎被你吓着了。山枣哎呦呦跌撞下来,一下子摔在地上,抬头看是你。也许是你的模样吓着她了,愣是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站起来。你爬上床,把卫生巾扔出来,把香子拉下床,摁在自己床上,又拿出一卷卫生纸,叠成长长条形递给香子。以后别偷人家的东西。香子抽泣着接过,塞进裤子里。
  山枣似乎清醒了,朝外扑了过来,一边大喊你他妈骚娘们半地里长玉米哪一节的竟然管起姑奶奶的事。
  你没有留神一下子被山枣扑到,头磕在床楞边,血立即顺着鼻梁下来。你站起来,定定看着山枣,说你完事了?完了就睡觉去,别她娘的整天欺负孩子。
  山枣还想过来,两只手抓挠起来,你闪开,瞅准机会啪啪给了山枣两下。山枣却不在还手,呜呜哭起来,扭身上到自己床上。
  整个空间似乎没有了空气,显得异常闷,你拿起床上的半截毛衣夹着团毛线走了出去。
  天只是阴,没有下雨,你想走到外面,大门却像墙一样似乎从来没有开过,就算开过,你也是站在棉花地里,根本看不到,你在门口站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一个地方,棉花地的尽头有条小河,院子和小河正好把棉花地围个严严实实。可要走很远,那又算个啥,你只是不想呆在有顶的房子里,那已经不是房子,是监狱,监狱应该还会好些,你想象着的好些,其实你哪里见过监狱。
  天低低的,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你无端担心这个,却只是任性顺着地里那条垄沟走着,越来越近了,你听见蛐蛐哼哼唧唧的,似乎很享受,却又不知道自己在享受什么。
  不,那里有另外一种声音飘荡着,你不太明白声音的意思,只是走着,你看着河坡上坐着一个身影,瘦弱,头发像草一样乱,或者比草还乱,你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哪儿听过,朗朗的,自己却不明白。
  你站了半天,下不定决心是留下来,还是离去。
  背影却突然回头,是青,那个眉清目秀的孩子。他也看见你了,冲你微微笑,说姐姐也来了。
  这下你就无法下走的决心,只是觉得见到青自己很高兴,说不出来的高兴,似乎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你走过去,在青身边坐下来,看了看青手中的书,不认识,都是字母,你问,这是啥?
  英语书。
  你不懂啥是英语,可你至少知道青读这个就很让人舒服,也许就是英语的作用 。
  姐姐上学了吗?
  没有。
  不是,上过几年级,会写自己的名字。
  什么名字?
  梁大麦。
  什么?
  梁大麦!
  青象是听到啥可笑的事,裂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和二秃子的不一样,你注意到这个,连忙低下头,不解问,笑啥?
  怎么叫这么个名字?不过真是好听,姐姐什么都是好的。
  青的声音不象村里的那些男孩,冲冲的,不带一丝柔性,可青的声音却像是小风一样,不狂也不猛,慢慢轻轻。
  你开始编织毛衣,线团不停滚动在你双脚围起的地面上。青不再读书,拿起线团一点点为你扯拉。
  你从青手中接过线团又放在地上, 说不要拿你读书要紧。
  有什么好读的。青语气凄凄,有些哀怨,又不想让别人知道。
  为啥不读?俺从小就想读书。青有些奇怪,你认为,不就是个钱的事情,也不能就那么放弃读书了吧。
  爸爸去年出门打工摔死了,包工头一个子都没有给我们,妈妈气病了。青不停从地上拔起一簇簇毛毛草,嘴巴里叼衔一根毛毛。
  你没有说话,你有心事的时候就不想说话,说话的时候你就无法集中心思去想事情。青也不再说话,好像也有心事,只是你敢肯定他的心事和你的肯定不一样。你无法判断出谁的心事更重。
  过了很久很久,太阳一点点弯下腰,光线颜色柔和很多,河其实没有水,干涸的河床而已。也许只能叫做沟,可又比较宽,如果有水流淌,你想一定很美,比小村旁的那条小河要美。
  要是有水就好了,现在也应该波光流离。青眼前的毛毛草无一幸免都倒下了,他在臆想如果的事情。
  你很吃惊,青怎么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啥是爱情?
  也许世间真存在心心相印,你几乎每次到河坡去时都能看到青,开始他还带着书,后来就空手,你问起,他却说反正也没有用不读也罢。夜晚你睡不着时会想起青,这让你有些不自在,你都是嫁过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了,怎么还可能去想那个可笑的问题,爱不爱的,都是说不清楚的,你只需要记得马上回去好好照顾一家老小,又怎么能惦记那个本来是自己弟弟的异乡人。
  接下来那天休息日,你没有去河坡,坐在床上上毛衣袖子,忘记带那种专门用来逢毛衣的针,你得一下下用毛衣大针穿来穿去,全心之至,甚至连青站在门口喊你都没有听见。
  青只好走过来推了推你肩膀,你恍然大悟抬头看,有些不知所措,青怎么会找到这儿来,你赶忙下床,扔下毛衣,拉过青赶紧出屋,却已经听见房子里一个声音轻轻去狠狠说看着吧系不住腰带了咱们可不要说认识她丢人现眼。
  还好青听不懂,你也不在乎,青却很紧张说怎么了我等了你整整一个上午你干吗不来了我以为你生病了。
  你不知道怎么和青解释,也许不解释最好,可青却不管这些,拉着你跑了起来,你几次想挣脱,却不知道他那么瘦小的身子怎么会生出那么大的力气,最后放弃,任他奔跑。
  刮风了,呼呼的,整个空间都成了混沌状,似乎什么妖魔鬼怪地降临下来,几粒沙子钻进你的口腔。
  青终于停下了,气喘吁吁,却没有汗,那件红红棉衬衣汗渍斑斑,你见不得谁的衣服脏兮兮的,脱口而出,换件衣服拿来俺给你洗洗。
  青却丢下你,独自走开了,象是要去远方,不回头,不说话。
  你却没有特殊的感觉,也许你真的上了年纪,至少你这么认为,你只是重复着自己的话,听话脱下来俺给你洗洗都脏成那样了。
  青突然回转头,整个脸正被泪水冲洗,眼镜趴在鼻梁上,伤心兮兮。你有些害怕,也不知道怎么劝说,你没有读过那么多书,也不知道是不是读书人都这样,却不敢再继续再说刚才说的话。
  你为什么不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你知道我鼓起多大力气才去找你你却就躺在那儿织毛衣。青一下子迸出似乎很浓很浓被压抑的感情,可又觉得自己委屈。
  你笑了,你觉得青和黑牛一样都是孩子,说不定青也是你没有抚养长大的孩子,不然怎么会感觉那么亲切。
  你走过来,扶住青的肩膀,静静说,俺二十五岁,一个傻子丈夫,一个瞎子婆婆,二个儿子,其中一个独眼,你觉得俺和你会有啥,也不值得什么了,小弟弟。
  青抽泣着,甩开你的手,往远处跑去,直奔河床中心,突然停住躺了下来,大喊让我死吧就死在这河里为什么不下雨为什么不来水为什么不闪电为什么不让天漏了!
  你一直在笑,除掉笑你还能有什么表情,最后干脆坐了下来,看着青,就象看着大娃和二娃在玩一样。
  时间就是让人捉摸不定的容器,盛放了那么多的恩恩怨怨过去将来,你只是按部就班地干活吃饭睡觉,偶尔也去河坡看看青,自从那次,青好像安静很多。棉花一天天少,已经用不了那么多人,四川人就要回家了。青也会跟着走。
  你知道这个消息说不出来的滋味,也许这就是缘分,让你不远千里万里来会会青,不管他上辈子和你有什么样的牵扯,你想给青带点什么,可身边啥都没有,这么多天,你们连大门都没有出过,别提买东西。二秃子已经暗示你,看样子你捡拾的棉花最多,他已经在统计数量,打算去订机票。你高兴得一个晚上没有睡着,这样的事情大概一辈子只能碰到一次,怎么能够放弃。想这个事情的同时,你还想到另外一件事,打算为青拿上一点钱,让他明年去读大学。可你哪里知道读大学需要多少钱,你又想如果自己不坐可不可以换成钱送给青呢。
  你一会想这一会想那,乱七八糟的,最后还是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天午饭后,你凑到二秃子面前,带了丝献媚的模样,二秃子差点没把馒头扔掉,大概没有见过你这么客气妩媚的笑着和他说话。
  大叔,俺要是不坐飞机,那钱能不能给俺?
  啥?不坐飞机?那可是难得机会,俺已经算好了,再过几天咱也走了,就算剩下的棉花让一个人捡也没有你的多,你可要想想。
  俺想好了,能不能呀?
  按道理是能,反正买机票也是要花钱。二秃子眯缝着眼,咬文嚼字起来,别看眼睛透出的光少,可全都投放到你脸上。你从来没这么和他说过话,脸红起来,你听见自己的声音都觉恶心,怎么能同这个金牙说话,可人在屋檐下。
  那麻烦大叔就换成钱给俺,行不行?你哀求道。
  这个不是俺说了算,本来是农场给你的,这样吧,今天晚上你到俺那儿,俺告诉你行不行。二秃子斜斜的目光,一直保持到站起来,笑眯眯的样子似乎刚刚喝了口蜂蜜。
  你赶紧谢过他就离开了。
  青明天就走了,再过一个晚上。
  可这天晚上,青去找你告别的时候,你却去了二秃子那儿。
  二秃子住的那间房子显得干净了许多,就他一个人,一张方桌椅子。你敲门进去,二秃子正穿件大裤衩子,其实天不热,也不知道这死老头子干吗呢,发烧生病该死了。你心里骂道,可怜上却堆满了笑意,说大叔侄女来了你和人家商量了吗?
  你知道二秃子为啥叫你来,可你不来不行,不来就拿不到钱,拿到钱才能送给青,你自己的工钱要到走时才会给,这是事先说好的。
  大侄女来了,快坐。二秃子殷勤倒了杯水给你,放在桌子上。
  你顺着杯子看见桌子上摆着一沓子钱,不知道多大面额的,很厚。
  你没有坐,只打算拿到钱就走。可二秃子却左右言他,东问一句,西问一句。
  大侄女好福气,几个孩啦。
  两个儿子。
  嗯,真是好福气呢,你大婶生一辈子就生四个丫头片子。
  女孩也好呢,长大会孝顺你。
  哎,孝顺啥呦,嫁出去的闺女啦,还能管俺这把老骨头。
  大叔不老,年轻着呢。
  可是?俺说这阵子精神也挺好,可惜......
  你听出来二秃子的言外之意,便不问这“可惜”后面是啥,转移了话题。
  大叔,你看天不早了,到底和农场咋个商量的呀?
  大侄女着急啥,没看见就摆在这儿呢,大叔还能昧下不成,只是大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年轻呢,心事呢!
  好知道,大叔那么多闺女呢,随便试一个就知道了。你不知道为什么要脱口出这句话,果然二秃子脸色刷地变了,站了起来。
  你赶紧说,大叔是好人,咋个不年轻呢,保准长命百岁。
  这人就是贱,听见好的就欢喜,二秃子又坐了下来。
  大侄女怕啥,乡里乡亲的,大叔不帮你帮谁呢。可他说着说着就探过身子来,小声说,大侄女,就赔大叔玩一次,别说这么点钱,大叔多给你一千!言毕,二秃子从屁股兜里啪地甩到桌子上又一叠厚厚钞票。
  实话告诉你,大叔就是去城里找小鸡开苞也就这个价。
  你看了看桌子上两叠钞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放在平常你早就抬脚给二秃子一下,可今天呢?
  你终于还是还是半推半就被二秃子摁倒了。
  终于回家了,你收拾好行李站在大院门口等汽车到来,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似乎这些天的监禁已经没有了要说话的欲望。东亮背着行李包站在你后面,神情凄然,象是丢了钱包,你不想回头去看。
  俺揍死二秃子。
  管你屁事。
  俺看见你进去了。
  管你啥事。
  东亮不再吭气,你也不说话,汽车来时,香子站在你后面,怯生生喊婶子俺和你一起坐好吗?
  你回头笑了笑。行,来我帮你拿。
  你已经背上两个包,却还要抢过香子的行李背过来,香子总是显得胆颤颤,对你有些敬而远之,可又想和你靠近。
  上车的那一瞬间,你似乎感觉下身流出很多东西,开始热乎乎,后来慢慢凉了硬了好象结了痂。你想了想,暗暗叫声坏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你拿的卫生纸都给香子用了,本来你就不正常,好几个月来一次,来了就没完没了。
  管它呢 ,就当自己尿裤子算了,你安慰自己。
  车里的人不象来时,每个人都很疲倦,有些人仅仅挣到二三百块,干得少就少拿,你却拿到了一千五,奖励和二秃子给的加起来二千都给了青,青哭得都找不到眼镜去了哪里,青说一定还给你,留下了你的地址,青答应你回家后去上学,明年一定考上更好的大学。你觉得这样才算是把青这个孩子抚养长大,可黑牛呢,你又得去照看那个孩子,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
  车不到自己省界内,依旧不敢白天行路,走的很多都是山路,陡峭得不敢去看,香子总是紧紧搂住你的胳膊,你总得不停劝她不要害怕。可你却害怕了,你明显感觉肚子里的肠子撕扯成一团,估计有几段都被拉断了,血出奇的多,染红了你一件破毛衣,你只能这样垫着。可走到下半夜,你真支撑不住,不停有大血块往外流出,堆积在那儿,你叫司机停车自己要解手,司机却大声喊这儿能解手?开玩笑两边都是山崖去哪里解手再过五十公里就出这个山头再说吧。
  你便不再说,只是肚子痛一阵比一阵厉害,汗珠开始从额头胸口渗出,香子一把帮你擦一把哭着喊起来,快救救婶子吧!
  司机听到哭声,实在没有办法,说等十分钟就到山头中间哪儿有空地大家都去解手好了现在真是不能停很危险的。
  你叫香子不要哭,过一会就好了,可你随时都感觉眩晕的痛似乎立即就要你的命,可你也不能连累大伙有难呢。人们都在睡觉,似乎没有注意香子的哭声和你的呻吟声,都太累了,回家的路总是很累。
  空地终于到了,香子扶着你下车,很多人也跟着下车方便去,你们只好往远处走走,到处漆黑一片,除掉汽车的灯光没有任何别的光线来源。你们来到一棵树下,蹲了下来。肚子依旧那么痛,里面却象有个怪物想出来却始终出不来,你拼命用力想挤出它来,却无济于事,香子就蹲在你跟前,不停叫着婶子婶子,她象是害怕你睡着了,也象是给自己壮胆,你除掉呻吟没有别的声音发出。你想安慰这个孩子,可总说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半个小时,似乎一个小时,你们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司机一次次大喊有人吗有人吗,可那个山枣却在车里大叫都上来了走吧快走吧!
  车开走了,你们两个还沉醉在你的痛苦中,你终于受不了,躺在地上,四周都是荒草,软软的,这让你感觉很舒服,香子抱着你的头,呜呜哭着,静极了,连星星都不跳动了,可也越来越模糊,你失去知觉了。夜空中只有香子的凄惨喊叫:来人呢,来人呢,呜呜.......
  没有人,只有微风,甚至连风都不肯停下来,香子紧紧抱着你,叫着婶子婶子你不能死俺们要回家俺以后再也不看不你了你醒醒呀醒醒。
  人昏迷时是不是灵魂就会出壳,你隐隐约约模模糊糊悬浮在夜空中看着香子,听着她的喊声,你甚至想去用手搂住她安慰她,可你没有一丝力量,好像你只能这么看着听着,你叹了口气,你总是在叹气,可叹气能有什么用。
  你醒来的时候,香子已经睡着了,只是还紧紧抱着你,你轻轻喊了声香子香子醒醒。
  香子打个冷战,听见你在叫,惊喜地喊,婶子你醒了,你醒了!
  香子把你扶坐起,你问人呢?咱咋还在这呢?
  香子立即哭了,他们都走了,婶子,他们把咱拉下了。
  你吸了口这深秋的凉气,清醒了许多,半天说别怕婶子这儿有钱咱可以自己坐车回家。
  是的,有钱怕什么。
  你多个心眼,把钱都逢在内衣上,反正坐车几天也不能换洗衣服。那点破烂行李不值钱。
  可当天亮你们站在大路等了整整两个小时都没有见一辆过往的车,才知道有钱也有办不成的事情,可这总归会有人,有人就好办。香子搀扶着你慢慢沿公路走,很慢很慢,似乎不是赶路象是在观光,可这山里的景色就是比你家那好看多了,黄黄的野柿子天丝丝,香子摘了好多,你们就拿当了食物。一天这么下来,也没有走出多远去,天就要黑了,香子哭丧着天,可又不敢哭,你只好安慰她别怕说不定马上就有车来了。
  你的话总是带着神秘预见功能,果真有辆卡车过来,香子一下子就冲到公路中间大喊救命救命,你站在路边拄着根棍子没动,可你又担心香子危险,就大声喊回来香子回来!
  可香子真是绝望了,好不容易看见车还能不激动。
  车停下了,一个穿这军装的年轻人探出头来,问你们干吗?知道这上面是什么吗?
  香子大喊说解放军叔叔救救俺,俺迷路了,俺是打工的,俺婶子生病了。
  香子一连串的“俺”似乎让年轻人动了心,里面还有一个,小声说捎上吧,估计不是什么路霸,瞧那可怜样!
  香子差点给年轻人跪下,慌忙回来搀扶你,你好不容易在两个年轻人的帮助下才上了车,本来只能坐三个人的驾驶室一下拥挤起来,香子就坐在你腿上。年轻人看了看你们,嘴唇都裂开了,拿出一个水壶给你,你却接过来给了香子。
  干什么去了?
  摘棉花。
  怎么迷路了?应该很多人的吧。
  他们把俺俩丢下了。
  哪里人?
  河南。
  哦,是吗?我也是,老乡呢!
  香子歪在你身上睡着了,全然不知道你和年轻人的对话,可另外一个年轻人突然刹车,把香子惊醒了,你也正想打瞌睡,却看见一辆卡车歪着靠在山路一旁的山坡上,几个警察模样的人正站在前面摆手让车停下。
  年轻人下车,不大会又上来了,连连叹气摇头说,惨呢,一辆大客车被卡车撞倒山沟里去了,车上60多人全部死了。
  你听见打个激灵,问,知道哪里的车吗?
  河南的。
  很多年过去了,就象很多天过去一样,大麦再也没有人种,你的名字似乎也跟着销声匿迹。黑牛会叫你姐姐,大娃二娃喊你妈妈,瞎婆婆喊你闺女,香子喊你婶子。可村里人呢?对你却没个称呼,只是眼神朝你瞟几眼,似乎你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生活他们中间的怪物,他们怕你,连名字都不肯喊。
  殇喜于杜塞尔多夫 1:28
  很沉重,可也不想继续,整个小说二万三千字,结尾也许多余,它是由现实生活中的人物真实故事糅合改编的。
  1。离婚的“你”原型是老二的前妻。
  2。去新疆摘棉花以及受到村里人歧视的“你”是邻居家叔叔的漂亮老婆。
  3。去新疆摘棉花返回时翻车取自小表妹同行车辆的遭遇。
  而其中的“东亮”“青”“香子”“二秃子”等小人物纯属虚构。
  本来的设想是让“你”和那些人一起死亡,可总觉得不公平,不忍心,我现在善良得一塌糊涂,“你”已经受了那么多生活的磨难,是不是应该逃此一劫。有人说天生悲剧情结是写小说的最重要的素质,但总不能胡乱悲剧。我不忍心,不忍心,哎,算了,不说了。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么一个故事,它一直在我心里闷闷的,总也出不来,偶尔想起来很烦。
  有很多朋友知道我在写小说,总是很担心有一天会成为我笔下的人物,其实我的偏好却不在这些人身上。
  我关注两类人:
  1。 我鄙视的人。这种人很少也很多。一方面是自己彻底鄙视的那种,比较少,但是他们必须作为反面的人物不断出现。另一方面是包括我在内的一个狭小群体。
  2。一些经常被别人忽视而又和我生活毫无关系的人。这些人很多,总是很多,似乎每一个被捕捉到的故事后面都有那么几个活生生的例子存在,我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的故事也许对他们的生活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但是至少他们已经开始为一小部分尝试着了解。
  自己曾经写过的两部小篇小说对我来讲,找不到感觉,总是断断续续,里面人物生活虽然很熟悉,但却不是我想宣告的。整个篇章散沙一般,搓不到一起,文字不具有粘着力。全当练笔来用,我有一个愿望,好好写写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故乡人。可一直没有个大致轮廓故事梗概出现,毕竟只能从家里人电话中了解到一些支离破碎的事情,每次回去探亲,尽管知道很多,都不具体详细。
  我不是谁,谁也不是我,我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哎,睡觉,困死了。。。
  殇喜于杜塞尔多夫 1:41
【】【】【
】【】【】
 相关链接
&& ( 11:33:20)
&发表评论:
新 闻 查 询
Copyright & 1996 - 2004 SINA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网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大麦盒子是什么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