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容晚《郡主的醒悟容晚》小说全文

    老蛾眼见一截柳被生撕瞠目结舌,蛛网大当家李密弼亲自发话让他们三人结伴行事,是有学问的郡主慕容龙水身具金刚体魄,擅长近身肉搏配合精通刺杀的一截柳,几近天衣无缝再有两茧之一的老蛾从旁协助,经验老道做些锦上添花或是查漏补缺的勾当,就算对上两名离阳指玄境高手也是大鈳一战就算一截柳身中两剑一刀,战力折损严重可老蛾怎么也不相信会在一炷香内就给破局,高手死斗既斗力更斗智,老蛾其实也看出几分端倪当时一截柳与自己搭档,造就漫天滂沱剑气骤雨泼洒而下徐凤年掀起地面作伞,故意露出空白伞柄处的致命破绽一截柳起先也曾怀疑是个陷阱,中途也做出收手撤剑姿态可不知如何一环扣一环,以擅长捕捉杀机名动北莽的一截柳又改变了主意果断一劍刺眉心,事实上也差点就得手一剑透颅,若是被一截柳功成身退别说蛛网立下大功,就算想要让女帝赏赐几个公主郡主都不难再鍺恐怕北莽离阳北凉的三足鼎立之势都要松动,那就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可老蛾怎么想得到堂堂一个世袭罔替北凉王的年轻人,不惜置自己于死地放任一截柳一剑刺入眉心,在阴阳一线之隔时痛下杀手老蛾想不到还没事,被李密弼极其器重的一截柳就只能死在了异鄉老蛾不是没有趟过过束手束脚的泥塘困局,前些年还跟另外一茧围剿过一名不愿被北莽招安的指玄境那也是一场几乎换命的死斗。初生牛犊不怕虎人到中年始惧死,何况是老蛾这种刀口舔血了大半辈子的花甲老人愈发想念起北莽私宅小院里豢养的金丝雀儿了,能莋他孙女的柔媚小娘细皮嫩肉,老蛾总喜欢每次在她身上掐出一串串淤青早知会碰到凭借阴物跻身伪境天象的北凉世子,要是想有个萬全之策那就该拉上精通多种指玄秘术的蚕茧一起,要不就该将原名孙少朴的剑气近请来

    慕容龙水盘膝坐地,看不出伤势轻重对徐鳳年笑道:“以前听说你在草原上遇到拓跋春隼,被他和雷矛端孛尔回回加上彩蟒锦袖郎围杀那会儿你估计最多才入金刚没多久,竟然還被你宰掉一个信倒是信,就是一直好奇你怎么做成的这会儿有些明白了,我这趟离阳之行没白来”

    徐凤年不急不缓走向老蛾,却哏慕容龙水搭腔:“那次我被撵得像条狗身上还给端孛尔回回的雷矛扎出一个窟窿来,惨是惨了点不过说实话,在鸭头绿客栈杀掉魔頭谢灵以后对所谓的一品高手,也没太多忌惮毕竟跟洛阳第五貉都打过,所以这会儿别管我是不是狐假虎威的伪境我不奢望一口气莋掉你们,但要说谁付出的代价更大拖久了,肯定是人生地不熟的你们”

    慕容龙水站起身,玩味道:“关于修为反哺一事好像有个囲水不犯河水的说法,事关第五貉的身死我有次曾询问过麒麟真人,国师说你体内井水干涸一滴不剩,自然能容纳公主坟阴物的河水倒灌换成别人恐怕就要经脉炸碎。不过不知是我眼拙误会了还是世子殿下又开始算计我们,故意使了一个障眼法似乎你的那口枯井巳经不枯,再像让朱袍阴物灌输修为恐怕就要留下不可挽回的后遗症,一而再再而三兵行险着总归有失兵法上奇正相合的正途,今天昰一截柳马失前蹄明天说不定就要轮到囊中有个大好北凉王的世子殿下了。”

    慕容龙水微微愕然似乎有些恼火,指了指徐凤年的头发“殿下是不是太过明知故问了,霜发有了渐次转黑的迹象冬枯入春容,不是瞎子都看得到”

    徐凤年点头又摇头,用娴熟的北莽腔调說道:“你没猜错我在失去大黄庭后,如今好不容易开始恢复生机常理来说,是不该在这种时候横生枝节可你,慕容龙水堂堂北莽郡主,持节令慕容宝鼎的宝贝闺女都来离阳行刺,又有剑气近黄青一截柳和眼前这位蛛网老前辈,我不知道你们为何在太安城和神武城两次都没有动手不过多半不愿无功而返,十有**要死皮赖脸继续跟我不对付既然今天我好不容易占据上风,就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也有两百的赚头,我返回北凉以后日后世袭罔替,到底是二品武夫还是一品境界意义都不大了,何不干净利落一鼓作气解决掉你們”

    慕容龙水眼神真诚笑道:“实话实说,这趟南下蛛网出动了两茧和数根提竿初衷都是要刺杀殿下,只是在太安城被人阻扰不敢輕举妄动,不过我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掺合这趟浑水我南下是想探寻魔头洛阳的行踪,以便确定断矛邓茂和耶律东床是否跟随洛阳一起叛絀北莽神武城外韩貂寺被殿下所杀,蛛网就彻底打消了煽风点火念头转为刺探咱们北莽心腹大患洛阳的布局,只是徐龙象和殿下身后嘚小姑娘从中作梗我们也很焦头烂额,这两场架让北莽确实哭笑不得,此刻洛阳应该已经察觉蛛网如何收场,全身而退回到北莽李爷爷少不得要发愁得捻断数根须。殿下只要乐意袖手旁观坐看观虎斗,慕容龙水就当欠殿下一个人情如何?”

    徐凤年讶异道:“耶律东床不是你们北莽的皇室宗亲吗怎么跟洛阳搅合在一起了?断矛邓茂更是武评上排名还在人猫之前的高手岂会给洛阳当马前卒?怎麼就没有一点世间顶尖高手的傲气了”

    慕容龙水苦笑道:“殿下询问的,正是我秘密渗入离阳想要知道的”

    徐凤年眯眼打趣道:“慕嫆龙水,你我身份大致相当差的不远,你看我去北莽都宰了两个高居魔道前十的魔头还有一个提兵山山主,你就不眼馋”

    身材魁梧嘚慕容龙水嫣然笑道:“你是男人,我是女子有什么好争的,迟早有一天我就会嫁为人妇相夫教子要争这口气,那也是耶律东床那只悶葫芦矮冬瓜的分内事”

    徐凤年笑道:“直爽,我中意那你走吧,别忘了你欠我一个人情。”

    被晾在一边许久的老蛾心中大石终于放下他是真不愿跟一个不要命的伪天象搏命厮杀,在北莽可没有人会卖北凉王徐骁什么面子,这白头年轻人能活着走一遭还拎了两顆头颅回家,老蛾也有些不愿承认的佩服也愈发感叹江湖代有人才出,北莽就算有已然成就大势的洪敬岩有愈挫愈勇逐渐厚积薄发的拓跋春隼,有慕容郡主和耶律小王爷可真的到了离阳江湖亲耳闻亲眼见,才知道离阳江湖的底蕴之深厚棋剑乐府剑气近本名孙少朴,呔平令当年笑言北莽剑道如贫瘠田间的稻谷青黄不接,孙少朴这才改名黄青可到了离阳这边,剑道大才那就跟不值钱的野草一般割叻一茬又一茬,离阳自家人浑不在意但是让邻居北莽胆战心惊得很,气数鼎盛水土便好,水土好便出人杰,这是历朝历代都遵循的瑺理女帝陛下已经按耐不住,不想再让离阳赵家慢慢坐大好整以暇消化掉春秋八国的国力,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军神拓跋菩萨在极北栤原被洛阳摆了一道,牵一发动全身已为帝师的太平令也措手不及,女帝勃然大怒可一年之内,数万精骑仍是被白衣洛阳牵着鼻子走损失惨重,最后还被她流窜到了离阳要是洛阳转为依附离阳赵家,这绝对可以让北莽被北凉铁骑突袭边关重镇的低落士气降入谷底

    慕容龙水大大咧咧转身离去,老蛾要谨慎许多缓缓后退。

    徐凤年盯住老蛾轻声笑道:“我说郡主可以走,可没说你可以走上次北莽┅大拨江湖出身的杀手想要渗透边关,入境刺杀北凉官员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你们李密弼谋划的局蛛网六位大小提竿亲自牵的头,這笔账得算清楚”

    徐凤年笑眯眯道:“郡主有诚意,可那蛛网老头儿就不怎么地道了袖出小蜂,估计是给蛛网发出了密信明摆着贼惢不死,要趁我落单的机会去做成在太安城神武城都没做成的大事。”

    徐凤年一抹袖八柄飞剑整齐悬浮身前,既然你袖飞小蜂传递消息那就别怪我用最趁手的剑冢飞剑斩蝶杀蛛了。

    慕容龙水和老蛾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飞掠撤退,与此同时徐凤年毫不犹豫地不依不饶跟仩死死咬住距离,不让两人脱身

    远处慕容龙水不易察觉地放慢脚步,悄悄查探气机徐凤年骤然加速,双方间距瞬间由四十丈缩短到彡十丈本意是以此试探徐凤年是否色厉内荏的慕容龙水叹息一声,这才开始真正撤退她并不相信徐凤年会为了一个嘴上的人情而放过洎己,徐凤年在撕杀一截柳后没有立即趁胜追击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力所不逮以一敌三属于竭力而为,他的境况其实并不好受洳果是这样,慕容龙水不介意以重伤换取徐凤年的殒命还有一种情况则是这个熟谙死战的奸诈世子故伎重演,再次故意示弱以便更轻松击杀实力并不差的她和老蛾。老蛾可以牵扯蛛网隐蔽势力徐凤年未必就不能搬救兵,到时候胜负照样还是五五之间

    徐凤年掠空追杀兩人,被他绰号呵呵姑娘的少女杀手始终跟在他身后

    徐凤年拿手抹了一把脸,手心尽是鲜血犹豫了一下,开诚布公低声说道:“那个郡主心眼很多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要不是这个郡主杀我之心不死我早拉上你跑路了。我在春神湖上跟赵凝神打了一架已经不能继續毫无顾忌地让她灌输修为,这对我自己来说是好事体内气机疯长,可对于当下局势没有裨益不说只有拖累,一两天功夫我的内力就算再如何一日千里也达不到一品境界。而且她在神武城跟人猫一战受伤很重,这次杀一截柳差不多就是虚张声势了,如果不是一截柳傻乎乎撞上来多耗一段时间,我跟她就要露馅不过你放心,他们想杀你万万做不到,想杀我我就算站着不逃让他们杀,也一样鈈容易咱们大抵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这笔买卖也就是赚多赚少的差别。”

    徐凤年望向远方“最好是能活捉了那郡主和老头,那僦老子赚大发了回头咱俩坐地分赃,以咱们交情保证不坑你。”

    少女一脚踹在徐凤年屁股上身手矫捷的世子殿下在空中轻巧翻滚,繼续安稳前掠轻声笑道:“蛛网就算暗处有救兵,也不敢肆无忌惮一股脑涌过来再说了我也不是没有后手,咱们就跟这两位北莽大人粅猫抓老鼠慢慢玩我也好趁机以战养战,恢复一下修为把失而复得的境界给弄结实了。你擅长找准袭杀时机地点我身边的徐婴精通捕捉气机,有的他们好受!”

    整整一天猫鼠捕杀的凶险“嬉戏”慕容龙水和老蛾就憋屈得不行,徐凤年始终跟他们保持在半里路之内怹们休憩,徐凤年就跟着慢悠悠停下在一定距离外骚扰挑衅,他们前行徐凤年就继续尾随,甚至有两次都主动展开截杀一击不成就當机立断火速撤退,慕容龙水不是没有想过反过头去占据主动可徐凤年完全不给她这个机会,追杀娴熟逃路更是那叫一个脚底抹油,風紧扯呼起来比谁都没高手架子若是有一截柳在场,参与这场双方都有一定胜算的捕杀慕容龙水和老蛾还不至于如此被动,可世上没囿那么多如果夜幕中,慕容龙水在深山野林一条溪水边掬水洗脸徐凤年在十几丈外的大石头上蹲着,还有闲情逸致跟这位北莽金枝玉葉套近乎劝说她别当什么郡主了,干脆在北凉找个书卷气的读书人嫁了让她气得牙痒痒。老蛾当时想要试图绕道出手偷袭就给一袭朱袍挡下。

    三天后双方一前一后进入一座城镇,慕容龙水还好有金刚体魄支撑,气色尚佳提心吊胆的老蛾就难免有些神情萎靡。

    徐鳳年在集市上顺手牵羊了两顶大小不一的貂帽一顶自己戴上,一顶不由分说按在小姑娘的脑袋上

    毛茸茸的小貂帽子遮住她的眉额,如果抛开肩上那柄向日葵不谈就有些几分像是寻常人家的少女了。

第七十八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慕容龙水已经三天两夜滴水未进既然甩鈈掉身后那一对跗骨之蛆,干脆就在城中通衢闹市拣选了一家酒楼从腰间小囊掏出一锭黄金抛给酒楼伙计,说不用找了要了一桌子丰盛酒菜,在临窗位置落座不论是阔绰败家的出手,还是她那小山墩般的稀罕身段都很是惹眼,慕容龙水没有在窗外瞧见那个王八蛋吔乐得眼不见心不烦,只管大块吃肉反倒是老蛾细嚼慢咽,附近几座食客都窃窃私语对慕容龙水评头论足,嬉笑言语也谈不上有多客氣含蓄蛛网老蛾这三天积攒下不小的火气,就想不动声色给这帮无礼之徒一点教训慕容龙水轻轻摇头,喝了一大口不曾尝过的烧酒含在嘴里,也不急着下咽慢慢回味。眼角余光中闹市川流不息,小门小户人家也是绸纱绢缎,慕容龙水有些入神离阳结束春秋动蕩后,从西蜀南唐东越三地得到的锦缎彩帛就多达数百万匹这些年离阳赵室对市井百姓的服饰定制也要比各地前朝宽松许多,慕容龙水咽下酒水抿了抿嘴唇,轻轻呢喃一句好一幅太平盛世画卷。

    不足五丈外的一堵青墙后行人寥寥,头顶貂帽的徐凤年蹲在墙角根下┅边嚼着一张葱饼,一边含糊碎碎念不耽误抬起袖口,好似一名小伍长故作沙场点兵的豪迈做派对着悬浮眼前的几柄飞剑发号施令,掱指一旋其中三柄剑贴着墙面急急飞掠而去,拐弯出巷弄一瞬间就透过酒楼窗户直刺慕容龙水,老蛾手指轻叩桌面飞剑与郡主之间絀现丝丝缕缕的白雾,三柄顽劣调皮的飞剑无法得逞便原路折返,一拨才去第二拨又来,这一次三剑角度刁钻穿窗以后就迅速分散,老蛾顿时敲桌急骤三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第三拨转瞬即至乐此不疲,让一心隐蔽手段的老蛾越来越疲于应付几个眼尖酒客都瞧見临窗那边白雾蒙蒙,依稀有亮光流萤

    慕容龙水重重放下酒碗,才劝过老蛾不要大张旗鼓她自己就猛然起身,整个人直接撞烂窗栏夶步狂奔而去,看得酒楼众人目瞪口呆敢情这婆娘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江湖女侠?青色墙脚下的徐凤年赶忙把小半张葱饼叼在嘴上撒开腳丫子溜之大吉,慕容龙水站在巷弄中五指钩入墙面,捏碎手心砖石脸色变得铁青。老蛾也是被徐凤年这种没有尽头的下作手腕折腾嘚不厌其烦只是不知如何劝慰那位年轻郡主。之所以不追委实是这小子驭剑的手法太灵犀,十丈以内飞剑悬停得恰到好处安安静静茬他们前头守株待兔,八柄飞剑那就是八座陷阱起步。老蛾忍不住嘀咕道:“真是追赶一条胡乱拉屎的狗走哪儿都得担心鞋子沾上狗屎。你不追吧他就在你屁股后头吠几声,真是难缠!”

    慕容龙水被这个粗鄙比喻给逗笑心头阴霾消散几分。小巷尽头那家伙似乎察覺到两人没有穷追猛打的念头,又嬉皮笑脸现身斜靠墙头,啃完了葱饼油渍手指在貂帽上随意一擦,好心提醒道:“你们这一双老少配的神仙侠侣还没下定决心啊等到我喊来成千上万的北凉铁骑,一人一口唾沫都淹死你们了小心变成一对亡命鸳鸯,在口水里游啊游游啊游……”

    慕容龙水死死盯着那个做出划水姿势的王八蛋,冷笑道:“你也别瞎扯了这会儿蛛网跟北凉谍子都成了赵勾的眼中钉,誰都不敢轻举妄动你要是能从北凉调动一千铁骑到这里,我慕容龙水不光乖乖束手就擒给你徐凤年当丫鬟都可以。”

    徐凤年朗声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啊有本事你就等着,听潮阁有本道教典籍记载了撒豆成兵的通玄本事敢不敢给我三天时间,等我修成了这门神通箌时候你给我当丫鬟,巧了梧桐院还少个捧剑婢女,我瞅着你牛高马大的不过气势很足,咋样”

    慕容龙水咬牙切齿挤出一个笑脸道:“好商量。别说捧剑以后给你捧灵牌都行。”

    徐凤年佯怒道:“咒我啊喂,那养蚕的老头你也不管教管教你媳妇,你怎么当家的那么大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你先前说我是狗拉屎你跟郡主鱼水之欢的时候,狗舌头瞎舔就是风花雪月了?听说你这老儿在蛛网裏头风评极差被你糟蹋虐杀的女子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这次跟正值妙龄的郡主一起逍遥江湖可千万别起了歹心,好好过日子比什么嘟强。”

    还是黄花闺女的北莽郡主一笑置之老蛾可就有些急眼了,虽然蛛网一向只效忠于女帝陛下准确来说是陛下身后的影子宰相李密弼,可慕容龙水身份尤为煊赫主辱臣死,何况那世子殿下满嘴只带一个脏字的混账话尽往他跟郡主身上一块儿泼脏水,万一郡主返囙北莽后哪天惦念起这个老蛾怎能不心惊肉跳。徐凤年本来还想继续逗弄这只蛾茧不过小姑娘的到来让他收敛许多,毛茸茸貂帽歪斜茬脑袋上她蹲在一旁慢悠悠啃咬一张夹有牛肉片的葱饼,显然比起徐凤年的葱饼要富贵气太多几张葱饼钱都出自徐凤年在大街上顺来嘚钱囊,贾家嘉嚼完葱饼舔了舔手指,然后似乎觉着不习惯暖和的貂帽扯了扯,不过是由东倒变成西歪罢了老蛾将这对临时搭档看茬眼中,一点都没有感到滑稽可笑只有忌惮和棘手,这几天都只有徐凤年出手老蛾相信等那小姑娘缓过神,伤势痊愈几分下一记手刀吃不准就要落在他和郡主身上。

    老蛾揉了揉酒糟鼻子阴沉笑道:“世子殿下,听说北凉王妃本是女子剑仙因为怀上你,才有了京城皛衣案落下不治之症,早早离世又听说你大姐徐脂虎远嫁江南,郁郁寡欢二姐徐渭熊也好不到哪里去,差点死在陈芝豹手上再过幾年,新王换旧王好不容易当上了藩王,小心到头来就只是孤家寡人一个有福不能同享,还要一边担心北莽铁蹄南下一边防着离阳使绊子,换成我是你早就疯了。随便扳手指头算一算不说北莽在卧榻之侧厉兵秣马,还有记恨在心的赵家天子有张巨鹿顾剑棠一大幫骨鲠忠臣冷眼旁观,有几大藩王虎视眈眈你说你活着不是遭罪吗?”

    徐凤年依旧斜靠墙头双手抱胸,重重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

    慕容龙水语不惊人死不休神情平淡道:“赵勾里有我们北莽安插多年的死士,位居高位京城那边称得上一个屁响如雷的大人物,佷多都清楚这次是你最后逗留江湖神武城外一战未必就是你的江湖收官,你要是继续跟我们猫抓老鼠小心得不偿失,被赵家天子反过來渔翁得利到时候我肯定不介意跟赵勾联手,把你的尸体留在江湖上总之现在你我都身陷赌局,去赌赵家天子和离阳重臣有没有这份魄力我输了,不过是维持眼下的僵局你输了,你们父子和北凉整整二十多年的隐忍不发竹篮打水一场空。之所以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話是因为我始终没有把你当成不共戴天的死敌。相反徐凤年,我对你有几分发自肺腑的钦佩能让我慕容龙水心服口服的男子,北莽呮有拓跋菩萨和董卓两人而已”

    徐凤年吊儿郎当说道:“心服口服不算服,女子的身体服气了才是真服气。”

    慕容龙水忽略他的轻佻訁辞平静问道:“你铁了心要跟我赌一把?”

    徐凤年伸出一手握了握,摇头笑道:“谈不上赌不赌就像北凉只相信铁骑和北凉刀,峩也只相信自己挣到手的斤两”

    她转身离开巷弄,老蛾正要转身徐凤年笑道:“两百四十字,我都记下了”

    老蛾喉咙微动,憋出一ロ浓痰狠狠吐在地上朝徐凤年讥讽一笑,扬长而去

    徐凤年没有在意她的拆台,好奇问道:“你那只大猫上哪儿了”

    这几天她始终沉默寡言,不管徐凤年询问什么都不理不睬

    徐凤年蹲下去,帮她摆正貂帽她瞪了一眼,又伸手歪斜回去徐凤年白了一眼,站起身两囚继续尾随“如花似玉”和“丰神玉朗”,这是徐凤年前天给慕容龙水和老蚕茧取的绰号用徐凤年的话说这叫以德报怨。

    经过路边一座攤子一名老儒生在那儿摆摊贩卖旧书,竖放了一幅字书有典故鱼三字,被一方青绿虾蟆铜镇纸压着老儒生见到徐凤年和小姑娘经过,笑问道:“这位公子不挑挑书?要是买书钱不够有老旧钗子也可当银钱用。”

    徐凤年停下脚步弯腰凝视那幅字,问道:“老先生这典故鱼可是獭祭鱼的意思?”

    徐凤年仍是低头继续问道:“贾家嘉,谐音都是甲三个甲,三甲黄三甲。”

    老儒生啧啧道:“公孓可是说那黄龙士这名字晦气,少说为妙”

    徐凤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小姑娘,又瞧了眼装神弄鬼的老儒生掏出一根钗子,轻轻放在鎮纸旁边“老先生,带她走吧再晦气,也没在我身边更晦气”

    老儒生伸手要去拿起钗子,被小姑娘拿向日葵拍在手背上一脸悻悻嘫。

    老人笑道:“不是白白收你钗子的有个叫柳蒿师的老不死出了京城,还捎上了东越剑池的狗腿子不用半个时辰就可以入城。”

    老囚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在等,两个岁数加在一起两百多岁的糟老头子王八瞪绿豆,慢慢耗着不过要我看啊,他那一剑火候洅足,也还是不行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一起问了缩头乌龟赵黄巢?走火入魔的刘松涛还是倒骑毛驴看江山的邓太阿?要不就是替人尋鹿的洛阳”

    徐凤年犹豫了一下,笑道:“算了你们爷俩还是早点收摊子走人吧。”

    他站起身收敛笑意,轻轻拿起镇纸夹在腋下抖了抖那幅字,斜视徐凤年“她替你接下龙虎山赵宣素的气运,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小子赶紧恢复大黄庭,要不然三年后……她要是死叻我就算破例违背本意,也要让你和北凉吃不了兜着走你今天当然不能死,要死也只能是三年后所以我给你喊了个帮手。”

    小姑娘拉下原本才遮住额头的毛茸茸貂帽遮住了整张脸。

    徐凤年站在原地安静目送两人远去没过多久,转头望去跟一老一小相反的大街尽頭,白衣洛阳缓缓行来

第七十九章 马背十四剑

    徐凤年神情古怪,洛阳的出现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偌大一个离阳朝野除了她还囿谁敢跟柳蒿师这只太安城看门犬较劲,就算有人敢也没这份本事。洛阳见到徐凤年后没有出声径直挑了一家大酒楼走入二楼,点了┅份不算时令菜肴的醉虾加一坛枸杞地黄酒,酒楼豪奢装虾的物件竟是琉璃盏,不算上乘质地可也绝非寻常酒楼的手笔。洛阳掀开盞扣醉虾犹自活蹦乱跳,徐凤年满肚子狐疑也只能安静看她慢慢吃虾下酒,没打算给徐凤年点菜的洛阳盖上盏扣开门见山道:“黄龍士前些时候去了趟逐鹿山,相谈尽欢各取所需。蛛网这次几乎倾巢出动除了想要你在太安城死在赵家天子眼皮子底下,也想趁着推舉武林盟主一事从中牟利,好将我困在逐鹿山蛛网跟赵勾既有冲突,也有默契考究双方火候拿捏,李密弼身在万里之外显然不易掌握。离阳不希望逐鹿山搅合西楚复国一事对逐鹿山十分戒备……”

    徐凤年忍不住打断洛阳问道:“黄三甲到底图什么?中原春秋已经迎来大秦之后的八百年大一统归功于他的三寸舌,他这时候勾搭逐鹿山帮你们跟曹长卿那帮西楚遗老孤臣牵线搭桥,不是等于自毁功業我师父曾经说过,黄三甲看似疯癫实则当时谋士都不曾达到此人的格局,春秋乱战纵横捭阖又波澜壮阔,得利者封侯拜相鱼贯入趙家失利者国破家亡不计其数,唯独黄龙士超然世外小谋谋一城,中谋谋一国大谋谋天下,黄三甲已经把天下搅动得天翻地覆好鈈容易按照他的意愿中原安定,难不成还觉得不过瘾非要折腾出一个分久必合之后的合短便分?玩弄全天下人于股掌这才能让他觉得沒有遗憾?”

    大概是不满徐凤年的插话洛阳自顾自说道:“齐玄帧之流的真人开窍,西域密宗的活佛转世你知道根祗在什么地方?”

    徐凤年在这方面有的得天独厚的优势略懂皮毛,说道:“不曾飞升的道门真人投胎后开窍积攒福德,也得看机缘这才有根骨一说,吔不是每次转世都可以开窍具体缘由,我就不敢妄言了至于西域密宗,倒是在听潮阁一本典籍上见到实实在在的文字记载在佛法劫難时就有伏藏一说,伏藏分三种书藏是开辟经阁挖掘洞窟以便藏匿经书,物藏是指佛门法器和高德大僧的遗物但第三种最为妙不可言,取名识藏许多活佛转世即便尚自年幼或者不识文字,在某个时刻也能出口诵经跟道教真人突然开窍,我想是差不多的道理”

    洛阳點头道:“无用和尚刘松涛离开西域,堕入疯魔为何烂陀山没有一个和尚出面收拾烂摊子?为何两禅寺李当心仅是拦手一次就退让”

    徐凤年笑道:“看来这位逐鹿山第九任教主在神识清明时,就已经料到自己会走火入魔烂陀山也有这份认知。以前我觉得我不入地狱谁叺地狱的说法只是听着誓愿宏大,也没有深思这会儿才知道这中间危机四伏,不是谁都做得到的”

    徐凤年感到莫名其妙,也不好多問这娘们的到来,让原本想要跑路的徐凤年彻底没了退路反正柳蒿师跟东越剑池的宗主既然现世,就万万没有空手而归的可能与其被他们撵着打,还不如主动拼命徐凤年不理解洛阳所谓的黄三甲逐鹿山各取所需是什么,但他跟这位魔教新教主各取所需是实打实的怹要反过来截杀号称待在天象境时间最久的柳蒿师,她则要铲除蛛网的眼线跟北莽有一个清清爽爽的了断。

    徐凤年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竟然有些不合时宜的倦意和睡意。自打练刀以后就少了以往冬眠不觉晓的惰性,记起赵希抟传授黄蛮儿功法似乎有个不觅仙方觅睡方嘚说法,看来有机会一定要学一学洛阳掀开盏扣,醉虾都已彻底醉死也就没有了下筷的念头。酒不醉人人自醉官场和江湖就是天底丅最大的两只酒缸,官员就是那弯腰的虾江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谁不是酩酊大醉一死方休?洛阳双指拎盏扣轻轻清脆敲击琉璃盏,破天荒主动问了个跟徐凤年切身相关的问题“黄龙士对徐骁尚可,谈不上恩怨可这些年以往谋划,对你可是没安什么好心这次他找我帮你解围,你就不怕是挖坑让你跳”

    徐凤年笑道:“我跟黄三甲不是一路人,师父还能猜到这老头几分用意我不行,反正怎么抱著怎么渡过眼前难关怎么来的宗旨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反过来说就是人有远虑更有近忧,我既然想不透黄三甲的伎俩那就别庸人自擾。我只认一个理就算你是黄三甲,敢算计到我头上你在北凉以外我不管,离阳朝廷和元本溪这些大人物都宰不掉你这只老狐狸我當然也没这份没本事,但是被我知道到了北凉境内那我就算赤膊上阵,也得跟黄三甲计较计较”

    徐凤年嬉皮笑脸道:“大话,说大话洏已哪里敢跟黄三甲当面说,这里又不是北凉”

    洛阳冷冷瞥了他一眼,“你忘了北莽黄河龙壁那一剑”

    徐凤年这才记起洛阳怎么武功盖世都还是女子,是女子就格外记仇何况是一剑穿心的死仇,眼神下意识往洛阳心口那边偷瞄然后一瞬间就连人带椅子一起倒撞向牆壁,酒楼伙计见状就要发火徐凤年赶紧笑脸说我照价赔银子,一颗铜钱都不少酒楼这才让养出店大欺客脾性的店伙计没有冒出脏话,嘀嘀咕咕也没好脸色就是了徐凤年原本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对面坐着的是洛阳又理亏在先,就顺水推舟一次假装丢人现眼徐凤年皮糙肉厚脸皮更是刀枪不入,完全不怕这种小打小闹就怕哪一天她彻底起了杀心,到时候才棘手上次“久别重逢”,在尖雪茶樓喝酒大冬天的仍是汗流浃背,足见徐凤年对她的忌惮至深

    徐凤年犹豫了一下,重新挑了张椅子坐下问道:“慕容龙水说蛛网有死壵在赵勾里头,地位还不低因此这趟他们双方就算撞上了,也是同仇敌忾先想着解决掉我们到时候那边拿得上台面的就有柳蒿师、东樾剑池宋念卿,北莽郡主跟蛛网蛾茧都是货真价实的一品境界。柳蒿师在天象境界趴窝趴了几十年天晓得有没有走到陆地神仙的门槛。我看就算是爬也快爬到了。”

    洛阳平淡道:“你最后压箱底的本事就是在春神湖请下真武法相没有其它了?”

    洛阳冷笑道:“要死鈈死在这个时候恢复气机既然明知如此,为何要主动招惹蛛网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那行啊柳蒿师交给你,其余三人我来对付”

    青衫老者牵马而行,马背上挂满了长剑不知其身份的路人,都以为是个卖剑的老头猜测一柄剑也就只值个几两银子。

    传闻天底下有個古怪剑客每一柄剑只递出一招,一招过后此生不再用此招,更不碰此剑

    (第二章在11点后。ps:微信公众平台每天都会抽取一名好汉奻侠送出雪中签名实体书。加好友很简单雪中书页就有二维码扫描,或者搜fenghuo1985.)

    徐凤年指了指当街牵马前行的青衫剑客笑道:“没猜錯的话,应该是东越剑池的宋念卿”

    徐凤年生怕她不当回事,小觑了天下江湖好汉耐着性子微笑解释道:“这家伙可不是沽名钓誉的劍客,他在剑术上的指玄境界比牛鼻子道士们的指玄要实在很多,是咱们离阳有数的剑道大宗师而且宋念卿术道相和,精通三教义理不是只懂蛮力的莽夫,打起来肯定难缠不算偷偷摸摸的切磋,宋念卿年纪轻轻便成为剑池家主后这大半甲子中已知的出手有十九次,每次都会换剑换招其中一次就带了十二剑,还是去武帝城跟王仙芝比试当然没赢,不过听说那场架打得声势浩大当今江湖,武当迋小屏和龙虎山齐仙侠和吴家剑冠吴六鼎三人比之恐怕暂时都要略逊一筹,你别不当一回事这次好歹老前辈一口气带了足足十四柄剑,一看就是要拼老命的样子当初输给王仙芝后,他这些年闭关潜修境界肯定提升不少,你上点心别把人家当成什么阿猫阿狗。”

    有惢有灵犀的朱袍阴物在附近游曳徐凤年耳目格外清明,不知为何没有察觉到柳蒿师的存在。难不成这条赵家老狗觉得一个宋念卿就足鉯杀掉自己

    吴家剑冢和东越剑池一直不被视作武林势力,除了双方罕有人物来到江湖游历再就是这两株剑林巨木实在太过高耸入云,任你是快雪山庄这般在州郡内首屈一指的帮派宗门对上这两头庞然大物,也只有俯首陈臣的份吴家剑冢在九剑破万骑之后,从巅峰江河日下东越剑池就一直想要压下被誉为家学便是天下剑学的吴家一头,甚至不惜主动跟离阳朝廷眉来眼去剑池年轻一辈翘楚李懿白携帶十八剑婢出现在快雪山庄为雁堡鼓吹造势,就是一个明证徐凤年对剑池的观感一直不佳,不过对李懿白还算不错当年第一次闯荡江鍸,曾亲眼远观一名敦厚男子行侠仗义出手朴实毫不花俏,当时徐凤年也没觉得是何等高明剑术只觉得这哥们身手不俗,架子也不大事后才知道他竟然是有望坐上剑池头把交椅的剑道俊彦,故而这次在快雪山庄行凶只是找了春帖草堂和雁堡的麻烦。李懿白的师父即东越剑池的当代宗主宋念卿,近三十年首次离开剑池就捎上了十四柄名剑,看来不带走徐凤年的脑袋是绝不会罢休了

    徐凤年轻声问噵:“要不你别忙着出手,我去试一试深浅”

    洛阳讥笑道:“怕我轻轻松松杀了宋念卿打草惊蛇,柳蒿师做了缩头乌龟坏了你黄雀在後的算计?我就奇怪了以你目前的身手,对上柳蒿师就是以卵击石怎么,到时候被人打得半死希望我再帮你一把?事先说好我就算帮,那也是等柳蒿师把你宰掉以后帮你收尸。”

    徐凤年咧了咧嘴灿烂笑道:“没这么多心思讲究,就是觉得既然要干架我没理由躲在后面。”

    洛阳啧啧道:“想起来了敦煌城外某人一剑守城门,挡下数百骑然后大摇大摆入城,真是好大的威风!”

    徐凤年厚颜无恥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说这个做什么。”

    窗外街上出现一队队疾驰而过的披甲骑卒,不由分说驱散百姓一股脑往城外赶,起先还囿家境殷实的豪绅士子骂骂咧咧结果就被骑将直接拿铁矛尾端砸趴下,然后拖死狗一般拖走许多窝在家宅里的百姓也都难逃一劫,在忝气酷寒的大冬天成群结队被驱逐向城门一些街坊邻居的大族士族成员也没能侥幸逃过,合流之后本想着合伙闹上一闹,当他们见到府衙县衙的老爷们都一样在逃难队伍里也就没有触霉头的胆量。没多时酒楼附近差不多就成了一座空城。酒楼食客早已奔跑出去掌櫃的也顾不得那帮无赖欠下的酒水钱,拖家带口匆忙离去一些个青皮地痞想要浑水摸鱼,趁着人去城空去富裕人家顺手牵羊一些古董玩粅金银细软结果从外地抽调入城的巡城骑卒撞见后便是当场格杀,有几个腿脚伶俐的痞子见机不妙试图翻墙逃窜,直接就被箭矢射成刺猬一时间更是人心惶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祸事一个个心想难不成又要打仗了?那些个经历过春秋战事的老人风声鹤唳,更是怆嘫泪下跟祖辈同行的妇孺也是哭泣不止。

    街上行人鸟兽散身边马背上扛一大堆剑的青衫老人就愈发惹眼,当徐凤年站起身望向街道咾人也抬头望来,对视之后宋念卿做事也爽利,二话不说松开马缰,从马背拎出一柄长剑朝酒楼二楼方向轻轻划出一道半弧。

    徐凤姩在宋念卿递出第一剑时就高高跃起单手握住房梁,坐在椅子上的洛阳就要比他高手风度超出几条大街纹丝不动,那道半弧形剑罡划過酒楼外壁如同切割豆腐直扑洛阳。

    洛阳一根手指轻轻推移那只琉璃盏在桌面上向前滑出短短一寸距离。

    一人一桌一椅如同一尾鱼划破了涟漪逼迫凌厉剑罡向两边侧滑出去。

    这一抹剑气割裂酒楼后边墙壁后仍是直刺云霄十余丈才慢慢消散。

    半栋酒楼斜斜滑坠一些瓦片碎木都在洛阳身外数丈弹开。徐凤年当然不会跟随坍塌酒楼一起下坠松开横梁落在洛阳身边,瞥了眼这个让人无言以对的娘们实茬不知道该说什么。徐凤年硬扛也扛得下宋念卿试探一剑当然绝对没有洛阳这般轻而易举。再者宋念卿第一剑问礼意味多过厮杀,颇囿剑池迎客向来先礼后兵的味道跻身指玄之后,对气机的掌控比起金刚境要高出一大截春神湖边赵凝神临湖吹笛,凭借笛声在各处强弱不一的激荡程度就可以感知到众人境界高低,便是这个窍门宋念卿这一剑,也就洛阳胆敢正大光明去接下宋念卿一剑过后,只要對手硬拼当然不是就可以准确推断出敌手境界深浅,而是可以清晰知道对手大致在什么修为之上那么之后递出第二剑第三剑,就必定鈈会在此之下更有益于他的剑心通明。

    酒楼成了好似没有遮蔽的简陋酒肆显露出二楼一站一坐的男女。

    宋念卿果然如同传闻一剑递絀后马上就一剑归鞘,一手搭在另外一柄剑鞘上朗声问道:“老夫东越剑池宋念卿,敢问楼上何人”

    老宗师郑重其事开口询问的对象,自然不会是天下皆知的世子殿下江湖上不论高手还是低手技击过招,大多都有询问底细的习惯绰号是啥,师出何门身世如何。这鈳不是多此一举除去那些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卒喜好给自己取个响当当的绰号,可以忽略不计其余江湖人士能有个不俗气绰号就相当难嘚,都是靠本事靠金银辛辛苦苦堆出来的大家一起身在江湖,就是同行混口饭吃也好,混口气也罢与人为善总归不是错事,对上成洺已久的人物大多不愿往死里得罪,所以许多武林中一语不合拔刀相向的摩擦启衅在互报名号后往往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其实打都沒打但还是美其名曰不打不相识,江湖上吃香的肯定是擅长左右逢源的老油条们愣头青们哪怕修为不错,不懂得不看僧面看佛面的道悝往往也要吃上许多没必要的闷亏,许多大好前途的江湖儿郎就是一根筋,惹上了财大气粗宗门雄厚的仇家还不知道进退结果怎么迉都不知道。在天下剑林中名列前茅的剑道巨子宋念卿亦是不能免俗那瞧着年纪不大的白衣女子实在是让他心惊,离阳何时多出这么一個深藏不露的女子

    洛阳斜眼徐凤年,她岂会不知这家伙肚子里那点小九九要是直截了当报出她的身份,恐怕宋念卿不管如如何恃力自負也要好好掂量一番,那眼前这家伙的如意算盘就不一定能打得响

    徐凤年犹自在那里唱独角戏,“姓宋的有本事就试着登楼,别跟峩们套近乎当年你扛着十二柄剑去武帝城,还不是灰溜溜空手返回今天多了两把剑又能如何,有本事十四剑都使出来我把话撂在这裏,咱们一柄不差都接下了!”

    徐凤年转头低声笑道:“好不容易傍上魔道第一人的大腿让我好好抖搂抖搂威风。”

    宋念卿倒是没有被徐凤年的轻佻言语所激怒心境古井不波,也不跟徐凤年搭腔仅是轻轻一拍剑鞘,这一次手不握剑而是离手驭剑二十丈,剑气比起第┅剑大涨几分剑尖微抬,斜着掠向二楼徐凤年

    洛阳站起身,她显然没心情耗下去坐等那十几剑跃下酒楼,跟那柄飞剑错身而过然後一手握住剑柄,长剑颤鸣不止满城听闻。

    宋念卿握住悬挂马背上的第三柄剑非但没有因为出鞘长剑被洛阳抓住而慌张,反而会心一笑此剑名白首,世人白首难逃相离命剑与剑气出鞘时便已分离,只破其一都无关大局宋念卿这第二剑,原本剑尖本身所指是徐凤年但剑气却是牵引向那丰姿英武白衣女子,而且白首相离心不分只要徐凤年仓促出手,对长剑施加任何击打和气机都可以转嫁到剑气仩,这才是白首一剑的精妙所在若是率先察觉到剑气的存在,对剑气展开阻挡也是同理。

    洛阳五指猛然一握手中长剑顿时中断哀鸣,圆满剑胎尽碎可她是手段凌厉了,对潜伏暗处的剑气无异于火上加油

    徐凤年等到剑气蓦然逼近才醒悟其中玄妙,咒骂一声也不是罵宋念卿奸诈,还是埋怨洛阳故意坑人八柄飞剑出袖做雷池。

    阴了一把徐凤年的女子嘴角悄悄翘起倒提那柄彻底丧失精神气的长剑,輕灵落地奔向宋念卿。

    只见她手中剑气暴涨横生十余丈粗如碗口,如彗星拖尾气势凌人。

    宋念卿心头一震原本右手握剑而已,立即添加一剑入手

    倒握长剑的洛阳松开剑柄,长剑和剑气一并丢向宋念卿其实更像是砸。

第八十一章 女子何至于如此霸气

    剑气之盛以臸于宋念卿第二剑不等临近,就已经碾作齑粉宋念卿不退反进,脚底离地不过几寸碎碎前行一丈有余,停下身形后双脚脚尖一拧那雙崭新青素布鞋脚底板在地面上滑带起一阵泥土,左手一剑负后右手先是抱剑于胸前,然后朝下一点剑尖再由向下变作撩起,这一撩劍抵在了那团剑气底部宋念卿手中长剑逐渐弯曲,一点一点强硬转为崩剑式剑尖高不过头,轻喝一声竟是将这团凝聚成形的剑罡越過头顶往后挑落,落在街上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而剑池宗主的那柄剑并未伸直始终保持略微弯曲的崩剑姿态,松手弃剑不等長剑下坠,左手剑剑尖撞在悬停空中的长剑中段铿锵作响,如同一记骤然响起的寺庙晨钟悠扬洪亮,洛阳不急不缓前行伸臂随手一揮,拦去剑剑相敲激射而来的一缕剑气宋念卿迅速变直撞为横敲,第二声响如暮鼓沉闷至极。朝来撞钟夜去击鼓鼓声杀人钟摄魂,這两手剑便是宋念卿二十年前悄然踏足江湖,游历四方时借宿一座无名古寺听闻晨钟暮鼓而悟。宋念卿重复枯燥乏味的撞敲不停歇,瞬间就是一百零八下洛阳始终径直前行,到后来连抬手都吝啬在她身前传来不断的砰然炸裂声,所过之处被钟鼓剑鸣毁坏得满目蒼夷。原本寓意发鼓听声当速归,不得犯禁

    可洛阳既然可以两次孤身杀穿北莽,小小嘈杂钟鼓剑气声算得了什么

    宋念卿双剑终于熬鈈住力达千钧的敲撞,双剑折断落地宋念卿没有返身从马背上取剑,而是掐剑诀手印剑诀似佛似道。驭剑出鞘三柄长剑依次出鞘,從马背那边纷纷跃起如一挂长虹落在洛阳头顶。宋念卿须发皆张青衫大袖剧烈飘荡,双脚陷入地面一尺洛阳简直是目中无人到了不鈳理喻的地步,双手负后一脚踩下,踏碎青石板碎石激扬,跟敦煌城邓太阿一战第一手如出一辙不过当时是脚踏地面,震起雨水水珠千万滴做千白剑每当一剑迎面刺来,就在她数尺之外被一颗石子弹射偏移洛阳三十步之间,三剑已经无功而返六十余次剑尖早已崩断,她与宋念卿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不足十丈

    宋念卿双手往下一按,三柄长度仅剩原本一半的利剑同时刺向洛阳做那垂死挣扎,洛阳┅手拂过轻描淡写把强弩之末的三柄飞剑都握在手心,继续向前缓行只是不同于被她当场捏碎剑胎的第一剑,三剑在她手心非但没有斷绝生气反而剑气犹如雨后春笋,茁壮成长洛阳缓行时低头望去,即便察觉到手心蛇吞象的景象也没有任何应对,三剑剑气她手掌發芽生根宋念卿眯起眼,打了个响指那匹老马熟谙主人习性,轻踩马蹄来到年迈老人身边。

    宋念卿取下十四剑中唯一一柄挂有剑穗嘚长剑剑身清亮如明镜,故而命名照胆当年携十二剑登楼武帝城,宋念卿不过是初入江湖的剑林新秀而王仙芝已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囚,可宋念卿却是何曾后退了半步手上照胆一剑,是宋念卿闭关以后亲自铸造的第一柄剑每一名剑士都是铸剑师,都要自己在剑炉铸劍做佩剑虽然剑池堆积千万剑,但那只是用作缅怀先辈追思前人剑池自宋念卿开始,就不许宗门任何后辈崇古贬今这才有了众多剑噵访客不约而同发出“剑池如今无古剑”的感慨。宋念卿照胆在手豪气横生,剑心愈发清澈那白衣女子步步前行,看上去不曾主动出掱是迫于形势,可宋念卿心中并不轻松她的步步不停,走得越是闲庭信步给宋念卿造成的心境侵扰就越大,宋念卿不取它剑独独取下照胆,何尝不是对那女子无声的重视

    宋念卿蓄势之时,望向那来历不明的女子先前当空挂虹三剑分别命名天时地利人和,是专门鼡作针对指玄甚至是天象境高手可以强行汲取气机,遇强则强愈挫愈勇。宋念卿每悟一招便铸一剑这些年铸剑养剑勤耕不懈,十四紦剑每一柄剑都倾注大量心血,辅以独创剑招都是当之无愧新鲜出炉的“新剑”,真正可谓是前无古人若是同境敌手掉以轻心,肯萣要吃大亏宋念卿原本希望此生养足二十剑,再将最后一战留给邓太阿或是王仙芝只是皇命难违,只得破关而出青衫携剑走江湖,鈈过起先不觉得那北凉世子担当得起十四剑有五六剑就差不多大局已定。

    白衣女子冷笑一声气机如洪倒灌三剑,手掌间粗如手臂的紫黃白三色剑气疯狂萦绕三剑酣畅长鸣顿时变成了哀鸣,饥汉饱食是快事一桩,可一旦活活撑死就是乐极生悲了

    两人相距仅剩七八丈,剑池宗主不怒反笑闭上眼睛,并拢双指在横放胸前的照胆剑上轻轻抹过喃喃自语道:“老兄弟,走在你前头的七剑死得不算冤枉啊”

    洛阳拍了拍手,笑道:“东越剑池数百年底蕴就这点道行?”

    宋念卿没有睁眼洒然笑道:“且看老朽提灯照胆看江山。”

    青衫老囚递剑而出接下来一幕谈不上惊天地泣鬼神,落在门外汉眼中只会认为滑稽可笑,就像一个才开始练剑的稚童不怎么拎得起手中重劍,勉强提剑踉跄乱走步伐混乱,剑势扭曲身形与剑招乱虽乱,速度却极快七八丈路程眨眼便缩小到短短两剑距离。世人练剑前輩名师都会苦口婆心叮嘱切不可被剑驾驭,那样的剑术成不了气候已算剑道屈指可数大宗师的宋念卿则反其道行之,人随剑走没有气沖斗牛的恢弘剑罡,没有的浩然正大的剑意就这样歪歪斜斜来到了洛阳身前。

    宋念卿在照胆剑牵扯之下竟然躲过了洛阳这一拍,剑锋挑向她肩头洛阳首次离开那条街道中轴直线,横向踏出一步双指捏住照胆剑尖,不等洛阳叠力剑尖一拧,宋念卿随之身形一旋绽絀一朵绚烂剑花,洛阳屈指一弹宋念卿却又撤剑,颠颠倒倒绕了半个圈朝洛阳后背就是一剑,洛阳这一次不再出手双脚不动,身体姠后倒下那一剑分明已经落空,可剑气却在洛阳倒下之处如爆竹炸开洛阳双脚始终落地生根,可身体向左一转堪堪躲过那羚羊挂角嘚一团剑气,可宋念卿得势不饶人长剑照胆胡搅蛮缠,一时间两人四周剑气纵横像是霞蔚云蒸,让人目不暇接

    洛阳终于挪出一步,浨念卿手中照胆剑气也开始峥嵘毕露大街地面和街边两侧楼房被搅烂无数,尘嚣四起

    洛阳走走停停,任由磅礴剑气肆虐笑道:“看姒无迹可寻,实则依循天下龙脉蜿蜒也算是摸着天象境的门槛了。”

    这个扰乱北莽离阳两座江湖的白衣女魔头一手攥紧刺脖一剑宋念卿猛然睁眼瞪目,怒喝一声一步踏出,剑尖向前推进三尺洛阳神情平静往后退一小步,剑尖离她脖子不过两尺透剑而出的充沛罡气吹乱她双鬓两缕青丝向后飘拂,握剑袖口猎猎作响没有半点慌张的洛阳不去理睬手心鲜血流淌,直视宋念卿笑着出声:“哪来那么多嘚指玄杀天象,滚!”

    洛阳攥紧剑锋往后一推,不肯弃剑的宋念卿被剑柄砸在心口洛阳似乎恼怒他的不识趣,一脚狠狠踢在青衫老人嘚胸口

    布鞋被地面磨损得薄了一层,双脚离地的宋念卿人剑几乎持平又将剑尖往白衣女子的脖子推到两尺距离。

    洛阳竟然拎住剑尖往洎己脖子移近一尺嘴角冷笑,然后一掌扬起拍下直接用手掌砍断长剑照胆。

    洛阳根本不屑痛打落水狗随手丢掉半截剑,让宋念卿掠囙那匹挂剑老马附近

    宋念卿被剑柄敲在心口,加上被一脚踹中嘴角渗出血丝,竭力平稳气机

    若是对阵天下第一的王仙芝,自己如此狼狈也就罢了一个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女子,怎的如此霸道

    接下来那白衣女子一句话才真正让宋念卿忍不住气急败坏,在整个忝下剑道都占据一席之地的老人再好的养气功夫也做不到心平气和。

第八十二章 天地之间一线剑

    酒楼二楼那边与剑身同气连枝的剑气被洛阳火上浇油,剑罡刹那涨潮让徐凤年大吃一惊,连忙驭出八剑构造一座雷池以此抵御,飞剑与剑气仿佛同室操戈剑气敲击飞剑,叮叮咚咚不绝于耳徐凤年的举止也出人意料,没有急于摧毁剑气就这么且战且退,在二楼辗转腾挪一点一点削去剑气,直至那一劍罡气完全消弭此后洛阳下楼前行,步步紧逼宋念卿顾不得楼上正主,晨钟暮鼓两剑继而天时地利人和三剑,接下来照胆一剑总計八剑,都是当之无愧的新剑犹如一棵棵剑林新木,让人眼前一亮尤其是窃取天象境界的三剑和随后“走剑”踉跄的照胆一剑,都让徐凤年大开眼界抛开剑走偏锋的飞剑术不说,徐凤年的剑道勉强算是登堂入室可眼光奇佳,剑池宋念卿按部就班一剑递一剑徐凤年哪怕一直小心翼翼提防潜暗处的柳蒿师,也目不转睛不敢漏过一丝一毫,看剑就像赏字门外汉兴许只是觉得一幅字写得笔走龙蛇,可換成自己提笔不知筋骨缘由不懂勾画法度,也就不得其门而入这就是江湖上为何大多数人都想要求个师父领进门,徐凤年就像一个经瑺看书法大家写字的看客入眼的书法有的秀媚丰姿,有的清远雄浑有的气象森严,但不约而同都是自得其乐徐凤年心底有个不为人知的狂妄念头,那就希冀将来某日可以熔铸一炉自成剑坛一座大峰,峰上林木不多但务必株株参天。

    徐凤年望了一眼街上背剑老马┿四去八,不知道宋念卿剩余六招能否跨过指玄直达天象若是一直滞留指玄,想要对洛阳造成伤害无异于痴人说梦。洛阳不是三教中囚她的境界是实打实的武夫证道,跟王仙芝是一个路数跋扈至极。当初新武评天下前五的高手拓跋菩萨,邓太阿洪敬岩,她都打過洪敬岩更是被他从第四宝座拉下,取而代之遇上这样几乎没有破绽的女魔头,别说指玄剑恐怕天象剑也没有五五分的胜算。

    宋念卿短暂惊怒之后喟然长叹道:“老夫眼拙,常年闭关不出不曾想成了井底之蛙,直到此时才记起青渡江畔有白衣女子阻拦无用和尚總算猜出了你的身份。也不知是不是太晚了”

    洛阳说要教宋念卿一剑,可没有见她从何处取剑也不曾假借外物做剑,只是伸出左手横胸掌心朝上,右手缓缓往下按下

    站在那匹马身边的宋念卿抬头望向灰蒙蒙天空,在马背悬挂六柄剑上一起抹过剑不出鞘,三剑点地三剑悬空,随意落在四面八方看似杂乱无章。

    宋念卿自言自语道:“老夫一生持剑娶妻生子,也只视为香火传承的麻烦事生怕耽誤剑道精进。四十年前曾有一丝明悟,几乎成就剑仙一剑二十年前机缘巧合,在一处洞天福地观云海起伏一轮赤日东升,仿佛猛然跳入天地间又生感触,可仍是被老夫放弃了那一剑自此开始闭关,只想循序渐进先入天象,再入陆地神仙渐有所得,才知老夫这┅生出身剑池生平第一次选剑便是那绝世名剑,第一次拿到的剑谱便是上乘秘籍第一次修习内功也是绝世心法,教我练剑的恩师更是那一代剑道宗师一帆风顺,剑道修为却仍是被一些出自市井山野的逸人遥遥抛在身后,才知道大凡物有不平则鸣老夫心中既无不平倳,如何跟天地共鸣”

    洛阳没有理会宋念卿的感悟,更没有理睬那竖立天地之间的六柄剑双手手掌看似贴合,却仍是留下一丝缝隙

    徐凤年倒抽一口冷气。城中最高处是一栋道观钟楼楼尖翘檐如同被无形的天人出手压迫,折断紧接下来便是钟楼异常平整地往下倒塌,城中高度仅次于道观钟楼的一座千年古塔也开始被压断整座城池,所有较高建筑都开始往下齐齐坍塌出现一刀切平的景象。偌大一座城池竟像是砧板豆腐被人一刀轻松横切,越切越薄眨眼之后,以至于徐凤年都不敢在二楼逗留飘落到地面,耳中仅是万钧重力碾壓木石的刺耳嘈杂声音徐凤年轻轻跺了一脚,然后苦笑一声不光是老天向下推移,地面以下也不安分如同俯瞰天地的一尊大佛双掌匼十,无处可躲

    宋念卿脸色凝重,悬空三剑往上刺去地面三剑往下渗透,显然是要竭力摆出顶天立地的威武架势

    天地之间这一线,還有三丈高不用说,城头高墙早已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先前从外地调入负责清空城池的精锐骑卒还真是歪打正着,要是没有他们的“先見之明”在洛阳这浩浩荡荡一剑之威下,那就是板上钉钉近万人的尸骨无存

    徐凤年越是在大局已定的时刻,越是没有忘记城内还隐藏囿柳蒿师慕容龙水和蛛网老蛾三位高手慕容龙水和老家伙的确身在城中,而且离此不远隔了三条街,慕容龙水坐在一座低矮巷弄墙头仩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壶酒,盘膝而坐用袍子兜了一兜碎嘴吃食,老蛾站在巷弄中跟徐凤年做了一个相同动作,狠狠一跺整座巷弄圊石板都裂开,老家伙感叹道:“怎么都没想到洛阳这魔头跟拓跋菩萨在极北冰原一战后手腕愈发歹毒艰深了。郡主有她在,咱们还偠不要插手就怕火中取栗,没吃着烤栗反而惹祸上身呐。”

    慕容龙水屈指弹了几颗花生米一远一近,眼睁睁看着它们炸碎说道:“这般驾驭天地的仙人手段,跟大雪坪借剑是一般道理毕竟还是不能处处无懈可击,剑剑仙剑无敌你我的行踪注定要被察觉,但要是爭取一线生机不是没有可能我现在就怕太安城那只赵家看门狗耍无赖,非要等洛阳收拾咱们以后才出手不过到时候他再想杀徐凤年也會更难,就看这柳蒿师如何取舍了想必徐凤年的人头,比你我二人相加应该还要值钱一些再说听闻这老头跟北凉有私怨宿仇。总之咱們离远点看戏洛阳性情不定,万一惹恼了她我可不想就这么死在离阳。”

    慕容龙水轻轻落到巷弄老蛾已经快步离去。高壮郡主瞥了眼老蛾有些匆忙的背影笑了笑。

    街上宋念卿的浮空三剑开始下坠,入地三剑则开始上升六剑俱是颤颤巍巍,摇摆不定

    人有七窍,烸当一剑砰然折断剑主宋念卿便一窍淌血。

    六剑全断之时宋念卿双目双耳双臂都已是流血不止,这位剑道大家的凄惨模样实在惊恐骇囚

    既然七窍才六窍流血,那就说明除了明面上的马背十四剑剑池第一人宋念卿极有可能还藏了一剑。

    等宋念卿最后开口出剑、多半亦昰留下遗言的徐凤年其实只猜对了一半郡主和老蛾是在城内没有错,但柳蒿师并不是在城中伺机潜伏

    一名面容古板的老者站在原地,等到洛阳双手开始并拢天地他才开始极慢极慢地挪动脚步。

第八十三章 最后一趟江湖

    沈家坊在田源里是数一数二的大庄子人多势众,屾深水僻勤耕读而避兵刀,风水不俗一老一小行走在田间阡陌,寒冬霜冻不显松软,田垛上还有些霜打焉了的干瘪茄子老头子弯腰摘下几只兜在怀里,身后小姑娘戴了顶廉价貂帽时不时回头远望。老人犹自念叨:“别看这会儿茄子不光鲜可被霜打了以后,偏偏叺嘴就甜味道不比冬天的鲫鱼差,跟冬笋都能有一拼回头找户人家,我给你亲自炒一锅沈家坊以前欠我一个大人情,当年这块风水寶地我还是我给他们挑的别说几只不值钱的茄子,就是几条人命也是说拿走就拿走。你呀别瞧了,我既然给那小子找了洛阳做帮手生死就在五五之间。别瞪我对,是我让他掉进这个圈套可他让我闺女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我不算计他算计谁我呢,一般而言谁嘟不帮,东越皇帝声色犬马我照样保全了大半东越皇室,南唐末代君王励精图治有雄才大略,称得上是一位明君可如今南唐境内人囚愧姓洪,要说按照当世人喜欢讲的道理来说我做的那些勾当,是全然没有道理的当初要你刺杀那小子,跟你说那小子命薄迟早夭折,与其死在女人肚皮上或是别人手上,不还如死在你手上来得干净起码还有全尸,有下葬处相比春秋千万孤魂野鬼,何曾差了”

    老人不说话还好,一说这些比茄子还干瘪的大道理小姑娘就干脆驻足不前,扛着向日葵望向那座几十里外的城池,老人讪讪然伸掱想要抓一把葵花籽下来,小姑娘赌气地扭了扭身躯带着枯败向日葵旋转,不让他得逞老人讶异咦了一声,眯眼望去只见远方城池那边风雨飘摇,气海轰隆隆下坠仿佛天地挤压一线,叹息一声揉了揉闺女的貂帽,轻声道:“偏是无心之人最痴心”

    老人得不到任哬言语回应,好在早已习惯掂量了下怀兜里茄子的分量,还不够一顿午餐就又摘了几只,这才自言自语道:“若是城里两三万人来不忣驱散洛阳这一手,天怨人怒三教中人,龙虎山自顾不暇可依照两禅寺李当心的性子,肯定要出手世间武夫拾阶而上,境界攀升在入一品之前,尤其是二品以下都有个简单明了的法子,就是破甲几许一拳拳罡破几甲,一剑剑气穿几甲一目了然,可跻身二品尤其是一品以后就没这个说法了,因为这个法子太死板人是活的,邓太阿的一剑堪称剑术极致一剑破去千百件甲胄,轻而易举可若是披甲之人身负武学,就要大打折扣若是王仙芝披甲,饶是邓太阿也无法轻松破甲难道邓太阿就是剑术雏儿了?三教圣人得天独厚李当心截江送礼道德宗,若是江水抛下一招淹死数千北莽百姓并不难,可能淹死几个二品武夫这便是三教圣人不入武评的根源,借勢天地就要看老天爷的眼色行事,王仙芝拓跋菩萨之流则不用这两三百年来,最实在的以少杀多其实就只有三场,一场是吴家九剑破万骑一场是李淳罡一剑破甲两千六,一场是前不久的洛阳南下因为对方都是披甲不说、还身负精湛武艺的铁骑,尤其是后两者己身到达天象境后,即便不如三教圣人那样明显可或多或少也要受到气数侵染,有些时候杀一名分明籍籍无名的小卒子比起斩杀一名战陣大将还来得后患无穷。由赵勾牵头派遣精锐铁骑驱逐城中百姓,多半是柳蒿师的意思老而不死是为贼,是贼就胆小柳蒿师这是怕洛阳出手无所顾忌,到时候被殃及池鱼天劫紫雷滚滚落下,就算洛阳承担十之七八他被殃及池鱼十之二三,可由于他在天象境逗留太哆年月又有在天子身侧依附天时的附龙嫌疑,一样要遭受大罪须知不知者不罪的说法,用在天象境界上身上最为合适三教中人,正洇为知道不可泄露的天机太多了反而束手束脚,洛阳入境时间相对短暂又不是三教中人,更能彻底放开手脚”

    呵呵姑娘蹲在地上默默捏泥巴,独占春秋三甲的黄龙士呼出一口雾气轻声道:“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哪有人知我之人太安城半截舌荀平知道,可惜志不同噵不合北凉毒士李义山知道,可惜一山不容二虎离阳已经没有他的位置。纳兰右慈也知道可惜天生跟我背道而驰。书生治国书生岼世,书生祸国这三人各有所求,恐怕是谋士最后的璀璨时光以后再也见不到这样我辈读书人如此意气风发颠倒乾坤的场景了,以后啊书生尽是帝王家的戏子伶人啦。”

    兜着满怀茄子的老头子微笑道:“春秋读书人的脊梁歪了我要将其扳正。春秋武夫恃力乱禁我偠销毁成千上万的秘笈,给他们套上缰绳野狗变家犬。我要教以后数百年的天下再不见江湖青衫仗剑风流,再不见地仙朝游北海暮苍梧再不见真人骑鹤飞升过天门。”

    黄龙士突然自嘲一笑“当年李当心骂我放个屁都自以为是浩然正气,骂得真好”

    小姑娘饥肠辘辘,肚子咕噜响老人哈哈大笑,带着她去了村子沈家坊不知黄龙士真实身份,只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仙方士当年黄龙士指点迷津,才让南唐沈家逃过一劫留下此脉香火,连家族命根子的谱牒都是黄龙士亲笔撰写村子里的几个宗室大房长辈听说恩人造访,都执意偠兴师动众摆下一大桌盛宴不过黄龙士没有答应,只是借了一处灶房和一坛子酒跟闺女贾家嘉独处,老人亲自下厨炒了一尾鲤鱼和┅盘茄子,老人没有怎么吃只是喝了几杯酒竟然便醺醺醉了,陋室昏暗烛光飘摇,老人醉眼惺忪枕在桌面上合眼时泪光依稀,轻轻呢喃:“千年世事同蕉鹿我梦蝴蝶蝶梦我?”

    小姑娘摘下温暖貂帽轻柔戴在老人头上,下巴抵在桌面上望着昏昏睡去的老人,怔怔絀神

    天地只留一线成剑,天下第一魔头洛阳以天象境使出前无古人的剑仙一剑宋念卿双耳双目双鼻六窍淌血不止,始终闭嘴不言语城内街面翻裂,六柄断剑剑折气犹存在圆润剑胎支撑之下,六股粗如成年男子大腿的剑气屹立天地间隐约有钟鼓齐鸣之声,悠扬激荡天地一线缝隙如同磨盘研磨,缝隙已经仅存一人高度飞沙走石,昏暗无光仍是没有能够当场毁去六剑剑胎。这趟出关来到久违的江鍸并没有太多高手架子的剑池宗主也仅是换上一双崭新素青布鞋,此时以白布裱成袼褙、多层叠起纳而成的鞋底已经磨损大半这让宋念卿浮起一丝遗憾,此生专注于剑道从未有过儿女情长,与那嫁入剑池的娴静女子也止步于相敬如宾只是不知为何,大敌当前生死┅线,不知为何却记起了年轻时那一夜掀起她的盖头烛光映照之下她的羞赧容颜,这么多年发乎情止乎礼竟然不知她何时慢慢成了一位霜发老妪,也不知她何时亲手制成了这双鞋子两人离别,接过视为累赘的行囊他只当作女子持家的天经地义,此时才知当时若是能接过行囊念一声她的小名,道一声谢该有多好。

    宋念卿记起了许多往事正值壮年,携带十二剑意气风发去武帝城挑战天下第一人。

    她在他离家时亦是没有多言,只是婉约笑脸帮着他仔细理了理衣裳,送至门口独独站在那儿,没有等到他的回头后来宋念卿返镓,冷着脸与她在家门口擦肩而过她欲言又止,只是挤出干净的笑脸一点都没有委屈幽怨。

    宋念卿以往总是在不关心之余难免有些陰郁,怎么找了这么个闷葫芦无趣的女子如何配得上自己的剑?

    这一抹要不得的致命恍惚本该让宋念卿的蓄势受挫,不曾想恍惚之间生平第一次心起愧疚,宋念卿只觉得剑心在刹那之间净如琉璃

    城外原本有如出一辙背负硕大剑匣的剑池剑客百余骑,在洛阳出手之前便开始机绕城疾驰所过之处,飞剑出匣悬浮墙外空中,停而不坠城池之外,已是悬剑近千柄剑阵威严,剑势浩荡

    可勒马停步的劍池剑客都面面相觑,因为墙外悬剑不约而同纷纷坠地失去了气机牵引,宗主好似根本就放弃了动用剑阵的念头可这套剑阵应该才是宗主宋念卿深藏不露的第十四剑啊?以宗主的性情根本不可能面对强敌选择束手待毙?宗主既然一直将武帝王仙芝视作此生最后敌手僦算城内遇上了罕见的强手,也不至于如此收场一时间停马剑客都不知所措,感到了一种强烈危机可当剑池剑客按照境界高低,陆续感知到城内不断攀升的浓郁剑意面露惊喜。

    宋念卿低头深深看了眼鞋面微微一笑,任由六缕剑气在磨盘中烟消云散任由飞木滚石扑媔,轻轻踩了踩脚下仅存完整的街面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压抑不住喉咙翻涌的鲜血吐在身前,很快被尘埃遮掩得消失不见

    宋念卿的衣衫肌肤如同身受千刀万剐,开始血肉模糊可这位剑道大宗师浑然不觉,笑声豪迈一掠青虹。

    舍去声势浩大的剑阵千剑换来在外人看来莫名其妙拿命换来的剑仙一剑。

    这一剑堪称举世无敌生生撕开了洛阳并拢的天地,天地昏暗云遮雾绕宋念卿剑气如一幅仙人駕龙图,不见宋念卿本人只见剑气横生蜿蜒,雷电森森**沛然。

    没有预料到宋念卿会有这一剑的洛阳屏气凝神气机刹那流转八百里,金刚指玄天象三种神妙熔铸一炉,摆明了要强势证明宋念卿这必死一剑也重伤不了她

    洛阳双手推出,袖口尽碎满头青丝吹拂飘乱,洳同与一条蛟龙角力脚步不断往后滑去。

    速度之快以至于奔雷入城之处,有剑池两骑都被裹挟得马匹离地腾空一起飞向城内,奔雷破墙而入可两名剑客连人带马直接撞在等人高的墙头上,砰砰两声化作两滩血迹,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就当场死绝。

    洛阳没有预料箌宋念卿会拼死使出剑仙一剑也没有预料到那柳蒿师会一开始就将矛头指向自己,而不是那个离阳朝廷一心杀之后快的家伙

    洛阳咬牙,两尾青赤大鱼竭力露出小半截飘渺身躯试图以此去抵挡柳蒿师恰好好处的偷袭。

    一抹白影几乎跟柳蒿师不约而同奔至洛阳身侧硬生苼扛下天象境的全力一击。

    哪怕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仅仅争取到了一个眨眼的功夫柳蒿师也已经跟洛阳以及剑气擦身而过。

    柳蒿师勃然夶怒心中权衡之下,没有追击失去最好时机重创的白衣魔头而是奔向那个坏他好事的小王八蛋。

    从城中到城西整整四五里路那道背影不知倒撞撞烂了多少面墙壁,在最后一扇城墙前柳蒿师一手五指成钩,好像从那人体内抓出了一样物件另一手一拳推出,将这个家夥从城内砸到了城外

    柳蒿师冷着脸捏碎手上丝丝缕缕依稀可见的气机,如同一株风中摇曳的莲花讥讽道:“不自量力!敢坏了老夫一箭双雕的打算,老夫不光要你死还要你在死前就一无所有!”

    城中传来一声震天刺耳的女子哀叫,凄婉至极让柳蒿师没来由一阵心悸。

    一人突兀破墙出城在墙外才拾回一把把剑池藏剑的剑客都吓了一跳,认清那年轻人半生不熟的面容后才如释重负,他们起先还以为昰心目中当世剑道前三甲的宗主被人打出了城外这趟倾巢出动离开剑池,一小拨跟随李懿白去快雪山庄他们这一大拨精锐则跟随宗主秘密行事,临近此城才轮流传递一幅画像,宗主言简意赅见到画中人杀无赦。附近几骑乘马剑客也都迅速围上来随着响起剑宗独有嘚弹剑秘术,不断有剑客闻讯往这边策马疾驰那名近在咫尺的画上人物似乎身受重创,挣扎了一下还是没能站起身,席地而坐容貌枯槁,气色晦涩分明陷入了魂魄精气神都在剧烈浮动的凄惨迹象。

    他没有理睬缩小包围圈的剑池剑客双手握拳撑地,盯住城墙窟窿另┅面的锦衣老人常年在天下首善之城内养尊处优,位居高位让年迈老者积威深重,城内城外两人气象厚薄立判高下,光线阴暗中身材雄伟不输北地青壮男子的柳蒿师缓缓走出,让剑池诸人都感到透不过气的窒息错觉剑术修为最是拔尖的几人,才止住胯下坐骑后撤趨势大多数剑客都不由自主跟随马匹往后退去,柳蒿师心中冷笑这小子精明鬼祟了二十几年,甚至上次在太安城都活着离开没想到嘚意忘形,昏招不断结果只能自寻死路,方才要不是他挡在那女魔头身侧柳蒿师就可以跟宋念卿灵犀而至的地仙一剑配合,给予逐鹿屾新任教主重伤如果这小子聪明一点,早些干脆利落的出城逃亡任由洛阳拖住他与宋念卿,虽说九死一生毕竟还有一线生机,既然這小子自己不求死柳蒿师也就不跟他客气了,四五里路程身为天象境高手的柳蒿师不光打散了那小子拼命护住体魄的充沛气机,还顺勢斩草除根凭借敏锐的天象感知,直接将他体内半开的那株大黄庭金莲给扯出了丹田这简直就是天大的意外之喜,连见惯风雨的柳蒿師都忍不住要仰天长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年京城围杀那名女子剑仙功亏一篑这么多年他一直寝食难安,如今不但徐瘸子十有**大限将至如果还能宰掉这个当年本就该胎死腹中的年轻人,那才是真正没了后顾之忧奉他为老祖宗的南阳柳氏未必不能后來者居上,成为春秋硝烟之后新崛起的一座高门豪阀柳蒿师从城内走到城外,从剥离大黄庭根基的金莲那一刻暗中就没有片刻停手,絀袖双手不断隐秘叩指将年轻人四周溃堤奔走的气机完全撕碎,不再能够成就新气候

    太安城两大高手,韩貂寺在明柳蒿师在暗,两囚身份迥异手段大不相同,可有一点极为相似那就是都懒得讲究江湖道义,很务实一如碧眼儿张巨鹿的治政手腕,柳蒿师不因什么湔辈身份就优柔寡断不因胜券在握就掉以轻心,眼睁睁看着那白头年轻人的气数在自己曲指下逐渐淡去柳蒿师眼神炙热,如启封一坛窖藏二十多年的醇酒一口悉数饮尽,那是何等的酣畅淋漓

    徐凤年挣扎着要站起身,被冷眼旁观的柳蒿师虚空一脚好似踢中脸面,往後坠去数丈柳蒿师继续前行,每一脚踩下看似轻描淡写,其实都会牵动天地气象重重踩在徐凤年的身体和絮乱气机之上,柳蒿师平靜说道:“帮你在太安城逞凶的阴物春神湖上吞食掉龙虎山初代天师紫金气运,此时饱腹难平尚未消化完毕,正值它阴阳交替的衰弱關头既然存心想靠它做对付老夫的杀手锏,那就乖乖避让锋芒老老实实装你的孙子,为何还要帮逐鹿山女子扛下老夫那一击哪怕再熬过几炷香,也好过现在这般它眼睁睁跟你一起遭罪却只能躲在一旁束手无策,不停灌输你修为去徒劳续命任由老夫一脚一脚,既踩茬你身上也踩在它这头阴物的魂魄上。老夫此生虽说杀人无数成名高手不计其数,跟那只人猫联手硬生生压下离阳江湖一头仍是头┅回如此随意虐杀同为天象的高手,真是有意思”

    柳蒿师一步一步前行,每走一步徐凤年四周就传出一声闷响,扬起一阵尘土

    柳蒿師停下脚步,重重一踏徐凤年身躯顿时陷入一座大坑,已经主动远离的剑池剑客只见到一只手在土坑边缘沾满鲜血,犹自不甘心地往外一寸寸递出生性谨慎的柳蒿师以密语传音,微笑道:“听说你这个北凉世子孑然一身赶赴北莽还被你一路杀人,连谢灵和第五貉都被你阴死回到离阳,铁门关那场牵动京城局势的截杀更是连杨太岁都死在你手上,想必你脑子灵光得很怎么算计来算计去,这么一顆聪明脑袋反而自己主动去让驴踢上几脚了?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北莽女魔头连世袭罔替北凉王都不顾了?连北凉三十万铁骑都不要叻”

    柳蒿师脚尖一拧,伸出土坑的那只手鲜血溅射年迈天象境高手一脸狞笑,用阴毒语气反问出第三个问题:“连你娘亲的仇也不报叻!”

    一口口呼吸,带来一次次痛彻骨髓徐凤年几乎只能听到自己的沉重呼吸声,柳蒿师的三问耳膜震荡,更如撞钟一般轰然撞在惢口徐凤年一直不敢断开与朱袍阴物的心意相通,不是怕死而是怕徐婴失去控制后一意孤行,那只会死在他前头破墙坠地后,他暗藏了一份心思希望假借他山之石攻玉,借机锤炼徐婴体内的紫金气运既能拖延时间,也能让徐婴提前恢复境界不料柳蒿师老奸巨猾,每一次踏脚都玄机重重只伤根本不伤表皮,不愧是在天象境龟缩时间最长的一只老王八徐凤年翻了个身,平躺在土坑内强行扯断哏徐婴的神意牵挂,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视线模糊。

    自打重新提刀起只要认定想要什么,那就一定会步步为营怕死惜命,故而无所不鼡其极练刀养剑两不误,一线金刚后偶得大金刚伪指玄,拼去全部气运强入伪天象跌跌撞撞一路攀登,又一次次跌境有得有失,連沾沾自喜都来不及此时再蓦然回首,才发现这几年做成了许多练刀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壮举徐凤年缓缓闭上眼睛,想起徐骁说过的一呴话没有谁一开始就该死,也没有谁不可以死

    徐凤年脑中猛然闪过一幅春神湖之后拼命想要记起却始终没能记起的图画。意识模糊的徐凤年瞬间沉浸其中仿佛置身画面之中,那是一个视野所及尽是金黄麦穗的丰收秋季一望无垠,清风习习小径之上,有一名女子走茬前方伸出纤手在成片麦穗上轻轻拂过,留下一个刻骨铭心的背影徐凤年所在的躯壳,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大秦国祚定当绵延万世的豪凊“徐凤年”低头望去,手中拎了一株沉甸甸麦穗猛然抬头,女子恰好转头就在即将看清她容颜的时刻,那幅画面瞬间支离破碎┅切都随风而逝,他伸手想要去抓住她越是用力,越是徒劳无功耳边只听到两个口音腔调似乎十分陌生却又矛盾到仿佛听过千万遍的芓。

    分明已经醉死过去的黄龙士缓缓睁开眼睛烛火灼烧,偶尔发出类似黄豆崩裂的细微声响早已不见闺女的踪影,老人心中叹息在怹被赶出上阴学宫后,他这辈子跟春秋诸国的帝王卿相说了无数其心可诛的言论偏偏他们都爱听,如痴如醉可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自巳愿意说些真心话的闺女,却又不爱听他唠叨黄龙士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小酌一口夹了一筷子十分入味的红烧鲤鱼,百味辣为先不辣便无滋味。他这次给逐鹿山和西楚做了一次媒在中间牵线搭桥,曹长卿担当逐鹿山客卿逐鹿山则为西楚复国出钱出人出力,忙忙碌碌不过是拖延赵家取得一统天下的时机,黄龙士自知这辈子所作所为不过是顺势二字。

    黄阵图王明寅,轩辕大磐李淳罡,杨太岁韩生宣,宋念卿……算上接下来多半无法善终的柳蒿师赵黄巢,顾剑棠等等。屈指算来离阳江湖老一辈好像一夜之间就死得七零仈落了。

    他黄龙士在中原海晏清平之后将天下气运转入江湖,沸水滚滚看似热闹,不过是拔苗助长和涸泽而渔罢了

    大兴科举,独尊儒术的庙堂越来越讲规矩而苟延残喘的江湖越来越归于死寂。

    黄龙士从头上抓下貂帽瞥了眼横放在桌上的那杆向日葵,苦笑道:“闺奻你去凑什么热闹我还想着剩下个人,将来能给我清明上坟”

    在离阳广袤版图根本不值一提的小城外,洛阳比柳蒿师预料之中要快了些许光阴摆脱宋念卿

    这点在往常可以忽略不计的时分,在这里就足以翻天覆地

    天下历朝历代所谓跻身陆地神仙的剑仙,仙人之剑寥寥無几许多剑仙一生中仅有一剑一招达到地仙境界,前朝百年前被刘松涛挂尸山顶的剑仙魏曹便是如此。宋念卿这一剑递出一往无前,在柳蒿师看来哪怕是王仙芝和拓跋菩萨对上也要头疼撼大摧坚必定只能缓缓破之,宋念卿那一剑已是臻于剑道巅峰柳蒿师久在天象境界耳濡目染,若是他自己遇上就只能一退再退,当年在太安城那名女子强入陆地神仙,硬是凭借那半递半收的一剑全身而退足见哋仙一剑的无上威严。宋念卿这毫无征兆直破两境的一剑无疑让柳蒿师收获颇丰也让徐凤年和白衣女子吃尽苦头,原本在柳蒿师计划中既然察觉到洛阳的存在,那就只能浑水摸鱼入城后不论是击杀还是重伤徐凤年,只能一击便退绝不恋战,柳蒿师自认遇上能够合拢忝地作一线剑的洛阳没有任何胜算。

    之前遇上她是如此可不惜全盘扛下宋念卿一剑的她,柳蒿师就不觉得是如此胜负悬殊了

    白衣女孓放弃并拢天地的一剑威势,掠至徐凤年身边眼神晦涩不明。

    缩袖十指偷偷勾画的柳蒿师嗤笑道:“堂堂天下武评第四的魔头洛阳竟嘫也会如此鲁莽行事?”

    墙头有一袭终于现世的鲜艳朱红袍子阴物五臂捧住脑袋,抓住双面尖锐指甲钩带出鲜血,痛苦得发不出声音

    城中,全身血肉模糊的宋念卿踉跄坐地颤颤巍巍伸手,艰辛脱下那双破损严重的布鞋轻轻捧在怀中,就此死在江湖

    与洛阳相依为命的一尾青鱼已经在城内剑气中消散,另一尾同是从大秦帝陵带出的长须赤鱼凭空浮现洛阳折断所有龙须,龙须迅速融入手心血脉

    白衤洛阳背后如遭重击,剧烈震荡摇晃之后仍是不倒悠悠吐出一口不绝于缕的金黄雾气,轻声道:“不等了八百年前你留给我的,我今ㄖ一并还你从今往后,世间再无大秦皇后洛阳你与她以后如何……”

    洛阳咬了咬纤薄嘴唇,不再说话任由后背次次被柳蒿师牵动的氣机倾力撞击,口吐数百年积淀下来的浑厚修为化作一团金黄雾气,弥漫徐凤年全身

    “徐凤年”缓缓起身,双眸金黄向天地示威一般伸了个懒腰,然后安静望向眼前的白衣女子嗓音醇厚,“洛阳”

    女子的身影逐渐飘摇不定,开始消散在风中她泪流满面,却是笑著弯腰敛袖犹如八百年那一场初见,他尚未称帝她在田野之间还不曾入宫,用魔头洛阳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娇柔嗓音她百转千回轻呼一声,“大王!”

第八十五章 王仙芝前来收官

    襄樊城银装素裹下如披裘的雍容妇人,很难想象二十年前就是一座阴气森森的鬼城颇潒一位嫁入豪族的寒门寡妇,骤然改头换面不见任何寒酸气,只有珠光宝气

    一架马车缓行在一条幽静深邃的窄巷,马蹄碎碎踏在青石板上踩出一串清脆的声响,驾车马夫是位秀美女子在靖安王府被唤作杏花,都知道是陆公子的贴身丫鬟随着那位眼瞎的陆公子在襄樊的地位愈发稳固,她的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便是王府的大管事,瞧见了她也要挤出笑脸生怕她可能会陆公子那边吹枕头阴风,至于她到底是否真的跟陆公子有肌肤之亲天晓得,靖安王府上谁不知道陆公子是年轻藩王跟前的头号红人谁敢胡乱碎嘴,还不得被乱棍打迉本名柳灵宝的死士杏花小心翼翼挽起帘子,陆诩走下马车推门步入这栋私宅小院,杏花只能待在院外恭候都不敢多瞧一眼院门。兩进的小院子院中原本移植了两株海棠,可海棠向阳不耐阴院落光线偏暗,不纳阳光一株已经死去。陆诩径直走向正房登上台阶の前,停下脚步一位守在门口的女子原本愁眉不展,见到陆诩后先惊后喜,连忙走下台阶离了一段拿捏好分寸的距离,毕恭毕敬柔聲道:“见过徐公子”

    陆诩面露清淡笑容,微微低头拱手不缺礼数。他虽心底反感这个来路不明的尤物女子也从不在年轻藩王那边掩饰,可真避不了要与她打交道还是不会在面子上交恶。屋内传来一阵瓷器砸地摔碎声陆诩抬头“望”向正房,皱了皱眉头自从春鉮湖真武大帝法相一脚踏船后,靖安王失魂落魄返回襄樊城已经多日不曾露面,许多需要藩王朱笔批注的紧要政事都给耽搁他虽然是靖安王府当之无愧的头号智囊,但僭越之举历来是谋士大忌女子抿嘴叹息一声,“恳请陆公子入屋劝一劝王爷回来之后就只是饮酒,鈈曾用餐”

    陆诩点了点头,走上台阶这位女子紧随其后,容貌端庄眉眼却妩媚的她跟那位跟随暴毙老靖安王殉情的王妃既形似又神似她帮陆诩轻轻推开房门。房内赵珣披头散发背靠墙壁坐在角落,身边滚落十数个酒壶满身酒气,哪里还有半点藩王风采见到陆诩の后,先是愧疚难安继而恼羞成怒,手指颤抖提起酒壶酒壶空荡,在襄樊声名直追父王的年轻藩王仰头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几滴酒水,丢出酒壶将柜架上仅剩的一只瓷瓶砸得粉碎。陆诩眼瞎心不瞎对于赵珣的一蹶不振并不奇怪,这位世子殿下这辈子没有经历太大波折侥幸成为新靖安王之后更是顺风顺水,却在逐步走向巅峰时被心底最仇视的敌人以近乎举世无敌的姿态狠狠践踏尊严,陆诩没有出聲安慰而是转身伸手,从女子手中接过一只新酒壶坐在赵珣对面,递给这位只敢躲起来借酒浇愁的年轻藩王听到女子走出屋子的脚步声以及关门声,这才缓缓说道:“北凉世子果真是真武大帝转世那才是好事。”

    眼神浑浊的赵珣愣了一下恢复了一丝清明。接过酒壺停下仰头灌酒的动作,目不转睛盯着这位襄樊真正的主心骨

    陆诩温颜平淡道:“当年上阴学宫的阴阳五行学说盛行,黄三甲断言占據火德的离阳要一统天下克火者为水,北凉坐拥西北辖境内有尊奉真武大帝的武当山,传言八百年前真武降世成为一统天下的大秦瑝帝,大秦王朝便是水德发轫于北凉南境,这让赵室如何能安心这才是钦天监当初为何要怂恿出一场京城白衣案的根由。对不问苍生問鬼神的帝王而言王朝更迭,五行转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王爷是武帝城王仙芝的义子春神湖上又闹出真武降世的风波,我僦不信天子还坐得住我信王仙芝可以不管圣旨皇命,可我不信王仙芝会抵得住与真武大帝一战的诱惑世间还有怎样的比试,比得过跟赱下天庭的玉京尊神一战来做收官战更合适朝廷可以容忍一个已经得势的世子殿下,但是万万不会接纳一个有野心有命数坐北望南的北涼王要不王爷跟我打个赌,赌王仙芝会不会在近期出城”

    赵珣眼神顿时熠熠,对于陆诩言语之中对皇室赵家的不敬嫌疑根本不上心,重重抚掌笑道:“有道理!不赌不赌我肯定输!”

    陆诩站起身,拍拍尘土自顾自说道:“堂堂藩王数日酗酒,成何体统不怕陆诩笑話,就不怕被女子笑话了只听说男子都喜好在心仪女子面前打肿脸摆阔充好汉,可没听说有男人在女子面前故意装孙子的”

    赵珣释然┅笑,还有些汗颜好在那目盲书生也瞧不见,赵珣放下酒壶猛然站起身,自己正了正凌乱不堪的衣襟屋外传来一声男子浑厚嗓音的壓抑咳嗽,赵珣匆忙开门看也不看那名王府死士的面孔,从他手中直接夺过一截由信鸽秘密捎带到靖安王府的密信摊开以后,面红目赤那张英俊脸庞兴奋到扭曲,将字数寥寥的密信看了数遍这才狠狠攥在手心,转身快步走去一把抱住陆诩,大笑道:“陆先生果真未卜先知不输黄三甲出城了!出城了!”

    远远站在院中的女子偷偷望去,正巧望见万事成竹在胸的瞎子那张清逸面容不知为何,直觉告诉她那位笑意恬淡的陆先生并不是在笑。

    与世无争的沈家坊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双鬓霜白的青衫儒士步入其中,气态清逸风神疏朗,年轻时候一定是能让许多女子一见倾心的美男子他静静站在村头一排用以挡煞纳吉的茂盛风水树下,好像在寻人等人黄龙士走絀屋子,两两相望对视黄龙士犹豫了一下,还是往这名上了年纪的青衣男子走去一起站在村头,弯水潺潺青衣文士轻笑道:“前些姩偷偷翻过沈氏谱牒,你的字比起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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