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西安市众多旅游从业者来说，这两年是最糟糕的两年。
在经历了去年冬天西安市新一轮的疫情爆发后，各行各业都期待能在这个春天迎来一场全面翻盘。但在从事导游工作的闵思思看来，她的“寒冬”还并未过去。
3月8日中午，被闵思思置顶的公众号“陕西历史博物馆票务系统”再次推送了一条“陕历博暂停开放公告”的通知。看着公告里“恢复开放时间另行通知”这几个字，闵思思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打开朋友圈，果不其然满屏都是同行们的感慨：“哎，又失业了”。
在新一轮疫情到来之际，旅游行业的停滞总是比众多其他管控政策来的更快一些。
“简直太难了，每一次疫情爆发，最先受到波及的总是我们，从一开始的心累、无奈接受，到现在已经有些麻木了。从去年到现在，这已经是陕历博第四次闭馆了，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在闵思思看来，疫情爆发的这两年，导游们更像无根的浮萍，工作也在疫情的反反复复中飘飘荡荡。
作为一名西安本地导游，她的收入来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本地旅游景点尤其是兵马俑与陕西历史博物馆的开放与否。
今年是闵思思带团的第三年，作为一名资历不深的年轻导游，她的带团路线相对简单又极具地域特色：上午兵马俑——下午陕历博，又或者，上午陕历博——下午兵马俑。在问到收入情况时，闵思思大方的表示，没有疫情之前，旺季基本上轻松上万，淡季差一点也就四五千，这样的收入虽不算太高，但也足够这个年轻女孩在西安享受较为轻松宽裕的生活。
不过，自2021年初至今，她几乎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无团可带，“本来积蓄就不多，现在连交房租都紧紧张张，更别提平时生活了，说起来也是好笑，在大家看来导游这份工作就是全国各地到处飞，可这一年连我自己都没有出省玩过，很多时候也只能在朋友圈羡慕别人”。
从前大多时候，闵思思都会在接团之前酌情控制一下人数，一是因为车上座位有限，二是人数太多服务不过来也会影响大家的旅游体验，但去年一整年，闵思思觉得能接到10人以上的团都已经十分幸运了。
在去年某段时期业绩最惨淡的时候，闵思思也有在网上接过一两人的网单，在两人对费用表示犹豫不定时，闵思思提出，“我个人认为我的讲解还算专业，要不然我先带你们讲解，等结束了你们再酌情付费也可以。”
“其实这两个人就是本地人，本来不想找讲解的，但我确实受不了每天无团可带待在家里的日子了，就算是不赚团费，我就当出去见见人，透透气也行啊。”
在提到为什么选择做本地一日游导游时，闵思思表示，就是因为“实在不喜欢推销产品”，在她看来，这样的一日游纯讲解团基本上没有什么需要游客额外花费的地方，不只是游客喜欢，她自己也觉得轻松，既不需要费力销售产品，又能带大家领略西安的历史文化，所以她对工资没有那么强的功利心，觉得按人头赚个团费就可以了。但没有想到，疫情期间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推销自己”。
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在行业严冬期暂时换一换别的工作来保证最起码的温饱，闵思思有做过一些尝试，比如在同为导游的朋友推荐下进入某教培机构任职。
在双减政策到来之前，这家培训机构也算是行业龙头企业之一，在充斥着“内卷”与“鸡娃”现状的当下，这家机构凭借铺天盖地的广告与源源不断的生源迅速扩张，“这么说吧，我们所在的那栋写字楼，所有年轻人加起来恐怕都没有我们公司那几层年轻人多，中午吃个饭连外卖都送不上来，想上的人上不来，想下的人下不去。”
那几个月，闵思思每天的工作就是按照标准话术打电话进行销售，而这些话术里，时常充斥着一些令家长焦虑的用词。这样的机械化工作让习惯了和游客打交道的她有些心累，“其实当时我这个岗位是辅导老师，可来了之后作业没辅导多少，倒是一直在催家长报课。”
令闵思思没有想到的是，在她从培训机构提出离职后没多久，教培行业就因为双减政策的出台而全面停滞。反观那时候的西安，旅游业却稍显回暖，当前同事们发来自己被变相裁员正在纷纷搬东西离开大厦的消息时，闵思思正带着自己近几天好不容易接来的一个旅游团，坐在从兵马俑至陕历博的旅游大巴上，感叹自己的运气还不算太糟。
■ 闵思思的朋友圈截图
然而这样的好运气并没有维持多久，她所挂靠的那家旅行社最终因为疫情原因而业务量锐减宣布倒闭。失去了固定客源的闵思思只能再一次通过“碰运气”式的零散网单和“推销自己”来维持每个月的收入。
毕业至今，闵思思只在旅游行业和教培行业待过，而现在，这两个行业的现状都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不景气，在她最新的朋友圈动态里，也终于挂上了只对游客可见的一些西安土特产卖货文案。
“相比于本地游，我们做出境的可能更惨吧，我这两年都没有带团出去过了，完全属于失业状态”。
在疫情之前，马里奥是一名出境导游，就是大家所熟知的领队。而马里奥所从事的算是领队里面级别比较高的一种——欧领，也就是欧洲领队。
在旅游行业，欧领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导游的职业巅峰，同时欧领也是出境导游里收益最高的一个团队。想要取得欧领的职业资格，不仅需要大量的出境游带团经验，还要投入大量的金钱和人力成本。
“虽然赚得多，但也是操不完的心，因为欧领也是唯一一个不安排地接的导游工种，到了国外之后，全程只有自己一人‘单打独斗’，无当地地接陪同。”据马里奥透露，国内做欧洲旅行线的公司也就20来家，而全国的欧领加起来也就只有800名左右。“不夸张的说，欧领基本上是导游行业食物链顶端般的存在”。
在成为国内为数不多的欧领之前，马里奥做了两年的国内全陪、一年的户外领队和五年的东南亚领队。在这个行业，马里奥的资历让他足以赚到这个年龄来说比较优渥的收入，但这也是疫情之前的事了。
马里奥不是他的真名，但熟悉他的人都这么叫他，这个名字的由来时多年前他在泰国带团，当地人说他长得像国民甜剧《初恋这件小事》里阿亮学长的扮演者马里奥，就一直被叫到现在。
虽然目前的他看起来很像阿亮学长Plus版。
“但现在让我回去再带几次欧洲团，我指定能瘦下来！”
如果把马里奥的朋友圈翻至两年前，会发现几乎全都是欧洲各个国家的定位打卡，有落日黄昏的海滨、金发碧眼的长腿美女、异国风情的街头、还有与数不清的游客在和世界各个著名景点的合照。但现在，马里奥的朋友圈从海外奢侈品、女性护肤品再到本地土特产……应有尽有，令人眼花缭乱。
在去年冬天疫情最严重的时候，马里奥也没有闲下来，在不同时期去做了核酸志愿者、送外卖、uu跑腿等工作。“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还去某大学做了一天志愿者，干了12个小时，才挣了150。而且当时不给我们配防护服，只有一个医用口罩，大概因为我们只是维持秩序的吧。”
“我也知道那会儿在外边跑挺危险的，但比起这个，生活压力让我觉得赚钱更重要”。
除了主动寻找赚钱的门路，马里奥也会接到来自一些旅行社或者厂商的合作邀约，在去年疫情封控前一周，马里奥就与其他业内导游朋友们一起受邀去了趟富平柿饼的工厂，厂家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导游们帮忙发发朋友圈，如果带货能力强的话，还会有额外的提成。
在马里奥看来，富平柿饼算是陕西本地土特产里面比较好卖的一种，“除了主席故乡自带流量以外，现在的富平柿饼大多走的是高端路线，包装和口味都做的比较出色，送人有面儿，自己吃也合适，外地人挺爱买这个的。”
“也不能老待在西安死等机会，我也有想过去别的地方看看”。
去年最热的7、8月份，马里奥还去了广西做水果直播，打开手机里的直播回放，可以看到在田间地头被晒得黝黑的马里奥举着一大袋水果，用着和当红主播们一样的直播话术奋力的卖着货，即使穿着深色衣服，也能看到汗水几乎打湿了半个身子。只是那段时间的直播效果并不与马里奥的努力成正比，最终他还是选择返回西安。
■ 马里奥在广西直播卖水果
“入冬以来柿饼几乎不愁卖，加上平时和旅游社还有一些合作，再跑跑外卖什么的，还算有得赚吧，虽然和以前比差远了，但和我们一些上有老下有小又要还房贷车贷的同行们比，我这情况算是好很多了”。
对于做了十几年出境导游的刘哥来说，除了目前的行业困境，旅行社的欠薪问题也让他比较头疼。
大多情况下，出境导游带团出游期间涉及到的一些景区门票、玩乐项目等都是需要先由领队垫付，后期再由旅行社报销的，这些钱整体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这两年由于疫情原因，许多旅行社的经济压力也非常大，导致业内部分导游的押金、差旅费用等一直无法报销，拖欠至今，这些金额少到几千，多到上万。据刘哥所知，好几个小旅行社还没有给导游付完款就已经倒闭了。
“但是在这行做了这么多年了，一是明白旅行社现在确实也很艰难，二来我们导游和旅行社也是属于相互依存的关系，大家还是要一起渡过这个难关，说得难听点，后面我们肯定还要指望旅行社老板给我们一口饭吃，这个圈子很小，谁都不愿意翻脸，大家合作了这么久，都有情谊在的”，刘哥坦言。
现在，刘哥兼职一家保险公司的业务，也偶尔在疫情缓和时往返于三亚免税店为自己的顾客进行一些奢侈品代购。
“其实只要放下面子，啥工作都干，倒也不愁出路的”。
“我们旅行社有个姑娘，去年心一横去了版纳卖房，在那边连续好几个月都是销冠。是金子到哪都发光，只要肯吃苦，就能挣得下钱。”
目前，闵思思已经退掉了和室友在市中心繁华地段合租的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因为同为导游的室友晓琴已经在西安某汽配城找了份卖汽车配件的工作，这份包住宿的工作让晓琴节省了一大部分生活开支，也提出了不再合租的想法。
马里奥也表示不那么着急，毕竟目前的收入也足以让他在交完每月的房贷之后略有剩余。但他还是忍不住分享了自己心底的愿景：
“如果没有这两年的疫情，我原计划是打算今年在曼谷或者芭提雅找个海滨区域，开一家面朝大海的餐吧，白天是团餐和下午茶，晚上是酒馆和BBQ，大家一起吹着海风喝点小酒，想想都很棒。我当时连地方都选好了，也跟当地的华人老板谈的八九不离十了。但现在，这个想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了”。
■ 马里奥之前打算在芭提雅盘下的餐厅外景
作者 | 顾小珺 | 贞观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