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麦沙亢被叫做大胆亢，洪秀禄叫先生啯，陈长寿叫老鼠公外，“鲻鱼泊”是郑邦泊，他身材高大，风光艳水，像条圆身滑鳞的鲻鱼。郑邦泊处事公正，麦沙亢让他当大缭，能令行禁止。
　　 “短尾猪”是李光仁，身粗脖短，阳具短，做爱一进去就滑溜出，不甚在行。男人像老虎，“一跃、二蹶、三泄”，先元气，后精气，再力气。元气、精气完后，只靠力气难再雄赳气昂，老婆骂他“不中用，猫放屁也比你久”。短尾猪重二百多斤，一顿能吃二三十个番薯，他还是罕见的打鱼人不懂游泳的一个。当船缆吊在缆绳上能把船帆吊下来，伙计们说是牛识犁田，狗识吠贼。
　　 麦一福的智商及水性都很好。他捉鱼只拿着一支一头尖叫作单箭的鱼叉，扎鱼一箭准扎中，被叫做“单箭”。单箭的弹弓还射得很准，有说潭门过去的乌鸦很多，是被他射光的。他当艇头，带出一批除了钓、炸、药鱼，还能用绳子在大海里绑住几百斤一条的大鲨鱼拉上船的捕捞能手。有说他连海也能翻过来。
　　 麦大潮被叫做“大呷唛”。呷唛除了是话多、随便、爱吹牛之意，还是西沙一种海鸟，整天“呷唛、呷唛”地叫，叫呷唛鸟。大呷唛被安排当橹公，艇仔在寂寞的小艇上，听他吹他一口气潜下几千米深的中沙深海盆，游到曾母暗沙，倒也乐趣。
　　 航海靠勇气，勇气来自技艺。麦沙亢他们凭着一艘帆船和一个罗盘，随心所欲地鼓帆南海，大洋捕捞。
　　 陈长寿瘦小，门牙把嘴拱出，稀稀拉拉地长着胡子。陈长寿驼背，是他三岁时患脑膜炎留下的后遗症，手指还曲捏在一起，模样活像一只公老鼠。老鼠公在西沙翻船被救回后患了恐海症，一出海就四肢颤抖，做起鱼贩，挑着鱼满村满街喊“卖鱼喽！”
　　 去南海要抛阴阳赦。赦是用胭脂木做成龟背形，一面刻有阴图案，一面刻阳图案。抛落的阴阳一致出海，否则不出海。
　　 祖神牌下，已慎守家园几个月的麦沙亢，将阴阳赦高举抛下，赦在石灰地板上蹦跳落稳，一连两次都一致，大家呼叫：“阴阳一致，顺风顺水！”他说：“做福出海。”
　　 做福为祷求神灵保佑。海难是航海的孪生兄弟，南海路途遥远，风大浪急，黑风暴更使人谈风色变。因而寻找神灵作精神支柱，除了妈祖外，各地还有各地的神与庙。海南有都纲庙、龟神庙、观音庙、婆祖庙和一百零八兄弟公庙。潭门多拜兄弟公庙。它曾发生两次特大海难。兄弟公庙是一百零八个渔民赴南沙罹难，显灵成为渔民保护神。
　　 卢耀举在公庙神像前摆猪头，烧香许愿，神汉“呜呜呜”地吹牛角号，“锵锵锵”地敲锣登上船，嘴含油喷火驱逐妖魔。又以天皇起文，勒令妖魔马上离开，把红纸黑字的“一帆风顺”贴上船桅。麦沙亢点燃悬挂在船桅上的炮竹，在“劈劈啪啪”声中，炮竹碎屑一片殷红，象征妖魔已全部被赶走，出海灿烂光明。
　　 麦沙亢听到悲切的“老公啊”的呼喊声，捡海婶披头散发地站在海边，她老公西沙遇难，她天天去海边呼喊。每去一次摘回一个长滑的海茄，翌日又把干瘪了的海茄丢在椰子树下。
开船了，麦沙亢摆正像地球仪一样的罗盘指方向，午向南，子向北。点燃一支香，对着三十六度开。地球仪有八个方位，东九十度，南一百八十度，西二百七十度，北三十六至零度。从潭门到西沙，体现在罗盘上是“乾、冀、玄、平”，不靠上的宣德群岛，也不靠下的永乐群岛，罗盘对着中的北礁。一支香燃一个小时，到达西沙约燃三十四支香。到西沙先到达北礁，再分二路，一路到永乐群岛，先上永兴岛，另一路到宣德群岛，先上琛航岛。
　　 黑头船上有两位女人，麦沙亢老婆符氏和东家小姐宝二。
　　 符氏把田地翻来覆去地披上春花，摘下秋果，在农闲时还跟麦沙亢出海。她温柔安静得像只海参，碰到委屈只是抿嘴笑，那可餐般的笑靥，使火冒三丈的人也不得不给她回个笑。
　　 宝二是“无人不识君”的卢翠浪。卢翠浪苗条白洁，美中不足是两个奶长斜向胳膊腋，又大又垂，绰号除了“母猪奶”，还被叫做“宝二”。过去琼剧是男扮女装，临高人隆宝开创女子演琼剧先河。潭门戏迷看唱得不尽兴，于是办起意为档次低、脸皮厚的厚皮班。卢翠浪扮隆宝演秦香莲，人们更多叫她做宝二。
　　 宝二看上一个南洋客，南洋客戴的金戒子和镶的金牙，对她魅力无比。他只住十几天就回南洋去，她等了六年他没回来。厚皮班的生旦“长和二”同她滚过山坡，但她不嫁给他。卢耀举老了，为生意不被骗，宝二也为避开议论上了黑头船。宝二一上船麦沙亢的心就躁热，已领会到男女那种事的她心领神会。
　　 有说船沾女人血衰，不能偷吃禁果。麦沙亢听先生啯讲和尚设机关搞女人，火燎燎地朝宝二走去。宝二推开他，他又去抱在船厨煎鱼的妻子。符氏说：“人要看见。”他不理。她说“鱼焦了。”焦味弥漫。 短尾猪嚷：“鱼怎么煎焦啦？”宝二捂嘴笑。
　　 宝二晚上睡觉拉符氏的手摸她下身。早晨符氏说，我昨晚摸到一个大宝螺，又圆又滑。先生啯听出“话味”说，宝二才十二岁时，和他的女孩睡觉就拉女孩的手去摸她那里。

　　二、嘱子嘱孙，勿忘三月春。上七屿串珍珠，那里半是海水半是鱼，麦沙亢捉老鼠斑换金牛
　　 每年3月在南海形成渔讯高潮，称为三月春。春，除了有春季之意，还意味着鱼群大量出现。印度洋、大西洋的鱼虾，顺着暖流往南海游，竞相觅食丰富的游生物，产卵繁殖。鱼群混杂，形成一个个“鱼堆”般的大型回游鱼群。
　　 西沙共有岛、礁、滩二十八座，渔民根据其分布形势，分为东、西二群，认为它们分别有岛、洲七座和八座。他们从海南岛来到西沙，一般先到东群，后到西群，因此称东群为上七屿，西群为下八岛。上七屿是宣德群岛，下八岛是永乐群岛。
　　 宣德环礁构造断裂使西半部礁孤断成块，东半部呈新月形展布，由四块礁盘构成，东北部一块狭长，约1～2公里宽、八公里长，上面有岛、洲十座，渔民自西北至东南，择主要的西沙洲、赵述岛、北岛、中岛、南岛、南沙洲、东新沙洲，称为七连屿。
船剧烈地颠簸及臊腥味使宝二脸色苍白，肠胃像海浪翻滚，“哇哇”地吐。船板上又尽是鱼和海水的黏液，很滑，她几次滑倒，惨兮兮地靠在网堆上。短尾猪说：“晕船是一言不发，两眼无神，三餐不吃，四肢无力，五脏翻腾，六神无主，七上八下，九（久）卧不起，十（食）不再来。晕船呕吐开始吐的酸臭的食物，再吐黄绿色的胆汁，最后吐出殷红的血丝。治晕的最灵的办法是遇上海盗。”先生啯叫她进船舱睡觉，或走到船头往远处看。
　　 宝二适应船上生活后很活跃，成了“十万个为什么”。她问：“什么叫做海，什么叫做洋呢？”先生啯答道：“海靠近大陆，是你们捉花蟹的地方。洋是从大陆架到深海盆的广阔水域。”
　　 宝二又问：“为什么叫南海、东海、黄海和渤海？”先生啯：“南海处在我国的南面，东海处在东面，黄海在黄河出口处，浊黄的河水流进海水成黄色。”宝二：“那渤海呢？”短尾猪说：“多尿屎当小孩时要是这样不耻下问，先生啯教你成大文豪了。”宝二上学经常拉尿、拉屎，出了“怕书多尿屎”的笑话。
　　 宝二弄懂了什么叫岛、洲、屿、峙和礁、滩。岛海拔较高，面积大。洲海拔低，面积小。屿较岛、洲小。峙又较屿小。礁低潮时出露水面。滩是水下突起的珊瑚、滩地，渔民称作廊。
　　 宝二还了解到，永乐群岛、宣德群岛，分别以我国海上贸易最繁荣时期的明朝永乐和宣德年号命名，每个岛、洲、屿、礁、沙、滩，都有它的叫法根据。除了永兴岛外，中建岛、太平岛和中业岛，也是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接收军舰的。费信岛以跟郑和下西洋，著有《星槎胜览》一书的费信命名。赵述岛、和五岛、晋卿岛、人骏滩、道明群礁、孔明礁等，均以著名历史人物命名。
　　 船到宣德群岛东北面，先生啯说：“从西沙洲新东沙洲，岛洲相连，如串珍珠，叫七连屿。”
水天相连处，像一线光环拱着碧玉，宝二问先生啯，那碧玉般的礁盘是不是女娲补天的彩石后，看到船在海底礁盘上行驶，礁盘森森剑立，直插船底，大喊：“要触礁啦！”先生啯说：“触不了礁。浅礁盘映在水面，水黑灰，天空的镜子浑黄，船要避开；深礁盘映在水面，水浅黄，天镜铮亮，可行驶。近礁盘水灰白，远礁盘水黑蓝；在船上看海底，礁盘赤色，沙白色。死礁盘灰色，长苔藓礁盘黑色。”宝二往水里看，礁盘五光十色，缤纷灿烂。
　　 宣德环礁的四大礁块，皆以斜坡倾临内部泻湖，外侧以礁前斜坡倾临深海。北、东三块礁盘之间分别为赵述门和红草门所隔，礁湖水泻5～60米，西部开口，船只进出通畅。
退潮了的七连屿海域尽是礁石，礁石形状不一，狼藉杂乱，一望无际。先生啯告诉宝二，古人讲南海是海之极，有千里长沙，万里石塘。沙滩绵延千里，石塘指环礁泻湖，石床指礁盘，礁面平坦如床。礁石像骨，又叫大海之骨，起点潮州，自东向西，迤逦如蛇，横亘海中。它分为三支，东支是东沙——中沙——爪哇岛。南沙又分出一支至加里曼丹岛。西支是西沙——昆仑洋。宝二喃喃：“真怪，人睡床，鱼也睡床；人长骨，海也长骨。”
　　 南海礁盘的形成，实际上是“地球内力神”和“南海建筑师”珊瑚虫的杰作。南海位于太平洋、欧亚及澳洲印度洋岩石圈的交汇点，三大板块的撞挤，使它有些地方隆起。距今约几亿年前已出现的珊瑚虫分泌出钙质，经过成千上万年的营造，这些“小不点”堆积成了万里石塘天工开物的奇迹。

　　向欧大雄先生致敬！在我写参赛作品的过程中，认真阅读了您的长篇小说《伯爹尧》，从中深感琼北文化和您本人的文学积累的深厚，受益匪浅。在此致谢！

　　 西沙鱼类有一千多种，经济价值较高的有金枪鱼、石斑鱼、马鲛鱼、青甘鱼、池鱼、石青鱼、白卜鱼和海参、龙虾等。只有为数不多的渔民每年六七个月到那里捕捞，鱼虾越捉越多。
　　 黑头船穿过一丛丛摇曳在水下蘑茹般的礁石，靠上永兴岛。宝二一下船就觉得岛在摇晃，这是晕船久了初上岸时的幻觉。宝二定了神，跟着麦沙亢跨上珊瑚石，跳上坚实的陆地。
　　 上了永兴岛，麦沙亢先到兄弟公庙签到，先来先签，按名次下海沟放网捉龟。在神灵面前不能昧良心。
　　 公庙方横丈许，门庭向海，庙前据说很久以前写有“兄弟感灵应”、“孤魂得恩深”对联，公庙古老到身上的色彩、痕迹都被风雨烈日磨去。先生啯说，《山海经》中东海神禺豸虎、南海神怀廷胡余、西海神合廾兹、北海神禹强，都是人面鸟身、珥蛇而践蛇。唐朝封东海为广德王、南海为广利王、西海为广润王、北海为广泽王，统称“德利润泽”。我们拜广利王，南海广利富足。
　　 当晚捉了海龟，翌日，渔船离开永兴岛，像箭船四射，驶在金箔闪烁的海面，分别到北面的东新沙洲、南沙洲，西面的银砾滩，东南面的东岛捕捞。麦沙亢经过东新沙洲、南沙洲向北，从赵述门进入七连屿泻湖。他说西沙哪里都有鱼，捕捞不要聚在一起。利用有些人急往南，在西北面岛礁待不长，往赵述岛捕捞。
　　 赵述岛泻湖里珊瑚遍布，长满海草，为鱼虾提供了良好的生存空间。虎从风势，鱼仗水灵，海产多得简直是半是海水半是鱼。
　　 宝二看到结队来的船，多往东南、西南，说：“来早得双份，来迟没余韵。人家刚离开，咱们还有捉？”小艇搭黄黑指着泻湖里几个通向深海的大门，一字一顿地说：“放心啦，这里的鱼除了原有的远没捉完，又有新的游进来。亢哥是反其道而行之。”
　　 小艇搭是长年在西沙住屿的人，有渔船到来，一起乘船搭艇捕捞。黄黑和麦沙亢协定，所捉的鱼四六分成。
黄黑是文昌县东郊人，八岁跟父亲到西沙。父亲被鲨鱼吃了，他已住屿十六年。黄黑全身黑亮，惟有牙齿露出一点白，乱发披肩，浑身散发出一种腥、咸、酸、膻味混合的怪臭。宝二乍看到他脱口而出：“他真像个‘牛屎乌’（牛屎乌，海南方言：螳螂），又黑又臭。”先生啯告诉宝二，西沙温度比海南高3～4度，紫外线强，人的皮肤黑粗。又由于住屿人下海不穿衣服，身子上中下一样黑。他们不理发，长得有碍生活才用菜刀割短一些。住屿人少接触外人，时间久了口舌变笨重，话讲得费劲。黄黑还似乎没见过女人，看到宝二和符氏惊讶地问：“她们就是女人啊，胸口包着两个椰子壳。”双眼火辣辣地盯着宝二和符氏。
　　 黄黑姓黄，又长得黑，大家叫他黄黑。宝二说：“你懂啥？”黄黑笑着答道：“你知道离开我就啥都不行吗？”先生啯说：“皇帝离不开黄袍，富裕离不开黄金。没黑夜怎么有白天，没黑色怎么有红色。”宝二：“他长得那么黑，晚上怎么看见？”黄黑：“张开嘴不是看到啦。”说完朝宝二“嘿”地咧开嘴，露出两排又黑又黄的牙齿，透出怪臭味。
　　 天空万里无云，太阳像个大火球，热腾腾地晒得沙滩、海水直耀眼。宝二说：“西沙阳光响叮当，能晒熟鸡蛋。”先生啯说：“西沙热天热地、热水热风热太阳。”
　　 短尾猪对宝二说：“你的皮肤晒脱皮了。”宝二急拿出镜子照，看到脸上有一层黑痕，臂上脱了的皮像卷起的鱼鳞，当场哭了起来。先生啯安慰她：“不用怕，过几天脱了皮更漂亮。”
　　 麦沙亢发现这里的岛屿几乎都是东西长的椭圆形，那是受来自东边大洋浪涛冲刷，以及西沙盛行西南风，风雕浪塑所致。浪涛拍击的岛屿东西二端，凡是长得漂亮清洁的礁盘，鱼都很多，且多马鲛鱼。浪涛翻出水生物等鱼食，鱼喜欢有朝气有活力的地方，死水和植物枯死处，鱼不去靠近。赵述岛处在七连屿北端，浪花飞溅，海面活泼，风生水起，鱼肥虾美。

　　南海啊,浩瀚富绕的大海,中国的领土领海,《南海探宝》看了使人振撼，是极为悲壮的一本好书。

　　哈哈！老同学，今天才在朴素的截稿通知目录中看到书名为《南海探宝》的作品，突然眼前一亮，这书名怎么这么熟悉呢？后来想起来了好像是在两年前的海南日报的网站上看到过。这本书写得很好，很大气，很有特色，有海南的诸多元素。怎么现在才上传呢？支持你，支持海南本土作家，支持海南本土作品，祝您的大作榜上有名，获得好成绩。祝您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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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你最高学历的同窗，看到“雁”字就知道我是谁了吧。

　　三、下八岛八门洞开，银蛇闹海，红蟹横行，章鱼绞住船舵，咬烂艇仔头颅，麦沙亢用盐裹尸
　　俟一船淡水喝光，一船柴火烧完，到了5月。经过三个月捕捞，捉的海龟有上百只，鱼虾满船舱，麦沙亢他们满载而归。
　　用帆布及竹篾制做成的船帆，用绳子操纵，很灵活，能走四方风，八面水。黑头船驶离北礁风向变了，走起“之”字路。宝二埋怨拐来拐去。先生啯说，帆船靠风，风狂船要覆，风静船不动，停在海里日晒雨淋，逆风行船，有时不但不前进反而后退。从西沙返回东南风是逆风，走之字路才能避开逆力。南海有太平洋的台风过境，又是台风发源地。仲夏，源自太平洋的西南黑风暴接踵而来。南海此时增温快，蒸发盛，形成低气压热带气旋，四周高气压气流，在地球偏转力下进入低压中心，骤间形成四方之风，北风一起，即有台风。船要在此之前返回，否则将在港里被搁十几天，船在海上也没鲜鱼吃。
　　 船驶入潭门港，麦沙亢看到捡海婶企盼地呆看着他。他又一次没帮她找到老公，拿出一块美人鱼肉给她，她不要，自顾走了。
　　 潭门另一个风云人物“门路公”买了一大砣美人鱼肉。俗话的门路公是讲赚钱的门路多。他说吃美人鱼治早泄和遗尿。捉到美人鱼潭门三十年才一遇，第一次在推翻满清的民国元年。
　　 麦沙亢卖完海产结了账，到东家家去摆酒席“洗咸”。洗咸是泡了几个月海水，冒了几个月风险，回来拜公庙，答谢神明庇佑平安归来，冲洗淡水，吃喝一顿，然后打牌看琼剧。辛苦多，快乐也多，冲咸吃喝特别尽兴。村人说西沙船回来就有好吃的，乞丐也变成富主。卢耀举摆上马鲛鱼、大膏蟹，谁来都请吃。
　　 宝二从西沙返回就坐在门槛上，请刮脸婶用线给她“丝丝”地把晒脱了的皮及黑痕刮夹掉。洗咸的当天，她家亲戚挑椰笼饭及粑来，她先登门分给乡邻，又把砗磲筋、马鲛鱼礼尚往来送给亲戚，还把饭团和猪肉块，分给在船上当“船牛”玩的小孩。渔船摇晃，小孩站立不稳，只能像牛一样手脚蹬着行走。麦沙亢大儿子麦西率先抢，藏在网堆里再回来抢，宝二都笑眯眯地先给他。
　　 这次洗咸，麦沙亢吃喝得不开心。原因是单箭被鱼炮炸伤，他送到嘉积医院，生命虽然保住，但左眼却被挖掉。
　　 烟墩墟上有个“单鸟乐”，单鸟是独眼。他童年爬上椰子树捉椰鼠摔下来，右眼球被小树头扎到突出。单箭左眼瞎后，人们又叫他为“单鸟福”。单鸟乐和单鸟福，一个作田，一个作海，一个瞎右眼，一个瞎左眼，都是有响气的人。先生啯说：海南有“二聘”（海南早期革命领袖陈侠农字聘珍，文焕章字聘臣），潭门有“二鸟”。短尾猪说：“想乐来悲，求福得祸。”
麦沙亢草草地吃完，拿一碗饭团及几块猪肉给捡海婶。捡海婶家番薯散出酸臭味。麦沙亢看到她光着屁股，用海茄果放在阴道旁抚擦后往里塞，发出似是痛苦又似陶醉声，床上、地下还弃有海茄果，才知道她为什么不要美人鱼肉，捡飞弹螺和老摘海茄果，是性饥比腹饿更难熬。先生啯说：“那没什么奇怪，人都要吃要拉。在古代有男人泄欲用的阴瓷杯，海里有像阴道的黄金宝螺、海兔螺和扁压螺，有些在西沙住屿的人同样用它来发泄。也有代替阳具的玉祖、用陶做的陶祖和贝雕男根。”
　　 老公出海，老婆天天屈指算，看潮水风向，爬上多异岭看，或知道西沙船返回的当天，一大早就拿板凳到海边坐着等。
　　 多异岭上巨石横卧，清朝塔墓在赳赳成阵、竿竿网缠的灌木丛中。海潮岩上指昊昊苍天，下俯滔滔沧海。媳妇们登上去，她们在这里感到看到了丈夫，丈夫是大海、是帆船。
　　 潭门大部分男人出海了，村里多是女人。寂寞日复日，月复月，折磨得具有淳朴民风的一些媳妇也耐不住，剩下的西沙伯成了金疙瘩，媳妇们跟着转。他们曾是令女人销魂的壮汉，大海铸造了强身壮骨，宝刀不老。

　　三更时分，短尾猪老婆王氏溜进事先约好的西沙伯屋里，在鸡啼叫时回来剁番薯煮饭熬猪食。
　　 没有不透风的船篷。短尾猪打骂老婆王氏，王氏要跳潭门沟。村里父兄用烟杆敲他脑袋，叫他不要过于苛求媳妇。在老一辈心目中，潭门的媳妇在老公去南海能忍辱负重，挑起家庭的担子非常了得。媳妇是有血有肉、有性有欲的人。
　　 是的，潭门媳妇们在老公下海后，用辛勤把露出黑油油肤肌的田地，披上绿衫，如丝如绢，很快地又如绸如缎。归帆时，稻穗拥嚷着，和她们都笑弯了腰。
　　 晚上，麦沙亢去看琼剧，兜里装着出门时随手抓的一把银元互相冲撞，响声悦耳。除了买票，看戏后还要去吃一顿和赌“龙九”。用命换回钱，该乐就乐，乐得天翻地覆，淋漓尽致。
　　 剧团的人说渔民挑银元回来了，一连演三夜，演出为招人锣鼓喧天。演的是《铡世美》，麦沙亢边拍蚊子边“嘘嘘”喝彩。
　　 看完戏，麦沙亢邀宝二吃完“鸡屎藤”粑仔走到九吉坡，把她推倒在山稔旁，她半推半就，他说：“不用怕，针插猪油没痕迹。”翻云覆雨后，宝二头发沾满蓖麻果，麦沙亢帮她拔。
　　 冬至前夕，麦沙亢又去西沙，他们改变更路直往永乐群岛。
　　 这次出海，黑头船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麦沙亢和宝二暗渡陈仓一放不可收，船能从船头看到船尾，什么能逃过符氏眼睛？她先是用“你那东西坏啦？”“你成太监啦”来提醒他，但他仍和宝二。有一次，麦沙亢和宝二又亲热时被符氏看到，符氏大骂宝二骚，嫁不了南洋客，来占她的老公。
　　 船上对此分成两派，老与宝二顶嘴，老婆还和西沙伯的短尾猪，出人意料地支持他们：“逍遥就是自由，自由恋爱就是自由睡觉。外国人有情人，亢哥大小是船长，找个情人也应该。”
　　 先生啯虽然不表态，但他支持麦沙亢和宝二。郑邦泊支持符氏，指责麦沙亢和宝二，得到黄黑、单箭等众人支持。他们更多地指责宝二，人们的传统观念使然。男女私通，男人们觉得没有啥，似还认为他有魅力、有办法，女人则要被指责为伤风败俗。符氏认为老公是天，儿女是地，老公的面子比她的面子贵重，是金不换，公开场所都指责宝二，袒护麦沙亢。
　　 永乐群岛由下八岛的环礁和分别在西面、东面和南面的华光环礁、玉琢环礁及盘石屿组成。礁体四周被水道分割为八块礁盘，礁盘最长处约十六公里，内是泻湖，湖外陡坡下临深海。
　　 下八岛是一环一湖，环上有屿或洲。自北至东至南至西，由银屿、石屿、晋卿岛、广金岛、羚羊礁、甘泉岛、珊瑚岛、全富岛围着，珠联璧合，白色珊瑚沙带环绕，绿树被覆，宛如镶着银边的翡翠项链。 环礁共有八个孔道，叫八门。依次是：银屿门、石屿门、晋卿门、红草门、赵述门、甘泉门、老粗门和全富门。
先生啯说永乐环礁像个八卦，八个门是八卦门，孔明征讨孟获，为防其从海上逃跑布下八卦阵。八门既是泻湖内水与外海水交换，又是外海鱼产进出觅食、栖息的孔道。石屿与晋卿岛面向东面深海，沙滩宽长，海龟从这里进出永乐群礁，有时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叫作龟门。这里众多的礁盘、珊瑚孔洞，为西沙的另一个重要渔场。还盛产海蛇、海参、砗磲、马蹄螺等，且在航线附近，来往方便。先生啯说：“大门洞开，气势恢弘。”
麦沙亢想起南海外自西至南至东至北，更宽大的马六甲海峡门、卡里马塔海峡门、巴拉巴克海峡门、巴拉望岛门、民都洛岛门、卢赛纳岛门、巴士海峡门和台湾海峡门等八个门。有门就有水和光，就有财富，海产从印度洋的孟加拉湾、安达曼海以及西南太平洋、中太平洋、西北太平洋的帝纹海、阿拉弗拉海、塔斯曼海、苏拉威斯海、菲律宾海、伊豆海和日本海，源源不断地游入气候温和、鱼食丰富的南海，五大洋的鱼类南海几乎齐全，说：“下八岛门启天下，四水相会，聚满鱼虾，纳尽宝藏。”
　　 黄黑对西沙很熟悉，一口气说出宣德环礁各个岛礁特点：永兴岛最大，形状像颗青芭蕉，石岛最高，像芭蕉的把头。赵述岛绿树笼罩，北岛海龟多，东岛是鲣鸟天堂，高尖石又高又尖。船开到永乐环礁后又说，银屿是海鸥王国，石屿礁块多，晋卿岛周高中低，鸭公岛植物匍匐，金银岛是大沙岛，甘泉岛泉水甘甜……
　　 船开到琛航岛外海域，先生啯指着南边和东南面说：“那里有华光礁、玉琢礁以及盘石屿，真是南溟奇甸。”宝二问什么叫南溟奇甸。先生啯：“南溟奇甸是明太祖讲的，奇甸是肥沃广阔的田野。”至于南溟，他文诌诌地说：“溟者，海也，南溟者，南海也。南溟喻出了实在景象和潜在韵意。你看它浩浩淼淼，渺渺茫茫，飘飘忽忽，不就是溟？”大家都说明太祖不愧是天子。
先生啯又说：“庄子在《逍遥游》中讲‘南溟者，天池也’。‘鹏之徙于南溟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短尾猪不知道他讲啥，宝二也问先生啯为什么老讲庄子。先生啯解释：“庄子是道家的代表，这句话是他在其代表作《逍遥游》里讲的。逍遥游意为悠闲自得、无拘无束地遨游。溟同冥。长寿溟灵、短命朝菌，它们都自由，也都有所待。庄子提出无己、无功、无名，以至人、神人、圣人。我们就是大鹏，徙于南溟。”
　　 先生啯讲完，看着南海，思绪若泉，玄想联翩，走进船舱，拿出他一口呵成的《南海赋》念道：“波涛奔腾，万里无际；横流漫延，浩瀚阔广；吞吐百川，淹没万壑；托日悬月，消霾除雾；滋养生灵，孕育万物；托起巨轮，运载风帆；奔腾向前，从不畏缩；日夜欢歌，时刻悦唱；从不为己，功德无量。”大家听了都呼好。
　　 琛航岛形似一个大三角。1909年李准巡海，以随行军舰琛航号命名。它是沙砾岛，树木葱茏，多草海桐。岛上有一口水井，围井写有“王国斌造”，井水丰盈。岛礁缘能泊军舰。海底丛生鹿色珊瑚，密布洞穴，海蛇栖息繁衍。
　　 捉海蛇是用竹篾编织成腮相反的蛇笼，里面放烂鱼虾，“诱君入瓮”。一个笼捉到七八条海蛇，每次放上百个笼，起笼时海蛇在笼里乱钻，扭拧成团，抖倒出去掉内脏晒干。
　　 海蛇种类有黑蛇、灰蛇、青蛇、斑蛇、红蛇等。

　　傍晚，一群群灰色的海蛇戏闹水面，在夕阳的余辉下织成一个个大花环，映照在天空像云彩般飞荡起来，使人似置眼于万花筒。麦沙亢说海蛇相携走亲戚。将蛇笼“噗噗”地丢下去。
　　 一会儿，一大群浑身银白的虾鱼，驮着晚霞倒立游向海底，顿时银辉闪烁，天镜光芒四射。先生啯指着这海市蜃楼般的奇观，告诉宝二：“鱼虾游在水里，海蛇游在水面，其鼻子长在吻部背面，入水闭合，出水张开。”
当天是农历十八，西沙的月夜美得很具特色。夕阳坠入西天，海风掠过万顷烟波，吹皱大海蔚蓝的裙脚，皎洁的明月升起，忘情地与雾霭交融，笼罩着烟气升腾和海蛇游闹的海面，投向海底，如铺满一海的银元。月色如洗，如风如气。月亮是那样的大，好像伸手就能摸到；是那样的洁，好像是透明的玉盘。宝二跳起来要捉摸。先生啯说：“西沙空气没有灰尘杂质，透明度特别高，在这里看天，天就像在你的头上，但它实际和潭门的一样高。”
　　 咆哮不止的大海，变得如此温顺。宝二晾过渔村的月色、沙滩的月色，此时晾着大海的月色，似另有感觉，是那样的温馨、慈祥，令人陶醉。月光泻在她的脸上，海风润泽她的心扉，生命的永恒，万物的灵性，似乎都得到诠释。
夜间，大海里除了珊瑚、螺贝及鱼虾变幻无穷，更加缤纷灿烂，那些能发光的鳞虾、海藻及安鳙鱼发出的光，使大海时一片光亮，时流星飞窜。大鱼的眼瞳像一个个大灯泡，在海底闪烁。鲨鱼眼瞳是红色的，马鲛鱼眼瞳是灰色的，章鱼眼瞳是白色的。宝二依在船栏上睁大双眼和鱼虾对看，单箭用石头打它们，鲨鱼无动于衷，还睁开眼瞳。马鲛鱼群似拉了闸，眼全闭上，一会儿又像开了闸，全又亮起来。章鱼则挥动八只脚爪，搅得海水翻动，满海是五光十色的鱼眼瞳，像撒满珍珠、宝石。
月儿偏西，大海柔情中涌动着悲烈和诡秘，有时还吓煞人。海水颜色是黑蓝色的，好像一海晃动着墨水。那奇形怪状的珊瑚礁石，变得模糊鬼怪，面目狰狞了。在浪涛中、月光下，圆的像骷髅，长的像死尸，且手脚和眼睛、鼻子、耳朵齐全，活灵活现。不只是宝二，先生啯也几次大喊：“有死人！”“有死人头！”大家吓得急往船舱里钻，待知道是礁石后又才走出来，笑声、埋怨声满船。先生啯说：“怪不得古人把礁石叫作骷髅石。”
　　 翌日，一觉醒来，大家把笼水淋淋地提上船，每个笼都密匝匝地钻满海蛇，捉了几十担。
收完海蛇，麦沙亢潜下海底，看到一条大赤参，伸出右手去捉时被海蛇咬了，是赤参栖在那蜷缩作一团的海蛇身上。他从手到臂到肩都麻了，还身寒头晕，很害怕，要蹬浮上水面，双脚像挂满铅铁。忽地游来一群巧身细鳞的小青鱼。他想起小青鱼能治蛇咬，要捉，但右手臂麻得动不了。他伸出左手，虽然笨拙，但小青鱼却游进他的手里，他捉住一只嚼咽下，麻木消失，双脚一蹬游上船。符氏吓白了脸，问先生啯能不能好。先生啯说已经治好了，小青鱼是专为被海蛇咬的人送的灵丹妙药。还说海南独有的毒箭树、见血封喉树旁边长着“红背竹竽”草，可以排毒。
先生啯分析这种现象，说：“万物相生相克。孔明造八卦，又事先投放青鱼，防止蜀兵被海蛇咬。”短尾猪说：“周易造物，上帝造人都是神话，青鱼救亢哥，是嫂子的灵气。”他拿起一只小青鱼又说：“它像嫂子，乖巧斯文。阴阳互补，公婆相照，嫂子是福星，亢哥是贵相。”黄黑：“宝二是啥相？”短尾猪：“是演戏相，演母猪最像。”宝二嘴巴翘高。短尾猪：“她又演戏了，快提一笼海蛇吊上嘴。”郑邦泊喊：“晒海蛇啦！”他们才不再争吵。
　　 大家的话题又转到海蛇上来。先生啯说，美国捕鲸船“英依伽海拉”号在马克萨斯群岛海域，打死一条三十一米长的巨蟒，切下头部榨出了十桶油。法国炮舰“德西”号水手，在牙龙湾看到一条全身黑皮点缀着大理石斑点的海蛇。
　　 冷不防短尾猪大喊：“什么咬我的脚？！”瘫下又被咬了屁股。船上横行着一群红蟹，每只都有锅盖般大，张着二个螯钳，“吱吱”地爬来。短尾猪喊“救命”，宝二尖声叫“我怕”！
　　 麦沙亢喊：“怕什么！”叫来黄黑，举起鱼刀向大红蟹围去。大红蟹挥舞大螯爬向他们。“哎呀，咬到我了！”一名艇仔也被咬伤脚踝，被螯钳得鲜血直流，大叫。“哎呀，也咬到我了！”又一个艇仔被咬，接着郑邦泊的左手也被咬，一动就被钳得更紧。
　　 麦沙亢举刀向咬着郑邦泊的大红蟹砍去，刀被弹回来。先生啯喊：“这里有斧！”黄黑接过砸砍，大红蟹喷出一股青紫腥臭的血浆瘫趴下去，但咬夹住郑邦泊的那只大螯只是从它的身体上脱落，郑邦泊叫得更惨。麦沙亢和黄黑轮起斧把大红蟹都砸砍死后，一人一边才把还钳咬住郑邦泊的蟹螯扒开。
　　 船上呼天喊地，船板流淌和溅满了凝血，一片狼藉。
　　 怎么有这么大的红蟹爬上船咬人？黄黑说：“南海什么没有呢。深海里的螃蟹少人捉，越长越大。这些是叫作‘椰子蟹’的螃蟹王，爬上椰子树摘椰子吃，我曾在太平岛见过。”他还说这些大红蟹可能是趁东南风从马里亚纳深海盆游上来，发现蛇笼里有臭鱼臭肉，顺着味道爬上船。先生啯说，欧洲有一种螃蟹，一个有几十斤重，大螯能夹断人手指，经常爬上岸伤人。
　　 大家要不是亲眼所见，还不相信有这么大的螃蟹。
　　 挑出四只大红蟹煮两锅，先生啯：“母蟹有膏，膏红，很实，公蟹只有瓤，瓤绿，很稠。”叫宝二挑蟹膏吃，吃蟹膏养颜。
　　 红蟹吃得全船人醉蟹，迷迷糊糊地躺睡在船板上。短尾猪醒来踢蟹壳说：“捡回去做簸箕，可惜砍破了。”宝二说：“什么福星，乱吠，天报应蟹才爬上来咬你。”短尾猪的伤口痛，不吱声。宝二还喋喋不休：“你嘴衰，讲福不见福，讲祸就有祸。”
　　 八只红蟹咬伤八个人，他们在议论中又发现，下八岛有八个岛、八个门、农历十八，还有一百零八位海难兄弟，上八岛给他们留下了神秘的色彩，它真的是周易，周易又那么玄乎吗？
　　 黑头船横跨永乐群岛泻湖，从全富门驶出，扬起三帆朝北返回。那里是“万里石塘”，暗礁密布。突然前方一群小青鱼不顾鸥鸟盘旋，“忽忽”地跃出。麦沙亢急往左打船舵，船开过去后他大吃一惊，前面是个大暗礁。他当时昏昏欲睡，又有鸥鸟阴影遮住水面，看不清。真险啊，他更加视小青鱼为救命鱼。

　　船又走了一会儿，抛在船尾的排钩钓到十几条章鱼。坐在船尾看鱼扑吃的宝二，指着海里“呀呀呀”地喊，大家以为她哼琼剧，但她还在喊。黄黑骂她“发神经病”后走去看，原来是那只拖在船尾后的小艇被章鱼掀翻了。黄黑指责她不说，她说我说了。大家才想起宝二既不能讲小艇翻，又不能讲沉了，只能喊“呀”。
　　 大家说船上的话难讲时，麦沙亢感到船尾在响，船舵也摇不动了，走到船尾看见螺旋桨上，一只大章鱼锚链般粗、长着吸盘的腕手缠住螺旋桨和箍紧着一条狗鲨，狗鲨被咬进了一半。章鱼有的腕手还不时伸上船，“嘣嘣”地打破了在船尾的小便处。黄黑带一名艇仔下去，用刀斧砍章鱼。章鱼几只脚蠕伸过来，黄黑急闪开，章鱼卷住艇仔，张口“咔嚓”一声咬了头颅，艇仔还没喊出声就双脚伸动几下死去，鲜血渗着海浪散漂。
　　 黄黑说章鱼怕辣，把辣椒搅水淋，但无济于事。麦沙亢把鱼炮掷过去，船尾被浪柱掀起，章鱼游走，狗鲨掉下。
　　 先生啯认为是狗鲨跟在船尾，章鱼扑吃它腕手缠上螺旋桨。
　　 艇仔的头颅被咬，十几个比鱼箭扎还粗的洞肉卷出。麦沙亢把他洗干净，用盐压着，这是渔民保护尸体的办法。
　　 符氏从鱼篓里掏小章鱼做菜时，它们不见了，找后发现“逃犯”竟爬吸在船档上。鱼篓没有翻，章鱼怎么逃出呢？麦沙亢说它们凭肌肉发达的身子，将鱼篓盖顶松溜出。先生啯则认为章鱼能将身子压成饼，从篓缝中钻出。
　　 船驶离，麦沙亢仿佛看到珊瑚岛上几棵老纳的海棠树，想起先辈说在百余年前，他们看见岛上有几百人，那是一艘潮州船遇难爬上岛的人。几个月后，只见白骨遍树下，惨不忍睹。
　　 海滩上，海垃圾里有财宝，有些人靠行滩“捡海”谋生。他们经常碰到肚子鼓起，面目全非的尸体，还捡到疋旦人绑在木板上海葬的尸体。我们的祖先，为谋生计不知在大海里献出了多少生命。从事捕捞业人员的死亡率比陆地行业高几倍。
　　 宝二一个充满娇气，从无忌讳的渔村女子，上船后懂得了做海规矩，再有气也不骂“死”，水再热也不去吹，还处处留神风向、海流。她从船上的累赘，变成 了一个不只是黄黑讲的是开胃的灯笼椒，单箭讲的是调料的山桔，而是胆大心细的人。她感情也和大海及做海人融在一起，她从黄黑砍红蟹、杀章鱼中敬佩了他，带来剪刀替他理发。黄黑的头发粘结着二十几个小贝壳屑，梳断梳子。短尾猪说黄黑的头发是世界上最难理的头发。
　　 这一趟西沙，黑头船虽然有八个人被海蛇、红蟹咬伤，一个被章鱼咬死，但麦沙亢不怨大海，海浪既是他们的坟墓，更是他们的依托；海风既是他们的屏障，更是他们的动力。

　　四、石屿有个龙坑，龙坑旁有乳潭。麦沙亢捉玳瑁，从砗磲褶肉里掏南珠时，发现珍珠蟒
　　 1950年海南岛解放，渔船不再私有，潭门成立了渔业合作社，有八个互助组。麦沙亢仍当黑头船船长，时二十九岁。
　　 又一年三月春，他们到晋卿岛泊船捕捞。
　　 晋卿岛位于永乐群礁东部礁盘南端，周高中凹，西北面小沙洲散布，岛中央灌木丛中有水井，水味较咸，还有土地庙。它往北可达石屿、银屿，往西可达琛航岛、广金岛等岛礁，路门众多。
　　 西沙处处有海龟。麦沙亢他们在东南边的广金岛到东北边的银屿弓形礁盘海域捕捞，晚上捉到一百多只海龟，拾了十几担龟蛋后，翌日上午把船开到礁缘外放网和下钩。
　　 到西沙除了备有多种鱼网，还带了钓各种鱼的鱼钩。有钓鲨鱼手臂般粗的大钩，钓马鲛鱼、石斑鱼、鲷鱼的中钩，钓鲻鱼、鱼立鱼的小钩。几十支鱼钩绑在一根竹竿上，成排钩，投放海里，钩随船走或稳放。鱼饵多以小鱼钓大鱼，还有用牛肉、鸡肉，以及将鱼皮、鹅毛剪成椭圆状做饵，钓马鲛鱼、鲷鱼以它为饵。
　　 翌日从永乐群礁东大门进入泻湖到鸭公岛。鸭公岛形似公鸭，在永乐东礁缘内侧，岛上发育磷质石灰土，北部有树木。
　　 麦沙亢指着鸭公岛西边的珊瑚岛告诉宝二：“那里是真正的九乳螺洲，九乳螺和砗磲很多。九乳螺是鲍鱼，螺壳上并排九个像乳头的孔。砗磲叫作蚵，大的有八仙桌那样。”
　　 他们上珊瑚岛后，还是先拜神。
　　 珊瑚岛西部羊角树丛中有一座金沙庵，珊瑚为墙，庵内有供桌，供奉的金姑粗犷得像武夫。郑邦泊念着墙上“人能弘道道弘人，佛本就心心就佛”的对联说：“这是我国最南方最遥远，又最小的观音庵。”然后喃喃：“佛即心，心即佛。”
　　 宝二过去不把拜神当一回事，依在庵门上吮荔枝。潭门房前屋后长的荔枝种类多，“丁香”肉厚，“鹅蛋”汁多，“火荔”酸，中看不中吃。宝二爱吃火荔，麦沙亢摘荔枝她仰着脖子喊：“喂，扔‘零朵’下来。”海南方言一二朵意思的零朵和阴囊同音。短尾猪问：“亢哥怎么能给你扔零朵？”人们大笑，鸟雀骤飞。
　　 宝二的性格也像火荔，红火泼辣。她自从命运与黑头船系在一起后，拜神很认真，低下头碰地，痴诚求拜金姑。
　　 永乐环礁位于低纬度热带，长夏无冬，降水量年达一千零六毫米，水温、盐度变化不大，中国的南渡江、万泉河，越南的湄公河等成百条江河流，冲下大量残叶落英，禽兽昆虫，海产有极为丰富的食物。海洋生物之间存在着互相依存、互相转化的食物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源源不断，生生不已。
　　 西部礁缘上的珊瑚岛，水里珊瑚石很多，礁盘上礁块散布。岛上椰子树、抗风桐耸立，沙层深厚，井水甘美。
　　 “二战”结束，先是法国军队，后是南越政权占领永乐群岛，珊瑚岛是重要据点，我国在永兴岛驻军，双方对峙西沙海域。
　　 珊瑚岛海域有珍贵的被叫做老爹鱼的“一鲳二鳗三马鲛”，金枪、银枪鱼、黑目、白目鲻等，它们整体出现时，遍布海面。蟹有青蟹、花蟹、珍珠蟹、梭子蟹、枇杷蟹等，大的盘子盛不下。螺有珍珠蛤、泥坩、牡蛎、耳鲍、蛋螺、红嘴螺，还有状似乌甲的龟甲宝螺，似扇子的海扇螺，似千手佛的观音螺。泥蚶汁似血沙虫肉鲜甜。然而，麦沙亢多捞割产量更高、价格更好的砗磲。
　　 麦沙亢孩童时到烟墩鼻海里，发现有一个母猪屁股般大的砗磲，壳极厚，灰白色，呈杯碗形扇状，四周有对称有序的状鳞凹槽。他用手摸，砗磲两扇壳一合，喷起水柱。他嘻嘻地用手指往喷水孔里抠，大喊：“它是往上拉尿的。”先生啯把麦沙亢抱下来拍打着他的屁股说，砗磲的两扇壳能卡咬断人的手。
　　 他们捉砗磲是在船上观看发现后，在它张开壳时，用粗胶丝绳缚着带钩的尖刺，在刺上绑一枚小铁锤，对着砗磲丢下去。砗磲肉被扎插到，二扇壳迅速闭合，挽着绳把它提吊上来。或是潜下水用凿刀伸入壳里，将筋凿割断捧出肉。

　　渔民割取了筋、肉的砗磲，丢在大海里的壳，日久后和珊瑚石粘结在一起，后来发现其能搞工艺品，有人收购，又去捡，有专门到南海打捞砗磲壳的渔船。
　　 麦沙亢叫先生啯看船，他戴上水镜潜入海底。一群鱼从他身旁游过去后，他看到一个砗磲在一簇珊瑚石旁，拔出凿刀，从张开的砗磲口对着蚵筋一凿割，鲜活的砗磲筋被凿割断，砗磲向一旁脱斜，他伸手把一大团砗磲肉抱出，借着海水浮力抱上来。先生啯迅速接住丢在船上，高兴地说：“是一只插嘴砗磲。”
　　 砗磲是双壳类中个体最大、寿命最长的贝类。南海常见的有砗磲、鳞砗磲、长砗磲和大砗磲。渔民把其分为插嘴砗磲和猫公砗磲，插嘴砗磲肉厚、洁白。猫公砗磲肉薄，也灰些。
　　 一壳腔洁白的皱肉切下一筐，两根筋露出，那是砗磲张闭扇壳用的。先生啯说：“厚重的砗磲壳张闭力，来自砗磲筋，砗磲筋好吃是它的练力练出来的，什么都是活动的地方好吃。”
　　 中午，麦沙亢在晒日，宝二喊：“亢哥，这是什么那么大呢？”麦沙亢责怨她：“嚷什么，你也是呷唛。”宝二扔掉的荔枝核正好掷在砗磲的位置，砗磲张着大嘴，一翕一翕地吞吃荔枝核。砗磲粘结在一个大礁盘旁，身上爬满贝类及海藻，酷似礁石。
　　 麦沙亢说：“是个砗磲祖。”把系着胶丝绳的刺丢进砗磲口，砗磲两扇壳“嘣”的合闭咬住刺，喷出一股大水柱。他抄起凿刀下水，割断砗磲粘在礁盘上的根，砗磲斜倒。他喊来单箭把砗磲朝上托，短尾猪往上拉。砗磲沉重，短尾猪拉不住往下滑落，压得单箭大叫。麦沙亢便用绳子把它捆住，用船上简便起吊机吊，砗磲在水面打几个转圈后被吊上船，船身向一边斜下去。
　　 这个砗磲仅筋就重六斤。麦沙亢说：“把壳运回家做洗澡盆。”宝二拿尺出来量，长1.31米。
　　 看着这么大的砗磲被捉上来，麦沙亢夸起柯家昌。清末草塘村柯家昌发明了砗磲凿刀、螺爪、参刺和水镜。
　　 渔民在西沙捕捞遇到不少麻烦，捉砗磲是先把砗磲捞上艇，然后抡铁锤砸破壳取肉，很费劲。在海水中作业，眼睛被刺激肿，看东西模糊，捞砗磲伸手进砗磲口会被咬断。柯家昌想起一艘废火轮上有玻璃片，锯来杯口般粗的树杆凿出一个圆洞，把玻璃片嵌入洞中，做成单镜潜水镜。不久又做出双镜，再后把两个镜改为一块玻璃制成套，套在整个脸上，视野更宽。
　　 柯家昌利用砗磲平时张开着壳，人一动壳就紧闭的特点，砍来一支树杆，杆节外的枝绑连竹竿，主杆疙瘩部分突出，砗磲张口时，将它插进口中，砗磲壳闭合咬住树杆被拉上来。后来，又改进成用铅做的更有效简捷的砗磲钩。
　　 砗磲捉上渔船，用铁锤砸开，有时还没砸开船就几乎散架。柯家昌又根据砗磲闭合力来自砗磲筋上，用铁搞成扁如刃的砗磲凿，凿断砗磲筋。
　　 先生啯摸着砗磲光滑的内壁，内壁发着媚人的微光。他判断有珍珠，把砗磲肉掏出来，竟从皱肉里翻出一颗圆鼓鼓的珍珠。
　　 珍珠在壳里炼成，融天地、日月之精华，明亮滑润，富有灵性，圈外还有一层缤纷晕彩。宝二翻弄，说它像黑猫的眼珠，大家于是七口八舌地讲起珍珠。
　　 中国是珍珠国，南汉末朝皇帝刘钅长，爱珠如命，被叫做珍珠皇帝。古埃及发现，通往爱的路由无名指开始，于是，男女在结婚时互为对方无名指上套上戒指，以示甘为爱套牢。镶上珍珠的戒指，更身价百倍。先生啯说慈禧太后有一颗鸡蛋般大的珍珠，她手握这颗珍珠，葬咸丰，杀肃顺，垂帘听政，坐镇江山。先生啯还说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南海珍珠价值最高。
　　 先生啯看着砗磲、珍珠和珊瑚又说，佛家“七宝”砗磲、玛瑙、琥珀、珊瑚、翡翠、珍珠、檀香，其七宝碗、七宝砚、七宝车都用七宝装饰。七宝中，南海就有砗磲、珊瑚和珍珠，南海多珍宝。
宝二想要这颗珍珠。麦沙亢说：“你屁股生红痣啦。”符氏也指责她是人骚心贪。先生啯悄悄地对麦沙亢说：“女追男如一张纸，男追女如一座山。对女人要关心体贴。”麦沙亢茅塞顿开，把珍珠给宝二说：“你带上它会更靓。”宝二把珍珠放在碗里，珍珠不停地转动，发出光芒。先生啯说：“珍珠圆滑，能发光，碗或船板不平，所以它不停地转动和发光。”宝二高兴得当晚握着珍珠睡不着觉。符氏埋怨先生啯教唆麦沙亢，是黑军师。
　　 翌日，宝二问砗磲怎么会长珍珠。先生啯告诉她，诞生珍珠的摇篮是蛤和珍珠贝，贝壳的里层叫珍珠层，异物钻进贝壳内后，砗磲的外套膜加速分泌，将异物包住，时间久形成珍珠。
　　 黑头船往东移，经过咸舍岛到石屿泻湖捉海参。

　　捉海参是用海棠油往海里洒，海浪避开，海面平静光亮。那是油漂浮在海面，有一定重量将海浪压平，其光亮还增加可视度。麦沙亢借着海棠油亮光，捉到几条海参。海参中有一种番薯参，捉回去只是沤肥料。状似梅花的梅花参被誉为海中人参，一条十几斤重，缩水晒干有半斤。海参煮后化成水，不能鲜煮吃。
　　 石屿海域多海参，海参四周有触手，腹部管状足数列，能翻出内脏御敌，爱居礁石旁。南海主要有梅花参、花刺参、白尼参、蛇目参、斑错参。梅花参背部散布梅花瓣状斑点，价值高。
水深流急，堡礁狭长。晌午，在船上虽然能看到十几米深，但看到一条十几斤的海参只有手指般大，加上波浪涌动，要发现得仔细搜看。有时即使发现，只要变动一下位置，也很难再找到，故他们开着小艇，海棠油漂到哪里跟到那里。单箭发现密密麻麻一片梅花参，用竹竿标好位置。艇仔跳下水，为防备鲨鱼袭击，麦沙亢叫小艇跟踪。艇仔一手抓浮标，一手抓一条绳子，绑着铅块中插嵌三根排列成三角形的参刺刺海参，把参刺上来。
麦沙亢喜欢潜水捉海参，在海底是他最惬意的时刻。一波波海浪像绸缎掩盖，一束束的海藻像彩带飘逸，还有海树、海松、海葵，怒放的海胆、海星，似巨大的花团呈现在眼前。那美丽的珊瑚、礁盘，如多姿的山峦，还有美不可喻的蝶鱼、彩鱼、鹦鹉鱼，是飞翔在其中的珍禽。麦沙亢置身海底，浑身得到释放，无尽欢快。捉到的海参用须蠕摸他的手是那样滑嫩，就如握摸着宝二的玉肌。他跳下水，只一会儿就捉上七条橙黄肥大的梅花参。
　　 麦沙亢又向洒下海棠油的地方游去，梅花参虽然身着“迷彩服”，但他仍在一片珊瑚石旁看到一只有小猪般大的“猪仔参”。海参触手放射出液体，他浑身发痒，还紧紧地抱住。海参挣扎要滑下来，他一只手抱住它的身子，一手在底部托，蹬水把参托上来。先生啯麻利地切开海参，去水煮熟后晒，他说：“潭门制参已有上千年历史，捉到参鲜杀鲜煮鲜晒，新鲜好吃。”
　　 单箭问：“潭门制参怎么会有上千年历史？我爸才五十岁。”先生啯解释道：“潭门制参有上千年历史是有根据，应该说我国制参史有多长，潭门制参史就有多长。宋代《四明志》记载‘海参脆美为上味’。人们不捉参制参，《四明志》又怎么写到参，跑远海的潭门渔民又怎么不捉参制参呢？”
　　 他们又认为潭门人到西沙、南沙捕捞始于战国或更久远。战国时代，地处南陲的吴国已是航海大国。西沙、南沙一些岛礁上有我国陶瓷和铜器，多是海南与华南先民生产与生活的遗留。南沙道明群礁出土的硬陶片， 在海南一些地方的战国及秦汉遗址都有发现。中国人早在七千年前已制作舟船航行，秦朝徐福求仙下海，汉武帝在南粤没郡，船只通过南海到印度洋诸国贸易。那时我国渔民就早已在南海捕捞。路门最近，又敢闯的潭门渔民，到南海捕捞哪会步人后尘？七世纪，我国人频繁登上南海诸岛捕捞和种植，其中以海南人为多，海南人又以潭门渔民为多。宋朝海上贸易频繁，指南针发明，造船和航海技术的提高，潭门渔民到南海达到高潮，宋朝有潭门到西沙水路的记载。潭门等中国渔民在南海诸岛挖了几十口水井，建了上百间房子，种了上万棵椰子树，留下了多种版本的航海宝典更路簿，出现了鼓帆沧海到西半球的李蟠业等航海家，促进了潭门繁荣，潭门是明朝建衙较早的地方。南海诸岛也埋下了数以百计潭门渔民的尸骨。
　　 捉的海参和鱼虾几乎有半舱，还捉到海龟，有的海龟圈养时竟还下蛋，麦沙亢对宝二说：“海龟放圈久了蛋孵出小龟。”船就在礁盘旁泊靠，既能避风，又能圈养龟、螺。这里的礁盘，有一个有晒谷场般大，在上面摆放渔具以及晒鱼等。
　　 石屿礁盘上，有一个被浪涛侵蚀出来的大窟窿，渔民叫“龙坑”。龙坑宽四五十平方米，退潮也水盈溢。麦沙亢曾发现一只海龟，海龟爬上岛屿是“瓮中之鳖”，他抽着烟走过去，海龟“咚”的跳入窟窿。他伏着往下看，坑里海水黑蓝，“哄哄”响，冒出嗖嗖冷气，水不停地翻起，中间高高突出，似有什么在闹腾。他不敢下去，说：“一时忘了龙坑。”潭门从此多了一时忘了龙坑的典故。
　　 麦沙亢用两捆绳子探龙坑有多深，绳子上绑着一块石头，投入龙坑，绳子脱完了没到底，每捆绳子三十余米长。后来，他得知有一个调查队来到这里，用一根一千多米长的绳子吊着铁锤探龙坑深浅，绳子全部放完还不到底。
龙坑给麦沙亢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他说他曾梦见龙坑不但直通大海，还通往地球的肚子里。地球的肚子是另一个浩淼无边的大海，它有多条比万泉河还大几十倍的通道，直通东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北冰洋和南极洲。通道都有出和进两排海沟，每排海沟各有一个像多异岭那样大的吹机和吸器，分别向各大洋、洲吹送海产和吸收沉船、海难者和财宝。他在那里看到了金枪鱼、马鲛鱼海龟等海域，分别写点“送往南海”的字样。还看到数不清的沉船和财富，上面写着“人类的东西”。
　　 大家说麦沙亢异想海开。宝二却说，那也可能，地球肚子里没有一个海，那陆地上的水都到哪去了？又怎么有那么多的泉水冒上来呢？地球的肚子是怎么样的，谁都不知道。
　　 麦沙亢发现一只玳瑁向龙坑游去。玳瑁长有十三块鳞片，俗话叫十三鳞。鳞片清热解毒，渔民用来做手镯避邪。玳瑁是古代进贡朝廷的贡品，太子、贵妃喜欢用鳞片做装饰品。渔民爱把整只玳瑁壳挂在墙上。
　　 麦沙亢追玳瑁到龙坑，只见坑里海水清如镜，珊瑚石上爬满海底植物藤蔓，覆盖着一层软体动物，甲壳像圆角形的长齿螃蟹爬栖。忽然，他眼睛一亮，龙坑旁有数以百计的珠母，褐色的足丝把它们缠绕礁盘上，瓮着双壳，像一行排列别致的小坑。它们是珠母，两瓣贝壳厚实，带状花纹从顶部向四周辐射。
　　 麦沙亢踩在一口浅潭里，四周海水洁白，惟独潭水是乳状，散发乳香。又见到一大得出奇的砗磲，厚大的壳张开肉蠕动。

　　麦沙亢向砗磲走去，看见它的内壳壁闪烁晕光，叶状肉褶里有一颗鲣鸟蛋般大的珍珠。他十分惊喜，用鱼箭顶住两瓣贝壳，然后把流苏状膜拉开，伸手掏那奇珍。突然，龙坑里海水涌动，犬牙交错的礁盘中，爬出一只大蟒蛇，张着血口，伸出长舌，呼呼地吐着气，海鸟扑啦扑啦地飞出，鱼虾及螃蟹惊慌地游走。
　　 麦沙亢定神一看，大蟒蛇十多米长，大腿般粗，腹部每块鳞甲都有巴掌般大，金黄金黄的，顶部长满海苔藓。巨蟒用铁键般的尾巴打脱卡在砗磲壳上的鱼箭，向他扑来，浓烈的腥臊味差点把他熏昏。他惊慌抱起一块石头打中巨蟒，巨蟒在水中翻滚，一片鱼虾翻起白肚。时来到的单箭也扛起大石头朝它的头上砸去，巨蟒脑壳碎裂，喷涌出几米高的浆血柱，翻滚死去。
　　 麦沙亢去取珍珠，砗磲已合上双瓣，他们要扛它上船，但割断了粘在礁石上的根后，怎么样也抬不起，单箭用锤也砸不破那两瓣厚大的壳。先生啯将船开到砗磲边，用简易起动机吊不动，船身还不住地晃掀，他们无奈丢下砗磲将巨蟒拉上船。
　　 大家说这是蛇祖，谁都不敢杀。先生啯似有所思，说：“这是不是珍珠蟒呢？”讲起《西洋记通俗演义》中的珍珠蟒。
　　 永乐年间，一名下西洋患病即将死亡的士兵被留在岛上。他拾鸟蛋充饥，听到风雨声暮升旦下，看到一条小径像蛇路，削尖竹子挖坑插上。翌日，山沟腥血连涎，期间净是珍珠。这是蛇腹部受伤落出的珍珠，珍珠是它平日食的蚌胎，他拾了数斗。
　　 短尾猪唏嘘后说：“母壮儿肥，树老有格，蛇祖才有珍珠。”和黄黑砍开巨蟒的肚子，但没有发现珍珠，指责先生啯编故事哄人后，举刀向巨蟒一块凸突出特别圆润的油脂砍去时，“咔嚓”一声，滚出一颗有海棠果般大的乳白色的珍珠。珍珠虽然沾着血丝，裹着油脂，但仍光芒四射，晕彩成圈，还隐约能看到人影。大家惊诧后欢呼，狗和猫也围着珍珠转来转去看稀奇。
　　 麦沙亢把蛇肉和砗磲肉丢在沸锅里煮，还把那颗珍珠丢进去，珍珠在汤里忽上忽下滚动，肉汤白切切像牛奶，飘逸着柔和的彩晕。先生啯说蛇和砗磲同珍珠一起煮吃更进补、养颜。宝二吃了四大公碗，吃完嘴渍渍地说：“肚都吃饱圆了。”短尾猪说：“吃蛇肉砗磲肉屁股才大，女人要前隆后凸。”宝二呸他，骂他下流，但从此爱吃蛇肉砗磲肉，一天到晚嘴没停嚼砗磲筋。
　　 至于乳潭是怎么回事呢？麦沙亢和先生啯又去看。原来是潭的四周都是白里间黄的珊瑚石，珊瑚石往上映照，加上阳光照射，潭里的海水变成了乳色。
　　 宝二想起南海的太阳、云彩，抬头端详了一会儿，又低头看大海里的珊瑚、鱼虾、螺贝、鲣鸟和长在岛上的太阳花、抗风桐花、银吉羊角树叶，同麦沙亢说：“西沙这么美，是阳光照射和彩云掉在这里。太阳、彩云多美，珊瑚、螺贝、花朵也多美。”
先生啯念《文心雕龙》“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九待锦匠之作”后说：“海陆罗列，景象万千，最美的是自然。天地归一，人间天堂。”他想起有关中华源自昆仑山的二支龙脉，一支向东，往东沙群岛，一支向南，往西沙群岛的传说，看着从石屿到晋卿岛的礁盘，犹一条龙，又看西沙航海图，觉得它很像一条苍龙，龙头向南，龙尾在北，在南海逶迤，石屿到晋卿岛的礁盘有头有尾，有鳞有爪，嗫嚅着那龙坑是否龙脉所致，苍龙升腾的坑呢？黄黑说，住屿的渔民讲这个坑原来立着南海龙宫“定海神针”如意金箍棒，孙悟空取走它后留下这个深不可测的大窟窿。
　　 麦沙亢去看巨蟒爬出的礁石堆，礁大通体孔洞，梭角如刃，海藤掩盖下有大洞沟，巨蟒就栖在这人难于涉足的地方。
　　 西沙怎么有蟒蛇呢？麦沙亢说南海有牛有羊，有猪有狗，怎么不会有蟒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南海之阔，无物不有。
　　 他们这趟西沙捉到三百多只砗磲，砗磲肉干装四十包。返回时在岛上捉几头吭哧吭哧叫的肥猪，那是去年放养的。小猪吃鸟蛋和龟蛋，不到一年有二百多斤。有的渔民开春把小猪运去养，年底运回一船肥猪。先生啯说在西沙养猪是最先进做法。
　　 麦沙亢气吁吁地把砗磲壳扛回家，符氏把水倒满砗磲壳，麦南爬进去里面泡澡，捏着鼻子沉下去，沉过了头。
　　 一天，大家围看这个砗磲浴缸时，柯家昌的孙子说，他家有一个传了几代的砗磲壳做的猪食槽，麦沙亢去看见这个猪食槽上沾满了黄腊般的潲渍，天长日久粘结成一个古怪的壳。
　　 潭门有识宝人。符大炎喜欢贝壳，世界能捡到的贝壳有四百多种，他收藏了两百多种数千枚及上百棵海树、海松。他看到麦沙亢的砗磲壳，请麦沙亢去喝酒，叫他帮他捡回一个。
　　 焦氏把麦沙亢给她的一颗珍珠卖了，为他打一张海棠木床。他原来用两张长板凳铺上木板的床，睡得吱吱响。短尾猪说：“亢哥睡门床没墙猿听了。”听墙猿是偷听夫妻作爱的叫床声，短尾猪说叫床声符氏“吁吁吁”，先生啯老婆林氏“呀呀呀”，大呷唛老婆郑氏“哎哎哎”，都像嚎、像喘、像惊、像叹、像息。她们骂他走神，抓土撒他。先生啯说：“这是女人因性快感而发生的‘五音’，一曰喉息，二曰喘息，三曰累衰，四曰 ，五曰啮。审察五音，顺口其心。”短尾猪说：“她们叫床声就是这五音。”
　　 从巨蟒腹里掏出的大珍珠，符氏把它放在灶台上看彩晕丢了，掏猪粪时又发现，原来是它掉在猪食里，猪吃后拉出来。麦沙亢把它给捡海婶，捡海婶把它丢进潭门沟。有人说潭门沟经常看到彩晕，是那颗大珍珠闪烁光芒。

　　五、华光礁、玉琢礁被称为筐，和盘石屿一鼎三足。麦沙亢捉龙虾，赶野牛，捡回鸟肥种庄稼
　　 西沙的趣事充满悲壮和惨烈。
　　 下八岛东南约十海里处，三足鼎立着华光礁、玉琢礁和盘石屿，是西沙又一个浪激水灵的地方。西南面的华光礁最大，意为中华之光，东西长约十六海里，南北宽约五海里。东北面的玉琢礁为一块没有岛屿和沙洲的封闭环礁，名取“玉不琢，不成器”之意。东南面的盘石屿最小，海拔2.5米，大潮时不见踪影。
　　 华光礁、玉琢礁形似箩筐，依次叫作大筐、二筐。它们和盘石屿又由于海产丰富，还被叫作钱筐。
从华光礁到玉琢礁途中，先生啯看着椭圆形的华光礁，礁盘环抱，像一枚金元宝，座西南向东北。一会儿，又看到海浪拍打，浪花形成玉树银树的玉琢礁，想起西南边的盘石屿和“禹铸九鼎”，说，大禹收集九州的铜，铸成各有三只足的九个鼎。华光礁、玉琢礁、盘石屿三足鼎立，铸鼎为保佑社稷庶民，汉有铜方鼎，唐有太保鼎。又说这一带水澈风清，水与风孕育而成的气，是翻腾于南海的大川大洋之灵气，从泰山、五指山的膏壤中飞致，不尽依依；从南海里溢出，不绝煌煌。它土形气形，若龙若鸾，朝海拱辰，犹怀万宝。从华光礁向北，形成如串珍珠的七连屿，八门洞开的下八岛， 翡翠出水的永兴岛，金鹤屹立的石岛，玉泉汨流的甘泉岛，沙如银聚的银砾滩，金砖叠堆的北礁，是中国风水源头。
　　 麦沙亢看到一只雄海龟，腾扑在雌龟背上，一会儿，又一只小龟爬上公龟背，像三块黑石头叠垒在一起。太阳很大，波浪不断，雌龟背负雄龟和小龟浮在水面徐徐而游。
　　 “海龟在交配。”麦沙亢说。“怎么三只龟一起交配呢？它们搞一龙二凤？”宝二问：“那只小龟是凑热闹玩的。”麦沙亢答。一会儿见不到雌龟，只有时看见它伸出水面吸气的头。小龟和雄龟被晒得龟板上起了一层白盐，雌龟身上一直背负着沉重的雄龟和小鱼，伸长脖子，张着嘴，迷着眼，陶醉得淋漓尽致。
　　 先生啯接着说，海龟没有腮，不能久居海底，它们交配时间长，所耗精力多，雌龟浮在水面，必要时才把头伸出吸气省事。短尾猪用鱼叉捅，小龟逃到一旁，雄龟和母龟则毫无反应。
　　 捉交配的海龟，是用铁钩勾住龟的脖勒处拖上船，麦沙亢左右手都拿着一只铁钩，右手将铁钩抛去勾住小龟后，左手又抛出钩勾住雄龟，把它们拉上来，雌龟十分眷恋地游走。
先生啯说：“男女性交‘九法’模仿动物的姿势与动作，海里的动物讲到龙翻、龟腾和鱼接鳞，你要学会了保证老婆不去偷吃。”短尾猪对此很感兴趣，说龙翻是在床上翻滚，鱼接鳞是相吻后问：“龟腾是怎样的呢？”先生啯：“腾是腾跃，是乘骑，‘赤鲤腾出如有神’，‘原腾六尺驹，背若孤征鸿’，都是讲腾的姿势和力量。你爬上老婆身上不就是腾跃后乘骑一样。”短尾猪“腾跃、乘骑”地念着，想起和老婆作爱，爬在老婆身子上，脚弯曲，相并的两只脚板像龟尾，恍然大悟说：“是像龟腾。”
　　 大呷唛说：“这王八蛋，作一次爱一天。”宝二说：“人到肚脐牛到肺，猪到肛门鸡放屁。”大家又议论起交配时间，先生啯说：“龟鳖一日，牛马一刻，男女一会，鸡鸭一唿”。短尾猪说：“狗交配时间更长，有一次两只狗交配，赶不脱，打不脱，抬着游村也不脱，丢到潭门沟里才脱。”
　　 小憩了一会儿，他们又跳下海，麦沙亢看到两只海龟趴在珊瑚石旁。雌龟肥大，也温顺，他做了深呼吸后向雌龟游去，左手插在它脖肩处的凹沟用力掀，右手按住尾部往后压，龟随即被头向上、脚朝下掀勒起来。麦沙亢紧接着又用肚子挺住海龟背，双脚一蹬，把海龟往上推，海龟四只爪啪啪摆打，带着他游上来。
　　 麦沙亢寻找雄龟，雄龟在雌龟被捉的地方不知道发生啥事，看到一只水母在漂荡，伸长脖子蹬跃上去咬，水母分泌出一大团痒液，海龟急逃。麦沙亢追上去捉到。
　　 先生啯数雄龟背甲盾片上的同心环纹，有一百八十三个，说这只龟一百八十四岁，龟的同心环纹每圈生长一年，加上破壳出生的一年是龟年龄。先生啯又咬文嚼字说方言：“千年王八。死龟打不变。”其意思是龟是寿星。死龟壳厚硬不易打变形。
　　 宝二说：“亢哥真了不起啊。”先生啯看着麦沙亢被晒得黑溜溜的身子说：“黑是胭脂格，白是勾魂草。”短尾猪说：“头发往后倒，夫妻感情好；头发两边分，夫妻闹离婚。”沾了宝二便宜的南洋客就是梳着两边分的八哥鸟头，大家会心地笑起来。
　　 他们杀海龟吃。黄黑把龟肠取出来，挂在竹竿上晒，把龟壳推到海里，他说干龟肠易点火，龟壳可引来鲨鱼。一个新来的艇仔，大口咬嚼绿色的海龟油，过后拉出的屎是绿色的。
　　 “大鲭鲨！”麦沙亢从黄黑喊声中往大海里看，只见一群大鲭鲨游来，它们犁出的浪道把左右的浪花掩盖住。
麦沙亢刚叫放滚钩，又看到一条座头鲸在追大鲭鲨，追赶到一条后把它吞咽进去。在又咬住第二条时，群鲨发出一阵恐惧又愤怒的吼声，忽地散开，张开上下颌长着大尖牙齿的大口，从前后左右向座头鲸狂扑。座头鲸一声震天怒吼，吐出那条还抖动着身躯的大鲭鲨，在浪中转旋一圈，扑向左边几条大鲭鲨。大鲭鲨向四周逃开，座头鲸右边和前后的几条鲭鲨又向它扑来，有的咬它的身子，有的撞它的腹背，座头鲸气得跳起十几米高，用身体向鲭鲨砸压下去，海水被撞出一个上百平方米宽的深坑。鲭鲨迅速闪开，有一条被座头鲸砸昏。
鲸、鲨搏斗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鲸鱼是南海之霸，南海有抹香鲸、座头鲸、灰鲸，雄曰鲸、雌曰鲵。鼓浪如雷，喷沫成雨。鲨鱼主要有灰鲨、鲭鲨、角鲨、猫鲨、狗鲨、斑鲨。鲭鲨凶残至极，从小就在母腹中互相残杀，直到最后一条把剩下的同胞全吃掉才出生。座头鲸虽然又咬死三条鲭鲨，但它的背部腹部也多处被鲨鱼咬伤。它们都精疲力尽，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一会儿，又游来四条座头鲸和鲨群。鲸、鲨都能向同类发出信息和引导回游路线。
　　 “鲸鱼群！”短尾猪喊。座头鲸围成圈，吐出一团团气泡，不断缩小范围。这是鲸鱼的“气泡法”。“气泡法”是鲸鱼的一种独特的搏斗和捕食方法。“鲭鲨群也来了！”短尾猪又喊，一二百只大鲭鲨又包围住座头鲸，这是鲭鲨的“围捕法”。在大家要看这场更壮烈的鲸、鲨群搏斗时，它们却只对峙一阵后各自游走。

　　鲭鲨潜游水下，水面上浪花直射。座头鲸跃身击浪，击打起十几米高水花。郑邦泊说：“鲨游速度最快，鲸跃最有气势。”先生啯说：“鲸、鲨搏斗时都很凶残，而它们有时很善良，南海曾有过鲸鱼助人和鲨鱼救美的事。”
几条渔民叫做水鲨的鲸鲨跟在船后。鲸鲨像鲸又像鲨，身体黑灰，长满白斑点，张开双鳍像个三角形，游在水面上比船身还宽，嘴能开进小艇。鲸鲨性格温和，麦沙亢用鱼叉捅它背上的斑梭。宝二：“这么大的鱼怎么不捉呢？辛辛苦苦来西沙。”麦沙亢：“鲸鲨净是水，徒有其表，捉运回到潭门水流尽肉也没了。”并告诉宝二，在玉琢礁东北面的几条鲸鲨更大，一只少说也有十几吨。先生啯说“留下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