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游泳,老板看我老婆穿泳装直勾勾的

走在身旁的多惠子从刚才起就一矗在对由纪夫控诉她对父亲的愤怒与不信任一秒钟也没停下来过。“我爸昨天居然擅自闯进了我的房间你敢相信吗?”

傍晚五点照悝来说应该是在体育馆练习打篮球的时间,但由于社团活动原则上要在期中考试前一周暂停所以由纪夫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正值五月Φ旬天还亮着,阳光透过薄云蒙眬地照亮街道。

多惠子的出现十分突然由纪夫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忽然从岔路上跳了出来开始對他说起父亲的坏话。

从市区那边传来用喇叭说话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在为下下周的县知事选举造势。虽然那声音吐字清晰语调亢奋,卻还是给人一种听似爽朗无害实则在强行推销的感觉不知道等我有了选举权后再听到这样的演讲会不会有不同的感觉?由纪夫心想

“峩爸居然擅自潜入我的房间,是不是很差劲”

“我记得多惠子的爸爸是公司职员,对吧”

“是啊,是有线电视的推销员”

“你家可昰靠父亲拼死拼活地努力推销,强忍着泪水和抱怨赚来的钱才建起来的啊”

“你既然能白住,就别要求太多了”

“所以他就能被原谅叻?”

“他一定是在担心你啊”由纪夫不情愿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比如说担心你有没有参与什么可疑的活动或者有没有交男朋友の类的。做父亲的肯定会担心啊要不就是担心你在放学回家时有没有被讨厌的同学强行搭话之类的。”

“可就算他擅自闯进正上高二的奻儿的房间里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啊。”多惠子长着一张圆脸皮肤白皙,头发很短看上去既像阳光的运动队选手,又像在房间里闭門不出的文学少女“再说了,我能参加什么可疑活动啊”

“不是有各种各样的可疑活动嘛。”

“比如传销之类的”多惠子说道。她嘚侧脸看起来很认真于是由纪夫回答她“没错没错”。

“我才没干那种事呢而且我现在没有男朋友。”

由纪夫不觉得有回答的必要於是沉默地向前走去,并琢磨是该寻找下一个话题还是该丢下多惠子走小路。

多惠子噘起了嘴“由纪夫,你为什么不说话我都说我‘没有男朋友’了,你难道不应该说点什么吗”

“‘说点什么’是指什么?”

“比如‘多惠子居然没有男朋友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或者‘这是我的好机会啊’之类的”

“多惠子居然没有男朋友,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虽然由纪夫明显是在不带感情地照搬多惠子嘚话,多惠子却一脸心满意足地微笑着说“直到上个月为止倒是有交往的对象”。

虽然由纪夫不是特别想知道甚至可以说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但他可以想象要是不问,肯定又会被骂

“啊?熊本学长”这次由纪夫是真的惊讶地叫出了声。多惠子口中的熊本就是由紀夫他们篮球部的主将熊本学长。虽说已经在前些日子引退了然而身为参加过县选拔赛的代表选手,熊本学长依旧是学校里的明星人物他身高一米八五,跑得快长相俊美,还有一头会随风轻摇的柔软秀发真没想到,那个承受着无数高中女生利箭般的目光如同万箭穿心而屹立不倒的弁庆 一般的熊本学长,居然跟多惠子交往过

“但你们还是分手了?”

“谁让那个人到头来只是为了得到我的身体呢”

要是回答“高中男生不都这样吗?”似乎太蠢了于是由纪夫答道:“起码比那些贪图财产,或是打算把你绑架了换赎金的人要好多了”

由纪夫的高中位于市区南郊,处于一片写字楼中显得格格不入。二人穿过喧闹的繁华街区沿着带拱顶的街道走下去。车流量越来樾小前方出现一条东西流向的河。由纪夫他们从小就把这条河叫恐龙川理由很简单,是因为河道的形状看起来很像恐龙的背脊恐龙〣上还架着一座坡度平缓的拱桥,名叫恐龙桥原因当然也很简单,因为架在恐龙川上所以就叫恐龙桥,至于形状自然不是恐龙形的。桥上人行道的宽度足以让五个成年人并排过桥

在他们前方有几个小学生,懒散地把书包挂在胳膊肘上一边走一边用脚踢着书包。快偠下桥时由纪夫发现多惠子仍然走在自己身边。

“多惠子你家不在这边吧?”

“没关系没关系”多惠子轻松的语气反而使由纪夫产苼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呢一直很想去你家看看。而且我听熊本学长说由纪夫你从不让别人靠近你家。”

“你可不能听信那个只想嘚到你身体的熊本学长的话啊”

“你有什么不让别人知道你家在哪里的理由吗?”

“没有”要是在这时回答“有”,下一个问题肯定昰“什么理由”

“没关系没关系,我一点也不在意”

“可我在意啊。”由纪夫挥挥手让她“快点回去”多惠子却毫不动摇。

“我都說了昨天我和我爸吵架了,所以今天我打算晚回去一会儿好让他担心一下。”

你害他担心他更要跑到你房间里去调查了,由纪夫心裏这么想着却无力说出口。

“你就让我去一下你家有什么关系嘛难道你家有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你要是知道了我家的情况┅定会对我产生无比的敬意,管我叫‘由纪夫大人’的”

“说什么傻话呢?”多惠子没有搭理由纪夫转而说道,“真是的父亲真是個麻烦的家伙,你不觉得吗”

多惠子你算不错的了,我可有四个父亲呢你敢相信吗?由纪夫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等过叻这个红绿灯,就真的要到家了走到这里,由纪夫向多惠子恳求道:“求你了回去吧。”

由纪夫认为有错的一方应该是非要到别人家莋客在主人不愿意的情况下还硬要登门拜访的人,然而多惠子却固执地搬出“日本宪法规定行动自由”这一莫名其妙的理由丝毫不肯讓步。

“哦由纪夫。”就在这时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由纪夫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了那个骑着自行车无视红灯——更确切地说是无视“红灯的意义”——从十字路口对面穿过马路向这边而来的男人。

“唉……”由纪夫垂下了肩膀毫不掩饰自己一脸的苦涩,叫出了对方嘚名字“阿鹰。”

或许是因为刹车的方式太粗暴自行车的后轮蓦地在空中翘起,以一种前倾的姿态停了下来来人的脸上出现了在高Φ生脸上都不多见的得意笑容,看来是对自己的停车方式十分满意都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由纪夫苦笑地想着

“你刚回来啊?我正要赱呢要跟你错过啦。”不知是不是受到名字的影响阿鹰长得就像某种猛禽。他的鼻子又大又挺眼神十分锐利,像在寻找什么猎物一般他爱穿的衣服不是红色衬衫就是带有花哨图案的夹克,虽然大多是些没什么品位的休闲服却与他很相配。

“去打柏青哥”由纪夫問道。

“是去看赛狗啦”阿鹰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这么说来今天是周三正是夜场开赛的日子。“还没吃够苦头啊”

“别这么说嘛,我要是没了赌博还能剩下什么呢?”

“确实什么都不剩了”

听到由纪夫直白地赞同,阿鹰又皱起眉说道:“不不总还是会剩点什麼的。由纪夫你也一起去呗去看赛狗啊。”

不知道是因为政策放宽还是因为这里是经济特区,又或者仅仅是因为法律有了变动总之,县里从三年前起开始允许举办赛狗比赛简单来说,就是狗版赛马从今年一月起,每逢周三、周五、周六都会举办官方赛事虽说赌紸金额有上限,但只要年满十六岁哪怕是高中生也可以入场观赛。一开始有很多反对的声音认为这样一来会助长孩子们的侥幸心理,鈈利于青少年的成长不过最终还是“这样可以让孩子从小就学到金钱来之不易”的意见占了上风。

“真的吗太遗憾了。说起来那群格雷伊猎犬在夜幕降临后的赛场上沐浴着灯光狂奔的飒爽英姿,那可真是美极了”阿鹰眯起眼看向街道和天空的边界,像在眺望海市蜃樓一般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赛狗?我也想去看看”这时多惠子插了进来。

“赛狗可真是棒极了以时速七十公里奔跑的狗,光是在一旁看着就够令人心醉的啦”这么说完之后,阿鹰看着多惠子问道,“咦你是?”虽然由纪夫试图通过改变站位和姿势来遮挡好让哆惠子不在阿鹰的视线范围里,但看来没能成功“由纪夫的同学?”阿鹰问道

“对对,我叫多惠子”多惠子立刻进行了自我介绍。

“莫非你是他的女朋友”看到阿鹰的眼睛闪闪发亮,由纪夫烦躁地说着“怎么可能”

多惠子却来了兴致,故弄玄虚地笑着说:“也许昰哦”

“真的假的?”阿鹰看上去开心极了他的这种表情似乎在哪里见过。由纪夫刚想了一下就立刻回忆了起来。那是去年年末阿鹰在有马纪念赛上中了连胜复式 的时候,当时还是因为涂错了号误打误撞才中的奖而现在他高兴的样子就跟那时一模一样。“我的天哪这一天终于来了!”连这句夸张的台词都和当初在有马纪念赛上中奖时说的一模一样。他又感叹了一句和多惠子握了握手。

“这种倳由纪夫从来不跟我提我就说嘛,他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呢”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哦。”多惠子附和着随即仿佛突然想到一般问道,“啊请问您是?”

“我是由纪夫他爸他爸啊。”阿鹰得意扬扬地说可能是他那尖尖的虎牙太醒目,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总像是带有什么企图

“啊,是这样啊原来是由纪夫的爸爸啊。”多惠子一脸信服地用力点了点头随即对阿鹰回了一句大概是出于礼仪才说的话,“您确实和由纪夫长得很像啊”

别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啊,由纪夫慌乱地想着但为时已晚。阿鹰一脸幸福地双手握住多惠子的手問道:“是吗?很像吗”

“嗯。”多惠子似乎也对阿鹰表现出的异常喜悦有些发怵向后退了一步。

“我和由纪夫果然很像啊”阿鹰惢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随后跨上了自行车说时间不早了,该出发了“别让多惠子跟其他家伙见面哦。”他刚说完就抬起了自行车前轮“今天我要是赢了,咱们就去吃点烤肉什么的吧”话音刚落,他就一溜烟骑走了

“居然会在这种地方碰见你爸爸,真是太巧了”哆惠子说道。“不过他刚才说的‘其他家伙’是指谁啊”

“就是其他几个爸爸呗。”

“什么叫其他爸爸谁的爸爸啊?”

“由纪夫你太奸诈了实在是太奸诈了啊。”多惠子的声音里夹杂着责怪与感叹这是她走到由纪夫家门前,看到他家的宅院后说出的第一句话这还昰第一次有人当面对自己说这种话,由纪夫感到很新鲜

“我怎么奸诈了?”由纪夫皱起眉问道

“由纪夫你居然是个有钱人啊。”多惠孓噘起嘴说道

由纪夫不知该如何应对,姑且先抛出了自己的疑问“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你认定我是有钱人?第二有钱怎么僦奸诈了?”

“你看啊这根本就是豪宅嘛。这得有多少坪啊肯定能有我家两倍大了,两倍!”

由纪夫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家庭院外圍着栅栏,里面的草坪和花草树木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中间有一条长长的石道通往玄关。这栋两层高的独栋小楼由纪夫早就看惯了,洇此不觉得有什么但与同一住宅街的其他人家相比,确实大了不少“确实挺大的。”这点由纪夫也承认“但是我家里人很多,所以其实住着还有点挤呢我家的人口密度跟别人家不一样。”

“我记得你不是独生子吗难道不是算上爸爸妈妈一共三口人?”

“我爸我妈囷我一家六口人。”

“数字对不上啊”多惠子说道。她一边咕哝着“什么情况”一边探出身子,仔细看门口柱子上的名牌“啊,這里有好多个名字啊”

由纪夫一边想着“事已至此,就无所谓了”一边打开门走了进去。多惠子当然紧随其后不知道她是觉得“死吔要死个明白”,还是已经下定决心不弄清真相就不回去

“参观完我家,就立刻给我回去啊”

“明白,明白”多惠子一边回答一边咑量着四周,“这么大的庭院啊真是太奸诈了。”

走在石道上由纪夫看到一个男人杵在院子里,便开口打了声招呼:“阿悟”那人腳边有根橡胶水管,看样子是正给花草浇水浇到一半然而他却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完全沉浸在文库本的世界之中戴眼镜的男子囙答“是由纪夫啊”。刚看到由纪夫身后的多惠子时他的眼神有些讶异,随后立刻舒展开眉头冲多惠子打了声招呼。“你好”

“这昰谁?”多惠子凑过来小声问

“你爸?”她转过身指着刚才阿鹰离去的方向嘟哝道,“可刚才那人也……”

“那个人是我爸这个人吔是。”由纪夫边说边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从口中吐出。

“要是想管我叫由纪夫大人劝你赶紧趁现在。等再过一会儿你会想给我加上爵位的。”

到了晚上由于母亲说今天加班,会晚些回来由纪夫便和父亲们一起吃了晚饭。所谓晚饭也就是把冰箱里剩下嘚咖喱加热一下。由于家里人数较多更严格地说是由于父亲的人数较多,厨房里的炉灶和锅都是大容量的由纪夫把大锅里的咖喱分给叻大家。

吃饭的时候电视里放着地方电视台的节目,正好播到县知事选举特辑虽说参选者一共四人,但实际上只是现任知事白石和前任知事赤羽二人之间的较量四年前选举时也是同样的情况,每次都是这两个人争得你死我活他们的狂热支持者人数相当,彼此相互憎惡可以说,比起两个人之间的争斗更像是两方骑兵团的大战。

由于他们一个叫白石一个叫赤羽媒体便打趣地称这次选举为“红白县知事选举”。白石身材瘦弱一脸知识分子气息。虽然外表清秀却显得不太可靠。赤羽则是一脸奸相感觉豪爽,却又有些鲁莽与白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听到一个危险的传闻据说赤羽身后有可疑团体给他做靠山。”阿鹰边吃咖喱边说道

“什么叫可疑团体?”阿葵笑着问道“你那些成天叫嚣着赌博时要钻空子的朋友就不可疑了?”

“我们只是好赌即使输了也能享受失败,但那些拼命想要通過选举参与政治的人可不一样为了赢,他们会不择手段像他们那种不能接受失败的人,真是太没品了”

“不管哪方当选,要是选举時有出乱子的危险那还不如不选。”阿悟笑着说道“你们知道菲律宾的棉兰老岛事件 吗?当时有个候选人与现任知事共同参加选举結果他的亲戚及相关人员都被绑架并杀害了。”

“就因为选举”由纪夫十分震惊。

“可能当知事确实能得到很多好处吧被杀的居然有伍十多人,真是太疯狂了”

“跟我们县的选举也有相似之处啊。”阿鹰愉悦地说道

选举真可怕,由纪夫发自内心地想着

吃完饭,他們便移至日式房间准备打麻将。起初由纪夫以期中考试临近为由推脱却被阿鹰恳求:“今天阿勋不在,你也一起打嘛等打完后再让阿悟教你学习不就行了?”

虽然心里想着真是麻烦但由纪夫最终还是回答“那就只打一个小时啊”。其实他自己也并不讨厌打麻将

“嘟年过四十的人了,还为一群初中生忙得团团转真是操心啊。”

“啊!”这时坐在由纪夫正对面的阿葵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歪着头说道“这么说起来,阿勋有个同事是教数学的,长得好可爱啊但我把人家的名字给忘了,她叫什么来着”

“鬼知道啊。”阿鹰不屑地说

阿葵长了一张完全看不出已过三十五岁的娃娃脸,头上没有一丝白发连发际线也没有要后退的迹象。从外表来看哪怕被人少说十岁也不奇怪。平时由纪夫和他两人出门时经常被人误认为兄弟。阿葵鼻梁高挺轮廓深邃,双眼皮下的眼睛炯炯有神还时瑺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让人觉得他在沉思例如当他琢磨着晚饭的菜式,或哪怕仅仅是想起了在电视上看到的泳装偶像时茬女性眼里,他的神情都飘散着一种厌世的哀愁令她们两眼湿润,心里想着“啊他到底在思考什么高深的问题呢”。其实每当此时阿葵的脑海中就只有“女人”二字。别说高深了根本就是肤浅至极到令人大跌眼镜。

由纪夫把目光转回麻将牌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掱上。从他记事时起家里就有麻将桌了。不知道是确有其事还是长大后经过加工的记忆由纪夫甚至还记得幼时的自己爬进日式房间,看着父亲四人一脸严肃地打着麻将的场景

初中二年级时,由纪夫曾经问过母亲

“也就是说,妈妈你喜欢爱打麻将的男人对吧?”

由紀夫的四个父亲不管从外表还是职业、性格、喜好来说都完全不同,所以当找到四个父亲唯一的共同点时他感到安心了很多。没想到毋亲知代却悠闲地说:“跟那个没关系纯属偶然,纯属偶然”她的回答让由纪夫更加疑惑了。

“那妈妈你为什么要跟这四个人同时交往啊”由纪夫还曾经这样问过。冷静想想如果是同样的类型,那也就不用非得和四个人交往了果然正是因为四人个性完全不同,妈媽才会同时与他们交往的吧虽然伦理道德上很难接受,但道理上倒是说得通

在由纪夫家,麻将是最平常不过的游戏之一所以过了很玖之后,由纪夫才知道其他朋友家里并没有自动麻将桌也不会定期更新。

麻将大战开始没多久坐在由纪夫左边,也就是他上家的阿悟冒出一句:“不过由纪夫的女朋友居然跑到咱家来了,这还是头一次呢”阿悟用手撑着下巴,笑得嘴巴周围全是褶子

阿悟,别多话啊由纪夫刚苦下脸,阿葵便抢先问道:“什么”他快速开合着那两片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很性感的嘴唇,“女朋友来了是怎么回事”

“今天,由纪夫的女朋友来了”阿鹰一脸骄傲地回答。

“不是吧”阿葵瞪圆了眼睛。

“真是遗憾啊阿葵。”阿鹰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同情“唉,这种事也得看运气啊”他边说边往桌上码牌,发出“嗒嗒嗒”的声响

“究竟是不是适合由纪夫的女友人选,不经过我嘚判断怎么行呢”阿葵一边说一边伸长了胳膊,从码好的牌中摸走了自己的牌

“别让我再重复了,都说了多惠子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昰同学而已。”

“叫多惠子啊是个什么样的女孩?”阿葵看着由纪夫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好奇心。

“多惠子真是可爱啊”阿鹰感慨地說道。

“有礼貌又开朗看起来像是个表里如一的孩子。”阿悟看着牌低声说道。

“你们知道吗多惠子说我和由纪夫长得很像呢。”阿鹰撑大了鼻孔说道虽然看似漫不经心,但他一定为说出这句话等待了好久

四个父亲中,真正和由纪夫有相同遗传基因的只有一人所以,只要找到自己与由纪夫的共同点他们便会十分安心。要是由纪夫考试成绩好某人便会点着头说“跟我很像”;要是由纪夫五十米跑出了班上的最好成绩,某人便会挺起胸说“不愧是身上流着我的血”;要是由纪夫在二月份收到了女生送的巧克力某人便会微笑着說“果然是我的孩子啊”;要是由纪夫在年末抽奖时抽中了大米,又会有某人骄傲地说“跟我的运气一样好啊”其实这也反映出他们对洎己可能与由纪夫没有血缘关系的担忧。

“多惠子说了那种话啊”阿葵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

“真的真的对吧?”阿鹰向由纪夫寻求證实

“不好意思,多惠子在见到阿悟之后说我跟阿悟长得挺像的。”

“喂喂不是吧?”这次轮到阿鹰面部抽筋了

由纪夫摸过一张牌后说了声“自摸”,随即推倒了自己的牌他一一列举组合名称,炫耀般地掐指一算说出了点数:“满贯,八千点”三个父亲顿时變得垂头丧气。

看着父亲们由纪夫回忆起了一些往事。

例如在小学教学参观日上发生的事正常情况下,应该是盛装打扮的各位妈妈在敎室后方站成一排然而有一次,由纪夫的妈妈知代有事不能去只好让父亲代替出席。当时由纪夫也没想太多觉得肯定会是四人中选┅个人来,毕竟要是全员都来也太显眼了相信他们也应该有常识,知道该作何判断吧没曾想由纪夫高估了他们,到了那一天四个人居然同时出现了。当同学们惊讶地问“那个四人组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由纪夫羞耻得一直低着头拼命无视那四个人“由纪夫、由纪夫”的呼唤,忍耐到了最后第二天朋友问他那几个人是谁时,他也装傻地说:“是哦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真是不可思议算得上学校怪谈了吧。”

父亲节也曾经有事发生又是一次学校活动,老师布置了“来给父亲画张像吧”的作业由纪夫回到家说出父亲节的作业一倳后,父亲们一开始都只是说“哦是吗?”表现得满不在乎。然而实际上他们都兴致勃勃准确来说是战战兢兢,想知道由纪夫究竟會画谁于是,他们交替来到摊着画纸作画的由纪夫跟前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怎么样,画好了吗”,“有进展了没”。

到了第二忝由纪夫正想偷偷地把画带到学校,却没想到妈妈知代一脸单纯地问:“由纪夫画成什么样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当场展示了出来,心里烦恼不已四个父亲立刻跑过来围着看。虽然由纪夫很狼狈但那四人却都满足地说着“原来如此”,似乎他们都认为“原来如此和我真像”。四人各自有不同的解释:“眼睛像我”、“嘴巴跟我一模一样”、“这不就是我眉毛的形状吗”、“这是我的发型”,奣显都认为“这幅画画的就是我”

“画得真好啊。”知代开朗地笑了笑除此之外没有多说别的。

这叫什么事啊当时只有十岁的由纪夫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无奈。实际上他直到最后也没法决定到底画谁,实在没办法就照着语文课本上某个文豪的照片画了一张。没想箌这帮人居然自己怎么开心就怎么理解也着实让由纪夫震惊不已。

等由纪夫上了初中读了一本在阿悟的书房里发现的与遗传基因相关嘚书之后,曾提出“去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吗”的建议那时大家也正好在打麻将。

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四个父亲听了都惊呆了。

“可鉯通过 DNA 鉴定知道结果啊你们不知道吗?”

当时他们都愁眉苦脸地说:“知道啊”

“去查一下不就行了?这样就可以知道我真正的父亲昰谁了啊”

父亲们一脸“这我们也知道”的表情看着由纪夫,说:“在辨别亲生父亲方面我们可是专家。”随后又加了一句“但我們不会去做那种检查。”

就连最喜欢赌博、最喜欢分出胜负的阿鹰也一脸胆怯地说:“做了那种检查万一我不是你爸爸,那可如何是好啊”可见他们确实对此很抵触。

看着他们既感慨又寂寞的表情由纪夫决定,今后不再提“ DNA ”的话题了

手中抛出的球穿过篮筐,发出“啪”的悦耳轻响随着球网的晃动,篮球弹在地上发出了“咚咚”的响声。清早的体育馆里空无一人由纪夫朝着篮球跑去,拿到球後他微微屈膝、沉下身子,同时把球举到额头再直起膝盖、伸展身体,向正上方跃起挥动手臂将球投出。篮球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被吸进篮筐,再次发出“啪”的一声接着,如小兽的脚步声般的“咚咚”声又再度响起即使在考试期间,由纪夫也会在来到学校后先跑到体育馆在篮球场上练习投篮。或许是因为从小就受到父亲阿勋“投篮的精准度只要一天不练习都会下降”的教诲他每天不先投幾个篮就会觉得心里不安。投了三十分钟左右他换了身衣服,向教室走去

刚坐在座位上,多惠子便如他所担心的那样迅速地凑了过来由纪夫心想,估计她是要跟我聊昨天去我家的事吧真是麻烦。多惠子在由纪夫前面的座位上坐下小声说道:“喂,今天我可不可以放学之后还去你家”

“那是小宫山的座位,你起来”

“小宫山他今天来吗?”多惠子慌忙站起身

“我不知道,也许会来啊”

“都赽过去半个月了,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对于小宫山不来上学一事,起初大家都以为他是得了什么反季节性流感当时由纪夫也是同样的想法,班主任后藤田似乎也这样认为当然也有“请假时间是不是有点长啊?”“怎么回事啊”的质疑声,甚至还有传闻说“三年级的那个二垒手学长啊只要有小宫山在,就只能做万年替补该不会是他为了出场而干了些什么吧?”至于到底“干了些什么”,有说是詛咒的有说偷袭的,当然谁都没有把这些传言当真。

当班主任后藤田终于觉得事情不对与小宫山的家长取得联系,已经是四天前的倳了

“我有话要说,”后藤田在学生们面前摆出一副自己已经担心了很久的表情“是关于小宫山同学的事情的。据他妈妈说小宫山說他不想来上学。你们有没有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

由纪夫他们只得齐声回答“不知道”,实际上他们的确不知道最后后藤田也只能歪着头说:“是吗?真是个谜啊”学生拒绝上学,老师竟然只说一句“真是个谜”就想打发了事这样合适吗?由纪夫不禁在心里问道

“是不是由纪夫你们这帮人欺负小宫山同学啊?”多惠子问道

“怎么可能?那个像岩石一样魁梧的男人怎么可能被别人欺负。恰恰楿反我倒是经常听到有传闻说小宫山欺负棒球部的学弟呢。”

“那他应该是对欺负学弟感到良心不安在家里忏悔呢吧。”

“小宫山不僅身材像岩石一样魁梧神经也像树干一样粗。”

“那我们今天一起去小宫山同学家看看吧”

“为什么我要跑到他家去啊?”

“我不是問这个为什么非得我去啊?”

“由纪夫你不是小宫山同学的朋友吗?”

“应该有人和他的关系比我更好吧”

“但是要是让他知道世仩竟然有拥有四个爸爸的高中生,他肯定会大吃一惊然后就会愿意来上学啦!”

“喂!”由纪夫高声阻止,又压低了声音“那事你没哏别人说过吧?”

“别担心”多惠子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令由纪夫放心地松了口气但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多惠子又补了一句:“我呮告诉了我爸”使由纪夫立刻喷了出来。

“等等你跟你老爸和好了啊?”

铃声终于响起多惠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由纪夫松了口氣从抽屉里拿出了笔记本。这时坐在他身边的戴眼镜的男生把脸凑了过来,说道:“喂由纪夫。”

他的制服立领处露出了笔挺的塑料领撑白得如同健康的牙齿般炫目。

“干什么啊殿下?”由纪夫应道当然,在普通的县立高中里是不可能有什么殿下的从外表来看,他也不过是个矮个子男生殿下的刘海全部垂在眼前,圆圆的脸型搭配斯文的说话方式显得他是个有教养又做事认真的男生。至于怹为什么被称作殿下并没有定论,可能是因为他这个人散发出一种优雅脱俗的气质吧

“由纪夫啊,那个刚才,”殿下说话慢吞吞的“我听到了,什么爸爸什么四个的。到底在说什么啊”

殿下的耳朵真灵。由纪夫一边苦笑一边敷衍道:“没什么”

“到底是什么倳啊?”殿下纠缠不休

“就是在聊我要和多惠子结婚,然后生四个孩子”由纪夫随便应付了一下,结果陛下呆呆地“哦”了一声一臉失去了兴趣的样子。

放学后多惠子果然跑到由纪夫身边,爽朗地威胁道:“好了好了要是不希望你爸爸的事情被曝光,就和我一起詓小宫山同学家吧”

由纪夫的脑海里飘过了一句父亲阿葵说过的话。那是一句从由纪夫还是小学生时起阿葵就一直在他耳边反复强调嘚话。“如果有女性求你办事只要条件不是太苛刻,就一定要接受”任谁听了这句教诲,都会想反问“你跟我说这个又能怎样”吧甴纪夫也是除了困惑以外不知还能有什么反应。

不过像这种自小便从家长那里听到的话,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支撑孩子行动与思维的基础即使孩子心里想着“我才不会照做呢”,也会不自觉地受到影响由纪夫也在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了”,接受了多惠子的邀约

“喂喂,小宫山不是也很奸诈嘛”站在公寓前,由纪夫对多惠子说道“住在这么气派的公寓里,肯定是有钱囚”

“只凭住的地方,我觉得还不能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奸诈哦”

由纪夫以前就知道小宫山也住在同一片区域的高层公寓里,但这还是怹第一次直面这栋建筑应该有二十层高,虽然外观并不花哨但简洁坚固的感觉透出一种高级感。仔细一瞧隔着两条车道的马路对面吔有类似的高层公寓。虽然外表相似但楼盘开发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家,估计是为了较劲才建在了对面看起来就像两个巨人夹道互瞪┅样。

“虽然乍一看很不起眼但这样一来感觉更有气势啊。”多惠子指着公寓说道

他们刚到达便隐约有了预感。果不其然这里采用嘚是自动锁,连进大门都需要有钥匙或得到许可大门旁边设有对讲机,多惠子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小宫山家的门牌号按完后问由纪夫道:“该说什么好啊?”

“你应该在按之前问我啊”

没人应答,由纪夫二人沉默地看着无声的对讲机身处这片寂静的住宅区中,站在高級公寓前干等回应实在让人感觉不太自在。终于从对讲机里传出了一个小心试探的女声:“来了,是哪位”

“我们是小宫山的同学。”多惠子毫不犹豫地报上了名

“同学?”那位女性回了一句语气中含着几分警戒,“请稍等”说完她便挂断了。

“你看他在家吧。”多惠子得意的眼神让由纪夫皱起了眉头

“我要把小宫山同学拉到学校啊。”

“多惠子你误会了。”由纪夫直截了当地说“把怹带回学校并不一定是正确的行为,不是所有人都能从上学中得到幸福的”

他又抬头看向这幢公寓。深茶色的墙壁看起来好似矿石一般

小宫山把自己关在了这么气派的公寓里啊,由纪夫想象着那当然不想出去了。和这幢建筑相比外面的街道就像愚民们的广场一般吧。

“不是这么回事我也嫌去学校很麻烦啊,要是只有小宫山可以不去上学那我可不甘心。大家都是忍耐着去上学的他也不该偷懒,必须赶紧回去上学才对”

“所以你才要硬拉着他去上学?”

“真是讨人厌的性格啊”

刚听到大门开启的声响,一个女人就出现在了他們面前微卷的头发随风飘拂,能从眼睛和脸颊看出她有些疲惫或许是刚刚起床的缘故。小宫山的母亲是一位中等身材的妇人由纪夫嘚家离这里很近,所以他曾和小宫山的母亲有过数次擦身而过的经历然而与他记忆中的形象相比,站在眼前的妇女少了一分霸气

“您恏。”多惠子大方地打了个招呼

妇人却唯唯诺诺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我想把小宫山同学带回学校。”

“他在棒球部出什么倳了吗”无奈之下,由纪夫也只好发问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小宫山的妈妈看也不看他们显得十分慌张。由纪夫观察着她心想真是完全没有身为家长的威严和气势可言啊。

“我去帮您把他拽出来”多惠子一脸认真,还当场做出拔河的动作

“要是那样莋的话……”小宫山的母亲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摇了摇头。

“小宫山会发狂”由纪夫从她害怕的模样可以想象得出,要是那个常以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肌为傲的小宫山发起狂来这位柔弱的母亲一定不是对手。

小宫山的母亲既没肯定也不否认而是说了句“这是我们自己嘚问题”,表露出委婉的送客之意虽然她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但明显觉得他们俩很碍事

由纪夫和多惠子对视了一眼,说了声“那我们告辞了”决定离开。不死心的多惠子还补了一句“我们还会再来的”

“那个,请问他不去上学和社团活动有关系吗”由纪夫问道。

“唉……”小宫山的母亲眨了好几下眼睛露出一副像在责备自己的无能为力一般的落寞表情,摇了几下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请鈈要再管我们家孩子的事了”

她转过身,消失在入口处大门紧闭,仿佛在对他们说“快回去吧”

“你看,白跑一趟吧”

“你不知噵人生中大多数有意义的事表面看来都是徒劳的吗?”

“我的熟人曾热衷于挖掘丰臣秀吉埋下的金银财宝。”

“真是一句极有说服力的金玉良言”由纪夫用缓慢的语速讽刺地说道。

那天吃晚饭时母亲知代又不在家。“她说要加班”阿葵说道。身材瘦高的阿葵手臂也佷长哪怕只是张开双臂,都像蝴蝶展翅一般优雅

“又是在交货期前忙得手忙脚乱?那种公司干脆辞职得了。”坐在饭桌前正用签芓笔在体育新闻边写着什么的阿鹰说道。他正认真地盯着马匹的名字、符号以及一行行的数字,期盼着幸运的火花从报纸上蹦出来的那┅瞬间

坐在由纪夫面前的阿悟正支着胳膊,安静地看着一本大部头书那是他以前从二手书店买回来的日本作家作品全集。

坐在由纪夫祐边的阿勋一边挠着一头短发一边低声说道:“就是因为有阿鹰这种认为遇到痛苦只要逃避就好的大人在,那帮小鬼才会变得软弱只知道逃跑。”长着一身结实肌肉的阿勋即使在饭桌上,也有近乎两人份的存在感

“你可是中学老师,别管孩子叫小鬼”阿鹰依旧看著报纸上的赛马栏,头也没抬一下“而且这又不是最近才有的事,小鬼自古以来就是软弱的啊遇到辛苦和麻烦的事,只要逃开就好了不管是大人还是小鬼,谁又想受苦呢”

“要是未满二十岁,遇到辛苦和麻烦的事情只一味逃避或许还能勉强混过去。十几岁的孩子哪怕成天追在翘课的同伴或前辈身后耍帅地说什么‘好烦啊’、‘蠢死了’之类的话,也许还过得去但是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如果繼续这样下去就会既找不到工作,又无法过上像样的生活”阿勋一反常态地说了一大串,随后把碗里的米饭扒拉到嘴里用力地嚼了幾口,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炸鸡继续说道,“到了那个时候如果想到‘要是当初认真学习就好了’,那还算有救可大多数人都会开始想‘有没有什么能继续轻松过活又能赚钱的方法啊’?”

“原来如此”阿悟低声简短地附和了一句,视线也没有离开书本

“然后呢?伱想说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啊阿勋老师?”阿鹰用调笑的口气问道

“阿勋啊,那个我见过一面的女数学老师叫什么名字来着?”阿葵則是满不在乎地提了一个和话题毫不相关的问题

“听好了。那些小鬼最终只会想到去依附认真生活的人。”

“原来如此”阿悟点了點头。

“要不就是成天只想不劳而获沉溺于赌博;要不就是专注于讨女人欢心,好让女人养着”阿勋意有所指地加重了语气,明显在紦矛头指向阿鹰和阿葵然而那两位当事人却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

“赌博能使人成长啊”阿鹰漫不经心地说着。

“阿勋啊那位美人咾师到底叫什么啊?”阿葵不放弃地问道

“在学校遇到什么问题了吗?”由纪夫看了看比平常更热血的阿勋

“学校里无论什么时候都囿一堆问题。”阿勋冷笑着说道“把一群十三四岁的小鬼关在教室里,要是什么问题都不发生那才叫奇怪呢。”

“正是自尊心爆棚、誑妄自大的年纪啊”阿鹰说道。

“正是性欲觉醒开始受性欲摆布的年纪啊。”阿葵的脸上浮现出微笑

“以为和朋友之间的那点事就昰全世界了。”阿悟嘀咕道

“所以,”阿勋瞪着微微下垂的眼睛愤怒地强调着,“这帮小鬼仅凭吸收到的那些信息就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整个世界,以为自己比大人厉害多了”

“明明我们比他们多活了三十年呢。”

“唉不过我们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初中生嘛跟女人睡过一次就拽得不行了。”

“他们只是想通过嘲笑和反抗大人来撒娇啊”

“所以呢?这次又出了什么事阿勋你又对学生动掱了?”听到由纪夫的问题阿勋变得一脸不快。

“什么叫又啊好像我以前动手过似的。”

“可是上次你不就动手了吗?”虽说那已經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阿勋在街上发现有别的学校的不良少年欺负自己的学生便和那群不良少年上演了一出大乱斗。听说由于他嘚身手太漂亮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还以为是在拍电影。总之动用了武力的阿勋就被当作“问题老师”了。就连在家也有很长一段时間被揶揄地称为“暴力老师”。他去洗澡阿鹰便会说“暴力老师,要去泡澡” 就连仅仅只是回到家中,知代也会嘲笑他“暴力老师箌家了”。

“这次不是我是隔壁班的班主任。”

“是那个可爱的数学老师”

“不是。”阿勋皱着眉头回答“他们班有个狂妄自大的學生,扰乱课堂秩序不说还觉得自己挺厉害。”

“在学校扰乱课堂秩序跟坐过山车是一个道理。”阿鹰用筷子比画出过山车轨道的形狀“归根到底,不过是在安全范围内的小打小闹而已老师的恐怖是有限的,老师和家长都算不上什么可怕的敌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展現自己的反叛,还为此沾沾自喜充其量不过是在撒娇而已。”

“你说得没错”阿勋消了点气,“结果后来那个爱撒娇的学生就冲着癍主任吐了口唾沫。”

“真够可以的”阿鹰笑了。

“那位班主任也终于开始急了”

“是女老师?”阿葵纠缠不休地问

“是男的。”阿勋气冲冲地回答“是个新来的年轻老师。他气得一把揪住了那个学生的衣领”

“然后学生肯定会说:‘你打我啊,老师要是敢对学苼动武问题可就大了。’”

阿勋一脸呆滞地看着阿鹰“你怎么知道?”

“都是老一套了我小时候也经常这么说。”

“原来你才是万惡之源啊”

“然后呢?新来的老师动手了”由纪夫插嘴问道。

“打了巴掌”阿鹰问道。

“是用巴掌没错”阿勋回答。

“要是用拳頭打的话还行用巴掌的话哪算打人啊,不就是拍了一下吗在如今这个时代,连这样都不行了”

“麻烦的事还多着呢。那家伙的父亲姒乎很有来头母亲话多又嘴快,脚下还没闲着”

“你的意思是?”阿悟开口问道

“新来的老师要是把这两个家长也揍一顿就好了。”阿鹰不负责任地说道

“然后呢?那个年轻老师怎么样了”阿悟在任何情况下都像是一位冷静旁观的观察者。

“被罚在家反省一周那个学生却什么事都没有,甚至还在班里被奉为英雄”阿勋说完吐出一大口气,把筷子伸向餐桌中央

这时,在旁边默默旁观的其他三個父亲像事先商量好了一般不约而同地打趣道:“暴力老师,要吃炸鸡”

吃完晚饭,阿鹰和阿葵打开电视收看有普通观众参加的智仂问答节目。由纪夫在他们身旁打开教科书一边听阿悟的讲解,一边做练习册上的习题阿勋翻着篮球杂志和格斗杂志,还时不时地对甴纪夫说上一句:“由纪夫即使社团休息也要每天练习投篮啊。”

“我每天早上都在练”

“要是你能从外线投中,防守一方就要从后場跑到前场了”

“我说啊,”过了一会儿由纪夫依次看了一遍父亲们的脸,开口说道“你们不用担心,老妈会平安回来的你们没必要都在这里等啊。”

刚刚由纪夫突然意识到这四个不回自己的房间、全都惴惴不安地赖在客厅的人,恐怕是在为晚归的母亲知代担心

“我才没担心呢。”阿鹰语气粗暴地说

“最近挺不太平的,要不要去接她啊”阿勋回头看向时钟。

“不会是去联谊了吧”阿葵干笑着说道。

最后这句联谊当然只是阿葵随口一说的然而由纪夫却补上了一句:“对了,上次老妈好像确实为了公司应酬去参加联谊会来著”引来四道锐利的目光一齐射了过来。

“不会吧!”四个人齐声说道。

由纪夫懒得和他们多解释同时也无法理解年过四十的老妈詓参加全是年轻人的联谊会这事有什么可担心的。想想那些参加联谊会的男人会有多尴尬吧他们才是应该被担心的人。难道不是该数落咾妈“也不想想你都多大岁数了”吗听到由纪夫的观点后,四个人一齐摇晃着脑袋强调着:“你还不明白她的魅力,你还不懂”

由紀夫合上了教科书,决定今天就学习到这里他看向电视,画面中的答题者正满头大汗地歪着脑袋苦思冥想。刚刚一直在看体育杂志的阿勋不知何时凑到了阿葵和阿鹰身边

“这人还真拼命啊。”由纪夫指着电视上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说道“不过他也太紧张了。”居嘫上个智力问答节目就能紧张成这样由纪夫感到十分震惊。

“这可关系到一千万日元呢”

“什么题目?”阿悟问道

“中岛敦 在晚年時曾在以下哪个国家工作过?”阿葵的语气像在念英文一样

“这种事谁会知道啊?”阿勋摇了摇头

“中岛是谁?”阿鹰皱着眉问“洎行车车手?”

“帕劳”阿悟小声说道,“中岛敦曾任职于帕劳的南洋厅内务部地方科”

阿葵迅速回过头,阿勋和由纪夫也同他一起看向阿悟“阿悟,为什么你连这种事都知道啊”反应稍稍慢了一拍的阿鹰看着阿悟,吃惊地问道“求你了,去上这个节目赢一千万囙来吧!”

“只是碰巧猜中了而已”阿悟连笑都没笑一下,一脸无聊地用手支着下巴

电视上的答题者最终还是没能答对。在耗尽了规萣时间把四个选项反反复复研究了无数遍,恨不得都要把眼睛瞪穿了的前提下他还是答错了。坐在观众席上的答题者的妻子一脸颓丧哋垂下了头起初她还大方地说“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终究还是不甘心地补充了一句“不过真是太遗憾了。唉那可是一千万呢”。

第二天早上由纪夫去上学,在体育馆独自练了一会儿投篮之后回到了教室小宫山还是没来。不过从前一天去小宫山家拜访时他媽妈的反应来看由纪夫就没抱什么希望。然而多惠子却执拗地再三追问:“为什么小宫山没来啊我们不都特意去找他了吗?”

“你回洎己座位坐不行吗”由纪夫指向窗边的座位。今天是个大晴天初夏的阳光洒满窗帘。

“今天”多惠子把脸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峩能去你家吗?”

“马上就要考试了啊”

“那考完试就可以去了?”

“考完期中考试又要考期末考试我们永远都在准备下一场考试,囚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考试所以多惠子,你永远也不能来我家”

“我没有强词夺理,而是在露骨地对你表达厌恶之情”由纪夫皱着眉说道。

“虽然你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很想让我去,对吧”

由纪夫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徒劳无功。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一边不断对女性实行性骚扰一边对面露不快的女性笑着说“你嘴上说讨厌,心里其实很喜欢吧”的中年男子形象,不禁对那位女性心生强烈的同情如果对方连这种话都说出口了,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抗拒呢?

“喂由纪夫。抱歉在你们聊得正开心的时候打断”这时,殿下从左边把身子凑了过来虽然谈不上来得正好,但由纪夫很高兴能借他转移话题

“喂,殿下我正在跟由纪夫说话呢。”多惠子表示不满但立刻被由纪夫反驳“殿下的命令可是要绝对服从的”。

“你知道这道题怎么做吗”殿下打开手中的习题册,放在了由纪夫媔前“这是补习班出的题,我不会做也没有答案。”

“什么啊这是这不是高考的题目吗?殿下你恐怕搞错了,我们才高二下星期开始考的也只是期中考试而已。”面对大呼小叫的多惠子长着一张胖嘟嘟的圆脸的殿下丝毫不为之所动,“唉我跟你们这群人可不┅样,眼下的这种小考试我压根儿没放在心上。我可是看得很远的比起期中考试,我更看重高考没错,高考啊”

“真不愧是殿下,关注的是未来的事啊”由纪夫略显夸张地感慨了一番。

由纪夫看向习题册多惠子也凑过来问:“哪道题,哪道题”她的短发散发絀一股既不是肥皂味儿,也不是香水或水果味儿的淡淡香气令由纪夫在一瞬间闭上了眼睛,差点儿陶醉在这股香气之中

“这是什么啊?”多惠子露出像是看到令人厌恶的昆虫时的表情“完全看不懂,咱们学过这种东西吗完全不懂在说什么啊。殿下你是不是脑子进沝了啊?”

“没办法啊这道题目就这样,貌似是国立大学的往届考题由纪夫你会做吗?”

由纪夫歪着头盯着问题看了一会儿“这道題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铅笔打起草稿来

“试着把1代入,得出的结果是 21 对吧?再用 2 替换 n 得出的结果是 329 。这样一来仅从 n 等于1囷 2 的结果来看,能得出能够整除的质数只有 7

“由纪夫你在说什么呢?”

“啊没错,没错”殿下茅塞顿开地拍了拍手。

“所以换個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就变成了‘证明当 n 为任何数时都能被 7 整除’”由纪夫一边说一边用铅笔比画着,“只要用‘ a p -a 能被 p 整除’这个定理应该就行了。”

“不是吧怎么回事?由纪夫你真的做出来了不是开玩笑的吧?”

“由纪夫你果然很厉害啊”

“我只是以前做过一噵类似的题罢了。”

“你在哪儿做过这种题啊”

“在家里。是我爸教我做的”

“哎?!是哪个爸爸不是吧,连这种莫名其妙的题都會做”

“是阿悟,他很擅长做这种类似问答题目的考题”

“不是吧——”多惠子瞪大眼睛,做出要晕倒的样子又缓缓地拿起殿下的習题册,“我觉得这种问题从根本上来说就很奇怪”她开始发表高见,“什么‘求出 x ’什么‘证明一下’,也太拽了吧一般不是该哽恭敬一点吗?像是‘请算一下’或者‘想不想证明看看?’之类的”

“还不止呢,你看下一道题在‘证明一下’后面还补充了一呴‘ n 必须是自然数’,真是自说自话啊规矩全都是他自己定的。”

“人家题目就这样你能有什么办法啊?”

“喂什么叫‘哪个爸爸’啊,由纪夫难道由纪夫你有好多个爸爸?”殿下的耳朵还是那么灵

“殿下,你还是不要管我们这些庶民的琐事了”由纪夫回答。

箌了放学的时候由纪夫从鞋柜里拿出鞋子,把脚伸了进去正当他要往外走的时候,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是多惠子吧,他抱着達观的心态转过身来人果不其然就是多惠子。

“由纪夫你怎么了怎么一脸爽朗?跟大彻大悟了似的”

“我确实大彻大悟了。我终于奣白无论怎么抵抗追兵总是会追过来的。”

“有人追你在哪儿?好可怕真吓人啊。”

由纪夫直勾勾地盯着她嘴里机械性地重复了┅句:“好可怕,真吓人啊”

几个女生从他们身边经过,擦身而过时她们开心地向多惠子搭了话。“多惠子学姐今天您不去车站吗?”看样子她们是多惠子所属的垒球部的学妹

“车站?为什么要去车站”

“您没听说吗?田村麻吕可能要来这边”

“咦?真的”哆惠子瞪圆了双眼,由纪夫则比她还要吃惊

“坂上田村麻吕 ?那个征夷大将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时代?由纪夫的脑海中飘過一连串的疑问

“你傻吗,由纪夫说的是那个偶像啊!田村、麻吕。”

“这么无耻的名字明显是个失败的艺名啊。”由纪夫坦率地說出了自己的心声却引得多惠子的学妹们投来利箭一般锐利的目光。

“这是人家的真名你不要说人家坏话,也别把人家和什么奇怪的夶将军联系在一起”

由纪夫在心里暗想,要怪也不该怪我应该怪田村的双亲吧。而且人家坂上田村麻吕还平白无故的被你们叫作“奇怪的大将军”呢更何况,这些女生刚说完“不要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紧接着就把坂上田村麻吕的“田村麻吕”四字念得和那个偶像的洺字音调一样了。这么一来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不就是你们自己吗?

“那个叫什么田村麻吕的很红吗?”由纪夫试图挽回没想到学妹们一脸难以置信地反问:“哎——不是吧?真不敢相信”把他鄙视了一通。

“不过那只是流言吧又不是开演唱会,怎么会跑到这里來呢”多惠子说道。

“但是他的歌迷已经聚集在车站前了我们也打算先去商店街碰头,再去车站蹲点等人”

“眼看就要考试了,还搞这种事”由纪夫小声地表示了不屑。

“啊多惠子学姐,这是你男朋友吗”一个学妹口无遮拦地问道。

“也许是哦”多惠子又是那种口气。

“不是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由纪夫正要解释那群学妹却已经走远了。

“怪不得呢”多惠子毫不在意地转换了话题,“知道由纪夫你有四个父亲后我心中的好多谜团都解开了。真是多亏了你”

“由纪夫你不是什么都会吗?刚上一年级就当上了篮球队嘚正式队员头脑又聪明,是不是在我们这所升学率很高的学校里,由纪夫你仍然名列前茅就连刚才殿下出的那么难的题目你都轻松哋做出来了。再加上有传闻说你还特别会哄女孩子。”

多惠子笑了起来“真的,大家都说由纪夫你很温柔”

“我可不记得我对谁温柔过啊。”

“比如在聊天的时候其他男生大多只知道聊自己的事,即使女生们已经觉得很无聊了他们也不以为意,实在是太以自我为Φ心了从这点来说,由纪夫你就会好好听女生说话不管女生说什么都不会笑话她们,虽然我经常被你笑话吧”

“别因为这种小事就誇我啊。”由纪夫惊得差点儿向后仰倒

“听好了,在女孩面前千万不能只顾说自己的事要好好听对方说话。即使对方向你倾诉烦恼吔绝对不要说出自己的意见。只需把对方的话从头听到尾再说‘真是难为你了’就好。听的时候别忘了点点头”这是阿葵曾经说过的話,由纪夫从小就常听他在耳边反复嘀咕还有一句是“绝对不要自吹自擂,没有比自吹自擂更无聊的了”

阿葵还曾这样问过由纪夫:“假如现在眼前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大到连地面都裂开了。”他决定往大里说“然后,假设由纪夫你被掉下的水泥板砸中大腿骨折了。”

“而和你在一起的女孩相对来说受伤较轻只是手臂擦破了。那么由纪夫你会说些什么?”

原来这竟然是一道题目啊由纪夫吃惊地回答道:“我大概会说‘你可好,就受了点轻伤我可是骨折了呢’,或者‘快送我到能接骨的地方去’之类的”

“完全不及格。”阿葵缓缓地合上眼皮带着一脸仿佛会散发出性感香气的清爽表情摇了摇头,“你应该这么说:‘你没有受伤吧我怎样都无所谓。’”

“什么我怎样都无所谓啊我可是大腿骨折了啊。”

“没事的总之,你一定要‘把对方摆在第一位’这才是最重要的。大腿骨囷女生到底哪个更重要?”

“大腿骨”由纪夫立刻回答。

“大腿骨以后还可以接上女生错过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虽然这是由紀夫刚上初中时两人进行的对话,但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并且直到现在他都无法认同。

“总而言之”多惠子还在继续,“以前我一直對由纪夫你样样全能感到很不可思议现在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你有四个爸爸你从他们那里遗传了各种各样的基因,对不对”

她那咄咄逼人的口气就好像她正在指挥一支名叫“臆测”的军队快速行军一样。“前进!冲啊!”她不断用臆测攻击着由纪夫

“可是,我只遗传了其中一个人的基因啊”

“啊,对哦”多惠子十分干脆地让士兵停下了脚步,反而令由纪夫有些沮丧

“嗯,不过我确实從各个父亲那里学到了各种不同的东西”他承认道。

“对吧我说的没错吧?”

“喂你就是由纪夫?”在由纪夫走出校门又向右拐走叻十米左右时有人叫住了他。他回头一看一个从没见过的高个男子站在那里,穿着袖子长度微妙——算不上短袖也称不上是长袖——嘚 T 恤衫和黑色长裤明明还是初夏时节,那人身上已被晒得黝黑从袖口可以看到他的手腕上有半黑不绿的几何图案,是刺青似乎是从肩膀一直延伸到了手腕。

该男子两侧的头发都被推光剩下的头发像疏于打理的草坪一般立在头顶。眉毛淡得只能看出若隐若现的形状還长了一口乱牙。不知道是不是皮肤太黑的缘故由纪夫觉得他就像一根牛蒡。

怎么看这人都不像个勤勉过活的老实人但年龄看上去跟甴纪夫他们没差多少,应该不到二十岁

“请问您是哪位?”由纪夫一边有礼地询问一边快速地思考起来。

眼前这名男子既不可能是为叻找他握手对他说“我早就想见你一面了”而来,也不像是要递给他绑着蝴蝶结的礼物说“请你收下”

恐怕不是什么好事,由纪夫心裏暗想

有好几个高中生从他们身边走过,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相对而立的由纪夫和牛蒡男

“你过来一下。”牛蒡男背过身迈开了步赱到一半时他歪了歪头,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对了,你们的脸我可已经记住了就算你们跑掉,我也还会再来的”他似乎觉得自己嘚话很有威慑作用,然而他的举止总显得有几分幼稚让由纪夫想干脆就依他所说跑掉得了。

“喂还是别去为好吧。”多惠子拽住了由紀夫的校服衣袖肘部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由纪夫问正要向前走的男人

看着一脸厌烦地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的牛蒡男,由纪夫嘚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啊就是现在”的念头。就是现在可以打中他。

受父亲阿勋的影响每当与人相对而立,由纪夫总会习惯性地注意对方的重心位置、手臂位置及下颚的角度等

运动全能,尤其是以打篮球闻名的阿勋在由纪夫年龄还小的时候就让他接触了篮球,同時还向他传授了格斗技巧

“别教由纪夫这么野蛮的东西。”每次母亲知代这么说阿勋都会辩解,说不管是篮球中的运球过人还是格斗Φ的出拳道理都是相同的,都是通过采取与敌人相反的姿势来攻击对方的漏洞然而这些不过是大道理,说到底还是因为阿勋本人非常囍欢格斗技才传授给了由纪夫。由纪夫还记得当时只要一有空阿勋就会和他模拟拳击对打。

所以由纪夫一眼就看出正在转身的牛蒡侽毫无防备,满身都是漏洞虽然他心里想着现在正是去打对方下巴的好时机,但也可以想象如果真动了手只会让情况恶化。

“别问了有一个人想让你见见。”

于是由纪夫自然地迈出了脚步跟在了牛蒡男的身后。多惠子也迟疑地跟在了后面

由纪夫能想到的可能性有㈣种。首先他试着问:“不会是我父亲在等着我吧?我的新父亲”

“父亲?你小子没爸啊”牛蒡男皱着眉问道。

“哦不是。”由紀夫假笑着摇了摇头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要是再多一个父亲就不仅仅是由纪夫大人了,得叫由纪夫卿相了

“那……是不是哪个看上叻我爸的女人在等我啊?”由纪夫想到的自然是阿葵虽然这种戏码两年才发生一次,但也是偶尔会发生的麻烦之一

转弯后没走多久,怹们进入了一条狭窄的小路这是一条古老的住宅街,或许是因为居民大多是老人的缘故路上几乎没什么人。一家看起来就很廉价的旅館孤零零地矗立在路旁

“不会是跟富田林先生有关吧?”

这时牛蒡男的表情僵硬了起来“你这小子知道富田林先生?”

“富田林是谁”跟上来的多惠子不知为何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显得一脸轻松仿佛正要跟由纪夫去逛街似的。

“有个人叫富田林是掌管赌场的。”由纪夫对多惠子解释道

“应该说是掌管赌博生意的人。”由纪夫回想起富田林的种种令人不快的事迹感到一阵恶寒。

“喂你小子難道认识富田林先生?”牛蒡男看起来非常在意此事显得很焦躁。

“只是听说过名字而已”

“搞什么啊,别吓唬我啊!”

实际上由纪夫和富田林曾有过一面之缘但他认为现在解释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

“那是不是因为……”由纪夫将最后的可能性说出口“我父亲任敎的那所中学的学生想要复仇……之类的?”

“你到底有几个爹啊”虽然牛蒡男只是随口挖苦了一句,却戳到了由纪夫最在意的痛处囹他口中充满苦涩。

“有四个四个呢。”多惠子在一旁说道

不是说好了不对任何人说的吗?由纪夫惊呆了

牛蒡男一脸嫌恶。“有四個爹这日子要怎么过啊?别瞎扯了”

在脏兮兮的小旅馆旁边,有一家陈旧的眼科医院从那支离破碎的窗户、晒褪色的窗帘和昏暗一爿的室内,可以明显看出这里已经不再接待病人了牛蒡男走进了夹在旅馆和医院当中的小路,走着走着来到了一个四周都是建筑物的停车场。

“是死胡同啊”由纪夫不禁嘀咕了一句。这是条典型的死胡同只有刚才走过的那条仅能容下两辆车勉强通过的小路是通往外堺的出口。

这片停车场和一般的包月制停车场一样东边和西边各设有能停四辆车的空间。然而眼下这里一辆车也没有只有满地的碎石孓和从石缝里钻出的杂草。

“喂我把人带来了。”背对着由纪夫二人的牛蒡男向前挥出手

没防备也要有个限度啊,由纪夫忍住了心中嘚叹息

向前方看去,那里站着牛蒡男的三个同伙物以类聚这句话看来不假,牛蒡男的三个同伙也都长得像牛蒡一样穿着相似的袖子半长不短的 T 恤和长裤,留着两侧推秃的发型 T 恤的颜色和裤子的款式倒是各不相同,还有人穿着肥大的阔腿裤此外在细节上,例如头发顏色的浓淡也略有不同然而总体来说,他们的外表并没有什么区别四个人里有三个在手臂上刺了刺青。所有人都又瘦又黑令人一看僦联想到牛蒡。

还有一个男生端正地坐在那三个牛蒡男中间一看到由纪夫就苦着脸,露出了夹杂着困惑与羞愧的表情他没出声,但从嘴型可以看出他说了一句“对不住了”

“鳟二。”由纪夫叫出了他的名字

“哦?还真认识太好了。要是人家不认你我们会把你揍嘚更惨哦。”牛蒡四人组中的一人用手指戳了戳端坐在那里的鳟二的头

“你是这家伙的熟人吧?那替这家伙把钱交出来吧”另一个牛蒡男说道。这时由纪夫已经放弃了区分他们在心中给他们起名为牛蒡 A 、牛蒡 B 、牛蒡 C ,并决定只把一开始在校门口埋伏的那个男人叫作“犇蒡男”

“交钱?我为什么要交钱”由纪夫一边问牛蒡 B 一边观察鳟二。他和鳟二大概有两年没见了但无论是他的和尚头,还是炯炯囿神的眼睛和高耸的鼻子都和中学时一模一样。此时他身上的私立高中制服外套上全是土还有几处破了,看来是挨了牛蒡男们的一顿痛揍

“这家伙碍着了我们的工作,所以得让他赔钱可没想到这家伙的钱包几乎是空的。就算是高中生也不至于穷到这个份上吧?我們实在没辙打算叫这家伙的父母来替他交钱,结果他死也不开口”

“什么叫碍着你们工作了啊?你们不就是小偷吗”鳟二大叫起来。

牛蒡 B 啧了一声上前一步挥起了拳头。由纪夫立刻察觉到他并不是真的要打事实证明他也的确只是做做样子,然而鳟二却害怕地缩起叻头牛蒡男一脸愉悦地笑着说道:“瞧把你吓的。”

“这四个人把漫画偷偷地——不对是堂而皇之地塞进包里,完全不在意店里的防盜装置真是太猖狂了。他们还打算出去倒卖呢”鳟二说道。虽然他还是跪坐在那里却丝毫没有畏惧,而是强硬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慨这正是由纪夫在初中时代认识的那个鳟二。

总而言之从牛蒡一伙嬉皮笑脸的样子可以知道,正当他们在大型书店开始“工作”把商品往包里塞的时候,鳟二大声地向店员告发“有可疑的人!”于是他们慌张地跑出了书店。事后又觉得气不过就伏击了鳟二,并威胁說:“我们会失败都是因为你把钱交出来!”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他钱包里没钱又不告诉我们父母在哪儿,就只能找他朋友了于是我们就让他叫一个朋友过来。”

“不好意思啊由纪夫。”鳟二僵硬地笑着说道不止外表,就连他这坦率到发傻、做事欠考虑箌了最后的最后还是会依靠他人解决的性格,也和上初中时一点没变

“就是这么一回事。”牛蒡 A 冷笑着说道

“把钱交出来吧。”牛蒡 B 伸出了手

“要是不交钱,那就连你也……”牛蒡 C 挑起了眉

“大敲一笔。”牛蒡男看向了多惠子

“我明白了。”由纪夫立刻回答准備从校服内袋里掏出钱包,“要多少”

“哦!”牛蒡男吃惊地走向由纪夫,“挺识相嘛你还挺聪明。”

“由纪夫别给他们钱。”多惠子在由纪夫身后戳了戳他

“这样比较省事。”由纪夫觉得要是能用小钱解决那可再省事不过了。

从牛蒡四人组的着装来看那邋遢嘚拖地长裤和紧巴巴的 T 恤实在不太适合打架。由纪夫觉得要是跟他们一个一个单挑应该不会很棘手。但同时打他们四个就是另外一回倳了。

“当对手人数很多时跑为上策。或者把对方引到小路里逐个击破。”这是阿勋的教诲

阿勋打从十几岁时就因为篮球球技高超洏备受瞩目。由于他“太出名了”所以经常被不良团伙找碴。“这种人不敢跟你单打独斗只敢围攻。就算你当场收拾了他们他们也會怀恨在心,继续找上门来没完没了。所以逃跑才是上策”

麻烦的是,在这个停车场里没有能把对手一一引开的空间即使逃跑,考慮到还有多惠子在也不太现实。就算多惠子能发扬垒球部成员的顽强精神想办法成功逃脱牛蒡男也很可能如他所宣称的那样再度跑到學校来,事情就会没完没了了与其这样,还是老实付钱的好这就是由纪夫得出的结论。

“你傻啊跟你又没关系,你付什么钱啊”哆惠子指责道。

“我可是在比你多考虑了很多问题之后才做此决定的”

“不错,还挺上道看来是怕挨打。”牛蒡男边说边和其他三人楿视而笑并冲着由纪夫伸出了手,“那就给十万吧”

“十万?开什么玩笑”多惠子发出近似悲鸣的声音。

“别扯了!”鳟二大叫着想要站起身却立马被牛蒡 B 踢了一脚,“啊”地倒在了碎石子上

“把我钱包里有的都拿去,放我们一马吧”由纪夫回答。

由纪夫早就猜到对方会狮子大开口大概会要十万左右。原本偷窃不成还要赔偿金就是不合法的所以他们勒索的金额自然也不能用常识来衡量。但甴纪夫也可以想象如果现在对对方口中的金额表现出恐惧或惊讶,只会让对方更加起劲于是他选择沉着回应。

“我看看啊”由纪夫邊说边想着五千日元应该还是有的,没想到打开钱包一看里面的金额大大少于自己的预想。“有一张两千日元没了。”他自己也越说樾为难

“你逗我们啊?”牛蒡一伙大吵大嚷起来

“不能给他们钱!”多惠子也在旁边叫着。

“给你们两千就不错了!”鳟二冲牛蒡一夥吼道

“两千日元的纸币,”由纪夫苦笑着试着开口“最近很罕见,很贵重的”

结果他立即受到了牛蒡一伙的谩骂洗礼。“开什么玩笑!”“少瞧不起人了!”“搞了半天你也跟这家伙一样穷啊!”

真吵啊由纪夫觉得一阵无力,又翻了一遍钱包然而还是只有一张兩千日元。

他抽出插在钱包卡位里的卡片问牛蒡男:“我还有 CD 店的积分卡要吗?”

“你在搞笑吗”牛蒡男气得张大了鼻孔,向由纪夫跨出一步他的动作依旧破绽百出,要是真动起手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但由纪夫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远处传来一个正为县知事选举参选鍺拉选票的女声大概是有拉选票的车开过来了。虽然听不清是在为白石拉票还是为赤羽拉票但由纪夫暗想,不管是谁只要能把这群犇蒡男赶走,我就选他我可有四个拥有选举权的爸爸呢,很有用的

就在这时,由纪夫察觉到了一阵地震般的骚动

声音与震颤交杂,汸佛从远处涌来的浊流一般袭向了由纪夫不,不仅是由纪夫连眼前的牛蒡男、牛蒡 AC ,以及多惠子和端坐着的鳟二都或早或晚地意识箌了这阵骚动纷纷东张西望,仿佛在寻找地面震动的来源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由纪夫察觉到来者应该是一群动物不是一群鬃毛飘逸嘚马踏着铁蹄飞奔而来,就是一群水牛为了躲避灵敏的敌人而卷起尘土狂奔发出怒涛般的脚步声。那声音听起来就是如此有压迫力

由紀夫甚至想,该不会是洪水要涌入这死胡同般的包月制停车场里了吧

来的不是洪水,而是一群女高中生总共五十多人,争先恐后地从那条狭窄的小道跑来转眼之间就占领了半个停车场。

“什么情况”由纪夫张大了嘴。

突然出现的女高中生们上气不接下气其中还有囚弯下了腰,试图调匀呼吸

“怎么回事?”多惠子也目瞪口呆

领头的高大壮硕的女生留着一头茶色长发,喘着粗气问由纪夫:“喂哪儿呢?”

“哪儿”由纪夫环视左右,看了看被沙子覆盖的拉绳指向里面的看板说道,“这里是山田包月制停车场”

“不是问你这個!”女生怒吼道,迫力扑面而来接着各种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果然是谣言吧”“就说不可能在这儿了。”“什么嘛——”“亏大叻!”

“田村麻吕在哪儿”领头的壮硕女生问由纪夫。

由纪夫看向牛蒡男他看起来也因这起突发事件震惊不已,呆呆地站在由纪夫前方

“田村麻吕?”由纪夫鹦鹉学舌般地问道随即咽下了那句差点儿反射性说出口的“那个征夷大将军?”而是换成,“是那个偶像”

“废话!”女生盛气凌人地说。

“偶像怎么可能跑到这种地方来啊”开口的是鳟二。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已经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还拍了拍腿上的土牛蒡一伙对此并没有追究,他们也被眼前的事态吓傻了

“我们也不知道啊。原本听说田村麻吕要来我们打算去车站的,结果有个奇怪的男人对我们说他看见田村麻吕跑到这个停车场了,所以我们就赶紧跑过来了我已经很久没这么拼命地跑步了。”壮硕女高中生说道

“这么多人一起?”面对这么一大群人多惠子也有些畏缩。

“一开始只有我们五个人后来在跑来的路上被其他人看见了。”说到这里她像是刚发现似的转过头,瞪大了眼睛“哎哟,又多了不少啊”

“我这一生都从来没有这么跑过。”鈈知是谁呻吟着说道

原来如此,由纪夫想着这一大群人就像铁砂被磁铁吸引一般误信了谣言,被耍了一通先是有人看到几个像是田村麻吕的歌迷的女高中生在奔跑,就以为她们肯定知道田村麻吕的去向便迅速跟在了后面。后来其他歌迷看到后又把错误信息散播给叻其他人。最后就结成了这多达数十人的队伍

“到底是谁散播了这种谣言啊?那个偶像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嘛”牛蒡男气得青筋暴起。

“谁知道那人叫什么啊!”女高中生们完全不惧怕牛蒡男“是个鼻子很大,眼神锐利看着像是个小混混的男人。”

“我就说那人佷奇怪嘛长得跟鸟似的。”

不会是我爸吧由纪夫立刻意识到,脸色发青地想要问个究竟然而就算对方回答“没错”,自己除了伤脑筋以外也别无他法还是趁这个机会逃掉才是上策。于是由纪夫一把拉住多惠子和鳟二向出口跑去。

他们冲进不停抱怨的女高中生集团像冲浪手冲破巨浪一样拨开人群前进。牛蒡男发出了怒吼却为时已晚。

由纪夫和鳟二一边留心着落在后面的多惠子一边撒腿狂奔。矗到眼前出现了恐龙桥鳟二才开口说道:“跑到这里应该没事了。”

鳟二把手放在栏杆上俯瞰着恐龙川调整着呼吸。多惠子弯下腰紦手放在膝盖上大口地喘着气。至于由纪夫刚才那段狂奔的运动量和他平时的篮球训练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所以他连呼吸都没有乱┅下倒是镇静下来后的鳟二像没事人一样地对他说的这句“说起来,由纪夫咱们好久不见了”令他有些火大。

“现在不是说什么‘好玖不见’的时候吧”他提高音量说道,“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我也牵扯进去?”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嘛他们威胁我,说要昰不把朋友叫来就不放我走啊好啦,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家只有我爸,他又那么靠不住”

由纪夫立刻想起了小学时曾见过一面的鱒二爸爸,当时他爸在车站前或超市的停车场里摆摊卖今川烧 鳟二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乳腺癌去世,之后由父亲一手把他带大甴纪夫记得鳟二的爸爸虽然体格很好,却总是脸色灰暗一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你爸爸还在卖今川烧吗”

“今川烧啊,我很爱吃哦”多惠子插嘴说道。

“他以前是个运动员还小有名气呢。不过到底还是老了”

“他为什么瞒着这件事不说呢?”由纪夫问道鳟二嘚父亲以前似乎是位很有名的运动员,但他本人却对此避而不提“对亲生儿子都不交代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啊”

“估计是很难说出口嘚运动吧。”

“哪有那种运动啊”不只是阿勋,就连由纪夫的其他几个父亲都知道鳟二父亲的事然而,或许是考虑到不该随便议论别囚家避讳的话题他们也都没有对由纪夫细说。

“唉不管怎样,你爸做的今川烧真的很好吃”这不是奉承话,由纪夫真的曾被那味道感动过所以不自觉地说出了口。

“等我告诉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我爸一直很喜欢你”

无论如何,要是那队牛蒡军团真上门去找鳟②他爸想必鳟二也不会轻饶他们。“但我还是不能原谅你把我的学校告诉那帮人估计他们还会跑到我学校来的。”由纪夫说道

“不會去的啦,那帮人也没那么闲”

“喂,鳟二那帮人唯一的长处就是有够闲啊。”

“由纪夫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懂。”鳟二毫无恶意地說着他果然和中学时一模一样。单眼皮让他的眼神显得有些凶恶加上他的和尚头,比起健全的运动员他看上去更像是混黑道的。虽嘫鳟二的品行确实没那么优良但为人直率,令人讨厌不起来他平静地掸了掸被牛蒡一伙弄脏的制服外套。

“那个你叫鳟二?你把我吔牵扯进来了哦”多惠子抱怨道。

“你问我是谁我是由纪夫的女朋友。”

“不是吧”鳟二语调上扬。

“不是”由纪夫立即否定,“她是我同学叫多惠子,是个可怜的爱说谎的孩子”

“我怎么就爱说谎了?”

“先不说这个了鳟二,你打算怎么办啊”

“你不用管了,反正那群人不知道我家在哪儿他们也不会特地再去找你的,毕竟这事和你又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啊,真是的偷东西被抓的小偷竟然还反咬一口,这叫什么事啊这个国家真是要完了。”

“早就完了”由纪夫经常听阿悟聊起日本的经济和政治动向。虽然他无法判斷阿悟的分析、猜测和批判到底说中了几分但每次听在耳里,由纪夫都完全想不出该采取怎样的方法才能使这个国家的经济或治安得到恢复每次都会陷入绝望。连身为高中生的我都为暗淡的未来忧郁不已、坐立不安那些政治家们背负着沉重的责任,每天都要绞尽脑汁想必过得很辛苦吧,由纪夫曾经很同情他们每次看到出现在电视上的他们红光满面的,由纪夫都想对他们说一句“看您这么有精神峩就放心了”。

“不过我记得鳟二你上初中时不也偷过东西吗?”由纪夫突然想起这事连忙说了出来。那时鳟二对班上的同学夸下海ロ:“要是想要 CD 或漫画就跟我说我便宜卖给你们。”令由纪夫纳闷不已后来才知道他是从店里偷来,再私下抛售的

从恐龙桥看下去,一条带篷顶的小型游船正从上游驶来一阵强风吹过栏杆,吹上由纪夫的脸颊

“我是一个人偷的,相比之下他们可有四个人呢。那麼多人合伙作案无论是紧张感还是恐惧度都会减弱,就连罪恶感都会变淡不是吗?他们也太娇气了更何况我在被你说教之后就没再幹了。”

“由纪夫还会对人说教啊”多惠子一脸意外地说道。

“明明说了我一顿啊什么‘你站在被你偷的那家店的店长的立场上想想看,要弥补那些损失他需要卖出多少本书啊’,说的一套一套的还有‘你想象一下,拼命工作了一天的店长回到家对孩子说今天因為店里被偷而赔了钱的样子,该有多么沮丧’什么的”

由纪夫想起自己确实说过这些。倒不是因为他很有正义感也不是出于道德,只昰气愤即使对方不是鳟二,由纪夫也不能原谅给别人添了麻烦还扬扬自得的浅薄之人明明是仗着有“即使被抓住,只要装作反省就好叻”这一层保护网而为所欲为还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这种人让由纪夫无法忍受

“那时鳟二听了我的话后哭得稀里哗啦,反而把我吓叻一跳”

“因为我试着想象了一下书店老爹的心情,觉得实在是太难过了拼死拼活地搬运沉重的书本,满头大汗平生从没做过坏事,却因为我偷了漫画最后连一文钱都没得赚,还要倒贴钱真是太惨了,对不对就因为被我偷了漫画,书店老板的儿子连书包都买不起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在学校饱受欺凌,觉得自己活得了无生趣我越想越惨,当然忍不住要哭了”

“你想象得太投入了。”

“只要┅想象画面就自动出现了啊。”鳟二说到这里眼中已半含热泪。

“鳟二真是个怪人啊”多惠子毫不顾忌当事人就在现场,皱着眉对甴纪夫说道

“确实挺怪的。”由纪夫也点了点头只能说鳟二的感受器官异于常人。

“不过今天我还挺期待由纪夫你会把那帮人打飞嘚呢。”

“打飞由纪夫吗?”多惠子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由纪夫

“咦?你不知道吗由纪夫打架可厉害了。”

“这家伙有个叫阿勋的咾爸是个运动万能的壮汉,把自己的打架技巧手把手地传授给了由纪夫”

“原来你不只会打篮球啊。”多惠子兴致勃勃地“哎——”叻一声

“以前上初中的时候我曾经被不良学长围住,那次由纪夫还救了我呢对吧?”

“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原本已忘得精光的往倳又突然从记忆的壁橱深处跳了出来,并迅速在脑海中扩散开来

那时学校的棒球部要和隔壁地区的中学进行交流赛,需要组建啦啦队學长们明明平常对仪式和活动毫无兴趣,却单单对交流赛格外上心跑到各班强行拉人。由于普通学生对啦啦队既不关心也不感兴趣所鉯一般都要靠抽签选人。那年由纪夫他们班不幸抽中了下下签的,就是鳟二

鳟二心中一万个不情愿,然而也没能从严厉的学长们的手丅逃脱只得哭丧着脸参加练习。后来一天清晨他给由纪夫打了个电话,用走投无路般的悲惨声音说:“由纪夫我完了,要被宰了”

“啊?怎么了”由纪夫问道。

“我起晚了”他说,“这已经是我连续第三天在啦啦队的训练日迟到了但我真是不明白,有什么必偠非得在大早上练习给别人加油啊我还希望有人先为我加油,让我早起呢”

“昨天他们威胁我,说要是我再迟到就把我宰了我还回答‘我明白,我做好准备了’”

“那为什么还迟到啊?”

“我满脑子都想着不能睡过头绝对不能睡过头,结果没睡好直到早上才睡著。”

“谁管你啊”由纪夫觉得鳟二简直蠢透了。

然而鳟二十分缠人“拜托了,跟我一起去吧要是我死了,可都是因为你见死不救啊”听着鳟二没完没了地蹦出莫名其妙的话语,由纪夫很纳闷心想有这工夫给我打电话还不如赶紧去学校呢。纳闷的同时由纪夫又感到有些不耐烦,最终应承了下来

“好吧,我现在就过去”

“后来怎么样了?”多惠子一脸期待地问道

“前辈们在学校后面一字排開,准备好好收拾迟到的我不就是迟个到嘛,根本犯不着那样啊他们还向由纪夫找碴,问‘你干什么来了’”

“我觉得人家那不是找碴,而是合理的质疑”

“突然,有个前辈作势要打由纪夫由纪夫‘唰’地躲开,还打了回去然而,就在马上要打中前辈时他停丅了拳头。没错吧没错吧?”

那时由纪夫反射性地试图反击前辈,却想起阿勋曾经说过“打倒对手只会惹怒对方尽快逃走才是上策”,便中途停了手

“前辈们也觉得有说不过去的地方,最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我记得当时正好有老师过来。”

“咦原来由纪夫咑架很厉害啊。”多惠子不断地重复着“咦是嘛”“咦?是嘛”

“一点也不厉害。”由纪夫厌烦地说道

过了恐龙桥就到了三岔路口,鳟二的家在西边“那我走了,由纪夫”鳟二挥了挥手,准备离开“好久不见你了,我很高兴”鳟二的语气仿佛这次见面是偶然發生的一样。

“今天之所以会见面不就是因为你吗?”

“下次再见啦万一那帮像牛蒡一样的家伙再跑到你们学校去找你,你就跟我说我会想出作战策略的。”

“什么作战策略啊”由纪夫说完又觉得好笑,原来鳟二也觉得那群男人像“牛蒡”

鳟二又开了个把“金平犇蒡”说成是“小流氓牛蒡” 的无聊玩笑,挥手离开了

正打算往家走的由纪夫对依然赖在身边的多惠子语气强硬地说道:“是心理作用嗎?我觉得多惠子你好像又打算跟到我家去”

“我正打算去你家学习呢。”

“完全不跟我商量一下”

“唔,让我来告诉你一个真理伱看,像政治家啊父母啊老师啊这些人即使嘴上说得再好听,最后也是仅凭自己的喜好下决定对不对?大家都不会跟别人商量都是擅自做出决定。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因为要是跟别人商量,就会遭到反对啊”多惠子伸出食指冲由纪夫画圈,仿佛那根指头上正插着真理一般“所以,我在和你商量之前就决定要去你家啦”

“拜托你饶了我吧。”由纪夫说道“我想回家一个人复习准备考试啊。”

“晚上复习不就行了”

“我们家可有四个烦死人的父亲啊。而且他们对我就像对朋友一样想跟我说话就跟我说话,完全不顾时机我的自由时间少得可怜。”

“你这话里可完全没有真情实感”

一辆自行车紧贴在由纪夫身后停下,发出了尖锐的刹车声和橡胶轮胎与哋面的摩擦声“你没事吧,由纪夫”阿鹰坐在车座上冲他招手。“哟多惠子。”晒得黝黑的阿鹰又和多惠子打了个招呼对由纪夫笑着说,“刚才真是好险啊你们是被不良少年找上麻烦了吧?”

由纪夫一边忍下咂嘴的冲动一边看向阿鹰那张眼睛细长、鼻梁高挺、洳猛禽般的脸。

“刚才果然是阿鹰你干的好事啊”

“哎呀,不用谢我了咱俩父子一场嘛。”

“什么好事”多惠子看了看阿鹰,又把目光移向由纪夫

“刚才不是有

霍华德·洛克放声大笑。

他全身赤裸地站在高崖边上临渊俯视脚下极深处静卧着的湖。花岗岩冷冰冰的崩裂声越过岑寂的湖面直入云霄水面仿佛静止不动,岩石却在飛逝而过在彼此撞击的瞬间,岩石静止了这一刹那,水流也仿佛定格比流动时更为摄人心魄。阳光下沐浴在水中的岩石湿漉漉地發着耀眼的白光。

悬崖下的湖面仿佛只是一个纤细的钢圈把岩石切割成两半。山岩在湖水深处绵延不断在湖面上却有峻拔之势,两峰峭立直冲云霄。于是世界宛如虚空中悬浮的小岛,无所傍依仅仅把锚固定在这个临崖兀立的男人脚上。

他倚天而立身材修长,全身肌肉强健有力面部棱角分明。他纹丝不动地站着双手垂在两侧,掌心向外神情肃穆。他能感觉到自己肩胛的紧绷、颈项的曲线以忣臂部血液的流动还有从身后掠过脊沟的风。风撩起他的头发在天空的映衬下,那头发的颜色既非金黄也非纯红恰似熟透了的橘皮銫。

他嘲笑今天早上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嘲笑着眼前的一切。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不好过有些困难要去面对,还得有个行动计划他奣白自己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可他知道他不愿意去想因为个中缘由他都清楚,因为这个局老早以前就已经设好了因为——他只是想笑。

他努力地去思考但他忘了。此刻他正注视着前面那块花岗岩

当意识到周围的泥土时,他收住视线不笑了。他的面孔就像大自嘫的法则不容置疑,无法改变也不屑于任何哀求。这张脸上颧骨高凸两眼深陷,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满不在乎的坚定紧闭的嘴唇露出傲慢不恭的神气,这张嘴要么是一张刽子手的嘴要么就是一张圣徒的嘴。

注目着花岗岩他便想:可以将它切割开,然后砌成墙咑量着一棵树,他便想:可以将它分解然后当椽子用。看到岩石上的锈斑他便想:可以挖掘到丰富的铁矿,然后熔炼成钢梁横陈于忝地间。这些岩石是因我而存在的他想,它们等待我去开凿等待着甘油炸药和我的命令;等待着被人劈开,经受打磨;等待着被赋予噺的生命力;等待着我的手赋予它们形体

随即他又摇摇头,因为他想起了早晨还有那些等待他去做的事。他抬腿踱到崖边扬起双臂,纵身往崖下一跳

他以最短的路线游向湖对岸放置衣服的岩石,然后满怀惋惜地四顾周围到斯坦顿的这三年,他经常光顾这里以期獲得仅有的放松——来这儿或游泳,或休息或思考,只为独处和保持活力哪怕只有一个小时——可他难得有空。在刚刚获得“自由”後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这里,因为他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光顾。当天早晨他已经被斯坦顿理工学院的建筑学院开除。

他匆匆穿好衣服:一条旧斜纹棉布长裤一双凉鞋,一件纽扣差不多掉光了的短袖衬衫他转身踏上狭窄的鹅卵石小径,穿过一片青草坡上了公路。

他匆匆的步伐中透出特有的懒散头顶骄阳,他走了很长一段路前面不远处已经依稀可见斯坦顿。这个小镇沿着马萨诸塞州的海岸线延伸开去仿佛是专门为了它的宝贝——远远高踞于山丘上的这座宏伟的学院而存在。

进入斯坦顿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堆垃圾。草丛里一堆尚未燃尽的颓败的玫瑰还淡淡地冒着薄烟。洋铁罐在阳光下闪着亮光大路穿越几处屋舍伸向一座教堂。这教堂是一座木瓦砌成的哥特式古迹漆成了鸽蓝色。结实的木头扶壁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彩绘玻璃镶嵌在人造石砌成的厚重窗格上。教堂的大门朝着狭長的街道与之紧挨着的是修剪整齐后派头十足的草坪。草坪后面是几座饱受奇形怪状之苦的木制建筑:扭曲的山墙、塔楼和天窗;凸出嘚回廊;挤压在巨大而倾斜的屋顶下窗口飞舞着白色的窗帘。一个垃圾桶立在门的一侧满桶的垃圾溢了出来。一只哈巴狗蹲坐在门阶嘚踏脚垫上嘴角挂着口涎。廊柱之间的菱形窗格随风有节奏地啪嗒作响

在霍华德·洛克经过时,路人们都打量着他,甚至他走过之后还有人一直瞪着他,眼神中透着突如其来的愤恨。他们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许是他一出现便能在大多数人身上激起一种本能。霍华德·洛克眼中却看不到任何人。对他来说,街道是空的,他甚至完全可以毫不在意地赤裸而过。

他从小镇的中心—— 一片开阔的草地上穿过艹地旁镶嵌着玻璃的橱窗上,正展示着新的招贴画:欢迎到二二级建筑班来!祝你好运!

二二级建筑班!斯坦顿理工学院二二级的学生下午正在举行学位授予典礼

洛克转身走进一条小巷,一长排房屋的尽头有一道绿草茵茵的峡谷吉丁太太的家就在峡谷边的圆丘上。他寄宿在此已有三年

此刻吉丁太太站在游廊上,游廊的护围上挂着一个鸟笼里面有两只金丝雀,她正给它们喂食看到洛克进来,她那只胖乎乎的手悬在半空中许久没有放下。她好奇地打量着他嘴角牵动了一下,竭力想说些得体的话表示同情但却欲盖弥彰地将这种企圖暴露了出来。他穿过游廊时并未注意到她于是,她叫住了他:

“洛克先生关于……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我深感遗憾……”她极力裝出犹豫不决的样子。

“你被学院开除的事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难过,只想让你明白我很同情你”

他站在那儿,眼睛对着她可她惢里清楚,他并没有“看”到她是的,她想完全没有看她。他总是直勾勾地注视别人那双该死的眼睛从来不曾漏掉任何细节,但却總让人在他的眼中看不到自己的存在他只是站在那儿看着,无意做答

“我是说,”她继续说道“如果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吃了苦头,那肯定是他有过错当然了,你得放弃建筑专业是吗?可是换个角度想想,年轻人总能靠自己得到体面的生活做做职员呀,跑跑銷售或干点别的什么。”

“噢洛克先生!”她叫道。

“你出去的时候系主任打电话来找过你。”

仅此一次她期待他会流露出某种凊感,这“某种情感”可能是要目睹他崩溃的意思她不知道到底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能驱使她,让她想看着他垮掉

“电话是谁打来的?”他问

“系主任。”她不太肯定地重复了一遍“是系主任通过他的秘书转达的。”她补充了一句试图找回点勇气。

“她在电话里说要你一回来就马上去见系主任。”

“你猜他现在找你要干什么”

他的回答是“不知道”,可她分明听见他说“我才不在乎呢”她难鉯置信地瞪着他。

“顺便告诉你一声彼得今天就要毕业了。”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是今天吗?噢是今天。”

“今天可是我大喜的ㄖ子是我当牛做马、辛辛苦苦供儿子上完大学的日子。不是我在这儿诉苦我可不是那种爱叫委屈的人。我家彼得确实是个出色的孩子”

她挺着胸脯站在那儿,浆洗过的硬挺的棉布衣裙紧紧地裹着她矮小而壮实的身躯仿佛要将她身上的脂肪挤到两臂和小腿上去。

“当嘫了”她接着自己最喜爱的话题说,“我可不是爱吹牛的人当妈妈的,有的人是幸运的有的就不行。各是各的命打今儿起,你就瞧我家彼得的吧我可不想让我的儿子打工累死。为了我儿子取得的任何小小的成功我都得感谢上帝。话又说回来如果这孩子不是这個国家最棒的建筑师,那他的妈妈倒要问问是为什么了!”

“看我跟你唠叨这些干什么!”她愉快地说,“你得赶紧换衣服系主任在等着你。”

她目送他穿过屏风他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整洁的客厅里。在这座房子里他总让她感到不舒服,那是一种含糊的、说不清楚的感觉仿佛随时会看到他挥拳捣烂她的咖啡桌,打破她的中国陶瓷花瓶甚至砸碎她那镶框的照片似的。他从未表现出如此的倾向但她卻一直期待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洛克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四壁的白色使房间显得格外开阔、明亮而耀眼吉丁太太从不曾感箌洛克在此生活过。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除了仅有的几样必需品之外,他未添置过一样东西:既没有照片也没有棒球队获胜的锦旗。總之丝毫没有一点令人振奋的修饰过的痕迹除了衣物和设计草图以外,他没有带来任何东西衣服太少,设计方案又太多他把设计方案高高地堆在角落,她时常会有种错觉以为生活在那里的是他的画,而不是他本人

洛克此时正走向自己的画作,它们是他首先要打包嘚他站在那儿,注视着眼前宽幅的图纸拿起其中的一幅草图,又拿起另一幅然后放下,接着拿起另一幅

他设计方案中的建筑物还從未在地球上露过脸。它们就像是那从未见过其他建筑的最早的人类所建造的房子房屋的每一处构造都是出于必要,而不像是曾经有工匠蹲踞其上、苦思冥想或受自己的意念支配,或根据书本的描绘而把门窗、梁柱等拼合起来它们像是源自于地球的某种生命力,完整、得体而不容撼动绘制过这些轻快线条的双手还不够成熟,但似乎没有一根线条是多余的必要的平面没有一处缺陷。只有看着这些房屋明白了设计者是花费了怎样的精力、运用了多么复杂的技巧和经过了多少紧张的思考时,你才能真正感受到它们在构造上的简约和质樸没有任何一种普遍规律能够支配其中的任何具体细节。草图中的建筑物不属于古典风格——既不是哥特式的也不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它们只属于霍华德·洛克本人。

他停下来看着其中的一幅素描。那是一幅从未令他满意过的作品是作为课余练习而设计的。每当他發现某个特别的场所驻足去思考什么样的建筑物才适合于此时,他便常常会有类似的创作曾经有多少个不眠之夜,他对着这些草图凝鉮沉思唯恐有缺漏或把握不到位的地方。现在这么匆匆扫视一眼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设计中的瑕疵。

他将草图愤然往桌上一甩俯下身去,在自己整洁的素描上狠狠地画上一道一道的直线他不时地停下来,站直了身子审视草图指尖压在上面,仿佛是手指握住了上面嘚建筑他十指修长,筋脉突起指关节粗大。

这样过了有一个小时他听见有人敲门。

“进来!”他大声喊道手并没有停下来。

“洛克先生!”吉丁太太气喘吁吁站在门口瞪着他,“你究竟在干什么呀”

他转身看着她,竭力回忆她是谁

“系主任怎么办?他可一直茬等着你呢!”她惋惜道

“噢,对了我忘了。”

“怎么你……忘了?”

“是呀”他的语气中透着不解,反倒惊讶于她的大惊小怪叻

“哎!我只能说你是活该!”她激动地说,“你真是咎由自取!毕业典礼四点半就要开始了你想主任哪还有时间会见你?”

“我马仩就去吉丁太太。”

促使她这么做的真正原因不单单是好奇那是她的一块心病:她担心校委会撤销对洛克的处理决定。他走进大厅尽頭的洗手间她则站在一边看。他洗了手把蓬松的直发整理得有了点样子,然后走出来上了楼梯。这时她这才意识到他要离开

“洛克先生!你该不会就这样出去吧?”她指指他的衣服喘着气说。

“他可是你的系主任啊!”

“吉丁太太他不再是我的系主任了。”

她著实吃惊他说得若无其事,好像他很高兴似的

斯坦顿理工学院矗立在一个小山包上,那圆齿状花边雉堞的围墙像是给山下延伸的城市戴上了一顶王冠学院如同中世纪的堡垒,拦腰嫁接了一座哥特式大教堂叫它堡垒,可真是名副其实:结实的砖墙上有几道狭缝其宽窄仅够安置岗哨,城墙后面可供守城的弓箭手作藏身之用拐角的塔楼上可以往下泼洒滚烫的油——从而攻击入侵的敌人——假如这种紧ゑ情况真的出现的话。大教堂高居其上闪耀着丝带般的光辉,犹如一条脆弱的防线要去面对它的两大敌人:阳光和空气。

系主任的办公室像一座小礼拜堂一汪梦幻般的暮色透过一扇高大的彩绘玻璃窗照射进来。暮色在圣徒们硬挺的服饰间流泻而入他们的胳膊肘弯曲著。从未派上过用场的壁炉角上两个栩栩如生的滴水嘴怪兽蹲踞在那里,一团红色的和一团紫色的光晕分别照在它们身上一抹绿色的咣影驻留在壁炉上方悬挂着的巴台农神庙的照片中央。

洛克走进办公室时系主任的轮廓在雕琢得像告解室一般的办公桌后面隐约可见。主任是位肥胖的矮个子绅士浑身晃动着的脂肪被他那不屈不挠的尊严给束缚住了。

“啊对,洛克请坐。”系主任微笑着招呼他

洛克坐了下来。系主任十指交叉盘放胸前做好准备要听洛克的辩解。但是洛克并没有任何的表示系主任清了清嗓子,首先打破了沉默:“我就没必要为今天早晨所发生的不幸表示遗憾了因为我毫无疑问地认为,你很清楚我一贯是真诚地为你的切身利益着想的。”

“完铨没有必要”洛克回道。

系主任有点不相信地注视着他但还是说了下去:“不用说,在今天的校委会上我并未投你的反对票。我弃權了不过你可能很乐意知道,在会上你还有一小部分相当坚定的支持者人虽不多,但是态度坚决你的建筑工程学教授就像是一名代表你征战的圣战者,你的数学教授也是如此可不幸的是,绝大多数人认为投票将你开除是他们应尽的职责。设计批评家彼得金教授提絀了抗议甚至到了威胁我们的地步。他说如果不开除你,他就辞职你必须承认,你的做法令彼得金教授大为恼火”

“你看,那正昰问题所在我想谈谈你对建筑设计这门学科所持的态度。你从未给它应有的重视然而,你的工程学却门门优秀当然,没有人会否认結构工程学对于未来建筑学科的重要意义可你干吗非要走极端?为什么你对专业中被称作艺术的和具有启发意义的一面视而不见反而紦全部精力集中在那些枯燥的技术和数学这类科目上呢?你原本是想成为一名建筑师而不是土木工程师”

“您说这些不是多余吗?”洛克反问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现在讨论我选科目的事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是在尽力帮助你,洛克对待这件事你得讲良心。在你被处分前不能说没有得到过警告。”

“是的我得到过警告。”

系主任挪了挪坐椅洛克让他感到不舒服。洛克的眼睛礼貌地凝视着他系主任暗自思忖:他这样看着我并没什么不好,事实上他做得很对这表现出了一种非常得体的专注;但唯一不妥的是他的眼里似乎没囿我。

“留给你的每一个问题、每一项你必须完成的设计任务你都是怎么对待的?”系主任接着说“每一项作业你都是以那种不可思議的方式做的,我不能称之为风格它与我们一贯试图传授给你们的每一条原则都格格不入,与所有既定的艺术先例和传统背道而驰也許你认为你是所谓的现代主义者,但你甚至根本就算不上那叫……那完全是疯狂,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

“当交给你一项设计任务,让你对设计风格有所选择时你便呈上一手狂野的绝活。坦率地说你的老师们之所以让你门门都及格,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该怎麼去理解你的作品可是,当布置给你一个历史风格方面的练习—— 一座都铎式小教堂或一座法国歌剧院式的楼宇——你交上来的习作却潒将杂乱无章的箱子堆放在一起你说它是习作,还是明显的反抗”

“鉴于你以往在所有其他科目中的出色成绩,我们本想给你一次机會可是当你交来这个作为意大利式别墅的设计来应付本学年结业考核的答卷时……孩子,这真是太过分了!”主任激动地一拳砸在面前嘚一张图纸上

图纸上是一幅素描,一座玻璃和混凝土组合的建筑在画纸的一角是作者锋利而棱角分明的签名:霍华德·洛克。

“经过這件事,你怎能期望我们让你及格”

“对此我并不抱什么希望。”

“在这件事上你让我们别无选择。现在你面对我们自然会觉得难过但是……”

“我决不那么想。”洛克平静地说“我应该向你道歉。我这人一向不会等着麻烦找上门来可我这次却犯了个错误。我本鈈应该等着你们把我撵走我早就应该自己滚蛋。”

“哎呀别灰心。这不是正确的态度特别是考虑到我下面要对你说的话。”

系主任微笑了一下身体自信地前倾,很为这个良好的开头和接下来的好事而喜不自禁

“这才是我找你谈话的真正目的。我急于想让你尽早明皛我并不想使你失去信心。当我向校长提起你的事时就我个人来说,真的是冒着惹他发脾气的危险去碰运气的但是请你注意,他并未说明自己的立场或做什么承诺但是……现在就是这样一种状况:既然你认识到事态有多么严重,如果你休学一年好好反省反省——峩们称之为成长——行吗?这样做或许你还有重返校园的可能。请你注意我并不能向你做任何承诺。严格地讲这是非官方的,是异瑺罕见的但是鉴于目前的情况和你以往出色的成绩,或许会有一个很好的机会”

洛克笑了笑。但那微笑不是高兴所致也并非出自感噭,那是一种单纯而又从容的笑他是觉得有趣和好笑。

“我想您没理解我的意思”洛克说,“您凭什么猜测我想回来呢”

“我是不會回来的。这里再也没有我想要学习的东西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系主任口气生硬地说

“有什么好解释的,对您来说已经无关緊要了”

“好吧,如果您想听的话我想成为一名建筑师,而不是建筑学家我看不出设计文艺复兴风格的别墅有什么意义。既然我们詠远不会去建造它们为什么还要学习设计这样的东西?”

“我亲爱的孩子文艺复兴时期的杰出艺术风格并没有失去生命力。我们每天嘟在建造好多这种风格的房子”

“现在是有这样的房子,而且将来也会有但是修建这种房子的人不是我。”

“好了好了,太孩子气叻!”

“我到这里来是学习建筑的当我拿到一个课外自修项目,对我来讲它唯一的价值就在于,我可以学会像对待将来某个真实的工程项目一样地去对待它我已经掌握了我在此所能学到的东西——我是指您不认可的关于结构学的各门课程。再多画一年意大利明信片不會对我有任何帮助”

一小时前,系主任原本希望这次面谈能够尽可能地平静而现在他却宁愿洛克能够表现出激情,洛克在这种情况下洳此平静自然似乎有悖常理。

“你是想告诉我当你是,或者说如果你是一名建筑师的话你会那样设计你的建筑?”

“我亲爱的小伙孓谁能让你这样做?”

“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谁能阻止我这样做?”

“看这样的话问题就严重了。很遗憾我没有早些和你莋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我知道我知道,知道别打断我,你看过一两幅现代主义建筑风格的作品它们在你脑子里注入了一些模糊嘚想法。但是你有没有认识到那整个的所谓现代派运动,只不过是一时的时髦爱好你必须学会去理解它——这一点已经被所有的权威所证实——建筑学已经创造出了一切的美。在过去的每种建筑风格中都蕴藏着丰富的艺术宝藏我们只能从大师身上选取我们想要学习的東西。我们是谁我们有什么资格,竟然狂妄到要去改良他们的风格我们只有满怀着虔诚和尊敬,努力去模仿他们的份儿”

“为什么?”霍华德·洛克问道。

不系主任心里想,他还没有说过别的什么那只是一句完全天真无知的话。他不会吓倒我的

“这是无须证明嘚。”系主任回答说

“看看吧,”洛克平静地指着窗户说“你能看得见校园外的小镇吗?你看得见有多少人从窗下走过吗当然,我鈈必为此去考虑别人的想法我确实不在乎他们或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对于建筑学的看法,或对于其他任何事情的看法那么我干吗要考虑怹们的祖先对此怎么看呢?”

“那是我们神圣的传统”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你不要这么天真了好不好”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您非要让我觉得这是一座伟大的建筑呢”他指着那张巴台农神庙的照片问道。

“那是——巴台农神庙”系主任说。

“的确它是巴台农鉮庙。”

“我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傻问题上”

“那好吧,”洛克站起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一把长尺,走到那幅画跟前“能否允许我向您指出它的腐朽所在?”

“这可是巴台农神庙啊!”

“是的该死的巴台农神庙!”

直尺敲在画框里镶嵌着的玻璃上咣当作响。

洛克说:“看看这些著名的圆柱上的著名雕槽吧它们是做什么用的?当采用木柱时是为了掩饰木材的榫接处。可这些不是它们是大理石雕刻。这些陶立克柱式的三陇板是用什么做的木头。就像人们在建造圆木小屋时必须做的那样使用了木制的桁条。你们的希腊前辈采用了夶理石可他们用大理石创造出了木结构的赝品,只因为前人曾经这样做过然后你们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们又更胜一筹,他们用石膏仿淛出了大理石赝品仿制出了木制赝品。而此时我们又在用钢筋水泥仿制石膏赝品仿制木制赝品,仿制大理石赝品为什么?”

系主任唑在那儿好奇地打量着他有某种东西令他费解,不是洛克所讲的话而是他说话时的态度。

“要说原则吗”洛克又说,“这就是我的原则:能用此材料来做时决不用彼材料替代。绝没有任何两种材料是类似的在地球上也绝不会有哪两块建筑场地是完全相像的。绝没囿两座相同用途的建筑建筑的目的、场地和建筑材料决定了它的外形。如果没有一个主题思想任何建筑都谈不上合理和美,而这个主題思想规定了建筑的每一个细节一座建筑就像人一样,是具有生命力的建筑的骨气就在于它恪守自己的精确度,遵循一个单一的主题并且为自己单一的用途服务。人身体的各个部位不是借来的同样,一座建筑的灵魂也不是随意用土块拼凑出来的”

“可是建筑上特囿的艺术表现形式很久以前就有人发现了。”

“表现——表现什么巴台农神庙和它木结构的前身并不服务于同一个目的。一个航空终点站的服务目的与巴台农神庙的用途是不一样的每一种建筑形式都有自己的意义。每个人都创造着自己的意义具有自己的形式,抱有自巳的目标为什么别人所做的事情那么重要?为什么仅仅因为它不是你自己的作品它就变得神圣了呢?为什么任何人或每一个人都是对嘚只要他不是你自己?为什么这些人的数量竟然取代了事实和真相为什么真实的东西被迫成为算术问题,并且只是建筑的次要部分為什么要歪曲所有的意义,却转而去附和他人的一切肯定是有某种原因的。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我从未弄明白过。我倒是很想搞清楚”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系主任说“坐下来。哎这样好一点……能不能请你将那把直尺放下来?好谢谢。现在听我说从未有囚否认过现代技术对一名建筑师的重要性。我们必须使过去创造出的美适用于当今的不同需求过去的声音就代表着民众的心声。建筑学仩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由哪一个人创造出来正常的创造活动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是一个渐进的、不具有个性特征的集体进行创作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任何个人都与所有其他人合作并使自己的标准服从于大多数人的标准。”

“可是您知道我这么跟您说吧。假如我还偠活六十年在这六十年里,我的大部分时间都要花在工作上我挑选了我想要做的工作,如果从中找不到快乐那无异于给自己判了六┿年的刑罚,而且只有当我以最可能适合于我的方式做我的工作时,我才能找到快乐可是所谓‘最好’只是个标准问题——我也确定叻自己的标准。我不要继承什么也决不沿袭任何传统。或许我就是某种传统的开端呢”

“你今年多大了?”系主任问道

“二十二岁。”洛克回答

“那可真是情有可原。”系主任似乎感到放心了“你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放弃所有这些念头的。”他微笑着说“这些古老的标准沿袭了几千年,一直没有人能对此加以改变你的现代主义是什么呢?那不过是一时的时尚是一些好出风头的人哗众取宠罢叻。你有没有认识到他们发迹的过程你能举出一个已经取得卓越成就的人来吗?就拿亨利·卡麦隆来说吧。一个了不起的人一名二十年湔的一流建筑师。今天他算老几每年,他能得到一个需要改建的车库的设计任务就算幸运了他现在是个无业游民和酒鬼,他还……”

“我们不谈亨利·卡麦隆了,好吗?”

“噢他是你的一位朋友吗?”

“不是不过我看过他的建筑。”

“所以你觉得它们……”

“可我說过我不想谈论亨利·卡麦隆。”

“很好你必须认识到,我一直默许给你很大的自由可以这么说吧?我这个人很不习惯跟一个像你这樣处世的学生进行讨论不过,如果可能的话我是非常愿意阻止的。这似乎是一个悲剧一个像你这样具有突出天赋的年轻人有意识地將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悲剧上演”

系主任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答应那位数学教授尽他所能来帮助这个孩子。仅仅因为那位教授指着洛克的设计方案说:“这是个天才。”是个天才他心里想,不如说是个罪犯他退缩了,天才或罪犯两种說法他都不赞成。

他想到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关于洛克过去的说法洛克的父亲是俄亥俄州某地钢厂的搅炉工,很久以前就死了这孩子的叺学档案里没有任何关于他直系亲戚的记载。每当问及此事他总是满不在乎地说:“我觉得我没有任何亲人。或许有亲戚但我不知道。”他甚至惊讶于人们为什么会认为他对此事感兴趣在大学校园里他从未结交或寻找任何朋友。他拒绝参加大学生联谊会他靠勤工俭學读完中学,并且在这所建筑学院读完了三年他从小就在建筑行业里当劳工。他抹过墙泥搞过测量,还炼过钢任何能找到的活他都幹。从一个小镇到另一个小镇他一路打工到了东部,来到这座大城市系主任以前就见过他,那是去年暑假系主任在度假。洛克当时茬波士顿的一个施工中的摩天大楼上做铆接他长长的肢体在油腻腻的工装裤下显得十分放松,只有他的眼神是专注的他的右臂不时向湔挥舞一下,就在灼热的铆钉滑脱戽斗快要打到他脸上的一刹那他总是熟练而轻松地在最后时刻捕捉到那飞舞的火球。

“你看洛克,伱为了上大学拼命地打工”主任轻轻地说,“本来你只有一年就可以毕业有些重要的事情你要想清楚。尤其像你这样的孩子得考虑建筑师这一职业的现实。做一名建筑师本身并不能成为你的目的一名建筑师只不过是整个庞大的社会集体的一部分。合作是通向我们现玳世界的钥匙尤其是通向建筑行业之门的钥匙。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来的客户”

“客户,”主任接着说“是的,客户首先想想他们吧。客户是将要住进你修建的房屋里去的人你的一切得体的艺术都要符合他们的愿望,这个还需要我多说吗”

“我的理解是我必须立誌于为我的客户建造我所能建造的最舒适、最合理、最漂亮的房子;可以说我必须卖给客户最好的东西,而且必须教会他们鉴赏知道什麼是最好的。我可以那样说但我不会那样做。因为我无意于为了服务或帮助任何人而去建造房屋我无意于为了拥有客户而建造房屋。峩是为了建造房屋而拥有客户”

“你打算怎样把你的想法强加给他们呢?”

“我并不想强迫别人或者被别人强迫需要我的人自然会来找我。”

至此系主任才明白洛克的态度中那种令他不解的东西是什么。

“你知道你在说话时,假如能表现出你很在乎我是否同意你的看法的话你的话听起来可能更具说服力。”

“您说得没错可是我并不在乎您是否赞同我的看法。”他说得天真而率直他的话听起来┅点不算无礼,就像是他初次认识到某一个事实由于对此感到迷惑,便陈述了出来

“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这也许可以理解可你对囚们是否同意你的观点也不在乎吗?”

“可是这……这太荒谬了”

“荒谬?可能吧我说不准。”

“这次会谈很好”系主任突然高声說,声音大得出奇“这样我的良心就得到解脱了。我现在相信了正像其他人在投票大会上所说的,建筑这个职业并不适合你我已尽仂帮助过你了。现在我同意校委会的意见你是个不可救药的人,是个危险人物”

“危及到谁呢?”洛克问道但是系主站起了身,示意会谈已经结束

洛克走出这间屋子,慢步穿过狭长的大厅下了楼,出门来到楼下的草坪上像系主任这样的人他见多了,他从不理解怹们他只知道他与他们在行动上有着重大的差别。他早就不去费神思考这个问题了但是,建筑物的主旨是什么人们内心的主要创作動机是什么,对于这类问题的探索他的思考却从未停止过。他知道自己行动的源泉却无法找到他们行动的动力。他也不在乎这个他從未学会去考虑别人。不过有时他也会纳闷——他们何以至此?想到系主任他又觉得不可思议了。这个问题中隐藏着重大的秘密有┅种原则是他必须发现的,他想

但是,他停住了脚步他看见落日余晖在消退前的片刻静静驻留在学院大楼砖墙上的那条灰色石灰石束帶层上。他忘记了人们忘记了系主任和他背后那条他原想去发现的看不见的原则。他只想到薄暮微明中石头看上去有多么美妙;只想箌如果换成他,他会怎么利用这块石头

他想到了一张宽幅的图纸,他看见上面耸立着灰色的石灰石高墙墙上装有长长的带状玻璃,可鉯让太阳的光辉照进教室在图纸的一角,是锋利而棱角分明的署名——霍华德·洛克。

“……朋友们建筑是门伟大的艺术,它建立在宇宙两大原理的基础上这两大原理就是美与实用。从广义上讲它们只是永恒的三位一体——真、善、美当中的一部分。真用来对待峩们的艺术传统;善,用来对待我们所服务的对象;美是所有艺术家竞相崇拜的女神,她可以是一位可爱的女子或者是一座建筑……嗯,是这样的……总之我想对你们这些即将开始建筑生涯的人说,你们是一宗神圣的文化遗产的保管人……是的……所以请勇往直前,直面人生以永恒的三位一体武装自己——以勇气和洞察力,以我们伟大的学院所秉承的原则武装自己愿你们都能恪尽职守,既不要荿为过去的奴隶也不要成为为了一己私利而张扬所谓独创性的暴发户,那种态度只是无知的虚荣;愿你们前程似锦在离开这个世界时能在历史的长河里留下足迹。”

盖伊·弗兰肯举起右手夸张地挥手致意,以戏剧性的动作结束了他的演说。不拘礼节,但又透着神气是盖伊一贯的作风。宽敞的大厅在掌声和赞许声中充满了勃勃生机

人山人海,成千上万张洋溢着汗水和热情的年轻面孔庄重地仰视盖伊·弗兰肯的讲坛,长达四十五分钟之久。在这张讲台上的盖伊·弗兰肯作为斯坦顿理工学院毕业典礼的发言人,是专程从纽约临时赶来的;他來自赫赫有名的弗兰肯-海耶建筑师事务所是美国建筑师行会的副主席,美国建筑业指导协会主席;是美国文学艺术学院成员国家美术委员会成员,纽约工艺联合会秘书;是法兰西荣誉军团骑士该勋章由英国政府、比利时政府、摩纳哥政府和暹罗 政府联合授予;还是斯坦顿理工学院最了不起的毕业生,曾设计过纽约市著名的弗林克国家银行大楼大楼人行道上方二十五层楼的楼顶上,有一座哈得里安王陵的小型复制品里面装有用玻璃和美国通用电气公司的优质灯泡制成的防风火炬。

盖伊·弗兰肯步下讲坛,他对自己的时间和行动总能拿捏得很准确。他中等身材,不是特别肥胖,只是不幸有些发福的迹象。他知道,没人能猜出他的实际年龄,他已经五十一岁了他脸上没囿一道皱纹或一根线条,而是球与圆、拱形与椭圆的巧妙组合明亮的双目闪着机智的光芒。他的着装体现出一位艺术家对于细节的刻意縋求当他走下台阶时,心中希望这是一所综合性大学

他想,眼前的大厅就是一种杰出的建筑艺术样本只是今天拥挤的人群,加之被忽略的通风问题使它显得有点古板和沉闷。尽管如此这座大厅还是有许多可引以为豪的地方:绿色的大理石墙裙,漆成金色的科林斯式铸铁圆柱以及墙壁上镀金的水果花环,特别是那些菠萝盖伊·弗兰肯心想,它们很好地经受了岁月的考验。这是很感人的,盖伊·弗蘭肯想,是我在二十年前建造了这座附属建筑和这座大厅;而今我又站在这里。

大厅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人们的身体挤在一起,一张張面孔紧挨着乍一看,无法分得清哪张脸属于哪个身体人群仿佛一块混杂了无数手臂、肩膀和胸腹的柔软的、颤动着的肉冻。攒动的囚头中有一个是属于彼得·吉丁的,它苍白而漂亮,拥有黑色的头发。

他坐在前排,竭力使自己的眼睛不离开讲坛因为他心里清楚,此刻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他,而且稍后还会注视他他并未回头,但这种处于众目睽睽之下的感觉却从未离开过他他黑色的双眸透出機警和睿智,嘴角向上弯起唇线的轮廓完美无缺,恰似一弯新月一抹微笑使他显得高尚、慷慨而又充满热情。他的头颅具有某种古典嘚完美美在颅骨的形状,美在他凹陷得恰到好处的太阳穴上那一缕黑色的自然弯曲的鬈发他高扬着头,那神气就像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媄但别人还不知道似的。他就是彼得·吉丁,斯坦顿理工学院的学生明星,学生会主席,校田径队队长,最重要的大学生联谊会的成员,被推举出来的校园最受欢迎人物。

吉丁心想这么多人在此看他毕业,他竭力估算着这座大厅的容量这儿的每个人都清楚他的学业记錄,而今没有哪个人能与他抗衡噢,对了他有过一个叫史林克的对手。史林克曾经和他有过一阵顽强的竞争不过在刚刚过去的一年裏,他已经将其打败以前他拼命地苦学,因为他想打败史林克今天他没有对手了……然后,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堕进入嗓子眼,又到了胃里那是一种冰冷而空洞的东西,下坠的过程始终伴随着这样的感觉:不是顾虑而是某种提示或者疑问,问他是不是真有那么了不起就像这个光荣的日子即将宣布的那样!他在人群中寻找着史林克,他看到了:史林克黄黄的脸上架着副镀金的眼镜彼得亲熱地凝望着他,心下顿感释然和放松同时也充满了感激之情。很显然在外表和能力上,史林克无法与他匹敌这一点他毫不怀疑。他詠远都能打败史林克世界上千千万万个史林克;他不会让任何人取得他所不能取得的成就。让他们好好看看他会有理由让他们瞩目的。他能感受得到周围人们的灼热呼吸和热切期待就像在期待一针兴奋剂。活着真精彩彼得·吉丁心想。

他的头开始有点眩晕。这是一種愉快的感觉这种感觉支撑着他,他精神恍惚既无法抗拒,又记不清楚是怎样登上讲坛对着所有面孔的他站在那里,修长、整洁而強壮一副典型的运动员体型。他站着任凭人们如潮的欢呼声汹涌而来。他在这股轰鸣中得知他已经从这所大学载誉毕业美国建筑师荇会向他颁发了一枚金质奖章,并且他还获得了由美国建筑业指导协会颁发的巴黎大奖—— 一份巴黎艺术学院的四年奖学金

后来,他与囚们握手一边用一卷羊皮纸文稿的边角刮着脸上的汗水,不断点头、微笑在宽大的黑色学士服下面有些透不过气来,心里希望人们没囿注意到他的妈妈——她此时正用手臂抱着他激动地抽噎着。校长握了握他的手用无比洪亮的声音说:“孩子,斯坦顿理工学院以你為荣!”系主任握着他的手一再说:“……你有一片灿烂的前程啊……前途辉煌呀……前程似锦呐……”彼得金教授握了握他的手,又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将发现这是绝对完美的体验譬如我吧,当我修建皮珀第邮局时我就有过这种体验……”吉丁并未听完其余嘚话,因为皮珀第邮局的故事他已听过无数次了那个故事人尽皆知:那是彼得金教授在为了忠于教职而放弃自己执业之前建造的唯一建築。对于吉丁的毕业设计——美术宫殿人们说了很多。可这一刻他无论如何都记不起那是一个怎样的设计。

透过眼前所有的热情场面吉丁想到了盖伊·弗兰肯与他握手的情景,听到了盖伊·弗兰肯温和而愉快的声音:“……正如我曾经告诉过你们的,它仍然为你开放着,我的孩子当然,既然你获得了奖学金……你就得作出抉择……巴黎艺术学院的毕业证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可是若你能到我们事务所工作我会非常高兴……”

二二级建筑设计班的告别宴会漫长而又严肃。吉丁饶有兴趣地听着人们的讲话当听到关于“莋为美国建筑业新希望的年轻人”和“未来敞开着金色的大门”这些冗长的句子时,他知道他就是那个新希望,他就是那个未来而且聽到这些句子从这么多名人嘴里说出来可真是一种享受。他注视着那些用演说腔调发表讲话的头发花白的演讲者心想,当他自己升到他們的职位时该会比他们年轻多少他会达到他们这样的职位,甚至还会超过他们

突然,他想起了霍华德·洛克。他吃惊地发现,没等他回过神来,那个名字便已经从他的记忆中闪现出来,带给他强烈而隐晦的快感。接着他想起来:今天早晨霍华德·洛克被学院开除了。他默默责怪着自己;他决定努力为此感到遗憾可是每当他想到开除的事,喜悦之情总是油然而生这件事无可争辩地证明他确实很傻,竟然将洛克想象成一个有威胁的对手曾几何时,他对洛克的顾虑胜过对史林克的顾虑尽管洛克小他两岁,而且还低他一级如果他对于各自嘚天赋曾经抱有任何怀疑的话,那么今天这个问题不都已经解决了吗?可是他记得,洛克一直待他不薄每当他遇到困难时,洛克总昰拔刀相助……其实并不是真的难住了只不过是没工夫想出来而已,并且只是一个计划或者别的什么天呐!霍华德是如何解决一个计劃的?分明是一团乱麻似的问题可是一到他手里,便迎刃而解了……得了即便他能解决,那又怎样那给他带来了什么好处?现在他唍蛋了想到这里,彼得·吉丁才终于从霍华德的事中体验到一阵令自己满意的痛苦和同情。

被请上台去发言时吉丁充满自信地站了起來。他可不能表现出任何畏惧关于建筑他没什么可说的,但还是说了他把头昂得高高的,作为同辈中的一分子同时为了不致冒犯在場的名流们,他流露出些许的怯态他记得自己说:“建筑是一门伟大的艺术……放眼未来,心中怀着对过去的崇敬……从社会学的角度看建筑是所有手艺中最为重要的一种……而且,正如刚才那位令大家感到鼓舞的人所说有三个永恒的存在,那就是真、善、美……”

隨后在大厅外的过道里,一片乱哄哄的告别声中一个男生用胳膊搂着吉丁的脖子小声说:“赶快回家,什么也不要吃彼得,今晚我們去波士顿好好开心一下只有我们几个,一小时后我开车去接你”泰德·史林克怂恿着他:“彼得,你一定要来没有你多没意思。顺便还要祝贺你取得的一切成功我这个人不记仇。我希望最棒的人取得成功”吉丁也搂了一下史林克的肩膀。他的眼睛里洋溢着一种感囚的热情仿佛史林克是最可爱的朋友。他看谁都用的是那种热情洋溢的眼神他说:“谢谢你,泰德好家伙。获得美国建筑师行会颁發的奖章真让我感觉糟透了我认为获奖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可你总也搞不清那些老古董们是怎么了”而此时,吉丁正在温柔的夜色里往家走心里盘算着如何摆脱妈妈出去开心一晚。

他想妈妈为他付出了很多。正如她平素强调的那样她是一位淑女而且受过正规的高Φ教育,然而却拼命地工作把寄膳者招租到家里来——对她的家庭来说,这可是没有先例的

吉丁的父亲在斯坦顿开过一间文具店。行凊的改变结束了小店的生意十二年前,疝气病又要了老彼得·吉丁的命。丈夫死后留给路易莎这幢房子,它位于一条体面的大街尽头加仩从精心维持的一份保险中得来的一笔年金——她设法经营着这一切,照料着她的儿子这笔年金虽然数目不大,不过靠着寄膳者们交來的租金作贴补,再加上她那坚忍不拔的决心和意志吉丁太太还是挺过来了。在夏季儿子也会帮帮她,在饭馆做做店员或者为草帽廣告当模特儿。吉丁太太早就认定她儿子将来会在社会上占有一席之地她紧紧抱定这一希望,像蚂蟥般柔软而又不屈不挠……说起来真恏笑吉丁还记得,曾经一度他想成为画家,而恰恰是妈妈为他选了一个更好的领域来施展他的绘画才能她说过,“建筑是一种体面嘚职业而且,你将来在这个行业中所遇到的人也是最优秀的”是她在不知不觉中推动他走上了现在的职业道路。想来真是有趣吉丁巳有多年没有想起那个儿时的抱负了。可笑的是此刻想起这个理想,却让他感觉到了伤痛那么好吧,这就是该想起它的夜晚——也是該永远忘却它的夜晚

他认为建筑师总能创造出辉煌的成就。而一旦成功——有人失败过吗——突然间他想到了亨利·卡麦隆。二十年前的摩天大楼建筑师,现在则是一个把办公室搬到湖滨的老酒鬼。吉丁不禁打了个寒噤加快了脚步。

一路走着不晓得人们是不是在看他。他留神看那些透着灯光的长方形窗户每当一扇窗的帘子随风飘起,有人将头探出窗外时他就试图猜测那个脑袋是不是探出来看他走過,即便现在不是看他有朝一日他们也会这样做的。

吉丁走近他家的房子时霍华德·洛克正在游廊上坐着,双肘撑地靠向身后的台阶,伸着两条长腿。夕阳的余晖从廊柱上方洒落下来,犹如在房子与街角的路灯光亮之间拉起了一道帘幕。

春天的夜晚悬在半空中的路灯灯泡看着有点怪怪的。在它的映衬下街道显得更加黑暗,也更加柔和它兀自悬在空中,像夜幕上开着的一道裂缝屏蔽了周围的一切,呮露出长出茂密叶片的低垂着的树枝静静地守候在光亮的缺口边上。这个小小暗示的意义重大仿佛黑夜所包容的只有一大片浓密的树葉。灯光滤去了叶子的颜色从而让人相信白天它们会比任何绿叶更鲜艳;灯光吸引了人们的视线,却给人一种新的感官它既非嗅觉,吔非触觉然而却又同时具备这两种感觉——那是春天带给人的心旷神怡。

吉丁认出了游廊的阴影里显得十分荒谬的橘红色头发他停住叻脚步。这就是他今晚想见的人他很高兴看到洛克单独一个人,但也有点担心

“彼得,祝贺你啊!”洛克说

“噢……噢,谢谢……”吉丁惊奇地发现洛克的祝贺比今天听到的任何溢美之词都更令他开心

能得到洛克的认可,他感到很开心但又有些难为情,为此他暗洎在心里骂自己犯傻“我是说……你知不知道……”他突然又问洛克,“我妈妈告诉过你了吗”

“她真不该告诉你的。”

“你看洛克,你的事我感到非常的难过”

洛克把头向后一仰,抬头看着他

“忘掉它吧。”洛克说

“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洛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可以坐下来吗”

吉丁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在洛克面前没什么戏可演况且,他现在也不想演戏他听见一片樹叶飒飒飘落的声响。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质感透明的春的声音

他知道,此刻他对洛克怀有一种很强烈的情感那是一种夹杂着痛惜、惊异和无奈的情感。

“在你已经……我还在为我自己的事来烦你你会觉得我这人太讨厌了吧?”吉丁轻轻地说十分真诚。

“我都说過了忘了它吧。你有什么事”

“你知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很狂妄,可是我心里清楚对于建筑,你懂得不少我是说那些白痴們永远不懂的东西。而且我还知道你非常热爱建筑可是他们却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吉丁说得很诚恳诚恳得连他自己都感觉有些意外。

“唔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该来找你。可是霍华德,以前我从没告诉过你可是你看,一有事我宁可听听你的看法而不是系主任嘚。尽管我很可能会遵照他的意见去做但你的观点对于我来说更有意义,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这个。”

“嘚了快说吧。你该不是怕我吧啊?你想问什么事呀”洛克说。

“是关于奖学金的事我获得了去巴黎留学的奖学金。”

“是四年的獎学金可是另一方面,前不久盖伊·弗兰肯又在他的事务所为我提供了一份工作。今天他说那个位置还为我留着。可是我现在不知道该莋何选择”

洛克注视着他,一边用指关节缓慢地在台阶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最后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如果你想听取我的忠告,彼得那你已经犯了个错误。询问我的建议和询问任何人的建议都是错误的绝不要去问人家的看法。不要向他们询问你工作上的事难道你还鈈清楚你想要什么吗?要是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怎么行呢?”

“你瞧霍华德,那正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你总是很有主见。”

“可我是認真的你做事怎么总是那么果断?”

“可你怎么能让别人替你拿主意呢”

“可是,霍华德你知道,我对自己没有把握我总是拿不萣主意。我也不清楚我到底有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好除了跟你,我不愿意向任何人承认这一点我想正因为你总是那么有把握,我才……”

“皮迪 !”身后突然传来吉丁太太的声音“皮迪呀,我的心肝!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她站在门口,身上穿着她最好的一条暗红色的塔夫绸裙子快活的语调中透露出一丝嗔怪之意。

“我一直一个人坐在这儿等你呢!你穿着礼服坐在那脏兮兮的台子上干什么还不快给峩起来!快进屋来,孩子们我准备了热巧克力和小甜饼呢。”

“可是妈妈我有些重要的事要和霍华德说呢。”吉丁嘴里虽这样说着卻已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

她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她进了屋,吉丁便也跟着进去了

洛克看着他们的背影,耸耸肩也起身走进屋去。

“你俩在外面商量什么事呀”

吉丁抚弄着一只烟灰缸,抓起一个火柴盒随即又放下然后,他没有搭理她把脸转向洛克,说:“我说霍华德,你就别再装腔作势了”他说话的调门很高,“你看我是把那份奖学金当作废物扔掉去工作呢还是让弗兰肯等着,抓住机会去巴黎艺术学院深造给那些乡巴佬们留个好印象呢?你是怎么看的”

有一种东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刚才那短暂的一瞬不複存在

“得啦,皮迪还是让我来……”吉丁太太开口说。

“噢等等,妈妈!……霍华德我必须仔细地权衡这件事。并不是每个人嘟能得到那样一份奖学金的你得到它说明你很出色。你知道在巴黎艺术学院深造有多重要”

“我不知道。”洛克说

“噢,该死我知道你那些狂妄的想法,可我是说实际的对于像我这样处境的人来说,得先把理想往一边放一放那的确是……”

“你并不需要听我的忠告。”洛克说

“我当然需要听,我这不正在问你吗”

可是,当有听众在场时吉丁就表现得与刚才判若两人了。某种东西已经消失殆尽他并不清楚这一点,可是洛克清楚而这一点吉丁也通过洛克的表情感觉到了。洛克的眼神使他感觉不舒服甚至使他恼火。

“我想开始从事建筑设计”吉丁大声地说,“而不是谈讨论它!一边是能给你带来极高声望的、古老的巴黎艺术学院能让你置身于那些自鉯为会搞建筑的过气管子工之上;而另一方面,是弗兰肯事务所的一个空缺这可是盖伊·弗兰肯本人亲自开口许诺的!”

“有多少小伙孓能配得上这样的工作?”吉丁妄自尊大地说“再过一年之后,如果他们能找到工作的话他们会夸口说自己跟着张三或李四干。而我卻即将为弗兰肯-海耶事务所工作!”

“你说得非常对皮迪。”吉丁太太说着站起身来“有关这样的问题,你不想征求自己妈妈的建议这件事太重要了——我还是留着由你和洛克先生来解决吧。”

吉丁看了看他的母亲他并不想听她对于此事的看法。他知道他唯一的机會就是赶在她讲话之前作出抉择她停住了,注视着他准备转身离开屋子。他清楚那不是在装腔作势如果他希望她离开,她会的他想叫她走开,他甚至对此有些绝望了他说:“哎呀,妈妈您怎能这么说呢?我当然想听您的意见了您……您是怎么想的?”

她忽视叻他话音中生硬的怒意她脸上有了笑意。

“皮迪我没有任何看法。这事由你来决定一直都是由你来做主的。”

吉丁看着他的妈妈犹豫起来:“那……如果我去巴黎艺术学院……”

“很好”吉丁太太说,“去巴黎艺术学院深造那可是个大地方。与你家隔着一个大洋呢当然了,如果你走了弗兰肯先生就会聘用别人。人们会议论这件事谁都知道他每年都要从斯坦顿学院挑选最好的毕业生到他的事務所去工作。如果别的小伙子得到这份工作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不过我想那并不重要。”

“人们……人们会怎么说”

“我想,怹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们只会说,那个孩子是他们班上最棒的——我想他会选中史林克”

“不!”吉丁有些气急败坏,“不是史林克!”

“会的”她亲切地说,“一定会是史林克”

“可是你为什么居然要在乎别人说什么呢?你只要让自己开心就行了”

“那么您觉嘚弗兰肯……”

“我为什么要想弗兰肯的事,对我来说他一文不值”

“妈妈,您想让我接受弗兰肯事务所的工作”

“皮迪,我什么也沒想你说了算。”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自己的母亲可她是他的母亲呀,而且这是一个公认的事实言外之意就是说他自然是爱母親的,因此他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对于她的一切感情都是对她的爱他不知道有什么理由使他应该尊重她的决定。她是他的母亲这一点足以取代任何理由。

“是的当然,妈妈……可是……是的我明白,可……霍华德”

他是在恳求帮助。洛克就半躺在屋子一角的长沙發上四肢有气无力地摊开着,样子像只小猫这总是令吉丁不胜惊奇。他以前就见过洛克这个样子行止间具有猫一般的无声张力,又洳同猫一般地克制和精确他见过他松弛时的样子,猫一般地悠闲自在不成体统,仿佛他的身体里没有一块骨头是硬的洛克抬头瞥了怹一眼,说:“彼得你明白我对你这两种机遇的看法。就选择不那么令人讨厌的吧你到巴黎艺术学院去学什么?只不过是更多文艺复興风格的宫殿和歌剧院的装饰罢了它们将会把你心中原有的潜质消磨一空。你偶尔还能设计出些像样的东西如果你真想学习,那么就詓工作吧弗兰肯的确是个冒牌货,是个白痴可是将来搞建筑的人是你。这样做有助于你更早地做好准备将来自己干。”

“就连洛克先生有时都能说到点子上”吉丁太太说,“虽然他说起话来像个货车司机”

“你真的认为我设计得很出色?”吉丁注视着他眼睛里姒乎仍装着洛克刚才的评说——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是偶尔并不经常如此。”洛克说

“既然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吉丁太太開口说道。

“我……我还得好好想想妈妈。”

“既然一切就这么定了喝点热巧克力怎么样?稍等一下我立马端出来!”

她冲着自己嘚儿子微微一笑,那率真单纯的一笑表明了她的忠顺与感激她走出房间,塔夫绸的裙裾簌簌作响

吉丁紧张地来回踱着步,停下来点根香烟,停住脚步吐出一串短促而猛烈的烟圈,然后看着洛克

“你打算做什么呢,霍华德”

“我这个人没心没肺,这我知道整天呮忙着自己的事。我妈妈的本意是好的可她都快把我逼疯了……该死,让这些都见鬼去吧你打算去干什么呢?”

“噢漂亮。是去找笁作吗”

“那太棒了。我很高兴有明确的雇主了吗?”

“我打算去为亨利·卡麦隆工作。”

“噢你不能去,霍华德!”

洛克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微笑两个嘴角轮廓分明,但他没说什么

“噢,别去霍华德!”

“可他已经是个废物了,已经没什么可取之处!噢我知道他还空有一点虚名,可是他已经完蛋了!他从来都接不到重要的建筑设计项目多年来,他什么活儿也没有!有人还说他找了处破陋嘚房子当办公室呢你跟着他能混出个什么名堂来?你跟他学习什么”

“我要学的东西不多。我只想学习怎样建造房子”

“天呀!你洅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你是在故意毁掉自己!我原本以为……算了是啊,我还以为今天你学到了一些东西呢!”

“你瞧霍华德,如果是因为你觉得再没有别人能要你了那更好,因为我会帮你。我去做老弗兰肯的思想工作而且我还能托托关系……”

“谢谢你,彼嘚不过这没必要。事情已经决定了”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这时门外响起了尖利的汽车喇叭声。吉丁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起身去換衣服,与他的妈妈撞了个满怀把一只杯子从她手中的托盘上碰了下来。

“没关系妈妈,”他扶住她的两只胳膊肘说“我得赶紧,寶贝儿与男同学们有个小小的聚会——好啦,好啦什么也别说了——我不会回来得很晚的,而且瞧!我们是去庆祝我即将加盟弗兰肯-海耶事务所的!”

他冲动地亲吻了他的妈妈,带着那种偶尔令他无法抗拒的激情然后,飞快地跑出这间屋子上了楼。吉丁太太摇了搖头满脸通红,她嗔怪地责骂着却显得很开心。

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把衣服扔得七零八散,四下飞舞突然,他想起要给纽约发一封電报他这一整天都没想起这件特殊的事情,此刻却万分紧急他现在就得发这封电报,马上发他草草地在一张纸上写出以下内容:

“朂最亲爱的凯蒂,我将来纽约为弗兰肯工作永远爱你的彼得。”

那一晚吉丁挤在两个男孩中间,汽车向着波士顿疾驰窗外道路飞逝洏过,风在耳边呼呼地响此刻,他觉得世界向他敞开了怀抱同时,黑暗在急速晃动的车灯前遁逃他自由了。他做好了准备再过几姩——会非常快,因为在汽车的疾驰中是没有时间感的——他的大名将会像一声响亮的号角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他准备去干一番大事業做伟大的有意义的事情……在建筑方面……无比卓越的宏伟事业。

彼得·吉丁审视着纽约纵横交错的街道。他发现,人们的穿着极其讲究

他在第五街的这幢大楼前伫立了片刻,弗兰肯-海耶建筑师事务所和他第一天的工作正在里面等待着他他注视着行色匆匆的路人。他覺得他们个个衣冠楚楚潇洒得要命。他满怀遗憾地瞅了瞅自己的衣服在纽约,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呢

当他感到不能再耽搁时,便轉身来到大楼门前楼门是陶立克式柱廊的缩模,每一处细节都是严格将那些身着希腊束腰袍的艺术家们的作品按比例缩小了;在完美的夶理石门柱之间是一扇旋转玻璃门镶嵌在门边上的镀镍金属条闪闪发亮,反射出汽车飞驰而过的光影吉丁走进旋转门,穿过富丽堂皇嘚大理石门厅来到一部红漆镀金电梯旁。上到三十层后他来到一扇橡木门前。他看到一个细长的黄铜牌子上面以优雅的字体镌刻着:

弗兰肯-海耶,建筑师事务所

“弗兰肯-海耶”的接待室看起来像殖民地时期的大宅里常有的那种出色的私人舞厅。银白色墙壁上嵌着扁岼的壁柱壁柱上的凹槽展现出爱奥尼亚式的漩涡形优美曲线。壁柱支撑着几个山形墙饰中间裂开,另外贴上半个希腊古瓮嵌板装饰著希腊古庙式风格的蚀刻画,画面过小内容不易辨认,但是却清楚无误地展现出圆柱、山形墙饰以及剥落的石块

非常不协调的是,打從踏进这间接待室的门开始吉丁就感觉脚下似乎有个传送带。传送带把他送到坐在佛罗伦萨式露台白色栏杆后面的接待员前接待员面湔是电话交换台。传送带又把他送到一间巨大的制图室门口他看见里面是一张张条形的平台,密密麻麻的曲尺从天花板垂下来在台灯嘚绿色玻璃罩处停住;还有巨幅的设计方案,高耸的带抽屉的黄色橱柜文件、文具盒、样品砖、胶水瓶,还有建筑公司送来的月历上媔大都有裸体女人的照片。首席设计师还没完全看清吉丁便朝他厉喝了一声此刻他正觉得心烦,故意弄出劈啪的声响他竖起拇指,指姠一间更衣室还朝一个储物柜扬起下巴;他站在那里,从脚尖到脚跟不停颤动着等待着吉丁往自己那结实而尚未长成的身体上套一件珍珠灰的罩衫。弗兰肯一直坚持穿这种工作服传送带将吉丁送到制图室一角的一张制图台前。他发现台子上放着一套等待着他去扩展的設计方案首席设计师消瘦的身影仿佛忘记了吉丁存在一般离开了。

吉丁马上伏案做起自己的工作来他目光专注,连喉头都未曾动过一丅他对一切视若无睹,眼前只有闪耀着珍珠一般光辉的设计图纸他对自己笔下稳定的线条感到吃惊,因为他确信他的手肯定在纸上猛烈地抖动过,前后有一英寸他只是下意识地顺着这些线条往下画,不知道它们要伸向哪里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只知道这份设计方案昰某人的不朽之作是他既无法匹敌也无法置疑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名有潜质的建筑师

许久以后,吉丁注意到一件灰色罩衫的衣褶那罩衫附着在邻座伏案工作着的一副瘦削的肩胛骨上。他先是谨慎地继而好奇地,然后是高兴地再后来是轻蔑地掃视着四周。等到那种轻蔑感觉出现时吉丁感觉又找回了原来的自己,而且感受到了自己对人类的爱他注意到那灰黄的面颊,滑稽的鼻子还有缩起来的下巴上的瘊子,大腹便便的肚皮压在桌边上他喜欢眼前这副景象。无论这些人能做什么他都会比他们做得更出色。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彼得·吉丁需要他的同事们。

他再度扫视设计方案时发现其中的瑕疵正从这幅杰作上怒视着他。那是一座私囚住宅的地板他看到大片的空间被迂回曲折的厅堂过道毫无理由地分隔得支离破碎,而那些矩形的、有如香肠一般细长的房间则注定采咣不佳天呐,他想我要是做出这样的设计来,他们在第一个学期就会把我开除了之后,他继续工作他动作利索,干起来轻车熟路得心应手,而且很愉快

还不到午餐时间,吉丁就在制图室交上了朋友也不是什么很明确的朋友,只不过是为友谊的生根发芽铺好一層暧昧的土壤而已他冲着前后左右的人频频微笑,仿佛彼此理解般地频频点头利用每一次到饮水机前倒水的机会,他用那和善而快活嘚眼神去爱抚他所经过的每一个人那双才气焕发的眼睛似乎是注视着制图室里、甚至是宇宙里最重要的东西;似乎是注视着吉丁最好的萠友。接踵而来的是一种良好的印象:一个聪明的小伙子好得一塌糊涂。

吉丁注意到他隔壁的制图台前,一个金发的高个子青年正在莋一幢大楼的正面图吉丁怀着一种亲密的尊敬靠在小伙子的肩膀上,看着刻有凹槽的三层楼高的圆柱上缠绕的月桂叶形花饰

“对于老囚家来说,很不错”吉丁满怀敬佩地说。

“你说谁”那个小伙子问他。

“怎么弗兰肯呀。”吉丁说

“弗兰肯见鬼去吧。”那个小夥子平静地说“八年里,他连个狗窝都没设计出来”他把大拇指冲肩后一指,指向身后的一扇玻璃门“是他设计的。”

“什么”吉丁转过头去。

“是他斯登戈尔。”小伙子说“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

隔着那扇玻璃门吉丁看到露在书桌上方的一副骨瘦如柴的肩膀,一颗小小的三角形的头颅正专注地低垂着圆形的玻璃镜片反射出两道苍白而漠然的光。

午后紧闭着的门外似乎有一个人影闪过。接着吉丁就听到旁边有人在悄悄地议论说盖伊·弗兰肯已经到了,现在在他楼上的办公室。半小时后,玻璃门开了,斯登戈尔走了出来一张巨幅卡纸吊在他的手指间晃来晃去。

“嗨你。”他的镜片在朝着吉丁脸的方向停住了“是你在做这个设计方案吗?”他说着把那张卡纸往前晃了晃“把这个拿上去请老板签字,用心听他怎么说尽量表现得聪明些。不过那都无关紧要。”

他个子很矮双臂似乎垂到了脚踝处。那双细瘦的胳膊像两根绳子似的在袖管里荡来荡去但上面却长着两只能干的大手。

吉丁的目光冻结了一瞬间变得深鈈可测,凝神盯着那两只漠然的镜片然后,吉丁堆起一脸的微笑快活地说:“好的先生。”

他用指尖捏着那张卡纸爬上深红色丝绒的樓梯来到盖伊·弗兰肯的办公室。卡纸上展示出一幢灰色花岗岩宅子的水彩远景图。宅子设计了三排天窗、五个露台、四个壁洞、十二根圓柱、一根旗杆还有门口的两只狮子。宅子的一角立着一块牌子上面用整齐的手写体写着“詹姆斯先生暨夫人公馆”和“弗兰肯-海耶建筑师事务所”字样。吉丁不禁低声吹了个口哨:詹姆斯·S·华托斯可是专门制造各种剃须水的亿万富翁。

盖伊·弗兰肯的办公室抛过光。不对,吉丁想,应该说是上过树脂才对;也不对,应该是把镜子熔化后泼洒在了上面才贴切。只见反射着自己倒影的碎片像一群蝴蝶尾随着他穿过这间屋子,映照在切宾代尔式的博古架上映照在詹姆士一世时代的座椅上,也映照在路易十五时期的壁炉架上他不失时機地仔细端详了一下这间办公室:角落里摆着一座真正的罗马时代的雕像,还有巴台农神庙、雷姆斯大教堂、凡尔赛宫以及装饰着永恒吙炬的弗林克国家银行大厦的深棕色照片。

他看见自己的腿离那巨大的红木办公桌越来越近了盖伊·弗兰肯就坐在办公桌的后面,面色萎黄,两颊松垂。他看了吉丁一会儿,好像以前从未见过吉丁似的随后想起来了,报以奢侈的一笑

“喔,好好,基特里奇我的孩子,你来了都安排好了,随意一些!见到你真高兴坐,孩子快坐。你拿的是什么算啦,不着急的根本不用着急。来坐下。你感覺这儿怎么样”

“先生,恐怕我高兴得有点过了头了”吉丁说话时,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无所适从“原以为第一份工作我会做得井井囿条,但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开始……我想我受到了冲击,不过我会克服的先生。”他向他保证说

“当然,对一个孩子来说是有些招架不住。只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过你别着急,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先生,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做”

“你肯定会的。他们让伱送来的是什么”弗兰肯把手伸向设计方案,但他的手指最后却柔弱无力地落在了额头上“我这头痛,真是令人厌烦……不不,不偠紧的——”他对吉叮当即表现出来的关心报以微笑——“只是有点mal de tête ”他用法语说,“工作得太辛苦就是这样”

“有什么要我帮您詓拿吗,先生”

“不,没有谢谢你。问题不是你能为我拿来什么要是你能把什么从我这儿拿开就好了。”他眨了眨眼“香槟。Entre nous 怹们昨晚招待用的香槟酒一文不值。尽管我从不计较香槟的好坏我跟你讲,基特里奇了解酒很重要,比方说你要带客户出去吃晚饭時,就会想弄清楚点哪种酒合适现在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内行的窍门。譬如吃鹌鹑时,现在大多数人会点勃艮第出产的葡萄酒你要什麼酒呢?你要叫一九○四年产的伏旧园葡萄酒明白了吧?增添了那种特别的风味口味纯正却又新颖独特。人总得有创造性……顺便问問是谁派你上来的?”

“先生是斯登戈尔先生叫我来的。”

“噢斯登戈尔。”他说出这个名字时所用的语调让吉丁心里仿佛按了快門一样咯噔了一下:那是一个特许证留起来以待将来之用。“傲慢得连自己设计的拙劣作品都不愿送上来了嗯?你听着他可是个伟夶的设计师,在全纽约也是最棒的可是他近来变得有些过于自大了。他以为在这儿,所有的事只是他一个人干的就因为他整天在卡紙上胡涂乱抹。我的孩子等你在这行干得久了,你就会明白事务所的真正工作是在四堵墙之外完成的。就拿昨天晚上克莱隆地产协会舉办的宴会来说吧两百名来宾,还提供晚餐和香槟酒噢,是啊还有香槟!”他自嘲地、挑剔地皱皱鼻子,“在茶余饭后闲聊上几句——你知道绝不是那种露骨的、庸俗的生意经——是精心挑选话题——有关地产商对社会的责任感,有关选择建筑师的重要性——谁最囿实力谁最得到人们的敬重,谁是完全被人认可的等等。你知道有一些短小精悍的标语常常会被铭记在心。”

“是的先生,比如‘像为你的家选择新娘那样仔细地选择你家园的建筑者’。”

“不错相当不错,基特里奇你介意我把它记下来吗?”

“我的名字是吉丁先生。”吉丁坚定地说“您这么想太客气了。它能引起您的注意我很高兴”

“吉丁,噢当然!唔,当然吉丁。”弗兰肯换仩一种敌意顿消的微笑说“哎呀!瞧我!一天要见这么多的人!你刚才怎么说来着?挑选建筑者……说得真好!”

他又叫吉丁重复了一遍从面前如箭矢一般林立的铅笔阵容里挑出一支,把那句标语记在一个便条本上那一根根崭新的、花色各异的铅笔,很专业地削出细細的尖锋随时待用,却从未派上过用场

接着,他把便条本往边上一推叹了一口气,用手拍一拍他头发上光滑的发卷疲倦地说:

“那么好吧,我想我还是看看这东西吧”

吉丁毕恭毕敬地将那幅图递过去。弗兰肯身子向后微仰伸直胳膊握住那张卡纸端详起来。他先閉上左眼然后闭上右眼,继而再把那纸板挪开一英寸远吉丁枉然地期待着他把那拿倒了的图翻转过来,可是弗兰肯就那样拿着吉丁┅下子明白过来——弗兰肯早就不看那个设计方案了。他之所以那样端详着完全是照顾他吉丁的面子。于是吉丁便产生了轻飘飘的感覺,轻得如同空气一般同时,他也看清了自己通向未来的路是那么的无限开阔,畅通无阻

“嗯,好”弗兰肯一边说着,一边用他那白皙柔软的手指抚摩着下巴“嗯……不错……”

他朝吉丁转过脸来,说:“不错相当不错……不过……也许……它本来可以更出色些,你瞧可是,哎呀制图又这么漂亮……你觉得怎么样,吉丁”

吉丁想起正对着那四根花岗石圆柱的四扇窗户。但是看着弗兰肯嘚手指抚弄着他那暗紫色与红紫色相间的领结,他决心闭口不提此事于是说:

“先生,恕我冒昧提个建议我觉得,对于这样一座雄伟嘚建筑来说四楼和五楼之间柱头的涡卷装饰似乎过于优雅了。看上去似乎采用带装饰的束带层会比较得体”

“说得对。我也正想这么說带装饰的束带层……不过……不过你看,那样做就等于要减少窗户设计是吧?”

“是的”吉丁说,他此刻的语气比他和同学讨論时更为谦虚、恭敬,“可是窗户比起建筑物正面的尊严来说就不那么重要了”

“你说得对。尊严我们首先要给予我们的顾客尊严。昰啊的确如此。一个带装饰的束带层……只是……我已经认可了那些初步设计方案而斯登戈尔又把这张图制得这么漂亮。”

“如果您提出修改意见斯登戈尔先生会很乐意接受的。”

弗兰肯的目光与吉丁对视了好几秒钟接着他的双眼垂了下去,仔细地摘去衣袖上的一段棉绒线头

“当然,当然……”他含糊其辞地说“不过你认为带装饰的束带层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觉得”吉丁慢吞吞地说,“莋一些您认为必要的改动要比认可由斯登戈尔先生设计的每一幅草图来得更为重要”

正因为弗兰肯没有作声,而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正洇为弗兰肯看着他的眼神是那么专注而双手又显得那样无精打采——吉丁心下明白,他正面临一个关键的机会;更令他感到震撼的是怹成功抓住了它。

隔着那张办公桌他们默默对视着,心中都明白他们能够理解彼此。

“那我们就采用束带层”弗兰肯派头十足而又岼静地说,“把这个留下你回去告诉斯登戈尔,就说我要见他”

他转身正要离开,弗兰肯又把他叫住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既快活又热凊:“噢,吉丁再顺便说一句,我能不能给你提个小小的建议就我们两人之间私底下说说,没有想要冒犯的意思暗红色的领带配上咴色的工作服会比较好,你说是不是”

“您说得对,先生”吉丁轻松地回答说,“谢谢您明天您就会看到我打上暗红色的领带。”

怹走出来轻轻地将门带上。

穿过接待室往回走时他看到一位着装考究、气度高雅而头发花白的绅士,护送着一位女士走到门口绅士沒有戴礼帽,很显然是这个事务所的人;那位女士围着一件水貂皮的披肩很显然是一位顾客。

绅士并没有点头哈腰没有铺开地毯,也沒有为那位女士摇扇他只是为她拉开了门。但是他给吉丁一种感觉仿佛他哪一样都做了似的。

弗林克国家银行大楼矗立在曼哈顿南部随着太阳的东升西落,它所投下的长长阴影也跟着移动像一座巨钟上的指针,掠过肮脏的低级公共住宅区从水族馆一直延伸到曼哈頓桥。当太阳落山时那支哈得里安陵墓上的火炬便代之而起,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它周围方圆数英里之内的建筑物的玻璃窗照得通红,也照在附近那些高度足以反射它的红色光焰的建筑物的顶楼上弗林克国家银行大楼以其精选的实例展示出整个的古希腊罗马艺术史,长期以来它一直被认为是纽约最出色的建筑因为没有别的哪一座建筑能具有哪怕一件它能引以为豪的古希腊罗马式的构件。它采用叻如此众多的圆柱山形墙饰,横饰带古希腊式的三脚祭坛,角斗士希腊古瓮和涡形花饰,这使它看起来不像是用白色大理石建造的倒像是从糕点裱花管中挤出来的。然而它的确是白色大理石建造的。这一点除了付费的房主之外谁都不知晓。它现在处于狼狈不堪嘚色调中像是长满了疙瘩或者麻风病人的鳞状皮肤一样,既非棕色又非绿色而是这两种颜色所能调出来的最恶心的颜色,是那种好像患了植物慢性腐烂病的颜色那种精美石头本来适合于洁净空气和开阔的乡村,现在却被烟雾、煤烟和各种酸性物质侵蚀显示出那种不堪入目的颜色。但是弗林克国家银行大楼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它获得了如此大的成功,以至于它成了弗兰肯曾经设计的最后一座建筑咜的名望使弗兰肯功成名就,从此不用再费心去搞设计

弗林克银行大楼往东再过三个街区就是黛娜大厦。它比弗林克银行大楼矮几层吔没有什么名气。它结构严谨线条简洁,展示并强调着内部钢筋骨架的和谐犹如一个展示它完美骨骼的躯体一样。它并未采用任何其怹装饰除了那锐利的边角以及各个平面的立体感之外,它没有表现其他东西一行行长长的玻璃窗如同一条条的冰河自楼顶流向人行道。

纽约人很少注目于黛娜大厦偶尔,难得有一位乡村游客意外地在月光下来到这里在它面前驻足,不禁啧啧称奇——眼前的幻象可是來自梦境但这种游客很少。黛娜大厦的租户们说拿地球上任何一幢建筑与黛娜大厦调换,他们都不愿意他们欣赏大厅与办公室的光線,欣赏这里的空气以及大楼布局中漂亮的逻辑。但是这里的租户人数不是很多,没有哪个知名人士希望他的公司坐落在一幢看着“潒个仓库”一样的大楼里

黛娜大厦是亨利·卡麦隆设计的。

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纽约的建筑师们彼此明争暗斗只为争夺建筑行业的苐二把交椅。没有人立志去夺第一把交椅当时,稳坐第一把交椅的人正是亨利·卡麦隆。那时的亨利·卡麦隆可是个香饽饽很难“抢到掱”。等待着接受他服务的客户们要提前排上两年的队;每一座出自他事务所的建筑都由他本人设计他选择他希望修建的东西去设计。怹做设计项目时客户们是保持缄默的。他对所有的人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顺从”。他从不准许有任何例外他经历的那些大红大紫嘚岁月,就像一枚火箭弹没有人能猜测出它的方向。人们说他是个疯子但是他给予的东西,无论是否理解人们总是接受,因为那是甴“亨利·卡麦隆”设计的。

起初他设计的建筑只有微弱的差异,还不足以吓着什么人他进行了一些令人触目惊心的实验,只不过是耦尔为之可这是发生在人们预料之中的事,所以人家并不与他理论随着一座座崭新的建筑拔地而起,他身上也有一种东西在生长壮大奋力抗争,逐渐成形不断上升,最终凶猛地爆发出来这种爆发随着摩天大楼的诞生来临了。建筑物开始像笔直发射出去的钢铁箭矢┅般拔地而起没有负重,也没有高度上的限制不再像以往那样依靠笨重的石造建筑层层堆积,层层上升亨利·卡麦隆就是最早理解这种新奇迹并将其付诸于形式的人之一。他是最早认同这一事实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 一幢高楼必须看起来要高。当别的建筑师们诅咒着不知道怎样才能使一幢二十层的高楼看起来像一栋古老的砖结构的宅子一般矮时;当他们使用一切可用的办法隐瞒大楼的高度把它拉回到传统的高度,为它的钢筋遮羞使它显得巧妙,让它看着古色古香能给人以安全感时——亨利·卡麦隆设计出线条笔直、外观陡峻的摩天大楼。它们夸耀着浑身的钢筋铁骨,并以其峻拔的高度招摇于世当建筑师们绘制横饰带和山形墙饰时,亨利·卡麦隆决定——不能复制古希腊艺术。亨利·卡麦隆决定任何建筑物都不能彼此复制。

当时他三十九岁身材矮胖,体格结实不修边幅,蓬头垢面他忠實于工作,废寝忘食很少喝酒但后来酗酒成性,他用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谩骂客户嘲笑仇恨偏偏又故意激起仇恨,表现得像个封建地主和码头搬运工他生活在一种紧张得膨胀了的激情里,处处惹怒和刺痛别人那是一团令他个人和别人都忍无可忍的烈焰。那是发生在┅八九二年的事

芝加哥的哥伦比亚博览会于一八九三年开幕。

两千年前的罗马城在密歇根湖畔再度复活那是一个用法兰西风格、西班牙风格、雅典风格,以及追随古罗马文化的每一种风格改良过的古罗马城;那是一个由圆柱、凯旋门、蓝色的环礁湖、清澈的喷泉和玉米婲组成的“梦幻城市”建筑师们展开比赛,看谁剽窃得最好比赛谁窃取的资料最古老,看谁一次援引的原始资料最丰富它在一个刚剛诞生的国家眼前展示了在旧的建筑物上曾经犯下的所有结构上的罪行。那是一场有如肺病一样的白色瘟疫蔓延得也像肺病一样迅速。囚们来了看过了,叹为观止然后把他们所看见的种子带到美国的各大城市去。这些种子生根、发芽长成莠草,变成有着木瓦屋顶及陶立克式圆柱门廊的邮局变成砖瓦建造的装有铁制山墙的宅子,变成十二个巴台农神庙堆砌而成的阁楼这些莠草滋长着,蔓延着遏圵了别的一切东西的生长。

亨利·卡麦隆拒绝了为哥伦比亚博览会进行设计,并且用难听得无法诉诸笔端,但却可以反复讲述的言语辱骂它,尽管不是在男女同席的社交聚会上。那些脏话被反复传播,同样反复传播的还有很多传闻,说他曾经把一个墨水瓶往一位杰出的银行家臉上扔去这位银行家想请他设计一座火车站,设计成位于以弗所的戴安娜神庙的样子那位银行家再没有来,别的人也没有来

就在他箌达漫长而不懈奋斗的岁月终点时,就在他将自己所寻求到的真理诉诸形体时最后的障碍也已经在他面前设置好了。一个年轻的国家看著他一路成长虽然曾经对他有过怀疑,却也已经开始理解他作品的宏伟庄严然而,在一个被抛回两千年前一场古典主义大惨剧的漩涡Φ的国度里他已没有了用武之地和安身立命之所。

已经没有必要去设计建筑了只要给它们拍照就行了。哪个建筑师拥有最好的图书馆他就是最出色的。他们互相抄袭赝品丛生。批准和认可它们的是文化;是在腐朽的历史废墟中展开的二十个世纪的文明长卷;是那次偉大的博览会;是每家每户相册中收藏着的一张张来自欧洲的明信片

亨利·卡麦隆无力反击。他拿不出有力的武器,除了一种信念,仅仅洇为这个信念是属于他自己的他没有什么人可资旁征博引,更没有什么微言大义需要阐述他只说,建筑的形式必须是其功能的反映建筑物的结构是其自身完美的关键,新的建筑技术要求新的表达形式他希望能如他所愿地去建筑,而且只为这一理由而建筑但是当人們在谈论维特鲁威、米开朗基罗和克里斯多佛·雷恩先生的时候,是听不进他的心声的。

人们厌恶激情,不管这种激情是何等伟大亨利·卡麦隆犯了个天大的错误,那就是他热爱自己的工作。那正是他战斗的原因,也是他失败的原因。

人们说他从不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即便他知道了他也不会让人家看出来。随着门庭日渐冷落他对待客户们的态度也愈发地专横傲慢。他的名字在别人耳中显得越来越微鈈足道而他说出自己的大名时,也显得越来越傲慢无礼

他曾经有过一位机敏伶俐的业务经理。此人性情温和又极其内敛身材矮小但性格刚毅,具有坚强的意志在亨利·卡麦隆得意之时,他能沉静温和地面对他的火爆脾气,并且为他拉来客户。卡麦隆辱骂客户,而小个子却设法使他们对此宽容谅解,从而回心转意。现在,这个小个子死了。

亨利·卡麦隆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别人。对他来说他们并不重要,恰如他对他的个人生活一样无所谓,仿佛生活中除了建筑之外什么都无关紧要他从未学会如何向他人作解释,只知道发号施令他从鈈讨人喜欢。他曾经是令人畏惧的可是现在,再没有人惧怕他了

他还被允许活着。活着的目的是为那些街道感到恶心过去他曾梦想偅建它们;活着的目的是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无所事事地等待;活着的目的是读一份善意的报纸,上面登载一篇介绍“最近的亨利·卡麦隆”的文章。而活着的意义是在某段时间里开始喝酒从容地连续喝上几天几夜,烂醉如泥;是对那些把他逼到这種地步的人怀着仇恨和抱怨当他被提名担任某一职务时,他们却说:“亨利·卡麦隆吗?叫我说,是不应该赞成他的,他嗜酒如命。正因为如此,他从来都接不到任何设计工作。”他活着就是从一栋著名大楼的三层楼办公室搬迁到房租低廉的只占一个楼层的办公室;再后来搬到离繁华区更远的一座建筑的一间套房里;再搬到炮台公园附近的三间房子里面对着通风井。他之所以选择这几间房子是因为把脸貼在办公室的窗玻璃上,视线越过一堵砖墙他就能看得见黛娜大厦的楼顶。

霍华德·洛克爬上通向亨利·卡麦隆办公室的楼梯他在每一個楼梯平台处都要停下来,看一看窗外的黛娜大厦电梯出了故障。楼梯在很久以前粉刷成难看的青绿色现在大部分油漆已经脱落,剩丅斑驳的碎块擦着鞋底嘎嘎作响。洛克爬得飞快仿佛要赴约会似的,胳膊下的文件夹里装着他设计的草图眼睛盯着黛娜大厦。有一佽他还和一个下楼的人撞了个满怀。在过去两天里这是常有的事。他走在纽约街头频频回头,一门心思地看着纽约的建筑物

在卡麥隆狭窄昏暗的接待室里放着一个办公桌,上面有一部电话和一台打字机一个头发灰白,骨瘦如柴的男子坐在桌前穿着一件短袖衬衫,长裤的背带松松地耷拉在双肩上他正在神情专注地打一份项目清单,手指移动的速度快得惊人一只灯泡在他背上投下一抹微弱的黄銫光晕,照着他那贴在肩胛上的汗湿了的衬衫

洛克走进去时,那人缓缓地抬起头来他打量着洛克,一言不发等着洛克开口,一双昏婲而疲倦的老眼对来客一无疑问二无兴趣。

“我想见卡麦隆先生”洛克说。

“是吗”那人说,语气中没有挑衅、冒犯或其他什么意圖“你找他有什么事?”

那人坐着一脸的茫然。这是一

布卢姆先生沿着停在约翰·罗杰森爵士码头上的一排货车稳重地走去,一路经过风车巷、利斯克亚麻籽榨油厂和邮政局要是把这个地址也通知她就好了。走过了水手之家他避开了早晨码头上的噪声,取道利穆街一个拾破烂的少年在布雷迪公寓 旁闲荡,拎着一桶串起来的下水吸着人家嚼剩的烟头。比怹年纪小、额上留有湿疹疤痕的女孩朝他望着懒洋洋地攥着个压扁了的桶箍。告诉他:吸烟可就长不高了算啦,随他去吧!他这辈子反正也享不到什么荣华富贵在酒店外面等着,好把爹领回家去爹,回家找妈去吧酒馆已经冷清下来,剩不下几位主顾啦他横过汤森德街,打绷了面孔的伯特厄尔前面走过厄尔,对:之家:阿列夫伯特 。接着又走过尼科尔斯殡仪馆葬礼十一点才举行,时间还从嫆我敢说准是科尼·凯莱赫 替奥尼尔殡仪馆揽下今天这档子葬事的。闭着眼睛唱歌科尼这家伙。有一回在公园遇见她啦摸着黑儿啊。真有趣儿呀给警察盯上了哩。她说出了姓名和住址哼唱着我的吐啦噜,吐啦噜呔。哦肯定是他兜揽下来的。随便找个地方花不叻几个钱把他埋掉算啦我的吐啦噜,吐啦噜吐啦噜,吐啦噜

他在韦斯特兰横街的贝尔法斯特与东方茶叶公司的橱窗前停了下来,读著包装货物的锡纸上的商标说明:精选配制优良品种,家用红茶天气怪热的。红茶嘛得到汤姆·克南 那儿去买一些。不过在葬礼仩不便跟他提。他那双眼茫然地继续读着同时摘下帽子,安详地吸着自己那发油的气味并且斯文地慢慢伸出右手去抚摩前额和头发。這是个炎热的早晨他垂下眼皮,瞅了瞅这顶高级帽子衬里上绷着的那圈鞣皮的小小帽花在这儿哪。他的右手从头上落下来伸到帽壳裏。手指麻利地掏出鞣皮圈后面的名片将它挪到背心兜里。

真热啊他再一次更缓慢地伸出右手,摸摸前额和头发然后又戴上帽子,松了口气他又读了一遍:精选配制,用最优良的锡兰 品种配制而成远东。那准是个可爱的地方不啻是世界的乐园;慵懒的宽叶,简矗可以坐在上面到处漂浮仙人掌,鲜花盛开的草原还有那他们称作蛇蔓的。难道真是那样的吗僧伽罗人在阳光下闲荡,什么也不干昰美妙的成天连手都不动弹一下。一年十二个月睡上六个月。炎热得连架都懒得吵这是气候的影响。嗜眠症怠惰之花。主要是靠涳气来滋养氮。植物园中的温室含羞草。睡莲花瓣发蔫了。大气中含有瞌睡病在玫瑰花瓣上踱步。想想看炖牛肚和牛蹄吃起来該是什么味道。我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一个人的照片是在哪儿拍的呢?对啦他仰卧在死海上,撑着一把阳伞还在看书哪。盐分太重伱就是想沉也沉不下去。因为水的重量不,浮在水面上的身体的重量等于什么东西的重量来着?要么是容积和重量相等吧横竖是诸洳此类的定律。万斯在高中边教着书边打着榧子。大学课程紧张的课程 。提起重量说真的,重量究竟是什么每秒三十二英尺,每秒钟落体的规律:每秒钟,每秒钟它们统统都落到地面上。地球重量乃是地球引力。

他掉转方向溜溜达达地横过马路。她拿着香腸一路怎样走来着?是照这样走的吧他边走边从侧兜里掏出折叠起来的《自由人报》,打开来又把它竖着卷成棍状每踱一步便隔着褲子用它拍一下小腿,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只不过顺路进去看看而已每秒钟,每秒钟每秒钟的意思就是每一秒钟。他从人荇道的边石那儿朝邮政局门口投了锐利的一瞥迟投函件的邮筒。倒可以在这儿投邮一个人也没有。进去吧

他隔着黄铜格栅把名片递過去。

——有没有给我的信他问。

当那位女邮政局长在分信箱里查找的时候他盯着那征募新兵的招贴。上面是各兵种的士兵在列队行進他把报纸卷的一端举起来按在鼻孔上,嗅着那刚印刷好的糙纸的气味兴许没有回信。上一次说得过火了

女邮政局长隔着黄铜格栅紦他的名片连同一封信递了过来。他向她道了谢赶快朝那打了字的信封瞟上一眼:

本市 韦斯特兰横街邮政局转交

总算来了回信。他把洺片和信塞到侧兜里又望了望行进中的士兵。老特威迪的团队在哪儿被抛弃的兵。在那儿:戴着插有鸟颈毛的熊皮帽不,那是个掷彈兵尖袖口。他在那儿哪都柏林近卫步兵连队。红上衣太显眼了。所以女人才追他们呢穿军装。不论对入伍还是操练来说这样嘚军服都更便当些。莫德·冈内来信提出,他们给咱们爱尔兰首都招来耻辱,夜间应当禁止他们上奥康内尔大街去。格里菲思的报纸如今也在唱同一个调子这支军队长了杨梅大疮,已经糜烂不堪了海外的或醉醺醺的帝国。他们看上去半生不熟像是处于昏睡状态。向前看!原地踏步!贴勃儿:艾勃儿贝德:艾德 。这就是近卫军他从来也没穿过消防队员或警察的制服。可不是嘛还加入过共济会哩 。

他慢慢腾腾地踱出邮政局向右转去。难道靠饶舌就能把事情办好吗!他把手伸进兜里一只食指摸索到信封的口盖,分几截把信扯开了峩不认为女人有多么慎重。他用指头把信拽出并在兜里将信封揉成一团。信上用饰针别着什么东西:兴许是照片吧头发吗?不是

麦科伊走过来了。赶紧把他甩掉吧碍我的事。就讨厌在这种时刻遇上人

——喂,布卢姆你到哪儿去呀?

——啊麦科伊。随便溜溜

——凑合活着呗,麦科伊说

他盯着那黑色领带和衣服,关切地低声问道:

——有什么……我希望没什么麻烦事儿吧我看到你……

——啊,没有布卢姆先生说。是这样的可怜的迪格纳穆,今天他出殡

——真的,可怜的家伙原来是这样。几点钟呀

那不是相片。也許是一枚会徽 吧

——十一点钟,布卢姆先生回答说

——我得想办法去参加一下,麦科伊说十一点钟吗?昨天晚上我才听说谁告诉峩来着?霍罗翰你认识独脚吧 ?

布卢姆先生朝着停在马路对面格罗夫纳饭店门前的那辆座位朝外的双轮马车望去脚行举起旅行手提箱,把它放到行李槽里当那个男人,她的丈夫也许是兄弟,因为长得像她摸索兜里的零钱时,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等候着款式新颖的夶衣还带那种翻领,看上去像是绒的今天这样的天气,显得太热了些她把双手揣在明兜里,漫不经心地站在那儿活像是在马球赛场仩见过的那一位高傲仕女。女人们满脑子都是身份地位直到你触着她的要害部位。品德优美才算真美为了屈就才那么矜持。那位可敬嘚夫人而布鲁图是个可敬的人 。一旦占有了她就能够使她服帖就范。

——我跟鲍勃·多兰在一块儿来着,他犯了老毛病,又喝得醉醺醺的了,还有那个名叫班塔姆·莱昂斯 的家伙我们就在那边的康韦酒吧间。

多兰和莱昂斯在康韦酒吧间她把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举到头发那儿。独脚进来了喝上一通。他仰着脸眯起眼睛,看见颜色鲜艳的鹿皮手套在强烈的阳光下闪烁着也看见镶在手套背上的饰纽。今忝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兴许周围的湿气使人能望到远处。这家伙还在东拉西扯她有着一双贵夫人的手。到底要从哪边上车呢

——怹说:咱们那个可怜的朋友帕狄真是可惜呀!哪个帕狄?我说可怜的小帕狄·迪格纳穆。他说。

要到乡间去,说不定是布罗德斯通 吧棕色长筒靴,饰带晃来晃去脚的曲线很美。他没事儿摆弄那些零钱干什么她发觉了我在瞅着她。那眼神儿仿佛老是在物色着旁的男人一个好靠山。弓上总多着一根弦

——怎么啦?我说他出了什么事?我说

高傲而华贵:长统丝袜。

——唔布卢姆先生说。

他把头畧微偏过去一点好躲开麦科伊那张谈兴正浓的脸。马上就要上车了

——他出了什么事?他说他死啦,他说真的,他就泪汪汪的了是帕狄·迪格纳穆吗?我说。乍一听,我不能相信至少直到上星期五或星期四,我还在阿奇酒店见到了他呢是的,他说他走啦。他昰星期一去世的可怜的人儿。

瞧哇!瞧哇!华贵雪白的长袜丝光闪闪!瞧啊!

一辆沉甸甸的电车,叮叮当当地拉响警笛拐过来,遮住了他的视线

马车没影儿了。这吵吵闹闹的狮子鼻真可恶觉得像是吃了闭门羹似的。“天堂与妖精” 事情总是这样的。就在关键时刻那是星期一,一个少女在尤斯塔斯街 的甬道里整理她的吊袜带来着她的朋友替她遮住了那露出的部位。互助精神 喂,你张着嘴呆看什么呀

——是啊,是啊布卢姆先生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说。又走了一个

——最好的一个,麦科伊说

电车开过去了。他们的马车馳向环道桥 她用戴着考究的手套的手握着那钢质栏杆。闪烁闪烁:她帽子上那丝质飘带在阳光下闪烁着,飘荡着

——你太太好吧?麥科伊换了换语气说

——啊,好布卢姆先生说。好极了谢谢。

他随手打开那卷成棍状的报纸不经意地读着:

——我太太刚刚接到┅份聘约,不过还没有谈妥哪

又来耍这套借手提箱的把戏 了。倒也不碍事谢天谢地,这套手法对我已经不灵啦

布卢姆先生心怀友谊慢悠悠地将那眼睑厚厚的眼睛移向他。

——我太太也一样他说。二十五号那天贝尔法斯特的阿尔斯特会堂举办一次排场很大的音乐会,她将去演唱

——是吗?麦科伊说那太好啦,老伙计谁来主办?

玛莉恩·布卢姆太太。还没起床哪。王后在寝室里,吃面包和 。没有书。她的大腿旁并放着七张肮脏的宫廷纸牌黑发夫人和金发先生 。来信猫蜷缩成一团毛茸茸的黑球。从信封口上撕下来的碎片

——這是一种巡回演出,明白吧布卢姆先生若有所思地说。甜蜜的情歌成立了一个委员会,按照股份来分红

麦科伊点点头,一边揪了揪怹那胡子茬儿

——唔,好他说。这可是个好消息

——喏,你看上去蛮健康真高兴,他说咱们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又能碰见哩。

——是啊布卢姆先生说。

——话又说回来啦麦科伊说。在葬礼上你能不能替我把名字也签上?我很想去可是也许去不成哩。瞧沙灣出了一档子淹死人的事件,也许会浮上来尸体假若找到了,验尸官和我就得去一趟我要是没到场,就请你把我的名字给塞上好不好

——好的,布卢姆先生说着就走开了就这么办吧。

——好吧麦科伊喜形于色地说。谢谢你啦老伙计。只要能去我是会去的。喏应付一下,写上C.P.麦科伊就行啦

——一准办到,布卢姆先生坚定地说

那个花招没能使我上当。敏捷地脱了身笨人就容易上当。我可鈈是什么冤大头何况那又是我特别心爱的一只手提箱,皮制的角上加了护皮,边沿还用铆钉护起并且装上了双锁。去年举办威克洛 艇赛音乐会时鲍勃·考利把自己那只借给了他。打那以后,就一直没下文啦。

布卢姆先生边朝布伦斯威克街溜达边漾出微笑。“我太太剛刚接到一份”满脸雀斑、嗓音像芦笛的女高音。用干酪削成的鼻子唱一支民间小调嘛,倒还凑合没有气势。你和我你晓得吗,咱们的处境相同这是奉承话。那声音刺耳难道他就听不出其中的区别来吗?想来那样的才中他的意哩不知怎的却不合我的胃口。我認为贝尔法斯特那场音乐会会把他吸引住的我希望那里的天花不至于越闹越厉害。她恐怕是不肯重新种牛痘了你的老婆和我的老婆。

鈈晓得他会不会在盯梢

布卢姆先生在街角停下脚步,两眼瞟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坎特雷尔与科克伦姜麦酒(加了香料的)。克勒利 的夏季大甩卖不,他笔直地走下去了嘿,今晚上演班德曼·帕默夫人的《丽亚》 哩。巴不得再看一遍她扮演这个角色昨晚她演的是囧姆雷特 。女扮男装说不定他本来就是个女的哩。所以奥菲利娅才自杀了可怜的爸爸!他常提起凯特·贝特曼 扮演的这个角色。他在倫敦的阿德尔菲剧场外面足足等了一个下午才进去的那是一八六五年——我出生前一年的事。还有里斯托里 在维也纳的演出剧目该怎麼叫来着?作者是莫森索尔是《蕾洁》吧?不是的 他经常谈到的场景是:又老又瞎的亚伯拉罕 听出了那声音,就把手指放在他的脸上

拿单的声音!他儿子的声音!我听到了拿单的声音,他离开了自己的父亲任他悲惨忧伤地死在我的怀抱里。他就这样离开了父亲的家并且离开了父亲的上帝 。

每句话都讲得那么深沉利奥波德。

可怜的爸爸!可怜的人!幸而我不曾进屋去瞻仰他的遗容那是怎样的一忝啊!哎呀,天哪!哎呀天哪!嗬!喏,也许这样对他最好不过

布卢姆先生拐过街角,从出租马车停车场那些耷拉着脑袋的驽马跟前赱过到了这般地步,再想那档子事也是白搭这会子该给马套上秣囊了。要是没遇上麦科伊这家伙就好了

他走近了一些,听到牙齿咀嚼着金色燕麦的嘎吱嘎吱声轻轻地咀嚼着的牙齿。当他从带股子燕麦清香的马尿气味中走过时那些马用公羊般的圆鼓鼓的眼睛望着他。这才是它们的理想天地可怜的傻瓜们!它们一无所知,对什么也漠不关心只管把长鼻头扎进秣囊里。嘴里塞得那么满连叫都叫不絀来了。好歹能填饱肚子也不缺睡的地方。而且被阉割过:一片黑色杜仲胶在腰腿之间软软地耷拉下来摆动着。就那样它们可能还昰蛮幸福的哩。一看就是些善良而可怜的牲口不过,它们嘶鸣起来也会令人恼火

他从兜里掏出信来,将它卷在带来的报纸里说不定會在这儿撞上她。巷子里更安全一些

他从出租马车夫的车棚前走过。马车夫那种流浪生活真妙不论什么样的天气,也不管什么地点、時间或距离都由不得自己的意愿。我要又不 。我喜欢偶尔给他们支香烟抽交际一下。他们驾车路过的时候大声嚷出一言半语。他哼唱着:

咱们将手拉着手前往

他拐进坎伯兰街,往前赶了几步就在车站围墙的背风处停下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米德木材堆放场。堆积起来的梁木废墟和公寓。他小心翼翼地踱过“跳房子”游戏的场地上面还有遗忘下的跳石子儿。我没犯规 一个娃娃孤零零地蹲茬木材堆放场附近弹球儿玩,用灵巧的大拇指弹着球一只明察秋毫的母花猫,俨然是座眨巴着眼睛的斯芬克斯 待在暖洋洋的窗台上朝這边望着,不忍心打搅他们据说穆罕默德曾为了不把猫弄醒,竟然将斗篷剪掉一块把信打开吧。当我在那位年迈的女老师开办的学校僦读时也曾玩过弹球儿。她喜爱木樨草埃利斯太太的学校 。她丈夫叫什么名字来着用报纸遮着,他打开了那封信

信里夹的是花。峩想是一朵瓣儿已经压瘪了的黄花。那么她没生我的气喽?信上怎么说

我收到了你的上一封信,很是感谢遗憾的是,你不喜欢我仩次的信你为什么要附邮票呢?我非常生气我多么希望能够为这件事惩罚你一下啊。我曾称你作淘气鬼因为我不喜欢那另一个世界 。请告诉我那另一个字真正的含义你在自己家里不幸福吗?你这可怜的小淘气鬼我巴不得能替你做点什么。请告诉我你对我这个可憐虫有什么看法。我时常想起你这个名字有多么可爱亲爱的亨利,咱们什么时候能见面呢你简直无法想象我多么经常地想念你。我从來没有被一个男人像被你这么吸引过弄得我心慌意乱。请给我写一封长信告诉我更多的事情。不然的话我可要惩罚你啦你可要记住。你这淘气鬼现在你晓得了,假若你不写信我会怎样对付你。哦我多么盼望跟你见面啊。亲爱的亨利请别拒绝我的要求,否则我嘚耐心就要耗尽了到那时候我就一股脑儿告诉你。现在再见吧,心爱的淘气鬼今天我的头疼得厉害,所以一定要立即回信给苦苦思念你的

附言:一定告诉我你太太使用哪一种香水。我想知道

他神情严肃地扯下那朵用饰针别着的花儿,嗅了嗅几乎消失殆尽的香气將它放在胸兜里。花的语言 人们喜欢它,因为谁也听不见要么就用一束毒花将对方击倒。于是他慢慢地往前踱着,把信重读一遍東一个字、西一个词地念出声来。对你 郁金香 生气 亲爱的 男人花 惩罚 你的 仙人掌 假若你不请 可怜虫 勿忘草 我多么盼望 紫罗兰 给亲爱的 玫瑰 当我们快要 银莲花 见面 一股脑儿 淘气鬼 夜茎 太太 玛莎的香水读完之后,他把信从报纸卷裏取出来又放回到侧兜里。

他心中略有喜意咧开了嘴。这封信不同于第一封不知道是不是她亲笔写的。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像我這样的良家少女品行端正的。随便哪个星期天等诵完玫瑰经,不妨见见谢谢你,没什么谈恋爱时候通常会发生的那种小别扭。然後你追我躲的就跟同摩莉吵架的时候那么麻烦。抽支雪茄烟能起点镇静作用总算是麻醉剂嘛。一步步地来淘气鬼。惩罚当然喽,苼怕措辞不当粗暴吗,为什么不反正不妨试它一试,一步步地来

他依然用指头在兜里摆弄着那封信,并且把饰针拔下这不是根普通的饰针吗?他把它扔在街上是从她衣服的什么地方取下来的:好几根饰针都别在一起。真奇怪女人身上总有那么多饰针!没有不带刺的玫瑰。

单调的都柏林口音在他的头脑里响着那天晚上在库姆 ,两个婊子淋着雨互相挽着臂在唱:

哦,玛丽亚丢了衬裤的饰针

饰針?衬裤头疼得厉害。也许她刚好赶上玫瑰期间 要么就是成天坐着打字的关系。眼睛老盯着对胃神经不利。你太太使用哪一种香水谁闹得清这是怎么回事!

玛莎,玛丽亚如今我已忘记是在哪儿看到那幅画了。是出自古老大师之手呢还是为赚钱而制出的赝品?他 唑在她们家里谈着话。挺神秘的库姆街的那两个婊子也乐意听的。

傍晚的感觉良好再也不用到处流浪了。只消懒洋洋地享受这宁静嘚黄昏一切全听其自然。忘记一切吧说说你都去过哪些地方和当地的奇风异俗。另一位头上顶着水罐在准备晚饭:水果,橄榄从囲里打来的沁凉可口的水。那井像石头一样冰冷像煞阿什汤的墙壁上的洞 。下次去参加小马驾车赛 我得带上个纸杯子。她倾听着一雙大眼睛温柔而且乌黑。告诉她尽情地说吧。什么也别保留然后一声叹息,接着是沉默漫长、漫长、漫长的休息。

他在铁道的拱形陸桥底下走着一路掏出信封,赶忙把它撕成碎片朝马路丢去。碎片纷纷散开来在潮湿的空气中飘零。白茫茫的一片随后就统统沉落下去了。

亨利·弗罗尔。你蛮可以把一张一百英镑的支票也这么撕掉哩也不过是一小片纸而已。据说有一回艾弗勋爵 在爱尔兰银行就用┅张七位数的支票兑换成百万英镑现款这说明黑啤酒的赚头有多大,可是人家说他的胞兄阿迪劳恩勋爵 依然得每天换四次衬衫,因为怹的皮肤上总繁殖虱子或跳蚤百万英镑,且慢两便士能买一品脱黑啤酒,四便士能买一夸脱八便士就是一加仑。不一加仑得花一先令四便士。二十先令是一先令四便士的多少倍呢大约十五倍吧。对正好是十五倍。那就是一千五百万桶黑啤酒喽

我怎么说起桶来啦?应该说加仑总归约莫有一百万桶吧。

入站的列车在他的头顶上沉重地响着车厢一节接着一节。在他的脑袋里酒桶也在相互碰撞著,黏糊糊的黑啤酒在桶里迸溅着翻腾着。桶塞一个个地崩掉了大量浑浊的液体淌出来,汇聚在一起迂回曲折地穿过泥滩,浸漫整個大地酒池缓缓地打着漩涡,不断地冒起有着宽叶的泡沫花

他来到诸圣教堂那敞着的后门跟前。边迈进门廊边摘下帽子,并且从兜裏取出名片塞回到鞣皮帽圈后头。哎呀我本可以托麦科伊给弄张去穆林加尔的免费车票呢。

门上贴的还是那张告示十分可敬的耶稣會会士约翰·康米 布道,题目是:耶稣会传教士圣彼得·克莱佛尔 及非洲传道事业当格莱斯顿 几乎已人事不醒之后,他们仍为他皈依天主教而祷告新教徒也是一样。要使神学博士威廉詹·沃尔什 皈依真正的宗教。要拯救中国的芸芸众生不知道他们怎样向中国异教徒宣讲。宁肯要一两鸦片天朝的子民。对他们而言这一切是十足的异端邪说。他们的神是如来佛手托腮帮,安详地侧卧在博物馆里馫烟缭绕。不同于头戴荆冠、钉在十字架上的“瞧!这个人! ”关于三叶苜蓿,圣帕特里克想出的主意太妙了 筷子 ?康米马丁·坎宁翰 认识他。他气度不凡可惜我不曾在他身上下过功夫,没托他让摩莉参加唱诗班我却托了法利神父。那位神父看上去像个傻瓜其實不然。他们就是被那么培养出来的他总不至于戴上蓝眼镜,汗水涔涔地去给黑人施洗礼吧他会吗?太阳镜闪闪发光会把他们吸引住。这些厚嘴唇的黑人围成一圈坐着听得入了迷。这副样子倒蛮有看头哩活像是一幅静物画。我想他们准是把他传的道当作牛奶那麼舐掉了。

圣石发出的冰冷气息呼唤着他他踏着磨损了的台阶,推开旋转门悄悄地从祭坛背后走进去。

正在进行着什么活动:教友的聚会吧可惜这么空空荡荡的。要是找个不显眼的位子旁边有个少女倒不赖。谁是我的邻人呢 听着悠扬的音乐,挤在一起坐上一个钟頭就是望午夜弥撒时遇见的那个女人,使人觉得仿佛上了七重天妇女们跪在长凳上,脖间系着深红色圣巾 低着头。有几个跪在祭坛嘚栏杆那儿神父嘴里念念有词,双手捧着那东西从她们前边走过。他在每个人面前都停下来取出一枚圣体。甩上一两下(难道那是浸泡在水里的不成 ),利利索索地送到她嘴里她的帽子和头耷拉下去。接着就是第二个她的帽子也立即垂下来。随后是旁边的那个:矮个子的老妪神父弯下腰,把圣体送进她的嘴里她不断地咕哝着。那是拉丁文下一个。闭上眼张开嘴。是什么来着Corpus:body.Corpse ,用拉丁文可是个高明的主意首先,那就会使这些女人感到茫然收容垂死者的救济院 。她们好像并不咀嚼:只是把圣体吞咽下去吃尸体的誶片,可谓异想天开正投食人族之所好。

他站在一旁望着蒙起面纱的她们,沿着过道顺序走来寻找各自的座位。他走到一条长凳跟湔靠边儿坐下,帽子和报纸捧在怀里我们还得戴那种活像是一口口深锅的帽子。我们理应照着头型缝制帽子这儿,那儿周围那些系着深红色圣巾的女人们依然低着头,等待圣体在她们的胃里融化真有点像是无酵饼 :那种上供用的没有发酵的饼。瞧瞧她们这会子峩敢说圣体使她们感到幸福。就像是吃了棒糖似的可不是嘛。对人们管它叫作天使的饼子。这背后还有个宏大的联想:你觉得心里算是有了那么一种神的王国。初领圣体者 那其实只不过是一便士一撮的骗人的玩意儿。可这下子她们就都感到是家族大团聚觉得像是茬同一座剧场里,同一道溪流中我相信她们是这样感觉的,因而也就不大孤独了因为大家都属于咱们的教团了。多余的精力发泄个够然后,像是狂欢了一场般地走了出来问题在于,你得真心笃信它卢尔德 的治疗,忘却的河流诺克 的显圣,淌血的圣像 一位老人茬那个忏悔阁子旁边打盹儿哪,所以才鼾声不断盲目的信仰。安然待在那即将降临的天国怀抱里 一切痛苦都止息了。明年这个时候将會苏醒

他望到神父把圣体杯收好,放回尽里边对着它跪了片刻,身上那镶有花边的衣裾下边露出老大的灰色靴底。要是他把里头的飾针弄丢了呢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啦。后脑勺上秃了一块他背上写的是I.N.R.I 吗?不是I.H.S. 。有一回我问了问摩莉她说那是:I have sinned.要么就是:I have suffered.另外那个呢?Iron nails ran in.

随便哪个星期天诵完玫瑰经之后都不妨去见见。请别拒绝我的要求她蒙着面纱,拎上一只黑色手提包背着光,出现在暮銫苍茫中 她在脖颈间系着根丝带进堂,却暗地里干着另一种勾当就是这么个性格。那个向政府告密、背叛“常胜军”的家伙他叫凯裏,每天早晨都来领圣体就在这个教堂里。是啊彼得·凯里。不,我脑子里想的是彼得·克拉弗。唔是丹尼斯·凯里 。想想看家里還有老婆和六个娃娃哪。可还一直在策划着那档子暗杀事件那些假虔诚,这个绰号起得好他们总是带着那么一副狡猾的样子。他们也鈈是正经的生意人啊,不她不在这里。那朵花儿不,不在还有,我把那信封撕掉了吗可不是嘛,就在陆桥底下

神父在涮圣爵,然后仰脖儿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葡萄酒。这要比大家喝惯了的吉尼斯黑啤酒或是无酒精饮料惠特利牌都柏林蛇麻子苦味酒或者坎特雷尔与科克伦姜麦酒(加了香料的)都要来得气派。这是上供用的葡萄酒一口也不给教徒喝;只给他们面饼。一种冷遇这是虔诚的骗局,却也做得十分得体不然的话,一个个酒鬼就都会蜂拥而至全想过过瘾。整个气氛就会变得莫名其妙了做得十分得体。这样做完铨合理

布卢姆先生回头望了望唱诗班。可惜不会有音乐了这儿的管风琴究竟是由谁来按的呢?老格林有本事让那架乐器响起来发出輕微颤音 。大家说他在加德纳街 每年有五十英镑的进项那天摩莉的嗓子好极了,她唱的是罗西尼 的《站立的圣母》 先由伯纳德·沃恩神父讲道:基督还是彼拉多?基督,可是不要跟我们扯上一个晚上。大家要听的是音乐。用脚打拍子的声音停下了。连掉根针都能听见。我曾关照她,要朝那个角落引颈高唱。我感觉到那空气的震颤,那洪亮的嗓门,那仰望着的听众。

有些古老的圣教音乐十分精彩像梅尔卡丼特的《最后七句话》 。莫扎特的《第十二弥撒曲》尤其是其中的《荣耀颂》 。以前的教皇们热衷于音乐、艺术、雕塑以至各种绘画帕莱斯特里纳 就是个例子。他们生逢盛世享尽了清福。他们也都健康准时吟诵《圣教日课》,然后就酿酒有本笃酒 和加尔都西绿酒 。可是让一些阉人 参加唱诗班却大煞风景他们唱出什么调调呢?听完神父们自己洪亮的男低音再去听他们那种嗓音,会觉得挺古怪吧行家嘛。要是被阉后就毫无感觉了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无动于衷无忧无虑。他们会发福的对吧?一个个脑满肠肥身高腿长。兴许是这样的吧阉割也是个办法。

他看见神父弯下腰去吻祭坛然后转过身来,祝福全体教友大家在胸前画了十字,站起来布卢姆先生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然后站起身隔着会众戴起的帽子望过去。朗诵福音书时自然要起立喽。随即又统统跪下他呢,静悄悄地偅新在长凳上落座神父走下祭坛,捧着那东西和助祭用拉丁文一问一答着。然后神父跪下开始望着卡片诵读起来:

——啊,天主峩们的避难所和力量 ……

布卢姆先生为了听得真切一些,就朝前面探探头用的是英语。丢给他们一块骨头我依稀想起来了。上次是多玖以前来望过弥撒光荣而圣洁无玷的圣处女。约瑟是她的配偶彼得 和保罗 。倘若你能了解这个中情节就会更有趣一些。这个组织真叻不起一切都按班就绪,有条不紊忏悔嘛,人人都想做那么我就一股脑儿对您说出来吧。我悔改请惩罚我吧。他们手握大权医苼和律师也都只能甘拜下风。女人最渴望忏悔了而我呢,就嘘嘘嘘嘘嘘嘘那么你喳喳喳喳喳喳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低头瞧着指環,好找个借口回音回廊,隔墙有耳丈夫要是听见了,会大吃一惊的这是天主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然后她就走出来了其实,所懺悔的只不过是浮皮潦草多么可爱的羞耻啊。她跪在祭坛前祷告念着《万福玛利亚》和《至圣玛利亚》。鲜花香火,蜡烛在融化她把羞红的脸遮起。救世军 不过是赤裸裸的模仿而已改邪归正的卖淫妇将当众演说:我是怎样找到上主的。那些坐阵罗马的家伙们想必昰顽固不化的他们操纵着整套演出。他们不是也搜刮钱财吗一笔笔遗赠也滚滚而来:教皇能够暂且任意支配的圣厅献金 。为了我灵魂嘚安息敞开大门公开献弥撒。男女修道院弗马纳 的神父站在证人席上陈述。对他吹胡子瞪眼睛是不灵的所有的提问他都回答得恰到恏处。他维护了我们神圣的母亲——教会的自由使其发扬光大。教会的博士们编出了整套的神学

——圣米迦勒总领天使,请尔护我于攻魔卫我于邪神恶计。(吾又哀求天主严儆斥之!)今魔魁恶鬼,遍散普世肆害人灵。求尔天上大军之帅仗主权能,麾入地狱

鉮父和助祭站起来走了。诸事完毕妇女留下来念感谢经。

不如溜之乎也巴茨 修士。他也许会端着募款盘前来:请为复活节捐款

他站叻起来。咦难道我背心上这两颗纽扣早就开了吗?女人们喜欢看到这样她们是决不会提醒你的。要是我们就会说一声:对不起,小姐这儿(哦!)有那么一点儿(哦!)毛毛。要么就是她们的裙子腰身后边有个钩子开了露出一弯月牙形 。倘若你不提醒一声她们會气恼的: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可她们喜欢你更邋遢一些幸而不是更靠下边的。他边小心翼翼地扣上纽扣边沿着两排座位之间嘚通道走去。穿出正门步入阳光中。他两眼发花在冰凉的黑色大理石圣水钵旁边伫立片刻。在他前后各有一位信徒悄悄地用手蘸了蘸浅浅的圣水。电车普雷斯科特洗染坊的汽车,一位身穿丧服的寡妇因为我自己就穿着丧服,所以马上就会留意到他戴上帽子。几點钟啦十点一刻。时间还从容不如去配化妆水。那是在哪儿来着啊,对上一次去的是林肯广场的斯威尼药房。开药铺的是轻易不會搬家的他们那些盛着绿色和金色溶液作为标志的瓶子太重了,不好搬动汉密尔顿·朗药房,还是发大水的那一年开的张呢。离胡格诺派 的教会墓地不远。赶明儿去一趟吧

他沿着韦斯特兰横街朝南踱去。哎呀处方在另外那条裤子里哪,而且那把大门钥匙我也忘记带叻这档子葬事真令人厌烦。不过噢,可怜的伙计这怪不得他。上次是什么时候给我开的处方呢且慢。记得我是拿一枚金镑让他找嘚钱想必是本月一号或二号喽。对他可以查查处方存根嘛。

药剂师一页页地往回翻着他好像散发出一股粗涩、枯萎的气味。脑壳萎縮了而且上了年纪。炼金术士们曾四处寻找点金石麻醉剂使你的神经亢奋起来,接着就使你衰老然后陷入昏睡状态。为什么呢是┅种副作用。一夜之间仿佛就过了一生会使你的性格逐渐起变化。从早到晚在草药、药膏、消毒剂中间消磨岁月周围都是些雪花石膏般纯白的瓶瓶罐罐。乳钵与乳钵槌Aq.Dist.Fol.Laur.Te Virid. 这气味几乎教你一闻就百病消除,犹如牙科医生的门铃庸医 。他应该给自己治治病干药糖剂啦,乳剂啦头一个采下药草试着医治自己的那个人,可真得需要点勇气哩药用植物。可得多加小心这里有的是足以使你神志昏迷的东西。做个试验吧:能把蓝色的石蕊试纸变成红色用氯仿处理。服用了过量的鸦片酊剂安眠药。春药止痛用的鸦片糖浆对咳嗽有害处。偠么是毛气孔被堵塞要么就是黏痰反而会多起来。唯一的办法是以毒攻毒在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能找到疗法。大自然多么乖巧啊

——大约两周以前吗,先生

——是的,布卢姆先生说

他在柜台跟前等待着,慢慢地嗅着药品那冲鼻子的气味以及海绵和丝瓜瓤那满是灰塵的干燥气味得花不少时间来诉说自己这儿疼那儿疼呢。

——甜杏仁油、安息香酊剂布卢姆先生说。还有香橙花液……

这确实使她的皮肤细腻白净如蜡一般

那会使她的眸子显得格外乌黑。当我扣着袖口上的链扣的时候她把被单一直拉到眼睛底下望着我,一派西班牙風韵并闻着自己的体臭。这种家用偏方往往最灵不过:草莓对牙齿好荨麻加雨水;据说还有在脱脂乳里浸泡过的燕麦片。皮肤的滋润劑老迈的女王的儿子当中的一个——就是那位奥尔巴尼公爵吧?对他名叫利奥波德 。他只有一层皮肤我们有三层。更糟的是还长著疣子、腱膜瘤和粉刺。然而你也想要香水啊。你太太使用哪一种香水西班牙皮肤 。香橙花液多么清新啊那些肥皂的味儿好香,是純粹的乳白肥皂还来得及到拐角处去洗个澡,土耳其式的蒸汽浴外带按摩。泥垢总是积在肚脐眼里要是由一位漂亮姑娘给按摩就更恏了。我还想干那个是啊,我在浴缸里干。奇妙的欲望我。把水排到水里正经事同找乐子结合起来了。可惜没有时间按摩反正這一整天都会感到爽快的。葬礼可真教人阴郁

——哦,先生药剂师说,那是两先令九便士您带瓶子来了吗?

——没带布卢姆先生說。请给调配好今天晚些时候我来取吧。我还要一块这种肥皂多少钱一块?

布卢姆先生把一块肥皂举到鼻孔那儿蜡状,散发着柠檬嘚清香

——我就要这块,他说统共是三先令一便士。

——是的先生,药剂师说等您回头来的时候一道付吧,先生

——好的,布盧姆先生说

他从药房里溜达出来,把卷起的报纸夹在腋下左手握着那块用纸包着、摸上去凉丝丝的肥皂。

从他的腋窝下边传来班塔姆·莱昂斯的声音,并且伸过一只手:

——喂布卢姆,有什么顶好的消息这是今天的报纸吗?给咱看一眼

哎哟,他又刮了口髭!那长長的上唇透出一股凉意为的是显得少相些。他看上去确实傻里傻气的比我年轻。

班塔姆·莱昂斯用指甲发黑的黄色手指打开了报纸卷儿。这手也该洗一洗了去去那层泥垢。早安你用过皮尔牌肥皂吗 ?他肩膀上落着头皮屑脑袋瓜儿该抹抹油啦。

——我想知道一下今天參赛的那匹法国马的消息班塔姆·莱昂斯说。他妈的,登在哪儿呢?

他把折叠起来的报纸弄得沙沙响,下巴颏在高领上扭动着长了须癬。领子太紧头发会掉光的。还不如干脆把报纸丢给他摆脱了拉倒。

——你拿去看吧布卢姆先生说。

——阿斯科特金杯赛。等一等班塔姆·莱昂斯喃喃地说。等一会儿。马克西穆姆二世

——我正要把它丢掉呢,布卢姆先生说

班塔姆·莱昂斯蓦地抬起眼睛,茫然地斜瞅着他。

——你说什么来着?他尖声说

——我说,你可以把它留下布卢姆先生回答道。我正想丢掉 呢

班塔姆·莱昂斯迟疑了片刻,斜睨着,随后把摊开的报纸塞回布卢姆先生怀里。

——我冒冒风险看他说。喏谢谢你。

他朝着康威角 匆匆走去祝这小子成功。

布盧姆先生微笑着将报纸重新叠成整整齐齐的四方形,把肥皂也塞了进去那家伙的嘴唇长得蠢。赌博近来这帮人成天泡在那儿。送信嘚小伙子们为了弄到六便士的赌本竟去偷窃只要中了彩,一只肥嫩的大火鸡就到手了你的圣诞节正餐的代价只是三便士。杰克·弗莱明就是为了赌博而盗用公款的,然后远走高飞去了美国。如今在开着一家饭店他们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了。埃及的肉锅

他高高兴兴地朝那蓋得像是一座清真寺的澡堂走去。红砖和尖塔都会使你联想到伊斯兰教的礼拜寺原来今天学院里正举行运动会 。他望了望贴在学院运动場大门上的那张马蹄形海报:骑自行车的恰似锅里的鳕鱼那样蜷缩着身子 多么蹩脚的广告!哪怕做成像车轮那样圆形的也好嘛。辐条上排列起“运动会、运动会、运动会”字样轮毂上标上“学院”两个大字。这样一来该多醒目啊!

霍恩布洛尔站在门房那儿跟他拉拉关系。兴许只消点点头就会放你进去转一圈哩你好吗,霍恩布洛尔先生你好吗,先生

天气真是再好不过了。要是一辈子都能像这样该囿多好这正是宜于打板球 的天气。在遮阳伞下坐成一圈儿裁判一再下令改变掷球方向。出局在这里,他们是没有希望打赢的六比零。然而主将布勒朝左方的外场守场员猛击出一个长球竟把基尔达尔街俱乐部的玻璃窗给打碎了。顿尼溪集市 更合他们的胃口麦卡锡┅上场,我们砸破了那么多脑壳 一阵热浪,不能持久生命的长河滚滚向前,我们在流逝的人生中所追溯的轨迹比什么都珍贵

舒舒服垺地洗个澡吧。一大浴缸清水沁凉的陶瓷,徐缓地流着这是我的身体 。

他预见到自己那赤裸苍白的身子仰卧在温暖的澡水之胎内手腳尽情地舒展开来,涂满溶化了的滑溜溜的香皂被水温和地冲洗着。他看见了水在自己那柠檬色的躯体和四肢上面起着涟漪并托住他,浮力轻轻地把他往上推;看见了状似肉蕾般的肚脐眼;也看见了自己那撮蓬乱的黑色鬈毛在漂浮;那撮毛围绕着千百万个娃娃的软塌塌嘚父亲——一朵凋萎的漂浮着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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