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snh48成员排名里的人叫什么名字?

异性恋直女,生活无聊透顶且苦闷,偶尔看看塞纳河小偶像的直播真的很快乐。在口袋房间里看女孩子碎碎念念,直播时送送小 ,哪怕是刷几块钱,女孩子们也会喊出你的id,认真说谢谢。

致这个时代正在缓慢消失的普通人。

有闲阶级尽可以对着雪景一肚子碎玉乱琼的排比,到头来门前的雪还是得由沈梦瑶这样的人端个铁皮簸箕满头大汗地铲成灰脏的一堆,以免被来来往往的人踩成一滩泥水。她也没有那份踏雪寻梅的闲心,老旧的雪地靴下往往一阵咯吱咯吱的乱响,仿佛被踩碎了骨骼。

此刻在不绝于耳的碎#骨声里她下了小巴车,隔着一条公路能看到生她养她的村庄。四四方方的酱红色砖房,安分守己地交叠在一起,炊烟像捂不住的欢声笑语从雪白的屋顶袅袅直上,从那烟气里冒出灯笼的红光——马上就过年了,乡下人的心底总还埋藏着一两寸辞旧迎新的情怀。

站在外面看村庄,它小巧,精致,自给自足,红光满面,像一件已经拼装完成的乐高玩具。沈梦瑶再次盘问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为了抵抗这场大雪,她几乎把所有能御寒的衣物都披挂在身上,浮肿了一圈,才敢踏上回乡的路。不是衣锦还乡,倒像是从流放地偷偷溜回来的犯人。心里犹豫着,两条腿却以固定的节奏不断交替。最终把她带到姐姐姐夫家门口。

深吸一口气,一边给自己积攒敲门的勇气一边注视着门前的雪地。灯笼的红在苍冷的雪地上没几分温暖的感觉,却像一口小型炼狱,雪花前赴后继地殒身在那惨烈的红色里。她听见自己敲门的声音,院子里的狗在叫了。姐夫披上衣服走出来开门,腿上穿着卷了边的棉质睡裤。他像打量陌生人似地看了她好几秒,才从胸腔里咕噜出一句类似问候的话,把她让进来。

沈梦瑶居然在这种难堪的时候想起了一句诗。

跟姐姐说明了来意,事先在电话里就已经讲过,此时不过是例行公事地再复述一遍。姐姐说,你这个条件倒不是不能找,就是你这个年龄,你这个学历,你懂吧,总得让出一头。

姐姐拿出一个本子,安排她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一个接一个地介绍候选人。尽管姐姐一边安排一边数落她,她心里还是很感激姐姐。十岁那年母亲去世后,姐姐就是世上唯一在意她的亲人了。

"这个男人在村东口开了个小橡胶厂,雇了五六个小工,每个月万把块钱进项吧,有一辆小车,去年起了一栋小二楼,一楼给父母住,二楼空出来等着做婚房。这条件在村里挺好的了,就是人年纪有点大。"

"这个人跟咱家还拉点亲,他妹妹前些年嫁给咱二姑妈家的儿子,你没见过的。也是跟你一样上的中专,学的理发,家里条件一般,人倒是老实。"

"这人小时候和你在村小上过学,你记得不"

沈梦瑶说记得,他那会儿坐我后排,经常往我凳子上抹鼻涕来着。

"人家现在肯定不这样了。你说你一天到晚计较些啥啊,愣把自己拖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嫁人。"

"我也不大啊,爬过年才二十五岁。"

"那是人家城里人,在咱村这个年纪孩子都会跑了。小宝,过来,见见你小姨"。

沈梦瑶眼睛一挤,露出一个苦巴巴的笑,勉强看了一眼姐姐那个八岁的痴肥的儿子。论辈分她叫他外甥,这小子读书像个猪头,上二年级了十个指头都掰扯不清加减法,却在四岁那年就无师自通地学会掀沈梦瑶的裙子,惹得周围男男女女哄堂大笑,甚至比着大拇指说有出息。

姐姐一通盘点,竟列出了长达二十人的名单,分别安排在未来一周的早中晚,那些名字和名字后缀着的基本情况在沈梦瑶眼里幻化成一座座碉堡,等着她明天一早就去冲锋陷阵。这村里前几十年杀死无数女婴,累累白骨在村外堆成一座弃婴塔,幸存下来的女孩子有点志气的也远走高飞了,只有她沈梦瑶半尴不尬地在这里吃回头草。

她也算回过味儿来了。说人老实那潜台词就是没本事,说家境好就非老即丑。反正样样都好的轮不到她,总要有一头,也总要缺一头,实在一头没有,好歹身上带个把儿,身份证上写着男,足够把一个中专学历的即将二十五岁的女的钉死在婚姻的十字架上。

在这种时候,她想起袁一琦。能让她觉得自己不比弃婴塔里的一具白骨更荒凉的,也只有袁一琦。

袁一琦比沈梦瑶还难堪,沈梦瑶好歹有姐姐家落脚,袁一琦干脆上中专以后就没去找过她那个爹。袁一琦说,她爹负责把她<射《出来,给口吃的,就完了。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妈离家出走再没回来,袁一琦天天晚上哭着想妈妈,爸爸就坐在对面抽烟,一句话没有,等她哭得实在没力气就关灯睡觉。

她俩同一所中专,袁一琦学数控,她学家政。两人教学楼是一栋,沈梦瑶老看见一个瘦瘦的高个子女孩,染一头金色长发,驼着背,插个兜,沿墙低头慢慢走。后来她俩期末考被安排在前后座,袁一琦几乎踩着铃声才空着两手进教室——已经不错了,因为小半座位都空着,剩下的大部分也都在睡觉。沈梦瑶颇感兴趣地看前座从凳格缝隙里抠出一支圆珠笔,对着笔头哈来哈去,又在试卷上蹭蹭划拉几下,说,妈)的写不出来。

于是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有打火机吗?

袁一琦疑惑地看着她,说有,一边掏出一个塑料打火机。沈梦瑶拿过笔用打火机燎燎,从笔头滴出一两滴油墨,试试,笔画匀匀净净地出来了。

袁一琦说谢了,请你吃烤肠。

袁一琦玩了一会儿手指,在试卷上画了三只猪头两只乌龟,又扯一会儿头发,交了白卷。

考完以后她俩并肩走着,彼此都有些不适应。在这里上了一年多,两人几乎从一开始就是独来独往的。袁一琦天天忙着在校外餐馆打工挣生活费,沈梦瑶更是家政系出了名的怪人,整天躲在宿舍看小说,连同学的脸都没记全。

这两个人走一起,不是你蹭到我肩膀就是我打到你的手,离得近了不行远了也不行,就像两个穿了玩偶服还没适应的广告人一样,肢体不小心接触到,就不好意思地朝对方笑一笑。

袁一琦仗着身高优势直接把一颗金色的脑袋挤进小卖部的人堆里,递上两块钱:"两根烤肠,要爆开的"。然后举着烤肠递给她,说你尝尝,绽个缝带点嘎巴的才香。

沈梦瑶咬了一小口,说好香,袁一琦说是吧,下手得快,不然就被抢光了。袁一琦三两口就把烤肠吞下去,嘴边汪着一抹油,鼻尖也蹭得亮晶晶的,朝她笑,沈梦瑶突然发现她长得挺好看的,不笑的时候有点凶,笑起来有点孩子气。翻口袋没找到纸,她就用袖口给袁一琦擦了擦鼻子。

袁一琦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沈梦瑶愣了一下,离下一场开考还有一个多小时,她也没那么想回宿舍睡觉,于是她说再走走吧,再走走。

袁一琦也就跟着她走走。校园很小,有人说点上一根烟绕一圈回来,烟都没灭,这当然是夸张,不过校园的确很小就是了。一圈绕完,她们回到原地,袁一琦说,再绕一圈。然后她们又浏览了一遍东餐厅,北餐厅,教学楼,行政楼,站在小小的篮球场边看人家打篮球。

这个过程中两人逐渐步调一致,手臂也不再打架,原来和人并肩走在一起是很快就可以适应的。她们都没有手机和手表,这两样东西在当时已经不算稀罕物件,但她俩一个比一个穷,为了不迟到,干脆坐在教学楼门口等考试铃打响。

总得聊些什么吧,袁一琦先开口,说我看你一直在写,英语你都会做吗?沈梦瑶说会一点,初中的时候学得最好的就是语文,然后是英语。数学最差,中考考了个大零蛋。我们村中学本来有一个数学老师来着,后来回家生孩子去了。

袁一琦说哦,下意识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又讪讪地放回去。沈梦瑶说你抽吧我不介意,袁一琦却不肯再拿出来,说不是什么好烟,很呛。

进考场了,袁一琦告诉她好好考,她要提前交卷去餐馆打工,还让沈梦瑶考完以后在教学楼门口等她一会儿,她打包卖不完的饭菜给她当晚饭。

沈梦瑶于是在那里等,等了很久,教学楼里的人都走光了,管理员上来落锁。不知道为什么,她心情还是很好,一边跺脚一边捂手,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心里全是袁一琦在笑,以及两个人走着走着就自然而然拉起来的手。袁一琦气喘吁吁地朝她跑过来,头发乱飞,像一只得意忘形的金毛犬,然后把一袋热热的烤红薯塞进沈梦瑶手里,说今天偷偷用后厨的烤箱烤了几个,冬天吃这个可美。

袁一琦拾起一个烤红薯就往嘴里塞,沈梦瑶说等一下,用通红的指尖把红薯皮剥掉一半,递给她。袁一琦眼睛一低,接过去小口小口吃起来。

"你是在家政系吧,课表给我一份。"吃完红薯,袁一琦拍拍屁股站起来。

"你要转系啊?"沈梦瑶说着,从书包里掏出笔袋,抄了一份课表给她。

"我们专业的课没意思,数控机床都是过时的,老师上课只给我们看图片,还不如上你们专业玩会儿。不用转系,逃课很方便。"

后来就做了事实上的同桌,袁一琦睡觉,沈梦瑶看小说。有时候她也会抬头看看沈梦瑶手里的书。

袁一琦轻轻抬起硬壳封皮,上面画着一片稀脏的雪地,站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外国男人,很瘦,眉棱骨房檐一般缓缓隆起,笼罩着深不可测的瞳孔。标题写着:《罪与罚》。

"说不上好不好看,就是觉得和我们的生活很像"

沈梦瑶看着袁一琦亮晶晶的眼睛,觉得她是真感兴趣,不是没话找话,就慢慢讲起了白雪皑皑的彼得堡,讲起封面那个奇特的男人就是主角,叫拉斯科尔尼科夫,是个大学生。

沈梦瑶面不改色地报出一串外国人名,这让袁一琦很敬佩。

"不像我,猪脑子,不爱看书,也记不住。"

"我才是猪脑子"。沈梦瑶的眼睛黯淡下来。"初中的时候想好好学来着,县中每年都给我们村一个名额,我每天都学到两三点,那个人也不是我。我把课本都背会了,你说数学怎么就学不会呢?"

袁一琦也跟着气愤起来:"对啊,太不讲理了,就那两条线段让我们证来证去,闲的啊。"

明明说的是两码事,沈梦瑶却感觉受到了莫大的安慰。袁一琦的世界很简单,简单到只有"讲理"和"不讲理"。她的话往往像一把宽齿的梳子,反复来去,把沈梦瑶繁杂的心绪梳理得很妥帖。

对面的男人敲敲桌子,把沈梦瑶的思绪拉回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整个被移植到一张小饭馆的椅子上,面前一杯茶水,一个男人,是她的第一个相亲对象。

沈梦瑶手上的笔记不舍得多用哪怕一个字来概括面前的男人。她的所有相亲对象都可以在十个字以内被描述个透。

也许是有了一次婚姻的经历,那男人一上来就谈起彩礼,显出洞悉婚姻本质后的驾轻就熟。

"你看你没有房,你姐大概也不会给你攒嫁妆,咱们话先说得难听一点是不是,彩礼肯定适当地要少给点"

沈梦瑶低头朝茶水轻轻吹气,不知道是不是太烫的缘故,她眼里很快就结满雾气。

男人还在说着:"我呢好歹是在县城有套房,现在的房价你又不是不清楚,像你一样大点的孩子不靠父母根本买不上,不都是两口子紧巴巴地供嘛,你嫁过来一分钱都不用出,钱挣下来都是自己的。"

沈梦瑶觉得自己像坨没有灵魂的肉堆在那里,可以任别人对自己讨价还价。

"六万八怎么样?这数字吉利,你也跟你姐商量一下。"一锤定音,这就是她沈梦瑶在对面心里的估价。

毕竟性子柔和,她还是款款笑着,手里的力道几乎把白瓷杯捏碎,她绝望而空洞地朝对面笑了很久,才吐出几个字:"再说吧。"

对面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给自己碰软钉子,露出被冒犯的表情,似乎刚刚豪气干云地撒在桌上的房本被沈梦瑶轻轻拂掉一样。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懂,彩礼给多少那结婚以后都是两个人的,再不济你还能贴补了娘家?"

沈梦瑶突然拉下脸,放低声音,她嗓子一向不是很舒服,未经调配的音色有剐蹭铁皮般的杂质。也许很可怕,对方蠕动几下喉结,连菜也没点就借口有事扔下她跑了。

沈梦瑶又笑。都说女人势利,其实男的算计得最清楚。用几万块就想买断一个女人终身的所有权使用权,还要自以为吃亏让对方占了香盈。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袁一琦"讲不讲理"的逻辑。她也小声说了一句:"太不讲理了。"

眼看相亲一次次无果,相亲对象纷纷铩羽而归,姐姐坐不住了。倒不是因为妹妹嫁不出去,而是因为他们都对沈梦瑶颇有微词。

"一句话不说,要不就抬起头傻笑,脑子有病吧。"

"问平时喜欢干嘛,说喜欢写诗,老子宁娶个搓麻将的婆娘都不娶个写诗的神经病嗷"

姐姐给她端了一碗饭,南瓜和子饭。这是本地人常吃的饭食,把早上剩下的粥和菜掺点面条什么的再煮一遍。最偷懒的做法,看见它沈梦瑶就想起贫贱二字。扑腾来扑腾去,从村里扑腾到县城,从中专扑腾到社会,最终还是免不了回来吃这一碗南瓜和子饭。

她夹起一块南瓜仔细看着,认真程度说是给南瓜相面也不为过。

去年冬天,为了省钱,袁一琦从菜市场背回两大麻袋本地的黑皮南瓜,舍不得打车,硬生生扛回家的,脸上全是汗道子。她看了就心疼,袁一琦还在那美呢,说八毛钱一斤,又能当主食又能当菜。这种南瓜她从小吃到大,小时候家里也种过,长到一定大小就得及时收割回家,放任它一直长,它能长得比树根都致密,得用锯子才能剖开。

冬天好长,南瓜堆在灶台附近,憨头憨脑地挤在一起,她们早上蒸几块,中午煮个汤,晚上再蒸几块。不知道为什么那堆南瓜就是吃不完。有天中午她看见袁一琦艰难地吞咽汤里的南瓜,突然止不住地流眼泪,抢过袁一琦的碗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进泔水桶,拉着她去主城区吃了一顿德克士。

袁一琦啥都能吃,不代表她不喜欢好吃的东西。沈梦瑶充了一张三百块钱的卡,说吃不完不能退,袁一琦才舍得敞开肚皮,常规汉堡每样点了一个,辣翅点了十对,手枪腿最起码吃了三个,袁一琦风卷残云之际沈梦瑶才发现她瘦得可怕,瘦得脸蛋和五官都缩水了一圈,本来就不小的眼睛变得更大,就是这副瘦弱的身板每天骑电瓶车在大街小巷穿梭送外卖,为了抢时间闯红灯,也会在她下班之后空出电瓶车后座去接她,把黄色的头盔给她戴上。

她突然觉得很对不起袁一琦。在中专的时候袁一琦靠在餐馆打工包了两人的晚饭,都不是什么贵菜但顿顿有肉,比食堂养人多了,最起码上学那几年她俩的体重能稳定在一百以上。袁一琦的瘦不单单是营养不良的瘦,也是被夏天正午的烈日烤干血肉的瘦,更是被外卖平台里日渐紧缩的"期望送达时间"榨干的瘦。

你要连累她到什么时候?你要荒唐到什么时候?袁一琦把一条拆好的鸡腿递到她嘴边巴巴地等着她吃的时候她忍不住这样想。

南瓜和子饭都要凉了,沈梦瑶才开始动筷。她连吸带咽地拼命把那碗饭灌进肚子,像往一辆拖拉机油箱里灌机油,往一口井里扔水桶,一刻也不敢停留。她虐待自己,剥夺自己做更多思考的能力,怕自己一旦多想就要反悔似地。她一边灌一边想,明天,明天一定随便挑个男人定下来。

另一个自己暴君般下令。沈梦瑶,你这次回来必须把自己嫁出去。

数了一下,差不多相到老十六的时候,终于有个男人愿意和她开口谈文学。

他问她,平时喜欢做什么?

她矜持地抬了抬下巴,拼凑出一点七零八落的信心,说,看书,写诗。

男人眼睛一亮,说我也喜欢文学,我初中的时候还得过县里征文比赛二等奖。你都喜欢谁啊。

沈梦瑶简直要对这个男人感激涕零了。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有机会开口让肚子里那些人名见见天光。被文学长年累月豢养起来的娇贵灵魂此刻喜极而泣,沈梦瑶清清嗓子,从十九世纪开始,逐一请出那些人类的良心——

司汤达,福楼拜,陀思妥耶夫斯基······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男人的眼神随着报出来的名字一点点变得失望。

"什么呀,怎么都是外国人?我喜欢那个谁,大冰你知道吧。他的书写得好,卖得也快。诗人我也知道几个,不过我是一个都看不上,海子,写诗把自己写死了是不,顾城丫就疯子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说砍就砍,还有北岛,根本就是叛国贼嘛······诶诶诶,你上哪儿去,我话都没说完呢。"

仿佛一个快冻死的人远远看到一线火苗,上去一看原来是条赤练蛇的蛇蜕。要问沈梦瑶现在什么心情,她只想把男人的头摁进墙里,说一句去你妈的大冰。

这么多年,好像只有袁一琦那么认真地守护她受伤的骄傲。

在中专她写了诗就投到校报,当然没人看。她会在晚饭时候偷偷溜达到公告栏,做贼似地看自己被印成铅字的文字,反反复复地读,还要忍住不念出声。她会感觉自己的灵魂像一朵被沸水冲开的干菊《花,舒展僵冷枯索的花瓣,浮起来,飘上去,俯瞰这所中专每栋斑驳的楼,俯瞰这座破落小城的每个人。不过她羞于告诉别人自己在写诗,用的也都是化名。如果说把自己扔向人群还有一点安全感,那诗人的身份就足够把她生生从人群的母体剥离下来。何况她还没才华横溢到足以撕下诗人通缉令的地步。

同桌接近半年,袁一琦才发现她的秘密。当时她已经借了沈梦瑶那本《罪与罚》来读,读不了几页就睡过去了,比安眠药还管用,下次再读又已经忘了上次读到哪。因此几个月才读了一半。她发现书页里夹着一张用荧光笔精心书写的便签,是沈梦瑶的字迹,落款却是另一个名字。

含在嘴里当止痛药的语词

沈梦瑶一把抢过来:"别看!"

"哪里好?"沈梦瑶如此迫切地渴望她说出点什么。什么都行,求求你了。

"小时候挨我爸打的时候我就会在心里念叨,再过十分钟就一定不痛了,结果真的不痛了。"袁一琦说,你写得真的很好,一点都不假。

一段文字鬼鬼祟祟地爬上沈梦瑶心口,来自《卡拉马佐夫兄弟》:

"卡捷琳娜·伊凡诺夫娜立刻把她让在阿辽沙对面的沙发上,好几次欢欣地吻她的嬉笑的嘴唇。她好像恋上她了。"

当然沈梦瑶没有直接吻上袁一琦的嘴唇,就算读再多俄国文学她也是个中国土著,她只是一紧一松地捏着袁一琦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一句话都不说。中国人抒情从来就是乐而不淫的,心里翻天覆地,嘴上谦谦君子。

袁一琦又不知道从哪找到她发表在校报上的作品,中午她们一起去食堂吃饭,袁一琦突然在人最多的时候举起两扇铁皮餐盘哐哐敲打了几下,沈梦瑶甚至来不及反应她要做什么,就见她举着报纸踩上餐桌:"我给大家朗读一首很好的诗,作者佚名,你们听好了——"

那天一切都很美好,除了袁一琦把"梦呓"读成"梦吃",把"鬼蜮"读成"鬼或",以及被学生会纪律部的人揪下来狂扁一通以外,一切都很美好。

沈梦瑶亲亲她的手背:"哪里痛?"

"哪里哪里都不痛了。"

从笔记本上划掉老十六,沈梦瑶看看仅存的几个人选,突然觉得自己轻贱。

一个人喜欢大冰不喜欢福楼拜,这是什么难以容忍的恶习吗?或者说,一个人能把十九世纪名作家的姓名倒背如流,就有什么自矜不凡的资本吗?你多像《痴愚说客》里那位夜夜笙歌的假国王,无数层幻想堆积起来的海市蜃楼,竟侈望所有人都能住进去。

她用文字豢养她的骄傲,却最终养出一颗挤不扁,化不掉,中看不中吃,隔着几十层床垫都把自己硌得遍体鳞伤的铜豌豆。

老十七就要来了。沈梦瑶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把自己收拾成待价而沽的好模样。只要他不主动开口聊文学,只要他对女人的态度不至于太离谱,自己就一定要像正常人一样好好聊天。

沈梦瑶看到那位老十七的一瞬间,心下顿时雪亮。这位就是"缺一头"的最佳样本。

倒也不是长得丑,怎么说呢,那两只眼睛生得很别致,各长各的,看到其中一只绝对想不起另一只的程度。沈梦瑶想,关了灯都一样,大不了做那事的时候不看他的眼睛。结婚这件事说白了,不就是批发卖《淫么。把不同性质的生《殖《器《官作天经地义的拼插,再催熟一串串注定泥丸般在世上打滚的小孩。女娲手持树枝甩泥点子是最残忍的隐喻,神话在民族潜意识里就已告诉所有人,你只是某位神明穷极无聊甚至恶作剧的产物。

论家境这位似乎是最殷实的,开个小厂,雇了十几个工人三班倒,生产什么忘了,沈梦瑶对此并不感兴趣。她一毕业就和袁一琦进了本地的白酒厂,一开始作为新人,每天站十四个小时流水线,负责把白酒瓶子一个个摆放上传送带。听起来简单,是个人都能做,但一天站下来,抬手五千多次,沈梦瑶觉得自己浑身有价值的只剩那个进化成机械的手臂,余下的肉体只是寄生在手臂上的肿瘤。流水线提纯酒精也提纯人类,把人类提纯成一个仅仅抬起--放下的动作。

第一晚下了夜班之后,沈梦瑶光脚站在地上,脚掌被刀插着似地疼痛。她每走一步就会想到《海的女儿》里在刀尖上跳舞的人鱼公主,所到之处一步一个血脚印。

袁一琦给线长递了几次烟,又请他去厂区外吃了一顿烧鸡,线长把沈梦瑶调到流水线外,负责敲瓶盖。这活轻松多了,不用被滚滚东逝的传送带一刻不停地催逼,只要看到哪个瓶盖略微翘起来,就拿小锤子敲一下,像幼师用教鞭轻轻提醒走神的小孩。

轻松的副产品是寂寞。线长是个严厉的老光棍,对女工们看得很紧,整个车间不允许有说话声,沈梦瑶从瓶盖和锤子里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皱着眉头玉山般沉默的金发少女,欣赏她鼻梁流畅的弧度,能看很长时间。

白酒厂的工作没做多久,袁一琦听说新款iPhone要发布了,各地富士康都开了高价招人。她俩一合计,又像候鸟般飞到另一个厂区,接受另一份提纯和寂寞。

······说点什么吧。

沈梦瑶徒劳地开合嘴唇,试图对面前男人的话有所回应。对方已经一个人说了很久,说自己是苦出身,十四岁就进城打工,现在厂里效益如何好,工人多听话,又说自己和市《政《府谁谁谁喝过酒,还是兄弟呢。时不时夹杂点人生哲学,替沈梦瑶失踪二十年的爹教育教育她。沈梦瑶只是笑,全部精力都用来控制自己不去盯着他的眼睛看。或者不是这个男人的问题,是她见过袁一琦那双月亮般的眼睛,就无法赞美世间任何星辰。所有人在她这里都是一样面目可憎,只要不是袁一琦。

······说点什么吧。

菜已经端上来,男人请她先动筷子,她只说不饿,抿了一口白开水。男人说那我不客气了。

男人是真的不客气。沈梦瑶无法抑制对他吃相的厌恶,一道菜上来,先呼呼啦啦往自己碗里拨进去一半,那样子让她想起一条护食的狗。有一道清炖排骨,看起来他很喜欢,牙齿舌头灵巧地厮磨,碎骨噼里啪啦吐出来。每吃一口,他都要努起眼珠子往上瞟一眼,再重重地从喉咙深处"呃"上一声。

沈梦瑶现在是一口都不想吃了,干脆放下筷子,打断对面的进食:

"你记得你厂里工人的名字吗?"

"这咋不记得?栓猴儿,狗剩儿,皮带······"

"这哪个记得嘛,厂子小留不住人,人来人往的,还不如叫个外号好记。"

她们以前也没有名字。袁一琦叫"黄毛",她叫"豆豆眼"。

一开始袁一琦每次都要强调自己的名字,对方倒也不是故意,真就记不住,下次还是"黄毛"、"豆豆眼"地称呼她俩。

袁一琦,沈梦瑶。琦琦瑶瑶,环佩叮当的寓意。这两个名字就像贴在破铁门上的艳丽年画,字面上是岁月静好,掩不住内里破败颓唐的人生。这两个名字过于正式也过于奢侈,不适合形容在厂区潮湿的地铺上七手八脚共生在一起的厂妹。

她最终决定不再从一条流水线迁徙到另一条流水线,转而去做家政,也是为了争取一个被叫出大名的权利。袁一琦买了一辆雅迪电动车决定去做外卖员那天,她们都很兴奋,说这可比流水线上自由多了。

不过现实就像围城。袁一琦解开有形的流水线的绑,又被平台里看不见的算法操纵着疲于奔命。沈梦瑶倒是有了自己的名字和工牌,但还是没能在一双扫地擦玻璃的双手之外生出任何被承认的部位。

沈梦瑶有时候会关注外界怎么看她们这群人。有个北大博士说她们这叫"零工经济",自以为走出一个牢笼,实际可能是进入一个新的牢笼。但没办法,她们自身的条件就决定了,不可能在劳动力市场上占据主导权。她觉得这话说得很对,高学历者也不全是一天到晚忽悠老百姓的。

吃过饭男人准备结账,不扯女士优先之类的套话,也合该他出钱,毕竟沈梦瑶一口都没动。

"一百九十二。"服务员说。

"抹个零,给你一百九行不?"

"我们这小本买卖,老板不在我也做不了主。"

"就一百九,会不会做生意你们?抹个零,不然下次不来了。"

服务员可能是新来的,还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一个劲摆手道歉说不能,男人却不依不挠,一定要从鹭鸶腿上劈下二钱精肉才罢休。

沈梦瑶从钱包里数出一百九十二递给服务员,说你忙你的吧,他跟你开个玩笑。

男人脸上不见丁点羞惭,反而兴致勃勃地数落沈梦瑶不会过日子,那两块钱可以不掏的,你不知道这小饭馆,啧啧,一年到头几十万也有了,比我那个厂子都挣。

回想起她们上上一次争吵,好像也是因为两块钱的事。

袁一琦接沈梦瑶下班,用她的外卖专座,两个人卸下一天的工作,巡花车似地慢悠悠穿街绕巷。她手抓着袁一琦腰间的衣服,挠她,逗她笑。

路过一个小吃摊,沈梦瑶说想吃麻糖,不要多,十块钱就够了。

袁一琦于是停车去给她买。麻糖是本地一种特产,用糖稀把白芝麻搅在一起,模具里定型成一个个长条,压出沟堑,买时根据顾客的量从上面掰,买多少掰多少。

那卖麻糖的两口子怎么掰都掰不到十块钱,不是多五毛钱,就是少五毛钱。妻子请袁一琦加五毛,袁一琦无论如何就是不肯,他们只好继续掰,手一滑,一小块麻糖蹿到了马路中间,被碾个稀碎,手里剩下的刚好凑够十块钱。

沈梦瑶趁袁一琦不注意,给摊主塞了五块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路上两人都闷闷不乐。袁一琦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心硬。沈梦瑶不答话。

袁一琦说你心太好,对谁都好,在这世道上不靠点狠心活不下去的,穷苦人也不一定都是好人。你就比方说上次你看一个老头大冬天可怜巴巴地守着一堆橘子卖,想让他早点回家,就都买下来了,谁知道那老头的橘子十个倒有七八个是坏的,斤两也不对。

再比如说你每次出去买菜都被压秤,十块钱给你压成二十块,你就是不懂得拒绝别人。

沈梦瑶说你别说了,我自作践,我乐意,我做不到割肉喂鹰,舍身饲虎,我救不了天下的穷,这点小事你也不让我做吗?

袁一琦说世界上有几个拉斯科尔尼科夫啊,就算有那也是陀子瞎编的。你心疼别人,谁会心疼你?

沈梦瑶一气之下从电瓶车上跳下来,说不坐了,你自个儿回家去吧。

一层泪水浮上眼睛。那男人殷勤地伸出一只手,邀请沈梦瑶去家里坐坐。她心里全是袁一琦,那堆烂橘子她只吃了很少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袁一琦一口口消化掉的。包括她捡回来的猫咪坨坨,也是袁一琦蹲在地上一边自己吃饭,时不时塞一口给它,把它拉扯成十六斤重的肥猫。

世界上只有她会心疼她,承受她心软的代价。

沈梦瑶想到这里再怎么强迫自己也无法接受老十七的邀请。不过,在彻底把老十七打入封印之前,她还是想给他盖棺定个论:

那个,今天还有点事,就不去你家坐了。你听说过卡西莫多没?你像他和葛朗台生的孩子。

说完沈梦瑶坏心眼地一笑。精神胜利法不过如此。

眼看二十几座碉堡被沈梦瑶拔得只剩下三两座,姐姐半开玩笑地说,再相不到对象,这碗南瓜和子饭也不给你吃了。

都说城里人脑瓜子活,你这么多年总该处过一两个吧。

处过。怎么没处过。还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那种处过。

她们躺在出租屋狭小的床上,那根本不能算一张床,只是几个泡沫箱拼在一起,铺了条絮被。她袒露自己的小腹,引导那人轻轻抚摸。自然界中小动物示好往往会露出肚皮,那是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表示把自己完全交给对方的意思。

那人摸啊摸,察觉出了异样。你的肚脐为什么这么粗糙。

沈梦瑶说,刚出生的时候,奶奶嫌又是个女孩儿,就偷偷往她肚《脐眼里插了根粗铁钉。她日哭夜哭,最后还是姐姐察觉出异样,给她换尿布的时候发现了那枚血肉模糊的铁钉。要不然,家里已经备好草席,准备往弃婴塔里一扔了事。反正世上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令她想不到的是,那人低下头,虔敬地吻她的伤疤,说你活下来就是上天给我的礼物。

后来那个简陋的出租屋里多了一堆四处捡来的木板,木板又零敲碎打拼装成一个书柜形状,书柜里又长出沈梦瑶为数不多的藏书,长出一只蓝色冰裂纹的花瓶,长出花瓶里扶摇而上的三月的柳枝,四月的海棠,五月的牡丹。

她们在花枝下整夜吻着。梦着。现代很远,古代很近。睡不着的时候,沈梦瑶读诗给那人听。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沈梦瑶念诗的时候就想,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话应该倒过来,相忘于江湖不如相濡以沫。

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哀莫哀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一肚子爱情诗像一轮明月照着她空无一物的人生。

姐姐很清楚自己这个妹妹是有点古怪在身上的,正常人也不会被问一句找没找过对象就念念有词噗噗掉泪。趁丈夫和儿子不在,她专门炸了几个鸡腿给她。

"再窝囊的男人立在那里,也是个男人,没个男人在后面楦着,再精干的女人也成不了家是不是?"姐姐循循善诱。

沈梦瑶点点头,心思却飘回她做过的一个梦。

她梦见拿个小刀削水果,然后不小心把自己攮死了。还能说话,但是可以被人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小。同时身体开始变轻,变透明,赶紧飘到所有人面前,连说带比划,诉说自己莫名其妙的死因,没一个人听得见。

小时候邻居家的大爷两只耳朵都聋了,却热爱听收音机。那台收音机已损坏多年,旁人只能听到无法解析的雪花声。不过沈梦瑶总是觉得,它一定有满腹道理,才会认真地一直说一直说,那些话只有失去耳朵的人才能听到。

然后她想起村外的弃婴塔,塔里塔外的累累白骨。在夜风吹响骷髅的时候,"她们"是不是也在说?为了发出声音,从古至今女人们进行了多少努力啊,听说有种世代相传的"女书",只在同性中口传心授——写在树叶上,刺在手帕里,划在掌心里,就算揉成团,烧成灰,付之流水,仍然在男性书写的历史里倔强地不绝如缕地淌过。如果坟会思索,如果白骨会思索,她们会苦恼些什么呢?

只是一枚铁钉的距离,她差点就成为其中一员。走出村庄去上中专的前夜,她专门去看了她们。她的生命从未与别人如此亲近,仿佛全世界女人的脐带编织成一根通往伊甸的肉缆,在母腹中她们就吮吸过同一杯命运之酒。她是这条女人河中的浪花一朵,来自河流也必将归于河流,就连长大以后,也会宿命般地爱上另一个女人。用袁一琦的话来说,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讲理"的事情了。

非要让沈梦瑶从这次浩浩荡荡的相亲中总结点什么的话,她只会说发掘到了自己刻薄的天赋。毕竟她写诗的时候可想不出那么丰富的修辞来贬损点什么。不过这样的修辞是一把赤手握住的刀,刺向别人同时自己也落一手血。把他们比作女票客她就是女支女,他们是买主她就是货物。最锋利的修辞原来是自轻自贱。

从姐姐家出来,身上多了几根鸡腿和几百块钱。此外只是变得比来时更破旧。除夕夜之前她又辞别了村庄,没找到一个傍身的男人,连自己也不知道丢哪个旮旯里了。

不准备回去找袁一琦。就算那间出租屋里炉子烧得再暖,猫咪再黏人,沈梦瑶宁肯去西伯利亚流放一千年,也不愿意回去。

她把身上的钱都抖出来送给路边一个乞丐,如果可以,她愿意把心肝脾胃肾眼珠子都在这个夜晚捐掉。金钱时代身无分文无异于衤果奔。但衤果奔一定就比满身"GUCCI"更野蛮吗?说不准,总之她现在感到非常自由,一切皆无因此一切皆允。她也终于可以借这个时机好好回顾她们最后一次的争吵。这次争吵使她在相识第七年的冬天离开袁一琦。

起因是什么呢?也许是一份报纸。要说沈梦瑶的文笔也算清通,把一个灵光乍现的句子抻一抻就变成一首诗。还有个世界上最真挚的读者袁一琦,每个月准时从报刊亭为她叼来最新一期的《诗刊》。但这个国家有无数所大学,无数个中文系,盛放着无数多多少少有点天赋和文学梦的年轻人。她的诗一投进信箱,就像一块活性金属掉进王水,连点渣都浮不起来。

她习惯了传统纸媒的傲慢,得不到回应也无所谓。只是自己写着玩。因为没有诗,她就只能退化成生有一对胳膊的肿瘤。

她向本地一份晚报投过一首诗,像往常一样投出去就把它忘了。谁料几个月后那份晚报竟一字不改地刊登出来,署的却不是她在心里千呼万唤的那个笔名,是另一个陌生到离奇的名字。上网查了查,是人事局一位退休多年的老干部,发表过不少作品,也出过自己的诗集。

她攥着报纸在原地愣了很久,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是可以合情合理发一通脾气的,像窦娥那样痛快地骂呀,骂天骂地,骂神骂鬼,骂得血溅白绫,六月飞雪,骂成一台大戏,骂成一幕传奇。

喑哑地环顾四周,张张嘴,没有观众。只看到灯光漂白了的四壁,墙角堆着的黑皮南瓜,猫咪碗里一塌糊涂的饭食,突然顿悟到自己其实下贱得责备点什么的资格都没有——

袁一琦风里来雨里去手裂了不少口子你看不见,袁一琦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你看不见,猫咪跟着你吃糠咽菜你看不见,一心寄生在诗歌里,感染着浪漫病,做文学的春秋大梦。现在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不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需要的是手脚勤快的女工而不是呕哑苦吟的女诗人。

沈梦瑶把报纸铺展开,小心叠好。报纸是擦玻璃的好材料,不能浪费。明天出门前还要记得把它装在工作包里带上呢。

袁一琦挟着一身风雪冲进出租屋,嘴里喊着冷死啦冷死啦就抱住她,上下其手占她的便宜。她笑着推开她,说先关门。袁一琦兴冲冲地跑去关门,看到门把手附近的报纸,那首诗在不起眼的位置,她没看见,只略略扫了一眼日期。

第二天袁一琦捯饬得干干净净接她下班,买了蜜雪冰城,鸡柳和烤串。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袁一琦问。沈梦瑶现在真是被宠得有点小女人,满腹柔情蜜意,糊里糊涂,说不知道啊。袁一琦说今天是咱俩认识七周年纪念日你忘啦,那天咱俩第一次拉手了呢。

回去袁一琦关掉房间里所有灯,取出一个礼品盒子让她打开。沈梦瑶眼睛一闭一睁,就满屋子火树银花了。

"送你南半球所有星星,开心吗?"

是一个最近抖音上很火的星空灯,日本牌子,整个县城只有最大的商超有卖。

沈梦瑶没笑:"多少钱?"

"六······七百块"袁一琦嘿然一笑。

"明天包装好退回去吧。"沈梦瑶伸手关掉开关,满天繁星顿时消失了,只有呼吸声填充黑暗的房间。

"为什么!我看到你很喜欢的,上次逛商场,你眼睛老往上面瞟,我也是攒了很久才······"

"我可以退,你能不能说清楚理由?"

理由就是,沈梦瑶吐字又狠又慢。我根本配不上这种东西。你知道吗袁一琦,人最可怕的就是得上浪漫病,人穷不要紧,一旦虚荣起来就毁了。你知道包法利夫人吗?你知道玛蒂尔德吗?你知道伊卡洛斯吗?只有一对蜂蜡黏成的翅膀却妄图接近太阳,飞得越高摔得越惨。我被这种病害苦了你知道吗?就像村中学一千个人里面只有一个能上县中,我却以为那个人可以是我,就像我明明只有一双手还值点钱,却还想着搜罗搜罗脑子里的东西卖给别人······

"······你说啥我听不懂,这也就几百块的东西你看······"

袁一琦不说话了,因为她突然发现沈梦瑶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失去表情,眼泪以诡异的形式掉个不停。

"不要哭······明天就去退······"

沈梦瑶的嘴巴和眼睛各干各的,一边平静地说话一边不要钱似地掉眼泪。

"袁一琦,我们分手吧,我过几天就回乡下相亲。"

整座城市在沈梦瑶眼里像一夜之间被拔掉了路标。她不知道自己正往哪个方向走。数不清多少次,她回过神来,不止一辆车愤怒地朝她揿喇叭,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道路中央,运气差点随便来个醉驾的司机就能把她还原成一堆白骨。

可不能死掉,她此时倒是惜命。如果死了就都没了那还好,就怕整一个什么永恒轮回,托生个女胎吃二茬苦,受二茬罪,还要被浪漫手法敲诈一遍。

又一次,车灯在她眼里越放越大,她恍惚以为自己走进了月亮里。哪里伸出一双手将她猛地一掣,她才恢复部分清醒,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被撞到。

她下意识道谢,抬头看到两只皱巴巴的空洞的眼眶。

她被一个没有眼球的瞎子救了。不。瞎子旁边还有一个人,朝她和蔼地微笑。只是微笑,无论她朝她说什么都无动于衷地微笑。

瞎子朝聋子比手语,聋子就立愣歪斜地说话,啥都不耽误,交流得热火朝天。沈梦瑶才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嘴,瞎子和聋子,她们构成一个闭环,比谁都生活得完满。救个人像从地上捡块纸一样平平常常。

身上一分钱没有,她脱下还值两个钱的旧大衣往地上一扔就跑,生怕两人追上去还给她。

身上的热量迅速丧失,她知道自己如果不想在明天以僵尸的身份上新闻头条就必须找个暖和的地方。自然而然想到袁一琦和她们的小窝。那是她们的家。两具不到一百斤的身胚一左一右支起来的家,尚能为一只小猫提供温暖。她曾寄希望于分开以后彼此能过上像样的生活,最起码袁一琦不用连七块钱一包的香烟都戒掉。却没想到分开以后她根本过不下去。

见识了形形色色的残缺,才发现残缺吸引残缺,圆满就生自残缺。贫穷从来就没有妨碍她们在一起,正是贫穷使她们相依为命,彼此疼惜,成为最亲密的人。

双腿得了召唤,兴致勃勃地朝熟悉的方向交替前进,回家——

晚上十一点。没回来还是搬走了。

她走上去,颤抖的手扪上门铃,连按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身后传来一声猫叫,然后是袁一琦惊喜的声音,像沈梦瑶这三个字第一次被造出来一样亲亲热热地喊她的名字。

她怀里是另一只小猫,发灰的金色。伶伶俐俐的猫脸,探出头看她。

"我都准备睡了听到它在外面叫,烦都烦死了,又一想大过年的猫也冷,干脆把它捡回来算了,跟坨坨一起吃饭,屎也是铲一份。坨坨脾气好,会让着它的。"

"你知道我捡到它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我想如果你还在的话,一定不会吝啬给它一个家。"

大年三十,两人都给自己放一天假,睡懒觉到中午,无所事事到晚上。两只猫已经玩得很熟络,新来的猫叫除夕,已经学会欺负坨坨。整天都是沈梦瑶在说,把相亲对象从老大到老二十二数落了个遍,像《水浒传》似地排了座次,编排到有意思的地方,就和袁一琦吱嘎乱笑。

眼看天黑透了,袁一琦说不要钱的烟花看不看,沈梦瑶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二人兴致高昂,步调一致,跑到城市广场上看烟花。

城市广场上已经挤满人。她们手拉手走进人群,就像水消失在水中。沈梦瑶为自己正在消失而感到快乐。她不再需要一个特别的名字了,袁一琦是她的底气。她从未如此真情实感地诅咒过生命,也从未如此真情实感地爱过她的一生。

袁一琦,炮火连天里她冲她喊,你给我听着——

以前,有个哲学家叫尼采,说我们经历的每时每刻,都会在未来无数遍地重现。

以前我很怕永恒轮回,现在我也不敢说完全不怕,可是如果时间重来一遍,我还是会选你。

潜台词是说,为了生生世世都爱她,甘愿一次又一次地生下来,活下去。

活下去。像狗一样活下去,像虫豸一样活下去,像脚下的大地,地上的泥土,土里的草。

像无数个沈梦瑶袁一琦们一样活下去。哪怕只有一根蚊子的睫毛也足够她们筑巢。

活下去。带着那无数个来不及染上人类的任何恶习就被剥夺生命的女孩儿未说出的话语活下去,带着每个在大时代里翻滚又注定失败的小人物的光荣与梦想活下去。

既容忍资本巨兽的蚕食鲸吞,也不妨碍蜉蝣们的幸福。这正是这个饱受谴责的时代宽容、博大、慈悲之处。在新年的爆竹和爱人的笑脸中,沈梦瑶泪流满面地迎接自己天真无邪的二十五岁。

"你应该爱你自己、爱你的生活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你下定决心去再过往生呢?"

——尼采《快乐的科学》

官网移除,危机这么快就来了?

的官网移除了其官方姐妹团体

的粉丝都震惊不已的公告。

,因此日本运营方面决定终止和

的授权合作。另外,公告还宣称

运营在今年于北京和广州成立的

系组合并没有关系,也就是未能获得日本运营方的正式承认和

的运营方丝芭传媒刚刚获得了华人文化的投资,这个出道三年

的团体一切都看起来要步上正轨,难道危机这么快就要到来了?在这则消息公布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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