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适合两个人看的恐怖片片,开头是晚上两个人打网球(羽毛球)镜头闪过,一只眼睛通过一个孔在窥探,求告知电影名


薛立华译(本书封面标薛立华翻譯书名页标明黄雨石翻译,但据薛立华声明此书应为薛立华翻译!)

我的过去,一片朦胧……


那天晚上在一家咖啡馆的露天座位上,我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而已当时,我正在等着雨停——那场雨很大它从我同于特分手的那个时候起,就倾泻下来了
几个小时湔,我和于特在事务所①里见了最后一次面那时,他虽象以往一样在笨重的写字台后面坐着不过穿着大衣。因此一眼就可以看出,怹将要离去了我坐在他的对面,坐在通常给顾客预备的皮扶手椅里房间里,乳白色的玻璃灯具射出一道道强烈的光线照得我两眼发花
“完了,居伊……一切部结束了……”于特说罢,长叹了一口气
①即下文将要讲到的“私家侦探事务所”。

写字台上摊着一卷档案材料。它也许是那个身材矮小、头发棕褐、目光惊愕、脸部浮肿的男人的他委托我们跟踪他的妻子。那天下午她要去和另一个身材矮小、头发棕褐、脸部浮肿的男人幽会,地点是在同保罗-杜梅林荫大道相邻近的一条街上即维塔尔路上一家备有家具的公寓里。


于特沉思地捂着胡子那灰白色的短胡子,把他的两个腮帮子都盖满了他那一对通常很亮的大眼睛,此刻显得茫然失神在写字台的左边,放著我在工作时坐的柳条椅子在于特的背后,一些深色的木制书架挡住了半壁墙书架上面,放着最近五十年来的各种《博坦》①和年鉴以前我常听于特说,这些工具书是他须臾也不能离开的任何别的东西都无法代替它们。他还说这些《博坦》和年鉴是人们所能拥有嘚最珍贵、最生动的图书馆,——因为在它们的一页一页上汇编着许多人和事以及一些现已不复存在的行当②,它们只有在这些《博坦》和年鉴上才能查到
“这些《博坦》,您打算如何处理呢?”我问于特同时抬手指了指书架。
“居伊我把它们都留在这里。这套房子我将继续租下去。”
②比如掏烟囱的、杀猪的等等如今则都已机械化了。

他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周围通向隔壁小间的两扇门敞开着,鈳以瞥见里面旧的天鹅绒长沙发、壁炉以及反映出一排排《博坦》、年鉴和于特的面孔的一面镜子在这个小间里,经常等候着我们的顾愙地板上,铺着波斯地墙上靠近窗子的地方,挂着一幅东正教的圣像


“居伊,您在想什么7”
“什么也没有想……那么说您要继续付租金了?”
“是的我不时还要回巴黎来,事务所就是我的落脚点”
“只有使事务所保持原来的样子,我的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我們在一起工作,已经八年多了一九四七年,他亲手创建了这个私家侦探事务所在我来到这里以前,他已和其他好多人共过事了我们嘚职责是向顾客们提供一些于特称之为“风化情报”的东西。“这一切都发生在”于特常常得意地这样说,“‘上流社会的人们’中间”
“您觉得您能住到尼斯①去吗?”
① 法国阿尔卑斯滨海省省会有“花城”之称,为著名的地中海游览区退休者喜欢迁居那里,侨囻中有一部分人是白俄
“您不会感到腻味吗?”
“居伊人总有一天要退休的。”
于特笨重地站起来他的体重大概要超过一百公斤,身高可能有一米九五
“我乘晚上八点五十五分的火车走。还有点时间我们还来得及喝上一杯呢。”
他走在我前面我们一起来到了通姠前厅的走廊。前厅的形状稀奇古怪是椭圆形的,墙壁上的颜色呈浅灰褐色有些地方已经褪色了。地上扔着一只黑色的公文皮包,洇为里面的东西塞得太鼓它的盖子已经无法关上了。于特把它捡了起来用手托着拿走了。
“您没有什么行李吗”
“我把一切都预先託运走了。”
于特打开大门我关上了前厅里的灯。在楼梯的平台上于特踌躇了一会,然后才把大门关上关门的金属碰撞声使我感到揪心,它标志着我一生中的一段很长的时期结束了
“哎,居伊真叫人伤心啊,不是吗”于特一边对我说,一边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块大手绢擦着额头。
门上仍然挂着那块长方形的、黑色的大理石板,上面刻着金色的、并以闪光片装饰起来的两行宇:

“我把它留茬这里”于特对我说。


接着他把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一圈。
我们顺着尼埃尔林荫大道一直走到佩雷尔广场。虽然是在夜间而且早已進入冬季,但是天气还很暖和到了佩雷尔广场,我们坐在“绣球花”咖啡馆的露天座位上于特喜欢这家咖啡馆,因为这里的椅子“和鉯前一样”是细藤编花的。
“您呢居伊,您以后怎么办呢”他喝了口兑水的高级白兰地,这样问我
“问我吗?我正在追踪一条线索”
“是的,关于我过去的一条线索……”
我用夸张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弄得他笑了
“我总是相信,有一天您一定会找到自己的过詓的”
这一回,他态度严肃我很受感动。
“但是您得考虑考虑居伊,您这样做是否真的有必要我可吃不准……”
他缄默不语了。怹在想什么呢在想他自己的过去吗?
“我给您一把事务所的钥匙您随时都可以到那里去。那样会使我高兴的”
他递给我一把钥匙,峩把它放进我的裤袋里
“打电话到尼斯来找我。随时告诉我……有关您过去的事……”
他站了起来同我握手。
“你要不要我送您上火車?”
“啊!不!……不必了……那太叫我伤心了……。”
他只一步就跨出了咖啡馆头也没有回。我的心里立即出现了一种空虚的感覺。对我来说这个人一直是至关重要的。没有他没有他的帮助,我真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因为在十年前,我突然患了遺忘症犹如堕入五里雾中。他同情我的处境并且靠他的门路多,甚至还使我获得了户籍
“拿着吧,”他那时一边对我说一边递给峩一只大信封,信封里装着一张身份证和一本护照“现在,您叫‘居伊·罗朗’了。”
这个私家侦探我以前曾经求他帮过忙,请他用怹的机智协助我寻找我过去的证据和踪迹此刻,他接着又说:
“我亲爱的‘居伊·罗朗’,请您从观在起,不要再往后看了多想想现在囷将来吧。我建议您和我一道工作……”
如果说他同情我那么这是因为他本人的记忆也有漏洞——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失去了他自己嘚踪迹,他一生中的整整一个时期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了没有留下一点线索,没有留下一丝一缕还能同过上挂上勾的关系可不是吗,峩目送着在夜色中离去的这个身着旧外套、挟着黑色大公文皮包、年迈力衰的男子他同过去那个波罗的海的网球好手、长着金黄色头发嘚英俊男爵康斯坦丁·冯·于特有什么共同之处呢?

“喂您是保罗·佐纳基奇先生吗?”


“我是居伊·罗朗……您知道,那个……”
“是嘚,我知道!我们可以见见面吗”
“比方说……今天晚上九点左右,到阿纳托尔·德·拉福尔热大街怎么样?……您看行吗?”
“我等著您——回头见。”
他突然挂上了电话我的额上汗流如注。在那以前我还吗了一杯白兰地给自己壮过胆子的呢。但为什么象拨一个電话号码这样的区区小事会使我这样费劲和害怕呢?
在阿纳托尔·德·拉福尔热大街的酒吧间里,一个顾客也没有他站在柜台后面穿着┅套便服。
“您来得正好”他对我说。“每个星期三的晚上我都放假。”
他朝我走来饱住我的肩膀。
“这个真叫我担心您知道……”
我很想对他说,请他不必为我操心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总之我觉得您同我过去有段时间里经常见到的一个人是很接近嘚……但那个人是谁呢?”
“您不能给我提供什么线索吗”
“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先生”
他以为我是在开玩笑,而好象这是一场游戲或者猜谜似的他说:
“好吧,我独自去想办法您让我全权处理吗?”
“那么今天晚上我带您到一位朋友的家里去吃晚饭。”
在走絀去以前他用一个干脆利落的动作把电表的闸门拉下来,然后关上厚实的木门把钥匙在锁眼里转了几围。
他的车子停在对面的人行道仩那是一辆黑色的新车子。他彬彬有礼地给我打开了车门
“我的那位朋友在维尔达弗雷和圣克卢门交界的地方开了一个餐馆,那是一個非常叫人喜爱的餐馆”
“我们要到那里去吗?”
我们的车子从阿纳托尔·德·拉福尔热大街,开上了格朗德·阿尔梅大道,我突然想跳下车去。要一直开到维尔达弗雷我觉得是做不到的。但是应当勇敢些
在我们抵达圣克卢门之前,我得不断克服一种恐惧感——它紧紧地抓着我这个佐纳甚奇,我几乎不了解他会不会把我引进一个圈套里去呢?但是我听他说着话也就渐渐地放下心来了。他把他各个时期所干过的行业都一一地告诉了我。起初.他在俄国人开的一些夜总会里干过接着到香榭丽舍花园的朗热餐馆和康邦街的卡斯荣耶旅館里谋生,后来又在其它的一些机构里混过事最后才来开了这家座落在阿纳托尔·德·拉福尔热大街上的洒吧间。每次换工作,他总是遇到让·厄尔特尔——我们要去的就是这位朋友的家里——,因此他们已是二十年的老塔挡了厄尔特尔的记忆力也很好。他们两个人一萣能够解汗我的“谜”。
佐纳基奇小心翼翼地驾着车我们花了将近三刻钟才到达目的地。
这是一幢带游廊的平房左边的部分被一株垂柳遮掩着。在房子的右边我隐隐约约地看到一片灌木丛。这个饭店的餐厅很宽敞餐厅的深处,光线很强一个男子正由那里朝我们走來。他向我伸出手
“先生,认识您很高兴我叫让·厄尔特尔。”
接着,他对佐纳基奇说:
他把我们领到客厅的深处在那里的一张桌孓上,摆着三副餐具正中还有一束花。
他指着其中的一扇落地窗子对我说:
“我还有一些客人,他们在另外的一幢平房里那里正在舉行婚礼。”
“您从未来过这里吗”佐纳基奇问我。
“那么让,带他去开开眼界吧”
厄尔特尔走在我的前面,踏上一条俯瞰池塘的赱廊左边是一座中国式的小拱休它通向池溏另一边的一幢平房。落地窗里灯火辉煌,我看见一对对男女的身影从窗前掠过人们正在跳舞。我们可以听到从里面传来阵陈的乐曲声
“他们人不多,”他对我说“我觉得婚礼结束以后,会有一场放荡的聚会”
“您应当茬夏天来。在游廊上吃晚饭那才惬意呢。”
我们又回到饭店的容厅里厄尔特尔关上了落地窗。
“我给你们预备了一顿便饭”
他对我們做了个手势,请我们入座他们两人并排地坐在我的对面。
“您喜欢用点什么酒”厄尔特尔问我。
“用点‘帕特吕堡’酒①怎么样
“好极了,让”佐纳甚奇说。
①法国波尔多产的一种高级葡萄酒

一个身着白上衣的青年待者伺候我们吃饭。从壁灯里射出来的光线直照向我使我眼花,而其他人却都落在阴影里也许,他们把我置于灯光下是为了更清楚地辨认我。


厄尔特尔早就开始吃起他的肉冻了他不时向我投来锐利的目光。他的头发象佐纳基奇一样是棕色的也象佐纳基奇那样是染过的。他有着粗糙不平的皮肤、松弛的面颊和媄食家的薄薄嘴唇
“是的,是的……”他哺喃地说
由于灯光太强,我只得眯起眼睛他给我们斟了酒。
“是的……是的……我觉得这位先生面熟……”
“真使我们伤透了脑筋”佐纳基奇说,“这位先生不肯帮我们的忙……”
“也许您希望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您情願一直隐姓埋名”
“丝毫也没有这个意思,”我微笑着说
青年侍者端上一盘牛犊脑腺①。

“您在哪里做过事”厄尔待尔问我。


“我茬一个私家侦探事务所也就是C·M·于特事务所里干了八年。”
他们端详着我,全都楞住了
“不过,这同我的过去没有任何关系算了,你们不要去想这个了”
“奇怪的是,”厄尔特尔盯着我说“我们说不出您有多大年纪了。”
“可能是因为我留了小胡子吧”
“您洳果没留小胡子,”佐纳基奇说们也许会立即把您认出来的。”
他伸出一只手臂把手平放在我的鼻子底下,盖住我的小胡子接着象┅位肖像画家看着他的模特儿那样,眯起眼睛瞧着我
“我越是看着这位先生,就越是觉得他曾经是一个夜游神团体的……”厄尔待尔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阿?”佐纳基奇间
“哦……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保罗,我们不在那些夜总会里工作已经很久了……”
“那麼你认为那是塔纳格拉①时候的事啦?”
厄尔特尔盯着我目光越来越强烈。
“请原谅”他对我说,“您能站起来一下吗”
①这是上攵提到的那些夜总会当中的一个。

我站了起来他把我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打量了一番


“对了,您使我想起一个顾客来了您的身材……请等一等……”
他举起手,然后一动不动好象要抓住什么随时可能消失的东西似的。
“请等一等……请等一等……有了保罗……”
他高兴极了。他也许认为他将要讲出的东西肯定会引起注意的。他过分谦恭有礼地给佐纳基奇和我斟酒
“对了……以前有一个同您一样高的男人,总是同您在一起……也许他比您还要高一点……保罗这难道同你没有什么关系吗?”
“不过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啊”佐纳基奇问。
“当然是在塔纳格拉时候的事啦……”
“一个跟他一样高的男人”佐纳基奇自言自语地说,“在塔纳格拉时候……” ☆
这一回该轮到佐纳基奇露出胜利的微笑了。他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是斯蒂奥巴……”
佐纳基奇朝我转过脸来
“您认识斯蒂奥巴嗎?”
“也许认识的”我谨慎地说。
“一定认识的……”厄尔特尔说“您从前经常同斯蒂奥巴在一起……这我可以肯定……”
从佐纳基奇发音的方式可以看出,这肯定是一个俄国人的名字
“就是他,总是叫乐队演奏《阿拉维尔迪》……”厄尔特尔说“那是一首高加索歌曲……”
“您记得那首歌吗?”佐纳基奇使劲地握着我的手腕说“《阿拉维尔迪》……”
他打着口哨,吹出这首歌子的曲调两眼炯炯有神。我也立即被感动了这首歌曲,我好象是听到过的
就在这时,伺候我们吃晚饭的青年侍者走近厄尔特尔对他用手指了指饭廳的深处。
有个女子孑然一身在半明半暗中坐在一张桌子的旁边。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手掌托着下巴。她在想什么呢
“她在那里干什么呢?”厄尔特尔问
“我不知道,”青年侍者说
“您有没有问过她想用点什么?”
“问过不,她什么也不要”
“他们又叫了十多瓶‘克吕革’①。”
佐纳基奇一点也没有去注意那个“新娘”也没有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他只是反复地对我说:
“那么说……昰斯蒂奥巴……您记起斯蒂奥巴来了吗”
见他那样激动,我故意神秘地笑着回答说:
“对对。有点记得……”
他转向厄尔特尔用一種严肃的语调对他说:
“他记起期蒂奥巴来了。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穿着白色上衣的侍者一动不动地站在厄尔特尔的跟前,好象有点為难的样子


“先生,我想他们是要开房间的……该怎么办呢”
“我早就料到了,”厄尔特尔说 “我早就料到婚礼结束以后,他们会放荡一番的……算了老朋友,随他们去吧这跟我们不相干……”
在那边,新娘靠着桌子把双臂交叉在胸前,一动也不动
“我在想,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呆在那里”厄尔特尔说。 “不过这同我们完全不相干。”
他用手背一挥仿佛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言归正传”他说。“这么说您承认早就认识斯蒂奥巴了?”
“是的”我叹了一口气。
“因此你们是一伙的……是一群活神仙,保罗对吧?……”
“唉……!他们都过世了”佐纳基奇用一种凄凉的声调说。“先生只有您还健在……我能够把您……把您‘确定下来’……真昰太高兴了……您是属于斯蒂奥巴那一伙的……我祝贺您……那个时代要比今天美好得多,尤其是那时人们的品德要比今天的好得多……”
“特别是我们那个时候要比现在年轻,”厄尔特尔笑着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一边问着他们一边心里怦怦直跳。
“在我们嘚脑子里日期已经全都乱套了,”佐纳基奇说“但不管怎么说,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
“有时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厄尔待爾说。
他起身走到餐厅角落里酌一个小酒吧柜台前给我们拿来了一份报纸,他一页一页地翻着未了,他把报纸送给我叫我看下面的這则讣闻:

我们受死者的子女和孙子孙女、侄子侄


女和侄孙侄孙女,以及朋友乔治·萨谢尔和
斯蒂奥巴·德·嘉戈里耶夫的委托,谨讣告:
玛丽·德·罗泽纳于十月二十五日逝
兹悉丧家定于十一月四日十六点在圣日
内弗埃弗-德·布瓦公墓的小教堂举行宗教
九日弥撒①将于十┅月五日在巴黎75016克洛德一洛兰街19号俄国东正教教堂举行
①一种于死者死后第九日举行的宗教仪式。

“那么说斯蒂奥巴还活着?”佐纳基奇说“您还见到过他吗?”


“您是对的应该享受现代化的生活方式。让你给我们拿瓶白酒来好吗?”
打那时候起他们似乎对斯蒂奥巴和我的过去丝毫不感兴趣了。不过这完全没有关系因为我终于掌握一条线索了。
“您可以把这份报纸留给我吗”我装着无所谓嘚样子问。
“当然可以”厄尔特尔说。
我们喝得脸红耳热这么说来,在这两个酒吧侍者的记忆里我的过去只有一个轮廓,并且有一半还被一个叫做期蒂奥巴·德·嘉戈里耶夫的人给遮掩住了。而关于这个期蒂奥巴,他们从“很早很早以前”——象佐纳基奇所说的那样——就没有听到过他的稍息了
“这么说,您是私家侦探了”厄尔特尔问我。
“现在不是了我的老板刚刚退休。”
‘那么您呢您还在繼续干?”
我耸耸肩膀没有回答。
“不管怎样我能再见到您感到很高兴。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吧。”
他站起来向我们伸絀了手。
“实在对不起……我还有些帐要做不得不赶你们走了……那些人,还在那里胡闹呢……”
说罢他向池塘的方向指了指。
厄尔特尔带着沉思的神情瞧着我慢慢吞吞地说:
“您这样站着,倒又使我想起另一件事了……”
“他使你想起什么来啦”佐纳基奇问。
“峩们在卡斯蒂耶旅馆工作时有位旅客每天晚上都很迟回来……”
这一回,轮到佐纳基奇把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了
“总而言之,”他對我说“您可能是卡斯蒂耶旅馆的一位老房客……”
佐纳基奇挽起我的手臂,我们一起穿过餐厅它比我们来到的时候更加昏暗了。穿淺蓝色连衣裙的新娘已经不在桌旁了到了餐厅外面,我们听见一阵阵的音乐声和笑声它们是从池塘的另外一边传来的。
“对不起”峩要求佐纳基奇说,“请您帮我再熟悉一下那个人……那个人……老是点奏的是一支什么样的歌曲吧?”
“那个斯奥巴点奏的歌曲吗”
他咑着口哨,吹出歌曲开头的几小节儿他停了下来。
“您想再去见见期蒂奥巴”
他使劲地捏着我的胳膊。
“请您告诉他佐纳基奇还经瑺惦记着他呢。”
他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
“其实,让所说的也许是对的您就是卡斯蒂耶旅馆以前的那位老房客……请您尽量回忆一下……康邦街上的卡斯蒂耶旅馆……”
我转过身去,打开了车门在汽车的前座上,蜷缩着一个人这个人的前额贴在车窗玻璃上。我探身姠前认出她就是刚才的那位新娘。她睡着了.浅蓝色的裙子撩起来露出了两截大腿。
“得把她弄下车来”佐纳基奇对我说。
“我轻輕地摇了摇她可她睡得很沉。于是我只好搂着她的腰,这才总算把她拖下车来;
“我们总不能把她留在地上啊,”我说
我把她一矗抱到旅馆里。她的头在我的肩膀上晃动金黄色的头发轻拂着我的脖颈。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刺鼻的香气它使我想起了点什么,但箌底想起了什么呢?

此刻是五点四十五分我让出租汽本司机在夏尔-马丽-维多尔小街上等着我,我自己顺着小街一直步行到克洛德-洛兰街俄国教堂就在那里。


俄国教堂是一座两层的楼房窗户都拉上了窗帘。教堂的右侧是一条很宽的林荫道。我伫立在对面的人行道上
我先是看到两个女人,她们在教堂靠近街道一侧的门口停了步其中一个剪着棕色的短发.肩上搭着一条黑色的羊毛披巾;另一个头发金黄,满脸脂粉戴着一顶灰色的高帽子,它的形状同火枪手的那种帽子一样我听到她们说的是法语。
从一辆出租汽车里费劲地爬出来一個肥胖的老年男子,他的头发已经全秃了有着蒙古褶的眼睛下面鼓着两个明显的皮囊。他正走上林荫道
在教堂的左边,有五个人从布瓦洛街上正钥我这里走来走在前面的是两个中年女人,她们搀扶着一位老人老人是那样的苍白而虚弱,以致给人的印象犹如一尊干巴嘚石膏像跟在后面的是两个男子,他们长得很象无疑是父子俩。两人都穿着剪裁雅致的灰色条纹西服父亲有一副那种自矜漂亮的男孓的外表.儿子的头发金黄而卷曲。就在这时一辆轿车开到这群人的身旁嘎然停住,从车上走下来另一个老人他身被一件罗登缩绒厚呢披风,灰色的头发理成平头看去身板硬朗,动作利索有着军人的风度。他会不会就是斯蒂奥巴呢
他们走到林荫道的深处,从一个側门进了教堂我真想跟着他们走,但我要是出现在他们中间想必会引起他们注意的。我想到要是不能把斯蒂奥巴认出来心里越来越焦虑不安。
在右边的远处有一辆汽车刚刚停下。车上先后走出两男一女其中有个男的个子很高,穿着一件海军蓝的呢大农我穿过马蕗,等着他们
他们走近了,越来越近了我感到那个高个子男人在同另外两个人走上林荫道之前,曾盯着我瞧着在朝着林萌道的彩画箥璃窗的后面,点着一些大蜡烛那高个子弯着腰跨进门去,这扇门对他来说是太矮了我确信他就是斯蒂奥巴。

出租汽车的发动机没有熄火但司机并不在驾驶盘前,一扇车门虚掩者好象司机随时就要回来似的。他到哪里去了呢我向四周扫视了一眼,决定绕着这些建築群走一圈去找他


就在那附近的夏尔邦-拉加什街上的一家咖啡馆里,我找到了他他正坐在一张桌子旁边,面前放着一杯啤酒
“您还偠等很久吗?”他问我
“啊……还得二十分钟吧。”
他头发金黄、皮肤白晰.面颊丰满、两眼蓝而突出我觉得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侽人的耳垂,象他的那样多肉
“如果我把计费器开着,您不会在意吧”
“您不怕有人愉走您的车子?”
他叫了一客熟肉酱三明治一邊认真地吃着,一边用阴郁的目光盯着我
“等一个人,他大概就要从不远的俄国教堂里走出来了”
“真傻……您早先该问问他几点钟絀来嘛……这样您就可以少花点车费了……”
“您能帮我买份报纸吗?”他对我说
他做出往口袋里模着硬币的样子,我止住了他
“那僦谢谢了。您帮我买份《刺猬》哎呀,再一次谢谢您了……”
我兜了很久才在凡尔赛林荫大道上发现一个报贩。《刺猬》是一份用略微带些绿色的纸张印刷的出版物
他用食指蘸着口水一页一页地园着,皱起眉头读着我呢,我就瞅着这位胖胖的、头发金黄、蓝眼睛、皛皮肤的人读着他那份纸张略微带些绿色的报纸
我不敢打断他的阅读。最后他看了看他那小小的手表。
到了夏尔-马丽-维多尔衔他坐茬他车子的方向盘前,我让他等着我我再次亡立在俄国教堂前,不过这次是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
一个人影也没有。也许他们都已经离詓了吧要是那样,我就不会有机会再找到斯蒂奥巴·德·嘉戈里耶夫的踪迹了,因为这个名字没有收进巴黎的《博坦》。在对着林荫道的彩画玻璃窗的后面大蜡烛一直在燃烧着。我以前认识这个现在大家为她做弥撒的老妇人吗如果我那时经常和斯蒂奥巴来往,他很可能會把他的朋友们分绍给我其中也许就有这位玛丽·德·罗泽纳呢。在那个时候,她当比我们年长得多。
他们走进去的那扇门一定是通向舉行宗教仪式的小教党的,我目不转睛地注视者那扇门它突然打开了,戴着火枪手高帽子的金发女人在门口出现了搭着黑披肩的棕发奻人跟在她的后面。接着是穿着灰色条纹西服的那父子俩他们搀扶着那位“石膏”老人,后者此刻正同长着蒙古人脑袋的秃顶胖汉在说著什么胖汉俯下身子,把他的耳朵几乎紧贴在老人的嘴上因为那个“石膏”老人的声音确实轻得只有一口气了。其他的人也跟着出来叻我注视着斯蒂奥巴,心里怦怦直跳
他终于随着最后一批人走了出来。他身材非常高大又穿着海军蓝呢大衣,使得我能够牢牢地盯住他他们人很多,至少有四十个大多数的人都上了年纪,不过我也注意到有几个年轻的女人甚或还有两名儿宣。大家都停留在林荫噵上彼此说着话。
那条林荫道此刻真象一个外省学校课外活动的院子一般。他们把那位脸色白得象石膏的老人安顿在一张长椅上轮鋶到他跟前问长问短。他是谁呢是不是就是报上讣告中提到的那个“乔治·萨谢尔”呢?还是“年轻侍从学校”的一个老校友呢?他也许茬旧制度崩溃以前在彼得堡①或者黑海之滨,同这位玛丽·德·罗泽纳太太还有过一段短暂的罗曼史呢那个长着蒙古人眼睛的、肥胖的、秃顶的人,也被很多人围着那穿着灰色条纹西服的父子俩,在一群一群人的中间来回走动他们就象社交场中的两个伴舞,从一张桌孓走到另一张桌子他们看去自命不凡,那个为父的还不时仰头大笑——我认为那样是很失礼的。
斯蒂奥巴呢他同戴着灰色火枪手帽孓的女人在严肃地交谈。他搂抱着她的胳膊和肩膀这是一种既亲切又尊敬的表示。他从前准是个美男子我看他已有七十岁了。他的脸顯得有点臃肿头顶已经秃了,但鼻子相当大昂着头露出一副高雅的神气。至少这是我从远处看去所得到的印象。
①即圣彼得堡从湔是俄国京城,现名列宁格勒

时间在流逝。将近半个小时快过去了但他们却还在没完没了地谈着。我真担心他们之中有人最终会发现峩正站在人行道上那个出租汽车的司机呢?我三步并作两步地折回夏尔-马丽-维多尔街出租汽车的发动机一直开着,司机正坐在驾驶盘湔埋头读着他那份纸张略微带些绿色的报纸呢


“我不知道,”我对他说“也许还得再等一小时。”
“您的朋友还没从教堂里出来吗”
“出来倒是出来了,但他正在和其他的人聊天呢”
“您不能叫他过来吗?”
他的一双蓝色大眼睛带着一种不安的表情凝视着我
“请您不必担心,”我对他说
“我是为您考虑……因为我不得不把计费器开着……”
我重新回到了俄国教堂对面的我的岗位上。
期蒂奥巴已經向前走了几米确实,他已经离开了林荫道的深处走到人行道上了,处在由戴着火枪手帽子的金发女人、搭着黑披巾的棕发女人、长著蒙古褶眼睛的秃顶男子以及另外两个男人所组成的包围圈之中
这一回,我穿过街道走到他们旁边,但是背对着他们我满耳朵里听箌的都是从那些俄国人嗓子里发出来的温柔的话语声,其中有个人的声音比其他人的更为凝重、更为洪亮莫非就是斯蒂奥巴?我转过身詓只见他长时间地在紧紧拥抱着那个戴火枪手高帽子的金发女人,差不多是在摇着她他脸上的线条因肌肉的抽搐而变成了痛苦的强笑。之后他又以同样的方式轮流拥抱了那个长着蒙古褶眼睛的、肥胖的、秃顶的男人和其他的人。这时我想:他准是要走了我于是奔向絀租汽车,跳上车座
“快……一直开……到俄国教堂前……”
斯蒂奥巴还在同他们说话。
“我该干什么呢”司机问我。
“您看到那个高个子了吗那个穿海军蓝呢大衣的?”
“如果他上车我们就跟着他。”
司机扭过头来盯着况他的一双蓝眼睛都鼓出来了
“先生,但願这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请放心,”我对他说
斯蒂奥巴离开人群,向前走了几步头也没有回,只是挥了挥手其他的人站在那里┅动也不不动,目送着他离去戴灰色火枪手帽子的女人站得比其他人稍前一点,她挺着胸如同古时帆船的船首头像,微风轻轻地吹拂著她那帽子上的大羽毛
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汽车门打开我想他一定是把钥匙弄错了。当他一坐上驾驶盘前我就俯身向出租汽车司機说:
“跟着那辆汽车,就是穿着海军蓝呢大衣的人钻进去的那一辆”
但愿我没有跟错人,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能够真正表明这个人就是斯蒂奥巴·德·嘉戈里耶夫。

他的车子开得很慢所以要跟上他并不难。到了马约门时他闯过红灯,而我的出租汽车司机却没有敢跟著他那样做。但到莫里斯-巴雷斯林荫大道时我们终于追上了他。在一条人行横道线的前面我们两部车子并排地停了下来。他漫不经心哋看了我一眼就象驾车人在交通阻塞时挤在一起所常做的那样。


他把他的车子停在里夏尔-瓦拉斯林荫大道尽头几幢楼房的前面这里已靠近皮托桥的塞纳河了。他走上朱里安-波坦路这时,我便付了出租汽车费
“祝您一切顺利,先生”司机对我说。“要小心点儿……”
我自己走上朱里安-波坦路我觉得出租汽车司机一直在目送着我。也许他是在为我担心吧
天黑下来了。朱里安-波坦路很窄路两旁是茬两次大战之间盖起来的外表相似的楼房,它们构成长长的、连成一体的门面从路的这一头延伸到另一头。斯蒂奥巴在我前面走着我們相距有十米左右。他向右拐上欧内斯特-德卢瓦松街走进了一家食品杂货店
是接近他的时候了。但由于我很胆怯所以这样做对我来说昰极为困难的。我讲起话来嘟嘟哝哝颠三倒四,真怕他把我当成疯子要是他立即把我认出来,那么我就可以让他先开口了
他从食品雜货店里走出来时,手里拎着一个纸袋
“您是斯蒂奥巴·德·嘉戈里耶夫先生吗?”
他现出非常惊奇的神色。我们两人一般高四目对視着,这使我更加惶恐不安
“是我。不过您是谁呢”
不,他没有认出我来他讲一口地道的法国话。应该鼓起勇气来
“我……我很玖以来……就想见您了……”
“这是为什么呢?先生”
“我在写……在写一本关于流亡者①的书……我……”
这是第二次有人向我提出這个问题了。刚才出租汽车司机也同样问过我。实际上我过去也许是俄国人的。
“那您对流亡者感兴趣”
“我……我……我在写一夲关于流亡者的书。是……是……”是有人建议我来看看您的……是保罗·佐纳基奇……”
他用俄国腔念着这个名字如同风吹树叶发出嘚飒飒声音,听起来很为悦耳
“这是一个格鲁吉亚人的名字……我不熟悉……”
①可能指1917年十月革命后流亡出去的俄国人。
“佐纳基奇……不熟悉……”
“我并不想打扰您先生。只是想向您提几个问题”
他淡淡一笑,神情忧郁
“流亡者,这可是个悲剧性的主题……泹您是怎么知道我叫斯蒂奥巴的呢……”
“我……不……我……”
“叫我斯蒂奥巴的人,大多数已经谢世今天还健在的屈指可数了。”
“就是……那个佐纳基奇……”
“我可以……向您……提几个……问题吗”
“好的。请您跟我到我的家里去我们到那里好好谈吧。”
我们来到朱里安-波坦大街先是通过一个能通车辆的大门,然后穿过一个周围都是建筑群的街心广场我们乘上一部木制的电梯,它的門是双扉的外面装着铁栅栏。电梯里面很狭小.而我们的身材又高大两人为着防止额头相撞,只好把低着的头扭向板壁
他住在六层樓上一个有两间房的套间里。他在他的卧室里接待了我他躺在床上。
“请原惊”他对我说。 “天花板太低了人要是站着,就会透不過气来”
确实,我的头顶离开天花板只有几公分因此我不得不弯着腰。此外我们两人都得矮一个头,才能走过那两个房间之间的门洞我想他住在这里,额头常常要碰破的
“您如果愿意的话,也这么着……请躺下来……”说着他指给我一张小的、浅绿色、天鹅绒長沙发,它靠近窗户放着
“请不要拘束……您躺下来会好受得多……即使是坐着,也会感到象是关在一个过于狭小的笼子里似的……如果如果……还是躺下来吧……”
他扭亮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只罩着橙红色灯罩的台灯。灯光投在天花板上显出了一个柔和的光点和一些暗影。
“这么说您对流亡者感兴趣啦?”
“不过您还很年轻……”
年轻?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还是年轻的墙上挂着一面镶在金质镜框裏的大镜子,它就在我的旁边我照了照自己的脸;年轻吗?
“啊……我不象您说的那么年轻……”
一阵沉默我们各自靠在房间的一侧躺着,活象两个大烟鬼
“我刚刚参加了一次丧事活动,”他对我说“很可惜,您以前没有见到过那个现在已经死去了的老太太……要鈈然她定会给您讲很多的事的……在流亡者当中,她生前是最杰出的人物之一……”
“这个女人胆子很大起初,她在蒙塔博尔路开了┅家小茶馆帮助大家……这在当时是很不容易的……”
他坐在床沿上,弯着背双手交叉着。
“那时我十五岁……推算起来那一代人現在不会有多少人剩下了……”
“还有……乔治·萨谢尔……,”我随口说。
“他活不了多久了。您认识他吗”是那位“石膏”老人,還是那位长着象蒙古人那样秃头的胖子呢
“请听我说,”他对我说“我不能再谈这一切了……这使我太痛苦了……干脆,我给您看看照片好了……照片的背面写着名字和日期……您自己去搞清楚吧……”
“您这样费心真是太谢谢了。”
“我有一大堆照片……我把名字囷日期写在背面因为人们什么都会忘记的……”
他站起来,弯着腰走进隔壁房间
我听见他打开抽屉。接着他手里捧着一只红色大盒孓回来,然后背靠着床沿坐在地上
“请坐到我身边来。这样看起照片来会更方便些。”
我坐过去了盒盖子上,用哥特字体①刻着一個糖果商的名字他打开盒子,里头全是照片
①十二世纪开始使用的一种字体。

“主要的流亡者”他对我说,“全都在这里了”


他紦照片一张一张地递给我,同时告诉我他在照片的背面所读到的名字和日期这些俄国人的名字时而象打击饶钹的声音一样洪亮。时而变嘚如哀似怨、几乎哽咽无声从而使他的本来是冗长单调的叙述,显得特别的铿锵特罗维茨库伊、奥维利阿尼、切列麦捷夫、加利京、葉里斯托夫、奥鲍连斯基、匹格列钦、恰夫恰瓦杰……有时,他向我要回一张照片又重新看看背面的名字和日期。这是一些宴会上的照爿在大革命以后,鲍里斯大公爵还在巴斯克城堡里大摆酒席这是摄于一九一四年一次晚宴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们笑逐颜开……還有一些照片上面是彼得堡亚历山大中学一个班级的学生。
他把照片越来越快地递给我自己甚至连看也不看了。看样子他急于要结束这件事。突然我的目光停落在一张纸比别的厚些、背面却什么也没有写的照片上。
“怎么啦”他问我,“先生什么事使您这样惊訝?”
这张照片的前景是一位老人,他挺直身子、微笑地坐在一张扶手椅子里在他的身后,是一个长着金色头发、两眼明亮的青年女孓在他们的周围,有一小群一小群的人但他们大多数都是背对着镜头的。靠左边是个穿着一套浅色方格细呢西服的男子,他个子高夶头发乌黑,蓄着尖细的小胡子约有三十岁光景。他的左手搭在那个金发青年女子的肩上右手则没有照上,——我确信他就是我
峩向他那里靠了靠。我们的背倚着床沿肩挨着肩,腿平伸在地上
“请告诉我,这些人是谁”我问他。
他拿起照片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这人吗他是吉奥尔吉亚奇……”
他给我指了指那个坐在扶手椅子里的老人。
“他在格鲁吉亚驻巴黎领事馆……直到……”
他没有紦这句话说完好象我立刻就该明白他的下文似的。
“她吗她是他的外孙女……大家都叫她嘉……嘉·奥尔罗夫……她曾和她的父母一起鋶亡美国……”
“不是很熟悉。不熟悉她在美国住了很久。”
“那么他呢”我指着照片上的我问,声音都失真了
“您不觉得他象我嗎?”
“他象您不象。——为什么问这个”
“喏……无巧不成书……”
一个穿着白色连衫裙的小女孩,长着长长的金发——这是一張在某个海水浴疗养地拍摄的照片,因为从照片的背景上可以看到几个更衣室、一段海滩和大海照片的背面,用紫墨水写着:“玛拉·奥尔罗夫——雅尔塔①。”
“您瞧……她就是那个……嘉·奥尔罗夫……她的名字叫玛拉……那时还没有起个美国的名字……”
他给我指叻指前面一张照片上的那位金发少女这张照片我一直拿在手中。
“我的母亲把这些东西一直收藏着……”
“我们不看了怎么样我已经暈头……”
他把一只手按在额头上。
“我去换换衣服……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
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地上,照片散茬我的身旁我把它们整齐地放回那只红色的大盒子里,仅留下两张放在床上:一张是我同嘉·奥尔罗夫以及老吉奥尔吉亚奇合拍的;另一張是幼时嘉·
奥尔罗夫在雅尔塔的留影我站起来走向窗口。
①苏联乌克兰黑海之滨的一个城市系海水浴疗养地。

外面一片夜色我们嘚窗子面对着另一个四周都是楼房的街心广场。远处是塞纳河左边是皮托桥。岛屿伸展着桥上车水马龙,往来不绝我瞧着这些建筑粅的门面,看到所有的窗子都象我身前的这扇窗子一样透出明亮的灯光。就在这些迷宫般的房屋、楼梯和电梯中就在这几百个象蜂房姒的房间里,我发现一个男人他可能是……


我把前额贴在玻璃窗上。下面黄色的灯光照射着这幢楼房底层的各个入口处,彻夜不灭

“餐厅就在附近,”他对我说


我从床上拿起我刚才放在那里的两张照片。
“德·嘉戈里耶夫先生,”我对他说,“您能不能把这两张照片借给我?”
“我把它们送给您好了”
他对我指了指那只红盒子。
“我把这些照片全部送给您”
他的口吻是命令式的,我只得照办了当我们一起离开套间的时候,我的腋下已经夹着一个大盒子了
到了楼下,我们沿着柯尼格将军码头走着
我们又顺着一道石头台阶走丅去,到了塞纳河边那里有一幢砖砌的建筑物。大门上方一块招牌上书:“岛上酒家”。我们踱了进去大厅里,天花板很低桌上鋪着白色的纸台布,座位是些柳条椅从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寨纳河以及皮托桥上的灯火我们在大厅的深处坐下。此时此地的顾客唯我们两人而已。
斯蒂奥巴往口袋里模了摸然后把我看到他在食品杂货店里买的那个小包放在桌子的中央。
“象往常一样吗”侍者问怹。
“还有这位先生呢”侍者指着我问。
“这位先生也同我一样”
侍者很快给我们端来两盘波罗的海鲱鱼,在我们的只有小酒杯那么夶的玻璃杯里倒上了矿泉水从放在桌子中央的小包里,斯巷奥巴拿出黄瓜我们两人一起吃。
“您吃得来吗”他问我。
我把那只红盒孓放在我身旁的一张椅子上
“您真的不想保存这些纪念品了吗?”我问他
“不保存了。它们现在归您了我把它们转给您了。”
我们默默地吃着一条驳船在水面上滑行,它离我们如此之近以致我可以优哉游哉地从窗口看清船上的人,他们也正在围着一张桌子吃晚饭呢
“那么这个……嘉·奥尔罗夫呢?”我问他,“您知道她后来怎样了吗?”
“嘉·奥尔罗夫吗?我想她已经死了。”
“好象死了。我夶概遇到过她两三次……我和她只是点头之交……我的母亲是老吉奥尔吉亚奇的一个朋友——要不要再来点黄瓜?”
“我想她在美国的苼活一定是流高颠沛的……”
“您不知道促能够给我谈谈这个……嘉·奥尔罗夫吗?”
“我可怜的朋友……没有人可以给您谈……也许在媄国有人……”
又有一条驳船驶过水面它是黑色的,走得很慢好象被人抛弃了似的。
“我总是吃一只香蕉作为餐后水果”他对我说,“您呢”
“那么这个……嘉·奥尔罗夫的父母呢?”我问。
“他们大概是死在美国了。青山处处地尸骨您知道……”
“在法国,吉奧尔吉亚奇没有其他的家眷吗”
“不过您为什么对嘉·奥尔罗夫这样感兴趣呢?她是您的姐妹吗?”
“来杯咖啡好吗?”他问我
他想付钱,但被我抢了先我们走出“岛上酒家”,他挽着我的胳膊顺着码头的台阶拾级而上。起雾了人们的肺腑里充满了柔和而清凉的霧气,觉得特别的爽快就好象飘浮在空气中一般。在码头的人行道上我几乎连几米以外的建筑群也看不清了。
我象领着一个盲人一样把他一直领到街心公园广场上。广场周围房屋楼下有着台阶的那些入口处一个个都亮着黄色的灯光。此时们是仅有的方位标了。他捏了握我的手
“您还是要尽可能找到嘉·奥尔罗夫,”对我说,“既然您这样想要……”
我目送着他走道楼房里明亮的大厅。他停住脚步朝我招了招手。我象一个孩子吃完生日点心回来时那样腋下挟着一只红色的大盒子,木然站在那里我敢断定,他当时还冲着我说叻些什么但是大雾把他的声音闷灭了。

明信片上印着英国人散步场①,一派夏季景象


您的来信我已经收到了。这里生活单
调得很,但尼斯可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城市
您应当来看看我。奇怪的是有时我会在一
条街道拐弯的地方,遇到一个三十年未见的
人或者另一個我以为早已经死了的人。在
那种情况下我们彼此都吓了一跳。尼斯是
一个幽灵和鬼魂②的城市但我还不希望立
①尼斯靠近海边的一個游览地.
②尼斯因为风景优美、气候宜人,有些人在年
迈退休之后迁往那里居住、老死。

至于您要寻找的那个女人最好的办法


是给贝納迪打电话,他的电话号码是:Mac
Mahon00-08他和各个部门的人联系都
很密切,他会很乐意地向您提供情况的
亲爱的居伊,我期待着能在尼斯见到

您知道事务所的房子是由您支配的又

姓名:玛拉·奥尔罗夫,别名“嘉”·


出生时间和地点:一九一四年,莫斯科
(俄国)父为基里尔·奥尔罗夫,母为伊
国籍:无国籍。(奥尔罗夫小姐的父母
和她本人因为是俄国的流亡者没有被苏维
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政府承认为国民。)
奥尔罗夫小姐只有一张普通的侨民证奥尔
罗夫小组大约是在一九三六年从美国来到法
在美国,她同一位叫瓦尔多·布朗特的
先生结婚后来又离了婚。
奥尔罗夫小姐先后住在:
巴黎第八区马戏团路28号夏托布里昂饭
巴黎第八区蒙泰涅林荫大道53号;
巴黎第十六区马雷夏尔-利奥泰林荫
大道25号来法国前,奥尔罗夫小姐在美国可
在巴黎她的经济来源不明,但却过着
奥尔罗夫小姐于一九五○年在她的寓
所即巴黎第十六区马雷夏尔-利奥泰林荫
大道25号内,因服用过量的巴比妥酸剂而身
她的前夫瓦尔多·布朗特先生,一九五
二年移居来巴黎在各種夜总会里演奏钢琴。
他是美国公民一九一○年九月三十日生于

在这份打字材科上,还附有让-皮埃尔·贝纳迪的一张名片,名片上写道:

这就是我所能搞到的全部情况致以崇

一张贴在玻璃门上的海报写道:“钢琴演奏家瓦尔多·布朗特每天十八点至二十一点在希尔顿饭店的酒吧间演奏。”


酒吧间里挤得水泄不通,除了在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圈本人桌旁还有一把扶手椅子空着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空位了。我朝他俯过身去请求他让我坐在那里,但他未予理睬;在独坐下去时他也一点儿没有注意。
一些美国和日本顾客走了进来他们互楿招呼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站在一排排桌子之间。一些人手里拿着玻璃杯靠着扶手椅的椅背或者扶手。有一个年轻女人甚至高高地坐在一个灰头发男子的膝上
瓦尔多·布朗特迟到了一刻钟,他坐到了钢琴旁边。他是一个矮胖的男子,脑门已经秃了蓄着细细的尛胡子。他穿着一套灰色的西服他光是转动脑袋,向那几张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的桌子环视一遍接着,他用右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呮钢琴的键盘开始信手奏出几个和弦来。我很走运坐在一张那些最靠近他的桌子旁边。
他开始演奏的一支乐曲我听起来好象是《在古老巴黎的码头上》。因为人们的讲话声和哄笑声太大几乎把琴声都淹没了,所以我虽然就坐在钢琴的旁边也不能听清每一个乐符。泹他泰然继续演奏着上身挺得笔直,头向前微倾着我真为他难过。我心里思讨着:他这辈子曾有一个时期人们是好好欣赏他弹奏的,但是不久以后他就不得不适应这种几乎要把音乐声淹没掉的、连续不断的嘈杂声了。我此时如果讲出嘉·奥尔罗夫的名字来,他会说什么呢?他听了这个名字,是否能够从这种陶醉在乐曲之中的冷漠状态下解脱出来一会儿呢或者,就象钢琴的乐音并不能镇住大家谈话的鼎沸的声浪一样他听了这个名字之后,也许已不能唤起他的任何记忆了呢
酒吧间里的人们,都陆续地散去了只剩下戴金丝边眼镜的ㄖ本人、我,以及在酒吧间的深处、那个我开头看见的高坐在一个灰头发男子膝上的年轻女人她此刻正坐在另一个穿着浅蓝色西服的红臉胖子的身边。他们说着德语声音很大。瓦尔多·布朗特正在演奏的一曲慢板,我可是很熟悉的。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要我弹点什麼特别的吗”他带着轻微的美国口音,谈谈地问
我旁边的那个日本人毫无反应。他一动也不动面部什么表情也没有,我真担心哪怕昰一阵很小的穿堂风也会把他从扶手椅上吹得翻倒下来,因为他肯定是个用防腐剂处理过的干尸
“请弹《告诉我为什么》①”,坐在酒吧间深处的女人嘶哑着嗓子叫喊
布朗特微微地点了点头开始弹奏《告诉我为什么》。接着酒吧间的灯光开始暗下来,这就象在一些跳舞厅里当慢狐步舞曲的最初几个节拍开始响起来的时候那样②。他们趁此机会开始拥抱起来,那个女子的手伸进红面胖子衬衣的领ロ向下滑去。日本人的金丝边眼镜烁烁闪光在钢琴前面的布朗特,样子就象个一跳一跳的自动木偶因为乐曲《告诉我为什么》要求琴师在琴键上不停地、用力地奏出和弦来。
在布朗特的背后那个胖胖的红面孔正在抚摸一个金发女郎的大腿。那个用防腐剂处理过的日夲人干尸已经在这家希尔顿酒吧间里呆了好几天了此时此刻,布朗特在想什么呢我敢肯定,他什么也没有想他在一种越来越忧郁的麻木状态中挣扎着。我有权利把他突然从这种麻木状态令拉出来从而触动他的一些痛苦回忆吗?
②当跳贴面舞时灯光往往暗下来。

红臉胖子和金发女郎走出酒吧间他们准是去开房间了。男的拉着女的胳膊她差点跌了一交。就剽下我和那个日本人了


布朗特重新转向峩们,仍然是谈淡地问道:
“你们要我再弹一首别的什么乐曲吗”
“先生,请弹一曲《我们的爱情还留下什么》”我对他说。
他弹起叻这支乐曲弹得特别慢,膨胀了的旋律好象陷入泥潭之中一个个乐音很难挣脱出来。就象一个精疲力竭的行路人瞒珊地走着他在演奏的过程中也不时地停下来。他看看表蓦地站了起来,朝我们点点头
“先生们,已经二十一点了再见。”
他走了出去我紧跟着他,把用防腐剂处理过的那个日本人干尸留在酒吧间地下室里
他沿着长廊走着,穿过冷冷清清的大厅
“您是瓦尔多·布朗特先生吗?……我想同您谈一谈。”
他瞥了我一眼他的目光象是那种被围捕的野兽的目光。
“谈谈您认识的一个人……一个名叫嘉的女人就是嘉·奥尔罗夫……”
他钉在大厅中央,一动不动
他眨着眼,好象脸部被一束探照灯的光线直射着似的
“您……认识……嘉吗?”
我们走出饭店一长队男人和女人,他们穿着颜色刺眼的晚礼服——绿色或天蓝色缎子的长外衣和石榴红的小礼服正在等候出租汽车。
“我真不想咑扰您……”
“哪里的话”他带着忧心忡忡的神气对我说,“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人提到嘉了……但是您是谁呢”
“她的一个表兄弚……我希望能够知道她的一些详细情况……”
他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
“您要我对您讲些什么呢”
我们走上一条紧贴着饭店,通向塞納河的小街
“我得回家了,”他对我说
“这么说,您真的是嘉的一个表兄弟了”
“是的。我们希望知道她在我们家里的有关情况”
“她很久前就去世了。”
他走得飞快我吃力地跟着,竭力同他并排走着我们来到了布朗利码头。
“我住在对面”他一边对我说,┅边指着塞纳河的对岸
我们一起走上比尔-哈基姆桥。
“我没法给您提供很多情况”他对我说,“我认识嘉是在很久以前”
他放慢脚步,似乎感到安全有了保障了在那以前,他一直走得飞快这可能是因为他怀疑后面有人盯梢,或者是为了要把我甩掉
“我以前并不知道嘉还有亲属,”他对我说
“有……有……吉奥尔吉亚奇方面的……”
“吉奥尔吉亚奇系的……她的外祖父姓吉奥尔吉亚奇吉……”
怹停下来,倚靠在大桥的石栏杆上我可不敢象他那样做,因为我会头晕的于是,我就在他的面前站着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
“您知道……知道我曾和她结过婚吗……”
“在一些旧的证件上那是这样写的。”
“那时我们一起进了纽约的一家夜总会……我弹钢琴……她之所以向我求婚,那只是因为她想留在美国怕移民局找她的麻烦……”
他回忆起这段往事,不禁摇起头来
“她是一个古怪的姑娘。以后她经常和吕基·吕西亚诺来往……她是在到掌岛①的娱乐场以后认识他的……”
“是的,是的是吕西亚诺……当他在阿肯色州⑨被捕的时候,她正和他在一块儿呢……后来她遇到一个法国人,我知道她就是和他一起来法国的……”
他眼睛一亮对我笑了。
“峩很高兴先生,能够一道叙叙旧谈谈嘉的情况……”
①即我国西沙群岛的广金岛。

一辆地铁从我们上方经过向塞纳河右岸的方向驶詓。接着又是一辆奔往相反的方向,它们那轰轰隆隆的响声盖过了布朗特说话的声音。我只是从他一张一合的嘴唇看出他是在对我說话。


“……她是我认识的最漂亮的一个姑娘……”
这是我所抓住的、仅有的片言只语我感到很气馁。深更半夜我同一个我以前所不認识的男子站在一座桥的中央,试图从他嘴里弄到一些情况以便了解我自己。然而什么都让地铁的声音给吞没了。
“我们再往前走一陣怎么样”
他是那样的全神贯注.以致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也许他已经好久没有想到这个嘉·奥尔罗夫了,因而一旦关于她的所有回忆铨部翻腾上求,它们就象一阵海风似地吹得他晕头转向他倚靠着桥栏杆,伫立在那里
“您真的不愿彦我们再朝前走一阵吗?”
“您认識系吗您遇见过她吗?”
“没有正是因为这个原故,我才想知道些详细情况”
“她是个金发女子……绿色的眼睛……金黄色的头发……但很特别……怎么跟您说呢?她的头发是灰……黄色的……”
一个灰黄头发的女子也许,她在我的生活中还可能起过重要的作用呢我应该好好看看她的照片。慢慢地就都会想起来的。至少它会给我提供一条更为明确的线索。我能够找到他找到这个瓦尔多·布朗特,已经算是走运的了。
我挽起他的胳膊,因为我们不能总老站在桥上不走呀我们顺着帕西码头向前走去。
“后来您在法国又见到过她吗”我问他。
“没有我到法国时,她已经死了她是自杀身死……”
“她以前常对我说,她担忧人老珠黄……”
“您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那是在她和吕西亚诺分手又遇上那个法国人的时候。那阵子我们见过几次面……”
“您认识那个那个法国入吗?”
“不认识她对我说她之所以将要和他结婚为的是取得法国国籍……取得一个国家的国籍,这是个一直萦绕在她脑际的念头……”
“可是茬那以前你们已经离婚了吗?”
“当然离了……我们的夫妻关系只维持了六个月……这个时间刚好可以使得要把她驱逐出美国的移民當局平息下来……”
我不得不聚精会神地听着,以便抓住他所说的线索特别是他的声音又非常低哑。
“她动身到法国……我就再也没有見到过她了……直到后来我得悉她……她已经自杀了……”
“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听一位美国朋友说的他以前认识嘉,那时正在巴黎他绘我寄来一小块剪报……”
“是的。它就在我家里放在一个抽屉里。”
这时我们走到了特罗卡戴罗花园。那里灯光映照着噴泉,人群川流不息旅游者们聚集在喷泉前面和迪埃纳桥上。这是十月里的一个星期六晚上但天气暖和,树木还没有落叶大可同春忝的一个周末之夜相媲美呢!
“我住的地方.还要再过去一段路……”
我们越过几个花园,踏上了纽约林荫大道在那里,在树荫下的码頭上我产生了一种有如梦幻的、不快的感觉。我仿佛已经不在人世此刻也许只是一个飘浮在周末暖和空气中的幽灵而已。为什么还要偅新联络上已经断了的线索和寻找那些同我隔绝已久的往事的片断呢?我很难相信在我身旁走着的这个胖胖的、蓄着小胡子的男子是個真实的人。
“真奇怪我忽然想起嘉在美国认识的那个法国人的姓来了……”
“他姓什么?”我问声音都颤抖了。
“奥瓦尔……这是怹的姓……不是他的名字……请等一等……奥瓦尔还叫什么来着?……”
“奥瓦尔还叫什么?……”
“德……德……德·吕兹。吕……兹……奥瓦尔·德·吕兹……奥瓦尔·德·吕兹……这个姓当时就给我很深的印象……一半是英国人的……一半是法国人的……或者是西斑牙囚的……”
他做了一个无能为力的手势
“您不知道他相貌上有何特征吗?”
我给他看了那张照片照片上,嘉同老吉奥尔吉亚奇以及我——我相信那确是我自己——在一起
“那么那个典瓦尔·德·吕兹,他干的是什么职业呢?”
“嘉告诉我他出生于一个贵族家庭……他什麼也不干”
“不对……也干事的……等一等……我想起来了……他曾在好莱坞呆过很久……嘉对我说过他那时在那里是演员约翰·吉尔伯特的心腹侍者……”
“他是约翰.吉尔伯特的心腹侍者?”
“是的……在吉尔伯特晚年的时候……”
无数的汽车在纽约林荫大道上疾驰但却听不到它们发动机的响声,这更增强了我所体会到的梦幻感汽车屏声息气、畅通无阻地飞奔着,就好象在平静的水面上滑行一样我们来到了通向德拉尔马桥的步行桥边。奥瓦尔·德·吕兹。有可能这就是我的姓。奥瓦尔·德·吕兹。是的,这些音节使我想起了某种东西,它就象月亮光照在一种物体上然后又反射回来那样不可捉摸。如果我就是这个奥瓦尔·德·吕兹,那么我在过去的生活中,一定有过某种怪癖因为有那么多一个更比一个受人尊敬、一个更比一个吸引人的职业,我都不干却偏偏去做了“约翰·吉尔伯待的心腹侍者”。
在快到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时候,我们拐进了一条小街
“我就住在这里,”他对我说
电梯里照明的灯坏了。而当我们正要跨进电梯里詓的时候走廊上的定时楼梯灯①又灭了。在黑暗中我们听到了笑声和音乐声。
电梯停了我感觉到就在我旁边的布朗特正在设法找到電梯的门把手。终于他打开了门。由于伸手不见五指我一边推着他一边走出了电梯。谈笑声和音乐声正是从我们所在的那层楼上传出來的布朗特用钥匙打开门锁。
我们走了进去他让门虚掩着。我们来到前厅的中央前厅天花板上挂着一个没有罩子的电灯泡,它发出微弱的光线布朗特站在那里,呆若木鸡我思付着是否应该告辞了。音乐声震耳欲聋套间里,走出一个长着红棕色头发的青年女子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浴衣,用惊讶的目光打量者我们两个她浴衣松散,两只乳房都裸露出来了
“这是我的妻子,”布朗特向我介绍
她對我微微地点了点头,两手把浴衣的领子向上提到脖子上
“我没有想到你会回来得这么早,”她说
我们三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茬暗淡的灯光下脸色都显得灰白。我转向布朗特
“你应该早给我打声招呼嘛,”他对她说
①此种灯开亮后隔一定时间会自动熄灭。

“我原先也不知道……”


她象一个撒谎的女孩当场被抓住了。她低下了头如雷震耳的噪音停了,接着是用萨克管吹出的一支旋律乐喑是那样的纯正,仿佛完全溶化在空气中了
“你们人很多吗?”布朗特问
“不,不多……只有几个朋友……”
从虚掩着的门缝里探出┅个脑袋来这是个金发剪得很短的女人,她抹着淡淡的、差不多是粉红色的唇膏然后,又是一个脑袋这回是一个头发棕褐、皮肤没囿光泽的男人。在电灯光下这两张面孔都象假面具似的。那个棕褐头发的男人微笑着
“我该回到朋友们那里去了……你两三个小时以後再回来……”
她离开前厅,跟着另外两个人进了屋然后重又把门关上。可以听到里面哄堂大笑和相互追逐的声音接着,又响起了演奏的噪音
“请跟我来!”布朗特对我说。
我们来到了楼上布朗特开开定时楼梯灯,然后坐在梯级上他做了个手势,让我坐在他的身旁
“我的妻子比我年轻得多……我们相差三十岁……决不可娶一个年轻许多的女人……决不可……”
他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这昰水远也弄不好的……没有一对年龄相差很多的夫妻是能过得好的……记住这一条吧我的老兄……”
定时楼梯灯熄灭了。显然布朗特┅点也不想再去把它开开。我呢我也不想那样做。
他一想到这个便放声大笑起来。在一片漆黑之中这笑声更显得奇怪。
“她一定认鈈出我来了……我体重至少增加了三十公斤自从……”
又是一阵大笑,但和上次不一样更加神经质,更加不自然
“她会很失望的……您懂了吗?一个在饭店酒吧间里弹钢琴的……”
“但她为什么会失望呢”
“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失业了……”
“嘉还以为我会变成第②个高尔·包尔特①呢……”
①高尔·包尔特(1893—),美国通俗歌曲作曲家作

一些女人突然尖叫起来,叫声是从布朗特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出了什么事啦?”我问他
“没有什么,他们在寻欢作乐”
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吼叫声:“你给不给我把门开开达妮,你放不放峩进去”一阵哄笑声。一扇房门发出的喀嗒声
“达妮,就是我的妻子”布朗特悄悄地对我说。
他站了起来开开定时楼梯灯。
“我們出去透透气吧”
于是,我们穿过现代艺术搏物馆前面的广场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只有沿着低处纽约林荫大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象征着这里尚有生命。除此以外我们周围满目荒凉,一切都是僵死的就连能够隐约看见的在塞纳河对岸的埃菲尔铁塔,这个平常是那么囹人放心的埃菲尔铁塔此刻也好象变成一堆烧焦了的废铁了。
“我们在这里透口气吧”布朗特说,
果真一阵和煦的清风吹进广场,吹在那些投下点点影子的雕像上吹在深处高大的柱子上。
“我想给您看一些照片”我对布朗特说。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把它打開,从中抽出两张照片来:一张上头嘉·奥尔罗夫同老吉奥尔吉亚奇以及一个我觉得很象我自己的男人在一起,另一张是嘉小时候的照爿。我把第一张照片递给了他
“在这里,我们什么也看不见”布朗特咕哝着说。
他揿动打火机但因为风老把火苗吹灭了.他不得不偅复揿了好几次。他用手掌挡着火苗把打火机挪近照片。
“您看到照片上的一个男人了吗”我对他说。“左边……最左边的那个……”
他凑近照片手掌在额前做成帽檐状,防护着打火机的火苗免得让风吹灭。
“您不觉得他很象我吗”
他把照片又仔细看了一阵,然後还给了我
“当我认识嘉的时候,她就是这副模样”他伤心地对我说。
“瞧这一张是她孩提时照的。”
我把另一张照片递给他他借着打火机的火光端详起来,手掌总是在额前做着帽格状其姿势如同一个在干精确度极高的活儿的钟表匠。
“她当年真是一个漂亮的女駭子”他对我说,“您还有她别的照片吗”
“没有,很可惜……您有吗”
“我原来有一张我们俩的结婚照,可是在美国的时候我把咜给弄罢了……我不知道是否还保存着她自杀时的剪报……”
他的美国口音起初还不大听得出来,这时显得越来越重了他是不是疲倦叻呢?
“您经常要这样等着进家门吗”
“越来越经常了。可是当初一切都是很好的……我的妻子以前是很体贴我的……”
因为有风他恏不容易才把烟点着。
“如果嘉看见我落到这步田地她会很惊奇的……”
他挨近我,把一只于放在我的肩上
“她觉得与其晚死,不如早亡您不认为这是很有道理的吗,我的老兄”
我瞅着他。他身上的一切都是圆的:他那面庞是圆的蓝眼睛是圆的,小胡子修剪成圆弧状嘴巴呈圆形,就连双手也是圆滚滚的他使我想起了孩了们用绳子拉着的那些气球,孩子们有时也松一松手中的绳子看看气球究競能飞到多高。他的名字瓦尔多·布朗特已经膨胀起来.它正好象是这样的一只气球呢。
很抱歉我的老兄……我未能给您提供很多关于嘉的详细情况……”
我觉得他由于疲惫和沮丧变得昏昏沉沉了,我贴近地注视者他我担心即使是一丝微风吹进广场,他也会被吹走而紦我连同我的问题,孤零零地留下来的

林荫大道从奥特伊跑马场旁边经过。大道的一边是一条跑马道另一边是按照同一式样建造的、Φ间由小花园隔开的建筑物。我们从这些豪华的房子前面走过到了马雷夏尔-利奥泰林荫大道25号的前面,也就是嘉·奥尔罗夫自杀的地方站住了。到底在哪一层楼呢从她自杀以来,女门房肯定已经调换了大楼里会不会还有当年曾在楼梯上碰到过嘉·奥尔罗夫,或者同她一起塖过电梯的房客呢?或者还有当年常看到我来这里因而现在还能认出我来的人呢?


在以前的一些夜晚我大概总是要到马雷夏尔-利奥泰林荫大道25号,心情激动地沿着楼梯走上楼去她在等我。她房间的窗子对着跑马场我们从高处俯视跑马场,也许是觉得很新奇的我们看着那些小小的马匹和骑手向前冲着,它们就象在射击场的靶位上从一头向另一头鱼贯移动的小靶子似的如果有谁能打落所有的靶子,那就可以中头奖了
那时,我们彼此讲什么语呢讲英语吗?她和老吉奥尔吉亚奇合影的那张照片是在这个套间里拍摄的吗?套间里都囿些什么家具呢一个“贵族家庭出身”并且是“约翰·吉尔伯特的心腹侍者”、叫做奥瓦尔·德·吕兹的(就是我吗?)还有一个生在莫斯科并且在掌岛认识吕基·吕西亚诺的前舞女,这一些又意味着什么呢?
真是些奇怪的人。他们在经过的地方所留下的只是一些水蒸汽,咜很快就消散了和于特我们经常谈到这些销声灭迹的人。在某个美好的日子里他们突然从虚无中出现,衣服上的几个闪光片闪闪发亮之后就不见了。他们是一些姿色艳丽的女人、花花公子和作风轻薄的男人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即使活着的时候也不过是些从未凝聚过的水蒸汽而己。在这种情况下于特给我举了一个人作为例子,这人叫“海滩人”他在海摊上和游泳池边度过了四十个春秋。嘻嘻囧哈地同避暑者和无所事事的富翁们聊大天在成千张假日照片的角落或背景上,总可以看到他穿着游泳衣混杂在欢乐的人群中,但是沒有人能说出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呆在那里。因而当他有一天从这些照片上消失了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我不敢对於特直言相合但我认为这个“海滩人”就是我。不过由于其它的一些原因即使向他承认是况也并不会使他感到惊奇的。于特就反复说過我们实际上都是些“海滩人”,而且用他的话说“沙子把我们的脚印只能保留几秒钟”。
这幢楼房的一面是一个街心公园,公园看上去早已经荒废了公园里长着一些树木和荆棘,草坪上的草已经好久没有修整了在黄昏的夕阳残照里,一个孩子孤零零、静悄悄地茬一堆沙子前面玩耍我坐在靠近草坪的地方,抬头仰望着楼房思付着嘉·奥尔罗夫的窗户是不是朝向这边的。

夜间,私家侦探事务所裏乳白色玻璃灯具发出的强光照射在于特写字台的皮桌面上,在上面投下了一个耀眼的光斑我坐在写字台的后面,翻闻着旧的和稍新┅些的《博坦》并把查到的东西随手抄录下来:

奥瓦尔·德·吕兹(让·西姆蒂) 和夫


人,她原姓玛贝尔·多娜于厄,奥恩省瓦尔
布勒兹電话21号;雷努阿尔街23号,电话

记着上述内容的上流社会的《博坦》距今已有三十年左右了他会不会是我的父亲呢?


同样的记载还出现在接下来几年的《博坦》上我查了一下图例和略语表。
MA=科尔达祖尔①摩托快艇俱乐部
①又译蓝色海岸,指法国濒临地中海的东段海岸线

但過了十年之后,“雷努阿尔街23号,电话AUTl5—28”的记载就不见了。另外MA和 的略语和图例也不见了。


在接下来一年的《博坦》上只剩下:

奥瓦尔·德·吕兹夫人,她原姓玛贝尔·


多娜于厄,奥恩省瓦尔布勒兹电话21号。

底下就什么记载也没有了。


接着我查阅了最近十年来的巴黎年鑒。在“奥瓦尔·德·吕兹”这个姓氏下面,每年都作了如下的记载:

奥瓦尔·德·吕兹·C第十六区亨利·


帕泰广场3号,电话MOL50一52

他是我嘚兄弟,还是堂兄弟


在同时期上流社会的《博坦》里,却没有同样的记载

“奥瓦尔先生在等您。”


很可能说话的就是巴萨诺街餐馆嘚老板娘。她是一个长着棕色头发、浅色眼睛的女人她向我做了个手势,叫我跟着她走我们走下一道楼梯,她把我领向餐厅的深处她在一张桌前停住脚步.一个男人正独自坐在那张桌旁。他站了起来
“我是克洛德·奥瓦尔,”他对我说。
他向我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于是我们都坐了下来。
“我来晚了请原谅。”
他好奇地打量着我莫非认识我吗?
“您的电话使我很惊奇”他对我说。
“特别是您对奥瓦尔·德·吕兹家族的兴趣……亲爱的先生,我是这个家族的最后一名代表……”
他用嘲讽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好象在嘲笑他自己。
“我让大家干脆管我叫奥瓦尔这样叫起来还简单些。”
“您不一定非和我叫同样的菜不可我是烹调专栏编辑……我应该品尝品尝这个飯店的风味……比如牛犊胸腺和美味鱼场①……”
①这里指比利时根特地区的一种淡水鱼汤(内加芹菜、土豆等)。现在因鱼较少有时吔用鸡代替。

他叹了口气显得非常沮丧。


“我实在受不了了……不管我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总是要被迫地去吃……”
侍者给他端来了一客馅讲。我要了一盘凉拌生菜和水果
“您真有运气……而我呢,我总得吃……今天晚上我还得写文章……我刚参加了‘食肠金獎赛’……我还是评委会的委员呢要在一天半的时间里,吞下一百七十种肠子……”
我说不淮他有多大岁数他的棕褐色的头发向后梳著,眼睛是菜色的脸部的线条有点类似黑人,但脸色却惨白得可怕这家餐馆有一部分设在地下,墙上装着浅蓝色的细木护壁板窗上掛着缎帘。至于那些玻璃器皿则很容易使人联想起十八世纪的那种劣货。当时在地下餐厅的深处只有我们两人。
“您电话上对我讲的倳我已经考虑过了……使您感兴趣的那个奥瓦尔·德·吕兹,只能是我的堂兄弟弗雷迪……”
“您真的这样认为吗?”
“我敢肯定但昰,我和他不太熟……”
“他叫弗雷迪·奥瓦尔·德·吕兹吗”
“是的。我们小时候有时在一起玩”
“您没有他的照片吗?”
他吞下一ロ馅饼强忍住恶心。
“他不是我的嫡亲堂兄弟……是隔了两层或者三层的远亲……奥瓦尔·德·吕兹家族的人,现在剩下的不多了……我想只有我们几个了:我的爸爸、我、弗雷迪和他的祖父……您知道吗?我们是毛里求斯岛上的一个法国家族……”
他腻味地把盘子向前报叻推
“弗雷迪的祖父娶了个很有钱的美国女人……”
“是叫玛贝尔·多娜于厄的吗?”
“正是她……他们在奥恩省有一份很大的产业……”
“我亲爱的,您真是一部真正的《博坦》”
“但是以后呢,我想他们失去了一切财产……弗雷迪到美国去了……我不能给您提供进┅步的细节了……我只是从传闻中得悉上面所有这些情况的……我甚至在想弗雷迪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我父亲在的话就可以知道叻……有关家里的情况,以前都是他对我讲的……不幸的是……”
我从口袋里拿出嘉·奥尔罗夫和老吉奥尔吉亚奇的照片,把那个很象我的棕发男子指给他看:
“您不认识这个人吗?”
“您不觉得他象我吗”
他凑近照片,仔细瞅着
“也许有点象,”他将信将疑地说
“还囿那个金发女人,您个认识吗
“她可是您堂兄弟弗雷迪的一个女友呢。”
突然他好象想起什么来了。
“请等一等……我想起来了……弗雷迪到美国去了……在那里他好象成了演员约翰·吉尔伯特的心腹侍者了……”
约翰·吉尔伯持的心腹侍者。人们向我提供这个细节已经是第二次了,但整个事情并没有什么很大的进展。
“那是因为他当时从美国纶我害了一张明信片我这才知道……”
“没啦,但我还能褙出信文:

一切很好美国是个很美的国家。我找


到了工作当了约翰·吉尔伯特的心腹侍者。

这张明信片给我的印象很深……”


“在他囙到法国以后,您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吗”
“沿有。我甚至不知道他已经回到法国了”
“如果他现在就坐在您的面前,您能把他认出來吗”
我不敢向他暗示弗雷迪·奥瓦尔·德·吕兹就是我。对此我还没有把握,但我想是会找到确凿的证据的
“我认识那个弗雷迪的時候,当时他只有十岁……我父亲把我带到瓦尔布勒兹去同他一起玩……”
饭府的饮料总管走过来站到我们的桌前等待着克洛德·奥瓦尔挑选饮料。但是克洛德·奥瓦尔没有注意到饮料总管,而这个人也就直挺挺地立在那里象个哨兵似的。
“一切都对您直说了吧!先生峩觉得弗雷迪已经死了……”
“您真好,您对我们这个不幸的家族这样关心我们是很不走运的……我想我是唯一的韦存者,您看我为了糊口都得干些什么啊……”
他用拳头敲击着桌子这时侍者正端来美味鱼汤。饭店的老板娘也面带动人的笑容走近我们
“奥瓦尔先生……今年的‘食肠金奖赛’经过情形好吗?”
但是他并没有听见她的话却向我凑过来。
“实际上”他对我说“我们根本不该离开毛里求斯岛……”

一个旧而小的火车站,黄中带灰每一边都竖着细水泥的栏杆。在这些栏杆的后面就是我从轮胎火车①上下来时着地的月台叻。车站广场上冷冷洁请的只有一个孩子穿着旱冰鞋,在大树下面的平坦地面上来回滑行


①旧时的一种运输工具。

我思付着:在很久鉯前我也是在这里玩过的。这个安静的广场真的使我回想起某些事情来了是我的祖父奥瓦尔·德·吕兹乘从巴黎来的火车到这里来看我,或者相反,是我乘火车到巴黎去看他的呢?夏日的那些晚上,我的祖母玛贝尔·多娜于厄常常领我到月台上去等着他。


离车站不远有┅条大路,它和国营公路一样宽但很少有车子通过。一个公园用我在车站广场上见到的那种细水泥栏杆围着我沿着公园的边缘走去。
夶路的另一例有几家商店,上面都带着象顶棚一样的东西此外,还有一个电影院在一条缓缓上坡的林萌道的拐角处,在绿树遮掩中有一家小客栈。我毫不迟疑地走上了这条路因为我早就研究过瓦尔布勒兹的交通图了。在这条两旁长满树木的公路的尽头有一堵围牆和一个栅栏门,上面钉着一块朽烂了的木牌木牌上的字母有一半已经脱落,我可以半认半猜地看出下面的字样:“国有财产管理处”在栅栏门后面,伸展着一片荒芜了的草地深处,是一长排路易十三时代式样的砖石结构建筑物在这一长排建筑物的中央,一座楼阁仳别的建筑物高出一层犹如鹤立鸡群。这一长排建筑物两端的侧搂带着圆顶所有的百叶窗都关上了。
我的心头顿时掠过了一阵悲凉嘚感觉。此时此刻我也许正站在童年时住过的宅邸的前面呢。我推了推栅栏门毫不费力地把它打开了。已有多久我没有跨过这个门槛叻呢我在右边发现有一幢砖房,那也许是牲口棚吧
草长得有膝盖那么深。我尽快地穿过草地向宅舍走去,这排寂寥的建筑物使我惶恐不安我担心在它的门面后边,所能发现的将只是一些很深的杂草和断垣残壁而已
有人在叫我。我转过身去在牲口棚的前面,一个侽人正在挥着手他向我走来。我愣住了站在长得象热带丛林似的草地上望着他。这个男子相当高大、壮实穿着绿丝绒衣服。
他在离開我几步的地方停下来他头发棕褐,留着小胡子
“我想打听一下有关奥瓦尔·德·吕兹先生的事。”
我往前走着。他也许能认出我来吧我一次一次地抱着这样的希望,然而又一次一次地失望了
“哪个奥瓦尔·德·吕兹先生?”
我迫不及待地说出“弗鲁迪”这几个字僦象我的这个名字经过多年遗忘终于又叫出来了。
这时我真的以为他在用我的名字叫我呢。
“弗雷迪他不在这里了……”
没有,他没囿认出我来谁也认不出我了。
“您到底要干什么呢”
“我要知道弗雷迪·奥瓦尔·德·吕兹现在怎样了……”
他满腹狐疑地把我打量了┅番之后,将一只手插进了裤袋他莫非要掏出武器来威胁我吗?不是他掏出了一块手绢,揩了揩前额
“很久以前,我在美国认识了弗雷迪现在,我很想知道一些有关他的消息”
听了我的这段谎话,他的脸色忽然一亮
“在美国?您在美国认识了弗雷迪”
“美国”这个名字仿佛使他陷入沉思之中。我觉得他要拥抱我了他非常感激我在“美国”认识了弗雷迪。
“在美国那么说,您认识他那会儿他正是……正是……的心腹侍者。”
“正是约翰·吉尔伯特的心腹侍者。”
他整个儿的疑团都烟消云散了
他把我拉到左边,顺着围墙赱那里的杂草比较矮,可以想象到那个地方有条老路
“我很久以来就没有得到弗雷迪的消息了,”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他的绿丝绒衤服好些地方已经磨得露线了,在肩膀、肘部和膝盖上还补了几块皮子
“弗雷迪还从美国给我寄过几张明信片呢。”
“您从来没有到过這里吗”他问我。
“但您是怎么知道地址的呢”
“通过克洛德·奥瓦尔·德·吕兹,他是弗雷迪的党兄弟……”
我们来到了一幢圆顶侧摟的前面就是我刚才注意到的这个长排建筑物两端的侧楼中的一幢。我们兜了一圈他指着一扇小门对我说:
“这是唯一可以进去的一扇门。”
他打开门锁我们走了进去。他领我穿过一间黑糊糊、空荡荡的房间然后顺着走廊朝前走。我们来到了另一间有彩画玻璃的房間它看起来象个小教堂或者玻璃暖房似的。
“这里是夏天的餐厅”他对我说。
没有别的家具只有一张旧沙发,上头的红色天鹅绒已經磨破了我们就在它上面坐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烟斗不慌不忙地点着了。白天的阳光透过彩画坡璃照进来他一身淡蓝。
我抬起頭看见天花板也是浅蓝色的,上面有几个地方颜色显得更浅那是云彩吧。他也顺着我的目光在看
“这天花板和墙壁上的东西,还是弗雷迪涂抹的呢”
房间里只有一堵刷成绿色的墙,可以看出墙上面有一棵棕搁树但颜色已经剥落得几乎难以辨认了,我竭力回忆着我們以前曾在这儿用餐的这间房子里的情况在天花板上,我漆上蓝天在绿色的墙壁上,我画上了这棵棕搁树以增添一点热带的气氛。陽光透过彩画玻璃把我们的脸照得一片微蓝。那么在当时都有哪些人呢?
“这是唯一可以进去的房间了”他对我说,“其它的房门仩都贴着封条”
这句话如同一瓢冷水,把我浇得冰冷
“他们把什么都查封了,不过还让我留在这里至于可以留到什么时候,那就不知道了”
他抽着烟斗,摇了摇头
“国有财产管理处有个家伙不时地来这里查看。他们好象一时还不想作出什么决定”
“国有财产管悝处呗。”
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想起了那块朽木牌上的字:国有财产管理处。
“您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吗”
“啊,是的……我是在奧瓦尔·德·吕兹先生去世时到这里的,……他是弗雷迪的祖父……我照管大花园,同时,给奥瓦尔·德·吕兹夫人开汽车……她就是弗雷迪的祖母……”
“那么弗雷迪的父母呢?”
“我想他们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死掉了弗雷迪是由他的祖父母抚养长大的。”
这么说我是甴祖父母拉扯成人的。我祖父过世以后我就跟祖母——玛贝尔·多娜于厄——以及这个男子,孤独地在这里生活。
“您叫什么名字?”峩问他
“弗雷迪怎么称呼您呢?”
“他的祖母管我叫博布她是美国人。弗雷迪也叫我博布”
博布这个名字没有使我想起任何东西。洏他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也认不出我来了
“随后,他的祖母逝世了至于钱财,已经微不足道了……弗得迪的祖父把他妻子的财产铨部都挥霍绰了……那是从美国带来的、数目很大的一笔财产……”
他从容不迫地抽着烟斗一缕缕蓝色的烟雾悠悠荡荡地向天花板飘去。这间房子有着大块的彩画玻璃墙上和天花板上留有弗雷迪的画(也就是我的画吗?)也许就是他的隐居之地吧。
“随后弗雷迪也不见叻……不辞而别……我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但他们把什么都查封了”
“查封”这个词再一次使你觉得,它如同一扇大门正当你准备拾脚跨进去的时候,而它却冲着你的面“砰”的一声关上了。
“从那以后我就等着……我思付着,他们会把我怎样呢……总还不至于紦我轰出去吧”
“在从前的牲口棚里,那是弗雷迪的祖父叫人盖的”
他紧紧地咬着烟斗,审视着我.
“您呢请给我谈谈您是怎样在媄国认识弗雷迪的吧?”
“啊……说来话长……”
“我们走一走您觉得怎样?我领您去看看那边的大花园”
他打开一扇落地窗,我们赱下几级石阶来到了一块草坪的前面,它同我刚才来宅邸时要穿过的那块草坪差不久只是草没有那么高罢了。令我非常惊讶的是宅邸的背面同它的正面完全两样,背面是用灰石建造的顶部也不一样,这一侧的屋顶下是一些错综复杂的隅角斜面和人字墙所以,第一眼使人以为是路易十三时代宅邱的这座房子背面倒很象十九世纪末期的海水浴疗养院。这种式样的房子今天在比亚里茨①是很少见的
①法国加斯科涅湾的一个滨海城市,有海水浴和温泉疗养地

“我尽量把花园的这一边维护好,”他说“但是光一个人干,太困难了”


我们沿着一条环绕草地的砾石小路走着。路的左边是一片灌木丛,修剪得整整齐齐有一人那么高。他指着这片灌木丛对我说:
“真潒一座迷宫这些树是弗雷迪的祖父当年栽植的。我尽最大努力把它维护好有些东西,应该让它们保持原状阿”
我们走进“迷宫”的┅扇侧门,由于用灌木架成的拱门较低我们不得不弯着腰。进去一看几条小径纵横交错,真好象既有十字路口和圆形广场也有环形彎道和直角交叉,既有死胡同也有旁边摆着青木长椅的林荫小径……我孩提时,一定常在这里同我的祖父以及和我年龄相仿的小朋友们玩过捉迷藏的游戏呢在这座散发着女贞树和松树香味的迷宫里,我也许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当我们从迷宫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禁不住对我的向导说:
“真叫奇怪……这座迷宫使我回想起了一些事情……”
但他好象没有听见我的话
在草坪的边沿,竖着个生了锈的秋千架上面还桂着两副秋千。
他坐到其中的一副秋千架上重新点着了烟斗。我坐到另外的一副上夕阳西下,草坪和迷宫的灌木丛沐浴在柔和的、橙黄色的余辉中宅邸的灰石上,也抹上了同样的色彩
我决定在这个时候把嘉·奥尔罗夫、老吉奥尔吉亚奇和我合影的那张照片拿给他看。
他长时间地端详着照片,烟斗没有离嘴
“那个女的,我认识……”
他把食指点在照片上嘉·奥尔罗夫的脸部下面。
他昰用迷惘而兴奋的语调说出上面这句话的。
“您想我是不是认识她这个俄国姑娘……”
“最后那几年,弗雷迪经常同她一起到这里来……她是一个绝妙的女孩子……她长着—头金黄色的头发……我可以告诉您她的酒量过人……您认识她吗?”
“认识”我说, “我在媄国看到过她和弗雷迪在一起”
“莫不是他在美国认识这个俄国人的,对吧”
“只有她才能告诉您弗雷迪在哪里……应该去问问她…。”
“那么俄国姑娘旁边那个棕色头发的人,又是谁呢”
他凑近照片,仔细地审视着我的心情非常紧张。
“是的……我也认识他……请等一等……是的……那是弗雷迪的一个朋友……他是同弗雷迪俄国姑娘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到这里来的……我认为他是南美一带的人……”
“您不认为他象我吗?”
“象……为什么不象呢”他并不怎么自信地对我说。
这样一切都清楚了,我原来不叫弗雷迪·奥瓦尔·德·吕兹我看了看这块长着很高杂草的草坪,只有我们所在的这一边还能见到斜阳的余辉美国祖母从来没有搀着我环绕草坪散过步。童年时我也没有在“迷宫”里玩过。这个挂着秋千的生了锈的秋千架子可不是为我竖立曲。岂不遗憾
“您刚才说,他是南美人”
“是的……但他的法语说得同您我一样流利……”
“那么,您过去常在这里见到他吗”
“您是怎么知道他是南美人的呢?”
“因为有一忝我驾车去巴黎接他到这里来。他同我约定在他工作的地方见面……那个地方是南美某个国家的大使馆……”
“哪个国家的大使馆”
“哦,这个我可说不上来了……”
我必须习惯这个变化。我并不是那个姓氏列入几本艺的上流社会《博坦》和同年年鉴上的家族的苗裔而是一个南美人,他的踪迹还要难找
“我认为他是弗雷迪小时候的一个朋友……”
“他来的时候有个女人陪着吗?”
“有的有那么兩三次。那是个法国女人加上那个俄国姑娘和弗雷迪,一共四个人……那是发生在祖母死后的事……”
“我们回星里谈去您觉得怎样?外面已经开始凉起来了……”
天色差不多全黑了我们又进了那间“夏季餐厅”。
“这是弗雷迪当年很喜欢的一间房子……每天晚上怹总是跟俄国姑娘、南美男子和另一位少女在这里呆到深夜……”
看上去,长沙发只不过是一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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