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做到过血压左右手哪只为准都完成过(准)绝杀

得6分?法国之王仍支配对手生死 准绝杀谁不服
帕克在场时法国净胜13分
北京时间8月11日,里约奥运男篮小组赛,法国队以76-75险胜塞尔维亚队。法国队核心控卫托尼-帕克出场21分钟,5投3中,得到6分和2次助攻。第四节还剩30多秒,帕克命中了一个准绝杀中投,最终帮助法国队险胜对手。
作为一名四届NBA总冠军球员,托尼-帕克无疑是法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篮球运动员。此外,帕克多次代表法国队征战国际比赛。
四年前的伦敦奥运会,帕克场均得到15.7分、2.8个篮板和3.2次助攻。
如今,帕克已经34岁,他的速度不再像过去那么快,竞技状态也出现了下滑。上赛季,在马刺队场均只得到11.9分,这创下了自新秀赛季以来的最低。
然而帕克的大赛经验是无法取代的,特别是在国际赛场上,尽管他的数据可能不是很漂亮,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帕克往往能够发挥出重要作用,甚至是决定比赛胜负的作用。
本场比赛的绝大部分时间内,帕克在进攻端都没怎么发挥,第二节还剩不到5分钟的时候,帕克有一次强行突破后的上篮得分,这是他本场为数很少的进球之一。
整个上半场,帕克1投1中,得到2分,但是当他在场时,法国队净胜10分。
但是到了比赛的最后关键时刻,帕克的作用终于显现出来。第四节还剩不到1分钟的时候,法国依然以74-75落后1分,在一次半场阵地进攻中,法国队本打算让内线球员攻篮下,但是没能成功,而且差点丢球。
此时,老将帕克站了出来,他在三分底角位置为法国队抢回球权,面对塞尔维亚球员的贴身防守,帕克做了一个crossover,然后踩着三分线把球投进。凭借着这个准绝杀,法国队艰难地赢下了这场比赛。
虽然帕克今天得分不多,但是当他在场时,法国队净胜对手13分,他的正负值在法国队里仅次于戈伯特(16分)和迪奥(15分)。正所谓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帕克在今天的比赛中真正展现出了他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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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露卡多 &&回复数: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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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hhuio &&回复数:28
本人隻會簡易版,不會看原版還有左右手怎樣配合呢??本人自學了幾天~!!!給點意見~!thx&&
作者:yy520520 &&回复数:6
查看相关关键词:&&疯狂40+17+准绝杀!逆生长白魔兽让马布里折服
兰多夫献准绝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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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讯体育12月12日讯 97-99,比赛还剩22.0秒,落后2分的北控队请求暂停。发出边线球后,兰多夫低位没有选择单打,而是将球传给阿巴斯;随即两人做了个挡拆,阿巴斯将球回给拉到右侧的“白魔兽”。比赛结束前5.6秒,兰多夫抢在哈达迪封盖前出手,手起刀落,三分空心入网!100-99,兰多夫完成准绝杀,力助北控队客场惊魂险胜。丁伟确实有魄力,关键一攻他没有派上老马,而是坚持把兰多夫留在场上。其实今晚马布里的状态并不好,10投仅3中;相比之下,兰多夫更具杀伤。数据不会说谎--此役兰多夫24投14中,有40分17篮板3抢断3盖帽2助攻入账,共计造成四川队13次犯规。这是兰多夫本赛季第3次单场砍下至少40分,也是首次交出40+15的数据。兰多夫和CBA其他大外不同,技术全面的他有多种攻击手段,包括背打、中投、持球突破和三分。随着年龄增长和伤病增多,现在的兰多夫越来越倚仗三分球。11-12赛季刚登陆CBA时,他场均外线出手4.1次;上赛季在辽宁队,三分场均出手4.0次。本赛季呢?飙升至场均6.5次;至于效率,41%的三分球命中率刷新CBA生涯新高。第14轮丁伟在最后时刻才决定让兰多夫休战,原因是白魔兽出现了脚伤。结果,北控队全队众志成城,主场103-100击败广东队。今晚兰多夫回归,率领北控队上演逆转好戏。比赛最多时,北控队落后20+。兰多夫上半场得到12分,下半场他在对位哈达迪时,打爆这位亚洲第一中锋。正是因为兰多夫内线爆发,所以最后时刻四川队才会忽略他拉到外线出手。兰多夫一直是砍分机器,但这却是他近4年首次砍下40+15。上次兰多夫得到40+15还是在日,当时白魔兽效力于佛山队(现广州队),也是客战四川队,他得到42分20篮板。北控队是一支平均年龄较大的球队。老马是球队的精神领袖,但即将41岁的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打球。所以从前14轮能看出,北控队的最大杀器是兰多夫。刚度过34周岁生日不久的他,本赛季已多次证明自己。马布里称赞兰多夫事实是,连老马都为兰多夫今晚的表现和准绝杀折服,赛后他在社交媒体上晒出兰多夫上篮的照片并置顶,内容是,“这就是你(兰多夫)休息一场后的表现。伟大的逆转!今晚每个人都展现出了北京精神。”本赛季至今场均29.4分14.4篮板,这样的兰多夫真的挡不住!险胜四川队后,北控队取得3连胜重回积分榜前10。(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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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冶洋站在高台上,面对灰白色天暮下浪涛般的人群,面对浩瀚似海的花圈、挽联,用他那沙哑粗涩的男高音,代表工农兵学员大声地宣读着:
  广大的工农兵同志们啊,我们时刻准备迎着战火的硝烟、对着带血的刺刀冲上去,消灭那些钻到党内的阴谋家、野心家,不获全胜,誓不收兵!
  我们要民主,不要法西斯;
  我们要繁荣富强,不要吹牛皮;
  我们要实事求是,不要野心家;
  作孽吧,恶徒们!震怒的雷霆已经轰响……让那些阉割马列主义的秀才们见鬼去吧!我们要的是真正的马列主义……
  冶洋在澎湃的涛声中被人群高高抛起。他伸展双臂,倚天扬眉,利剑出鞘……忽觉黑云翻墨,冷雨吞天,后脑轰然一响,剧烈的疼痛中天旋地转……他被大棒击倒在浴血的广场……轰隆隆的雷声从头上不断滚过,震碎了他的肝胆和心房……冯玉来了,在蓝幽幽绿森森的剑光里,又好像是在昆明湖碧波的荡漾里……她依旧是那么美,那么青春勃发,那么热烈撩人。她说冶洋你真傻,怎么伸着脖子挨大棒?你冲动的是什么?喊叫的又是什么?快反悔吧!冶洋说不,我是洒血祭雄杰,悲歌斩魔妖。她说你快算了吧,你现在是反革命暴乱分子,被关押在死牢里,那些比你狂烈十倍的人早已作鸟兽散,像你一样入牢的,也都反戈一击放得差不多了,只有你还蒙在鼓里……冶洋啊,快反悔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棒挨了,心该活了。只要你反戈一击,灾难就会过去,光明就在眼前……你不是胆怯,不是懦弱,不是奸人,不是背叛……那些诗不是你写的,你连一个字也没有写,你只是受蒙蔽、受欺骗,被人利用,是在一时的冲动中昏了头脑……你知道班里的哪些人写了诗,你知道藏诗的所在……你要擦亮眼睛,要心明眼亮地生活……你是来上学的,是大有作为的工农兵大学生。你敢冲击公社党委闹革命,敢带领一伙儿知青反潮流,敢学张铁生逼着公社党委推荐你上大学,你……甚至敢用强奸的手段来追我,使我不顾一切地在父亲面前替你求情,使你如愿以偿地顶了别人的名额,和我一块儿双双入大学,怎么会在人生的紧要关头如此鼠目寸光,不知好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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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在这逍遥的顶峰上……猛听一声大吼,板门被人恶狠狠撞开……
  冶洋在惊骇中睁开眼时,意识仿佛仍在冯玉温香的肉体里,等他反应过来,裤裆里早已湿透,勃动的余韵还在绵绵不绝,却见对面的墙壁上蓝光游动,一片魔影幽彩,恍惚间,一声惊天动地的闷雷就炸在了屋顶上,轰轰隆隆从心头滚过。
  他一个翻身爬将起来。窗外山风呼啸,暴雨倾盆,昏暗的天光里混混沌沌,窗子上一片水气汪洋。他彻底醒了,离去了的梦境很快就遥远了,他顾不得梦遗的恼怒,迅速脱下短裤塞入提包,穿好衣裤,李俊已推门进来。
  冶老板睡得好吗?
  好,好。他惶惶地回答。
  大雨下了半夜,又是雷电,又是大风的,我看你睡得死,像没听见似的。
  冶洋支支吾吾。他和梦中的暴雨雷电以及幽灵般的冯玉折腾了一夜,累得筋疲力尽,想不到却是天地的感应,心中颤抖不已。见李俊进来,突然就想起了饮酒的经过和醉卧山村的原因,急忙推门出去,正碰上一道刺目的闪电在黑森森的天幕上烧出一个怪异的裂缝,如同火山骤喷后的光痕,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惊雷,密如牛毛的雨箭在狂风的裹挟中急射而来。冶洋顾不得躲避,一个大步就蹿到了雨中。阴暗的晨光里,只见满地都是切片后的红景天,屋顶上晒的、树底下晾的、墙根前摊的都被狂风暴雨吹打在泥浆里。
  冶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懵了。
  约摸一小时后,风停了,雷远了,雨点变成了丝丝缕缕的水线,不紧不慢地飘洒着。
  白占一骂骂咧咧地指挥全家老小把那些泡在烂泥里的红景天饮片用各种能使的工具搂成堆,然后在厨房里、堂屋里、西房里四处摊开。李俊正帮忙,被冶洋叫住。他气急败坏地说:不行的!这怎么能行?你瞅瞅吧,这哪里是药,柴草棒棒,马粪渣子,啥脏东西都在里面,简直就是泥浆子糊糊,谁还会要这样的东西?&
  白占一过来搭话道:那咋整?谁能想到突然下这么大的雨呢?日死他个先人,眼看就是晒好了的东西,整成了这!昨晚我一直想收来着,咋就给忘了。
  冶洋听出他话中之话,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责任不在我姓白的,如果不是侍候你冶老板喝酒,这药早都收好了。冶洋哪里顾得上和他较真,说:已经这样了,还说啥呢?现在最要紧的是设法补救。
  咋补救?
  我看得冲洗,雨一停,立刻到村前的河沟里用网之类的东西把药盛上冲,冲洗好的晒干就行。那些生药也得赶快分下去加工上来。
  钱呢?没有现钱可是没人干。
  白占一慢吞吞地盯着冶洋说。
  冶洋气不打一处来,急躁道:你放心好了,我冶洋可是从没欠过别人的钱。你先干嘛!我按先前说好的付给你就是了,一分钱都不会少!你昨天晚上不是答应好了吗?
  昨晚是昨晚,现在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白占一哭丧着脸说:冶老板你不要发火,这情况确实跟昨天不一样。我看这雨肯定还要下。你看那后山全都罩在黑云里。黑云罩西山,三五天里不晴天。这是先人们传下的老话,灵验得很。这雨要是不停,活就没法儿干,大雨天,到处是泥水,你说咋弄啊?
  冶洋想了想说:在家里切,切好了晾着,等天晴了再晒不是一样吗?
  好我的大老板,这山沟沟里的人可跟你城里人不一样……
  冶洋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不耐烦道:那就等天晴了再说,你先把这些个饮片整整干净。
  白占一眨巴了几下松皱的眼皮,神态就变了,阴阳怪气地说:那好吧,冶老板你看着办吧,刚才的话算我白说。这些过了雨水的药我洗出来就是了,快得很,在那井台上用不了一个上午就能冲出来。可我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冶老板赔钱。
  冶洋听此一愣,见他两眼放光,表情怪异,突然就想起了他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中医,立刻婉转了语气,耐下心来,请他直说。
  白占一道:这收药的活我以前干过,去年还收过柴胡、秦艽,虽说阵势没这么大,可是品种不少。我看这红景天跟其他的药很不相同,这家伙水分特多,雨一下,地都透湿了,太阳一晒,雾腾腾的一闷一热,我担心它会霉烂,一旦烂开就不可收拾了……
  冶洋听得暗暗吃惊,再看白占一,其神、其态、其貌和刚才又不一样了,和昨晚相比已是判若两人,两只内陷的眼睛内不仅有了精光,而且整个人都有了炯炯的神气,极像在山里做惯了生意的老谋深算、阴险狡黠的奸商,哪里还看得见半点儿昨晚上低声下气的样子。冶洋的后背上掠起一层鸡皮疙瘩。他不再言语,也不再顾忌什么,顶着密集的淫雨,出了院门。院门前的坡路上正泻下一股股被暴雨冲刷下来的红泥汤子,目力所及尽是积水,发亮的积水和半尺深的泥泞,没有一处可以下脚的地方。可他已顾不了这许多了,一面往村口走,一面掏出手机和钱江通话。钱江说:咋回事?天气预报并没说下雨,这儿只是阴得厉害,还没下呢。冶洋说:相差六十多公里呢,这儿是山区,怎么能一样?!我的感觉不好,非常非常不好,弄不好这次要砸了。钱江说:不可能!你怎么能听那白老头的?他懂什么?他说发霉就霉了?真是岂有此理!冶洋道:那万一他说准了呢?直觉告诉我他讲的情况极有可能发生。咱们做事太急躁,太急功近利,太粗心了。钱江道:没有什么万一,只能是万无一失,浸膏是咱们自己加工,那饮片干不干得透有什么要紧,只要能熬成浸膏就赚定了!这叫双保险。我还没告诉你呢,昨天我请宏达厂的技术人员给咱们试了机,非常成功。另外雪纯饮料厂已答应要咱们的货,蓝城绿色饮料公司也答应要咱们的货。你快回来吧,回来先把这两家的合同搞定。收购点上的事,你交给李俊,不管雨停还是不停,让他督促着尽快把生药分下去切片,农村里谁家找不到晾药的地方?伙房里、堂屋里,实在没地方牛圈里都行。只是有一点要注意,切好的药如果晒不成,就必须晾在架子上,把架子放在通风处。告诉老乡们,每斤饮片多出两毛钱,放心吧,我打保票,绝对出不了事!
  淫雨霏霏。
  南国大酒店二楼临窗的一间豪华包房里,冶洋和钱江请雪纯饮料厂的经营厂长吃饭。雪纯饮料厂是市里近几年来最红的一家厂子,它是从一家大院里的汽水厂发展起来的,现已成为拥有先进配套设备、财力雄厚、技术全面、生产十几个品牌的大型企业,其中雪纯牌沙棘果汁、矿泉水、天然三刺果茶畅销省内外,是市里的先进典型,利税王牌。钱江在医药行业混得时间长了,通过在市卫生防疫站食品卫生监督科的老同学介绍,好不容易才请到了这位财大气粗的经营厂长,并成功地说服他答应要货。这正是钱江的能力所在。你不是高效益的饮料厂吗?那好,我请对你的产品负有法律监督权和执法处罚权的部门负责人向你推荐优质的原料,这样的面子你无论如何不能不给,也不敢不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很快熟悉起来,久经沙场的经营厂长抓住钱江无意提起的一个酒的话题大谈起酒来。他从正喝着的五粮液谈起,从白酒的传统酿制工艺讲到白酒香型的特性;从品酒的方法讲到勾兑的诀窍,窖藏的门道,发酵的秘方,原料的搭配;从啤酒的起源讲到葡萄酒的历史、葡萄的种植、品质的优劣、白兰地的诞生,像一位酒专家,给两位忠实的听众上了一堂大课。三个人边聊边喝,不知不觉一瓶多酒就已经下去了。
  冶洋一直耐心地听他讲话,陪他喝酒,眼看钱江醉眼矇眬了,正经的事还一字未提,而客人随时都会起身告辞,就有点沉不住气了,正想着怎样将话挑明,这位经营厂长却出其不意地将话锋一转,直截了当地说:二位老板,非常感谢你们的盛情,红景天的事我都知道了,防疫站食品卫生科的科长是我朋友。你们的红景天饮片我们可以要一些。其实,你们打个电话就可以了,破费这么多真叫人不好意思,改天我做东,请到我们厂办的雪纯大酒店尝几样不错的特色菜怎么样?
  冶洋一面作出满意的笑容敬烟,并顺手将打着的火儿凑将上去,见厂长点着烟深深地吸了,立即恰到好处地问:你们能要多少饮片?什么时候要?
  有个百十公斤就足够了,啥时候拉来都行,价格高一点没关系。
  百十公斤?冶洋以为听错了。
  是啊,要是有浸膏的话,半公斤就行了,我听说你们准备生产浸膏?还是浸膏好,既经济,又方便,不像饮片,得自己熬,熬出的汁液还要做净处理,麻烦得要命。
  冶洋觉得酒往上涌,忙端起茶杯大大喝了一口,强制自己镇静下来。本来,照钱江的说法,雪纯厂说啥也得要两千公斤。今天请人家厂长,就是为了把事情落实下来,在价格上做点手脚,赚上一笔现钱,把局面打开。想不到现实与愿望的差距如此之大,他感觉到一座山大的阴影正无情地压来。
  钱江睁着两只肿胀充血的醉眼,直勾勾地盯着悠然吸烟的厂长说:什么,半公斤?你真的只要半公斤?!
  厂长笑道:我说是浸膏,不是饮片,实际上浸膏有个三百克,饮片有个七、八十斤就够了,咱们初次相识,又是我朋友介绍的,说啥也得多要点,来、来、来,咱们干一杯?
  钱江傻了,酒也醒了大半,急巴巴地说:你们不是正在开发红景天的饮品项目吗?
  厂长严肃道:我们计划开发红景天系列饮品是年初的事,现在半年过去了,市场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几年炒作起来的红景天热正在急剧降温。二位知道,红景天是作为抗缺氧、抗疲劳、益气活血的药物被开发出来的。出现在食品市场上,只是近几年的事,主要是含有红景天有效成分的酒和饮料。年初,我带人到东北、西藏等地的几家大的红景天产品生产厂家走访了一圈,结果是大失所望。不瞒二位,根据我的考察,红景天在食品行业不可能有好的市场,搞这东西风险太大。首先,这东西是药,人要是没病谁愿意服药?其次,这东西很难列入保健品,即使勉强列入了,它的功效也很难产生好的市场效应,没病的健康人,谁愿意强心、升压、破坚、活血?所以嘛,很难被市场接受。最后嘛,这红景天是不值钱的东西,遍地都是,谁能认它!我有个做饮料的朋友,前几天来电话说,他们生产的红景天天然保健果汁投放市场后,不但滞销,而且差点惹出一场官司。有人在晚报上发表文章,从人体健康的角度,就目前饮料市场上的状况进行了十分内行、专业的分析,其中对红景天天然保健果汁进行了专题论述,不仅对其保健性提出了质疑,还讲了红景天主要成分毒性,惹得舆论沸沸扬扬。你们怎么想到搞这东西?
  冶洋和钱江听得张口结舌。
  过了好半天,冶洋才说:搞都搞了,你说咋办?现在不就是骑虎难下嘛。厂长,您就帮帮忙吧,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多要点行吗?
  厂长为难地摊开双手道: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力。这东西的用量实在太少,比例要求是很严格的。就这百十公斤饮片,起码够我们用三年。主要是用在矿泉水上,利用红景天抗缺氧、抗疲劳的作用试产天然红景天矿泉水,销售对象主要是来高原出差、旅游的外地人。目的是增加我们的饮料品种,扩大企业影响,根本没指望靠它盈利。你们一斤卖多少钱?
  钱江一咬牙抢答道:三十块!
  厂长笑道:你开玩笑吧,前些天,厂子附近的老乡,不知怎么知道了我们要试产红景天矿泉水,就在山根挖了不少背到厂子里来卖,一块钱一斤,全叫我们打发走了。这么着吧,三十块折半我就认了,明天你们派人送来,我付三千块现金。
  当天下午四点来钟,钱江等到了蓝城绿色饮料公司的回话,以每公斤十元的价格要一百公斤饮片,质量要求一级。
  钱江彻底冰了。他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知道了自己掌握的有关红景天的情况都是些早就失去了价值的旧闻,红景天的市场需求远不是他希望和推测的那样,自己根本就缺乏对市场和行情的起码了解,却在狂热的发财梦中盲目地轻信、愚蠢地妄动。
  钱江开始想退路了,满脑子都是最坏时可能出现的情景。
  倒是冶洋的表现要镇静得多,他知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怎样把损失降低到最小。现已收上来的红景天,加工成饮片也就六七吨,不算是太多,卖出去的空间应该是有的。设备应该赶紧想办法退货或者是转让。这期间,一旦给饮片找到销路,光明瞬间就可以到来。这不是不可能,全国的药材市场那么大,像红景天这样的野生药材,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俏起来,这样的事出现得多了。
  钱江说:这些设备都是从私人手里便宜进来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谁也不认谁,交易完就各奔东西了。其中的几样主件是从国光化工厂搞来的,这厂破产已经几个月了。你知道吧,即使把机器当废铁卖给他们,人家也不会给你一分钱,而且这些设备全都陈旧过时了,很难转让出去,我看还是先等等,我姐夫正和香港方面的商家进行联系,设法落实一部分浸膏。我也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推销浸膏,只要有人要,十公斤以上就可以生产,能按市价销出三百公斤,咱就赔不了,你说呢?要是没啥意见,我就出去跑跑。
  去哪里?冶洋警觉地问。
  先上亳州,设法销些生药。然后去一下南京,再到广州,亲自到几家大制药厂和大饮料厂跑跑,力争推销出去些浸膏或饮片。最后嘛,我到深圳找我姐夫。只要有一头能落到实处,咱就照样能赚!我走后,你先把雇的人打发回去,叫他们在家里等着,随叫随到。那些饮片一时半会儿晒不好,即使晒好了,也先别往回拉,拉回来就得给人家付钱。不拉,东西是你付过定金的,谁也不敢动。还有,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可以想办法,找个制药厂共同合作,设法弄个以红景天为主的新药批号,干脆制药,照样一本万利。事在人为,你就放心吧!
  第二天一早钱江就上了南下的火车,他在车上给冶洋打电话,婆婆妈妈扯了些与生意毫不相关的事。通话后,冶洋突然觉着有点不对劲,似乎又有什么不祥的事正在发生,那种僵尸般的孤独感又袭上心头。他待不住了,突然就想到外面去走走。在楼梯间,他迎面碰见拿着奶锅上楼的邻居,老太太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服,脸色红润,精精神神的,显然是刚晨练完,打了牛奶回来做早餐。她慈眉善眼地和冶洋打招呼:出去啊冶经理?冶洋赶忙点头,在说不出的感觉里,一路小跑下楼。天晴了,虽说云层仍然很厚,但已是大团大团的棉桃状,一块块瓦蓝色的天空错落在云隙间,而且云团正在快速地自西向东游走变化,风吹得杨树叶儿哗哗作响。蓦然间,他发现笔直的钻天杨上有了几片黄叶,这些黄叶在湿漉漉的绿叶和被雨水冲洗净的白色建筑物映衬下,异常鲜艳夺目。立秋了?是的,万事万物,该发生的事都会发生,那不为人知的孕育过程瞬间也就遥远得无影无踪了。冶洋想起了米虞,今天应该抽空找她聊聊。晚饭后还要去找冯玉,她已来了两次电话,说刚从派出所放出来的儿子又出事了,是涉嫌诈骗。幸亏案子及时破了。他没干,是他的同学干的。冯玉在电话里让冶洋把儿子带走,说以后随便他怎样对待儿子都行,打、骂、强制,哪怕送劳教,只要能使他悔过就行。说她现在怕极了,怕自己会发疯、会猝死、会被儿子杀了。
  本来,冶洋对儿子的事不是没考虑,把他从派出所领出来时就一直在考虑了。他已不可能再回学校上学,凡是与知识有关的东西他都学不进去,也不会安心于与吃苦有关的任何工作,纯粹是一条好吃懒做的寄生虫。仅仅如此,也还罢了,问题是他的性格里有种极其危险的东西,暴烈、野蛮、毫无同情心,具有不计后果的疯狂性和危害性。难怪冯玉怕被他杀了,这不是不可能,遗憾的是她觉醒得太晚了。可他是他的儿子,他不能把全部的责任推给冯玉,虽然他的确是被她宠坏的。冶洋原想让他跟着自己干,或是跟着钱江跑跑,盯紧点,先把野性收一收,然后根据他的喜好,安排一个适合他的位子,有意识地让他经受磨炼,正正当当地做个自食其力的人。现在看来这想法太天真了。自己都朝不保夕,哪里还顾得上犟驴似的儿子。可不管能行嘛!
  想到这儿,冶洋不由得头疼欲裂,他得立刻去见冯玉。
  他打开车库,刚把车倒出来,手机响了,是李俊打来的。
  老板,坏了!
  什么坏了?你慢慢说。
  我是李俊。在三沟镇给你打电话。
  到底怎么了?
  老板,你处罚我吧!我发现得太晚了……咱收的药全烂了……今天早上刚发现……
  冶洋尽量控制住情绪,不让声音颤抖失常,冷冰冰地说:霉得厉害吗?
  是的,是从里面烂开来的,生药堆上热气腾腾,像是堆子底下烧着蒸锅……
  冶洋的嗓子眼里发涩发痒,一股腥甜的气息从闷结的胸口冲涌上来,眼前的物景刹那间橙黄通亮,极像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
  冶老板!冶老板!你怎么了?李俊听不到冶洋的声音,使劲地喊起来。
  刺耳的喊叫声惊醒了冶洋,猛然一嗝,一口浓重的郁气喷吐而出。他像是被呛住了似的一阵猛咳,鼻涕眼泪都整了出来。这倒使他平静了。他一边掏出面巾纸整理自己,一边对李俊说:其他村的情况怎么样?
你现在立刻去看看,两小时后咱们在白崖村会面。
  冶洋开车赶到白占一家时,已是十一点了。路不好走,尤其是村口那两公里土路,坑坑洼洼不说,泥水起码有一尺深,也不知村里人是怎么想的,这么糟糕的路咋就不知道垫一垫,能花几个钱?
  李俊挽着裤腿在院门口迎他,头发上、衣裤上沾满泥水,像是刚从泥窝里爬出来。白占一穿着高筒胶鞋在院门口清理排水沟,见冶洋来了,满脸堆笑地上前和他握手,甚是亲热。
  冶洋顾不得脚下的泥泞,三步并做两步到了药堆前,见外观上和几日前没什么变化,可细细一看就发现了断茬处的霉斑和一丝丝真菌般的丝状组织。空气里充满了腐烂的气息,像是打开了废弃的菜窖。
  白占一的手指在那肥硕的茎块上按出一串儿深深浅浅的坑,哭丧着脸说:外面的还算好,里面全部霉透了。
  是霉透了。冶洋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低头进了西屋。这西屋原来是储藏粮食和药品的地方,现在里面搭了几个简易木架,上面一层层地摊着红景天饮片。冶洋抓起一把,凭着手里滑腻的感觉就知道是霉了。果然,这些花大工夫切晒出来的饮片,一而再地过水后,已经找不出一片儿好的。心神紊乱的冶洋再也受不住屋里霉湿腐臭的气味,也没听清身边的白占一在说些什么,就匆匆逃了出来。
  李俊惶惶地跟在他身边想要说什么,被他挥手止住,他说:算了,什么也别说了,这是天意。
  白占一接过话茬儿说:是啊,往年的雨天哪有这么热,这么闷的天咋能不霉?就是现挖出来的,也禁不住放。可这东西也真怪,昨天早晨我看的时候,还好好儿的,这才一天一夜,就烂得没治了。冶老板,我可不是没尽心啊,这你都知道,也都见了……
  冶洋对李俊说:我们走。
  白占一猛然睁大两眼问:你们上哪?你们走了,这些红景天咋办?
  你说咋办?
  冶洋大喊一声,双眼射出两道逼人的光来。
  汽车在村口的泥浆里突突拉拉东歪西扭地挣扎了好大一会儿,才算是上了好走些的沙石路。冶洋见李俊的右手缠着绷带,问他怎么了。李俊结结巴巴地说,昨天在边麻沟村跟人干了一架,原因是一个老汉带着当兵回来的儿子问他要钱,说晒了两百斤红景天饮片,说好给钱的,但没给,不给不行。任李俊怎么解释都不行,非要不可。李俊不敢久留,想要走,老汉的儿子就不干了,你来我往话不对茬儿就动了手,结果李俊吃了亏,被打倒在泥窝里,手也擦破了。
  冶洋听得来气,一踩油门,就在湿路上开起了飞车,好几次差点儿冲进路沟。其他的收购点已没有必要再去看了,情况甚至可能更糟。凭良心讲,白占一算是够负责的,无论是收药还是切片都很注重质量,他搭的那些个晾药的架子肯定独一无二,一看就知道费了多少心。连他这样懂行的乡医都整成了这样,天晓得其他村烂成啥了。
  冶洋在两个小时内不停地拨打钱江的手机,得到的都是对方关机的信号。他的心头布满了阴云,心想这家伙说不定根本就没去亳州,天晓得去了啥地方。想到这里,他立刻拨通了钱江家里的电话,听见他老婆懒洋洋地喂了一声,忙说你好,我是冶洋,钱江来电话了吗?女人有气无力地说来了,是中午来的。怎么,他没给你打电话啊?冶洋说没有,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女人说不知道,他只说明天去上海……冶洋心里猛一咯噔,这小子果然没去亳州,可他干吗去上海呢?冶洋愈加猜疑起来,突然就想到钱江说过的那个专门生产红景天浸膏的宏源厂去看看。
  冶洋开车赶到宏源厂时,正碰上下班。一位数年前他在北环机床厂当生产科长时结识的熟人见是他,很是惊奇,问他这么晚了来干什么?冶洋说:想看看你们生产红景天浸膏的车间。熟人道:看什么看,早就停了。见冶洋疑惑的样子,接着说:现在谁还搞那玩意儿,净赔钱,搞得工人全下了岗。现在的宏源算是彻底垮了,除了喷塑车间和电镀车间维持生产,其他的项目全停了。冶洋眨巴着眼睛,结结巴巴道:不是说……你们搞得不错吗?不仅效益高,还得了金奖上了报。那报我可是看了!满满一大版。熟人忙摆手说:听他们瞎吹,你咋会相信那些个屁话。得了金奖不错,那是有人为升官发财要业绩,拿工人的血汗钱买来的,一个破烂铜皮箍就的玩意儿,连看都不中看。告诉你吧,宏源厂生产的红景天浸膏总共不到三百公斤,可连二十公斤都没销出去,除了四处参展、送人,就是吹牛皮,现在连一克产品也没剩下,几百万元的投资被花得干干净净。前些日子上边来人审计,结果也是不了了之。据说,现在厂里的头头脑脑们又在一个留美专家的挑唆下,论证什么牦牛鞭壮阳口服液的市场效应。说是要把生产红景天浸膏的那些设备使用起来,和北京的一个什么权威性的中医药性保健机构搞联合开发。还说要凭牦牛的神鞭使宏源当上保健品市场的擂主……操他妈的,上次的红景天浸膏就是那些王八蛋挑唆着干的……
  十月的一天,冶洋从法院里出来后,开车直奔黄沙水库。
  他的案子算是告一段落了。
  官司的缘由是边麻沟村的村民状告他非法收药,在县境内的三个乡十七个村破坏保护性天然植被和人工幼林以及天然草场八千余亩。状书上不光罗列了他在保护区内非法采集收购药材的事实,还详细地陈述了村民们在采药的过程中大面积破坏保护性山体植被和人工幼林以及天然草场的具体情况。说有六个村的村民不仅是滥采滥挖,还用上了手扶拖拉机,把山脚下成片的红景天连同优质的天然草皮一同翻将出来,严重破坏了当地的生态环境和经济资源。还说他以极低廉的价钱从贫穷的村民手中收购原药,却不给钱,极其贪婪无耻地从三个乡十七个村骗走了上百吨的优质药材,给农民们造成了巨大的经济和精神损失。要求法院依法按国家有关红景天的收购价格追回其骗走的资金,并根据其破坏生态环境的具体情况对国家、集体和个人依法做出赔偿,追究其刑事责任。状书除递交法院外,还复印后同时投递到了省、市、县的政府办公室和林业局、卫生局、医药局、工商局等部门。
  冶洋被传讯后,那个准备用来当车间的库房随即就被查封了。
  在现场,办案人员逼着冶洋交出原料,他们根本就不相信冶洋对其事实的任何说明,不但把他说的定金收药、药材霉烂、设备废置的情况当成是天方夜谭式的笑话,还认定他有更为严重的违法嫌疑。
  接下来,法院经过近两个月的调查后,对这起省、市领导高度重视,电视台、广播电台、各类报纸充分曝光的案件,作出了当事人的违法行为不构成犯罪的判决。首先,原告的证词与事实出入严重,所谓手扶拖拉机犁地翻药,大面积破坏草场、幼林、山坡植被等纯属子虚乌有。调查证明,村民们采集的药材大部分来自田埂地头,触及山林、草场的并不多。其次,所收的药材大部分遭雨水浸泡后霉烂是事实。再次,那份长达二十页的状书出自边麻沟村的那个和李俊打架的村民之手。原来,这个叫麻光明的年轻人看到冶洋收购红景天,认定赚钱的机会来了,立刻就想到了怎样把药材收到自己的手里倒卖出去发财的事。用手扶拖拉机翻地采药就是他想到的。但他苦于没有资金。当知道药贩子们欠了他家几百块钱时,就在冲动中和李俊打了一架。事后,他在电视里偶然看到一则不法商贩坑农、害农的报道,心里一亮,便想到了一个能使自己出名并获利的主意。回家后伙同在村小学教书的中学同学,找了些有关的资料,起草了一份像模像样的诉状。最后,这家既没有获准注册也没有生产过任何产品的“制药厂”的全部设备,已然经钱江之手卖给了一个名叫马贵的老板,一百多万元的设备被作价为三十万元出了手。原来,钱江在出走前已背着冶洋卖了“药厂”,不仅拿回了十万元的投资,还赚了二十万。这样一来,非法制药的罪名不攻自破。钱江用冶洋的钱买来一堆机器设备,转手又降价卖给他人。由于冶洋和钱江在收药前预付了定金,因此欺诈罪也不成立。但冶洋私下收药没有经过任何主管部门的同意和批准,严重违犯了国家有关的法律法规,并使该地区的资源环境遭受了一定的损失,根据有关法律法规,将依法判处罚金。
  现在,冶洋已经一无所有了,他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将百万资产赔得干干净净。一位法院工作人员不无同情地说:冶老板啊,我真是服了你了,没想到居然真有你这样的生意人。去准备罚款吧,这可是限期要交的。另外,你还是尽快把那个叫钱江的合伙人找回来,把欠农民的钱给人家还了,免得再招麻烦。一位来看他的朋友骂道:你他妈真是蠢透了,还当过经理,做过生意呢,纯粹的傻B一个,活该吧你。
  冶洋到达三十多公里外的黄沙水库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正是深秋季节,一湾平湖似的库水绿莹莹地静卧在两山的峡口处。这儿是修建水库的天然地段。那两座使白水河蓦然打弯的山一大一小,大的突兀耸立,形成一座怪石嶙峋的绝壁;小的低矮敦实,像一块天外飞来的巨石,孤零零地守望着百米外的绝壁和前方逶迤绵延的沙丘。这些沙丘金黄灿烂,在白水河的西岸筑起一道美丽的屏障,著名的流沙山就在离水库不到三百米的地方。
  冶洋不明白库里的水为什么会这么绿,绿得失去了液体的形态,真像是一块巨大的晶体,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触摸它。
  他想起羽雨来。
  羽雨第一次站在小石山的亭台上时,被它的美惊得发愣,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当时,西沉的太阳从金色的沙山上斜斜地照着水面,水面荡漾出的细碎的光点就像是水晶灯下转动的钻石。冶洋搂着她的腰,两人紧紧地贴着。微风撩动起她香柔的发丝,在他眼前拂起一层栗色的浪漫。
  他们坐在一块褐色的怪石上,羽雨靠着他,痴迷地盯着水面说,冶洋,以后我要是不想活了,就从这儿沉下去。这儿的水肯定非常深,水的比重也肯定比普通的水要大,否则怎么会这么绿呢?多像是浓稠的琼浆玉液,喝饱了它绝对不会浮起来,最后融化在这片翡翠里,那该是多么美妙啊!冶洋说,你疯了?怎么会有这古怪的念头儿?羽雨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若是一个地方能美得使人迷幻、恍惚,那就说明这是一个灵异的所在,这样的地方往往可以找到终极的归宿。你干吗这样看我?告诉你吧,我第一次恋爱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时刚上高中,可我不可思议地爱上了他。我们一下晚自习,就到处寻找可以偷偷摸摸亲嘴的地方。回到家里,整个晚上想的全是他,生怕他和别的女生好,总想着怎样为他去死,然后永远永远活在他心里,让他至死忘不掉。那种恍恍惚惚的情形,跟眼前的感受非常相似。
  你在说司马书?但他没说出来,而是脑筋急转弯,硬生生地说,我可想不了那么多,我不喜欢这里的水,绿得瘆人。听说这儿每年都要淹死几个人,尸体从没漂起过。去年,有一个来这儿春游的孩子不小心掉了下去,十来个武警打捞了三天都没能捞上来,还派来了潜水员,说水太深了,冰冷刺骨,阴森森的什么都看不见,射出的灯光像是一团打散的蛋黄。
  羽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他的神经被神秘的力量无形地触动,意识到了快乐的降临和离去。
  三天后,羽雨给他送来一首打印工整的诗,《流沙山的记忆》:
  落日醉倒了
  我独留在沙山上
  看无语的风
  抹去爱情驻留的脚印
  那些脚印美如沙纹
  涌着孤寂的骆驼
  默默远去
  无涯的深处
  有心灵的歌声
  坚果里的花朵正在开放
  脚下传来低沉的沙鸣
  我抓一把沙子丢下沙坡
  长长的投影里
  那瞬间的平复
  流动的融合
  多么像爱……
  在爱人无我的完美中
  汇入血液的长河
  羽雨温润的手臂缠绕着他的脖颈,甜甜软软地说:喜欢吗?是我昨天晚上写成的。
  冶洋的眼前呈现出流沙山落日流丹的景色——
  翠绿翠绿的库水,层层叠叠的沙山,殷红殷红的落日。
  冶洋和羽雨迎着夕照,躺在温暖的沙坡上。羽雨抓起一把沙子,高高地举起来,让沙子水银似的从指缝里漏下,然后再抓起一把,重复着前面的过程。如此持续了十几次后,沙坡上便出现一道状如岩浆泻下的印痕,这印痕不断地扩大,再扩大,黏黏稠稠地推着更多的流沙涌将下去。接着,大片的沙体松动了,他们的身子底下很快地出现了空洞感。羽雨兴奋得大叫。冲动起来的冶洋伸开长臂,使劲在沙体上一搂,可他没有看到想象中壮观的情景,那些流动的沙子反而因他的加力停滞了,像被吸干了水分的泥石流。
  羽雨把目光投向坡底。
  你说这流沙像什么?
  看不出来,你说呢?
  像爱。
  冶洋愕然。
  瞧啊,多么美丽,又多么残忍!
  冶洋说是嘛,好极了。
  说着,两脚用力一蹬,沙坡垮塌了,两人随着流沙滚落下去……
  ……温暖的沙窝里,两人几乎同时开始脱衣服,脱得一丝不挂……他们赤裸在夕阳熔金的惠泽里,深深地呼吸着沙子特有的燥烘烘的香味儿,沐浴着深蓝色的纯净天光,陶醉在彼此的怀抱里……后来,冶洋抱着她往瀚海的深处走,像是走在梦态的湖中,走向深度的宁静,走在天路的尽头……
  冶洋坐在宽敞的库堤上,处在神志过于活跃的喜悦中。
  他觉得羽雨正在这片绿得醉人的水底里,美人鱼似的嬉戏着,一会儿仰泳,一会儿侧卧……她在呼唤他,向他微笑,对他招手……
  冶洋的意识迷乱了。
  可她真的会在水里吗?
  他的目光在灿烂生辉的绿波间聚焦了,焦点的核心是一对安详的眼睛,这眼睛里充满着母性的温暖,湖水般的宁静和明朗。
  她是米虞。
  潮水远去了,留下冶洋,孤零零地坐在那块曾和羽雨坐过的褐色的怪石上。
  米虞来看冶洋了。她穿一身羊绒套裙,颜色是那种近乎于银灰的中间色,裙子的下摆具有很强的悬垂感,一眼就可以看出质地的高档。而且画了妆。
  冶洋四脚八叉躺在沙发上,一只脚毫不顾忌地搁在茶几上,吸得满屋都是烟。
  米虞本能地捂着嘴轻咳两声,皱着眉头打开门窗。一阵凉爽穿堂而过,带走了令人窒息的死烟。米虞冲上去,一把从冶洋手上夺过香烟,摁在烟缸里,死盯着他一句话不说。
  冶洋有气无力地站起来,对米虞展开双臂。米虞敏捷地一闪,将他推在一边,嗔怪道:才不呢,浑身烟味,熏死人了。昨天离开法院后你到哪儿去了?手机也关了,到处找不到你。冶洋长叹一声道:在睡觉,我累坏了,睡得像是死过去了。米虞眉头一扬:你撒谎!除了醉倒,你根本就不可能睡死过去。越是有事,你就越是精神。算了,你去干什么与我无关,能看见你平平安安在这里,比什么都强。冶洋心里一热,喉头一哽,差点儿落下泪来。米虞在屋里转了一圈,自言自语地说,肯定还没吃饭吧!她打开冰箱翻了翻,又到厨房里找了一圈,见基本上没什么吃的,摇头晃脑道:真行啊你,这么大的冰箱和厨房,竟然一点吃的都没有,真是倾家荡产了。
  两人到百泰村饮食城,常坐的老地方被人占了,餐厅里正摆喜宴,闹哄哄乱糟糟的。两人只好再找地方。街上的噪音汹涌澎湃,密集的车流穿梭往来。能并排六辆车的街道被挤得满满的,污浊的空气里充满了刺鼻的尾气味。发动机的轰鸣声、喇叭声,店铺门前音响的奏鸣声,建筑工地刺耳的电钻声、电锯声、搅拌机的轰鸣声交响在一起,震荡着天地。人行道被修下水道的工人们挖得七零八落。一座正施工的大厦的安全防护栏几乎占到了路面上。这几年城市的发展翻天覆地,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仿佛一夜之间,难以计数的机动车就挤满了大街小巷,原先还算宽敞的街道变得狭窄不堪,车流的高峰期连过马路都成了问题。
  米虞想好了一个去处,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冶洋说:咱们去吃素斋吧,我知道一个能吃到素斋的好地方,就在南屏山下,是南屏寺尼姑开的。
  不可能吧!冶洋说:尼姑怎么会开店呢?
  那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其他什么人开的吧,可那里的人都是道士尼姑的打扮。生意火得很。管他谁开的,咱们去图个自在,图个安宁。
  十来分钟后,车子到了南屏山。远远就见山脚下的仿古建筑群里有一座楼檐别致的大殿,大殿紧挨着新修的山门,一面显眼的幌子随风飘展,上书“南屏第一斋”五个颜体大字。殿门前停着一大片各种牌号的小汽车。斋门装修雅致,于平淡无奇间处处显露出悦人的堂皇。大堂里更是装饰得古雅,色调、灯光、器具均用天然本色,几幅墨画点缀其间。服务小姐的打扮似尼非尼,容貌清秀,笑脸可人。最绝的是一道高耸的紫檀色仿古屏风后面另辟幽径,生出一园。园内青砖铺地,盆栽的花草鲜美艳丽,三排五间左右的古屋围砌成方,屋内又隔成单间。这些单间里,不仅是雕梁画栋清一色的仿古装饰,现代化的服务设施也一应俱全。
  两人在一个小间里落座。冶洋点了两样菜,让米虞也点两样。米虞见菜单上的价钱一个比一个贵,就不肯点了,说:这哪儿是什么素斋啊,你瞧瞧,全是什么一洞天、水长流的古怪玩意儿,竟然还有佛手,一个清炒卧峰笋竟要六十元,你听说过卧峰笋吗?我可是从没听说过,没准就是普通笋子捣鼓成的没法吃的玩意儿。算了,算了,我看还是每人来一碗素面算了,你瞧,一碗素面也要十八块钱,太不像话了,咱们干脆还是走吧,外面饭馆多的是,干吗非要吃这儿的。
  站在里边握笔填单的服务员微笑道:对不起夫人,我忘了给你们看本斋的介绍了,本斋经营绝对纯素,菜肴非常精美可口,几位掌勺师傅都是老板从广东特聘的,所用的名贵材料全都是天然绿色食品,保证你们品尝满意。
  冶洋心中有数,他见米虞执意不肯点菜,就又点了两样,还要了素饺和豆粥。
  服务员很快上来一壶茶,说是老板送的。
  菜也很快上来了,入口品之,四菜四味,鲜、辣、清、香,别具风格。
  冶洋不禁叹道:这老板真不简单,为开一个店竟然从广东到这西北高原来。而人家瞅中的就是你地处边远、少数民族集中、宗教活跃却没有一家素斋这一点。
  米虞说:你说的不对。说他有眼力不错,可营业对象并不是你说的那些人,而是官儿们。你没见门前停车场上那些小车吗?有几个是私人的?有几个是过路的?可以说全是公车。这些人大鱼大肉吃腻了,正没地方泻火呢,突然间开了这么一家斋店,都是些平日里尝不到的山珍野菜鲜蔬粗粮,且里里外外又都新鲜别致,能不火吗?
  冶洋沉吟片刻,略有所悟地说:对,生意就应该这样做。
  米虞说:你又想做什么了?
  还能做什么,想去倒点矿产没有资金。准备搞个食品加工厂,做些软包装的豆苗、蕨菜,又觉着不知深浅,下不了决心,思来想去正想搞裸芽蚕豆。
  什么裸芽蚕豆?
  冶洋从怀里掏出两张淡蓝色的宣传单递给米虞,精神地说:这裸芽蚕豆也算是时髦的绿色食品,就是说将蚕豆稍煮剥皮,让其生芽,待豆芽冒出,嫩黄微绿、清晰可见时,真空封装。详细情况单子上有,你慢慢看。这东西投资少、利润大、原料充足,是真正的短平快项目。市里目前尚无一家,市面上也从没见过这种产品,估计上市后效益不会差。
  米虞双眉一扬道
:我看你还是拉倒吧,别处怎么样我说不准,可这里的人十有八九不会认它。想想看嘛,每年一茬儿的新豆也没见有多好的市场,人们干吗要花钱买你那生了芽的豆子。再说啦,这生了芽的东西搁不住放,若是生产出来销不掉,那不是净赔啊?
  怎么会销不掉呢?冶洋反诘道:这东西符合饮食新观念,各大宾馆、饭店肯定欢迎,我亲自上门推销,定时送货,单是这条路就够赚的了。至于市民们是否接受,那是下一步的事。只要这第一步迈出去,不愁局面打不开。说着他又掏出一个薄薄的半斤装的小塑料袋,上面印着绿色的裸芽蚕豆几个黑体字和绿色食品的标志,背面是产品的营养介绍及生产日期、厂址等,商标是醒目的“天然”二字。
  米虞翻看了一下包装袋沉默不语。
  怎么样?
  米虞表情复杂地看他一眼说:你已经把事情都做好了,还问我什么?
  上次我是被人耍了,这次是自己干,四五个工人都是农村雇的,试产情况非常好。
  啥时开张?
  本月十八号,今天是十三号,再等五天。
  资金咋解决的?
  我把车卖了。全部投资算下来不到三万,设备花的钱很少,厂房是熟人手里租的,主要的花费是买蚕豆。你放心好了,好歹这几年我也是在生意场上混的嘛!
  那不一样!米虞干脆地说。
  怎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在工贸公司当经理是给公家干,你手里的产品不是你自己生产的。说句难听的话,你把厂里的产品分文不花取上来,打着销售的牌号吃差价、分回扣,赔光了也能想出办法拿工资。这样的生意谁不会做?这样的财谁发不了?事实上,这几年你并不是在做生意,只不过是幸运地占有了一个人人眼热的位置,干上了一件能赚钱的差使罢了……算了,还是不说了,我不想让你生气。我了解你冶洋,你这人本质上……怎么说呢?还是说善良吧,你的心黑不下来。你天生不是生意人。你太轻信,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你都太实在了。搞红景天就是例证。只是那么一下就把自己给赔光了。你先别打断我,我知道你要强调客观原因,把失败同合作伙伴、同天气联系起来。其实,恕我直言,即使没有那场雨,你也赔定了,甚至赔得更多更惨。因为一旦那些山民们把药全都加工好了,你付出的将会更多,而红景天根本没有市场……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话题,我只是太担心你了,越是你认为保险的事我越担心,我怕你太想成功了,反而遇到意外。你可不要介意我的直言啊!她还想说,放手吧冶洋,你挣钱纯粹是自找麻烦。你这人我太了解了,你底气不足,知识浅陋,智慧贫乏,又欠了创新和进取意识,连时髦都快不会赶了,偏偏又放不下脸来做自己该做的事。但她没说,她说的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说。对冶洋这样的人,也许只有挫折和磨难才能使其清醒和亢奋。他以前还是太顺,无论当知青、上大学、做政工干部、任生产科长、当经理,都不是奋斗、不是拼命的结果。他实在应该重返仕途,一旦回去,要不了多久,他就能使自己受到赏识,说不定又会有一个诱人的位置等待着他……他不是属鼠的吗?干么不从田野回到粮仓……
  冶洋见她说得真情毕露,直吐衷肠的样子很是可爱,心中热和,便将她的手握在掌中,轻轻地搓着她的纤指说:你真好米虞。
  好什么呀,都老了,哪像你们男人,中年以后事业才刚刚开始。我知道你现在是车到悬崖、箭在弦上,好在这裸芽蚕豆投资不多,回去后我到单位的食堂给你问问,再到师大的食堂问问,我哥是他们财务科的会计,看能不能替你预销点。另外,当年的同学当官的当官,发财的发财,有实权的不少,我也给你打打电话。你现在需要成功,成功一次,就会扫尽身上的晦气,真正的光明就到来了。不过千万要小心,现在人人都想发财,可靠的不多。
  冶洋和米虞离开南屏山时,太阳正在西沉。
  米虞指挥出租车到了冶洋的住所。进屋后,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捆扎得很紧的沉甸甸的塑料包,递给他说:这是五万块钱,请你收下。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
  见冶洋愣愣地看着,早有预料的米虞把钱放在茶几上说:我走了。
  冶洋上前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推坐到沙发上,然后打开包,五捆崭新的百元人民币呈现在他面前。他拿起一捆掂了掂,紧盯着她的眼睛问: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米虞说:没什么,不就五万块钱吗?大惊小怪什么,信不过,打开来验啊!
  哪来的?
  放心!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沾公款的边!难道我就不能有五万块钱?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你是说这钱的来历不明不白是不是?不错,我的经济状况你知道,基本上没有存款,买房的钱还是从你这儿借的。而且这次妈妈出车祸,又让你垫付了医药费。可这笔钱的确是属于我个人的,你放心使用好了。
  不,你不说清楚我绝不接受!
  米虞无奈地缩了缩身子道:好吧,你不要就算了。这真是狗咬吕洞宾啊。看来,我是错看你了。你听着,这钱不是给你的,是我给你还来的,是多是少还要不要细算?如果需要,现在就算……她吼起来,可吼着吼着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看着冶洋疑惑忧虑的眼睛,突然扑上去,紧紧搂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处,止不住的泪水泉涌而出。好一会儿,才哽咽着说:我把那些邮票卖了。冶洋浑身一震,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全都卖给了那个叫杜升的集邮家。
  那枚红星票也卖了?
  是的。
  他混账!单是那枚红星票就不止五万。冶洋把那几捆钱胡乱塞进包里道:我这就去找那糟老头子。这简直是打劫嘛!那上万枚邮票里有的是珍品,给五十万也不卖!
  米虞猛地抓住冶洋正色道:你冷静点,别胡来!
  冷静?胡来?是谁不冷静?是谁胡来?你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愿意!米虞猛地甩开他的手,一点不让地说:我愿意!我有这个权利,邮票属于我,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你说你们是什么意思?
  是这个意思!米虞突然解起衣扣来,她脱掉外套、羊毛衫,然后一咬牙就脱去了内衣。
  冶洋惊呆了。
  但见米虞雪白的胸乳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痕和伤疤,两只乳房上有两块怪兽状的大紫斑,像是张开来的血盆大口,令人在恐怖中不寒而栗。冶洋颤抖起来。米虞也哆嗦起来。她双手缓慢地抱住前胸,瑟缩成一团风雨中的叶子……
  原来,米虞早就知道了冶洋赔钱以及因官司受罚的全部情况,知道他处在艰难的关口,不禁想起两人的恩爱,想起冶洋一次次帮她的往事,就想着怎样回报他。可钱是硬头货,说没有就是没有,无奈之下就想起了手里的邮票。这些邮票有一万多枚,除去重复的约有八千枚,是她二十多年的心血。无论出现什么事,从未动过卖出的念头。
  米虞集邮纯属偶然,那时她还是一个正上高中的小姑娘。暑假到了,母亲带她回老家,在看望大舅时,大舅和母亲说话,见她无聊,就拿出两大本邮票给她看。这些邮票全都用糨糊整整齐齐地贴在十六开硬壳记录本里,票面花花绿绿、内容庞杂,基本上是五六十年代的。大舅说,一九五六年他在公社当通讯员时兼管收发,有一天突然收到了一封从外国寄来的信,信是寄给当地的一个富农分子的,说是他的儿子在马来西亚。公社书记当着他的面把信给拆了,仔细检查阅读后,说以后此类信件必须要详加检查,要有很强的敌情观念,这些阶级敌人不甘心失去他们的天堂,人还在心不死。大舅把信读了一遍,见除了家人间的问安,短短数行字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可他却对封信上的四枚花鸟邮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些邮票印刷精美,色彩艳丽,画面逼真诱人。他毫不客气地将它们撕了下来,一个受管制的富农分子的信封有什么要紧。接着,出于同样的心情,他发现那天的十几封信上都贴着鲜艳夺目、令人喜爱的邮票,就同样毫不客气地撕了下来。从那天开始,他就有意无意地注意起信封上的邮票。凡看见自己没有的就撕下来。公家的信当然不必说,私人的打个招呼就行了,人人都给。后来他当上了秘书,一干就是十年。这其间的收发工作一直由他负责,邮票自然是越攒越多。由于保存不善,再加上后来兴趣也淡了,丢了不少,有的叫孩子扯着玩了。他觉得可惜,就把能收的都收起来,用糨糊贴在了两个大本子里,丢进了放书本杂物的箱子。米虞觉着新鲜,见邮票上有人物、山水、花鸟、走兽、飞机、火车、唱戏的、大批判的、造反的、学雷锋的、还有横扫牛鬼蛇神的和毛主席语录的,就认真地一张张细看起来。大舅见她有兴趣,就笑呵呵地说,拿走吧,送给你了。这样,米虞一下子就有了两大本邮票。可她哪里懂什么集邮,连邮票最基本的知识都没有,拿回家后就扔进了皮箱。几年后,米虞和安志意恋爱,安志意略懂集邮,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本集邮杂志,说集邮正时髦,鼓励她搞下去。两人按杂志上介绍的方法,将贴在本子上的邮票全部浸泡在一个大盆里,第二天,用镊子将泡下来的邮票小心地夹起来晾干,买来集邮册分门别类,整整收集了三大本。这之后,米虞兴趣倍增,一段时间内,狂热地集起邮来。她分别从北京、上海等地邮购了一大批新票,又从邮市上套买了不少,还利用漂亮姑娘的优势与当地的集邮爱好者交换了不少。大多是一比三,一比五,还有一比十的。短短数月,米虞手里的邮票不仅是数量猛增了两倍多,而且质量也上了一个大档次,单是民国票就搞到了好几十张,成了小有名气的集邮家。米虞在和安志意结婚后,对集邮渐渐冷淡下来,生下爽爽后,就完全放弃了。真正又开始集邮是和冶洋重逢后。一次,冶洋借故到她家里看她,她拿出六大本邮册给他看。冶洋很吃惊,在听了她对邮票知识的简单介绍后,很有兴趣地把那些收藏认真地看了一遍。一个月后,冶洋到北京、哈尔滨等地出差,回来前给她打电话,让她到车站去接。两人一见面,冶洋就交给她一个精美的包,说是给你的,是啥东西你别问,现在也不许看,回家后你就知道了,但必须一个人的时候才能看。米虞带着强大的悬念回到家,打开包后惊喜交加。原来,冶洋见她邮册里外国票少,就有心给她买一些,结果在北京等地的邮市上买着买着竟买疯了,把人家手里成集的邮册都买了来,买了整整两大册。米虞非常感动。本来两人就是旧友重逢、情深意笃,这样一来,两颗炽热的心更是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只可惜,冶洋心粗,两大本邮册里有近三分之一是重复的而且基本上不成套。米虞又开始在集邮圈子里活跃起来,几番折腾后,终于有了收获。那就是用满满一大册外国票和一大册当代票换到了一枚珍贵的三十年代解放区的红星票。米虞知道它的珍贵和价值,到手后兴奋不已,几乎和冶洋疯狂了一夜。
  米虞原本没想卖邮票。可是一段时间内,她发现安志意魂不守舍,整日里蔫不唧唧地打不起精神,像犯了大烟瘾似的。而且老是在酒后向她问邮票的事。这引起了她的警觉。她和安志意早就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了,冶洋的出现更使他们的关系雪上加霜。这除了感情和性情上的因素外,很重要的一点是,安志意自从肾脏做过大手术后,从没让米虞满足过,虽然他可以正常勃起,但做爱时一进入强烈的兴奋,腰就会隐隐疼痛,严重影响做爱的质量,这使他异常自卑,久而久之,性欲自自然然就转为了对麻将的狂热。几年前,他们的最后一次性行为以安志意的彻底失败而告终。米虞劝他上医院。安志意戏谑道,那还不如上寺院呢,说着摸出一板儿精美的药片,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是伟哥,我已经用了几个月了,现在连这样的药也不行了……米虞啊,你是个好女人,是我对不起你,你不会离开我吧?说着满目凄然,面如死灰,两行冰冷的清泪滚落下来。惹得米虞悲楚不堪,扑在床上哭了半夜。
  米虞和冶洋的关系安志意很清楚。他原以为只要能保住家庭,只要米虞不过分,偶尔装聋作哑还是可以将日子熬下去的。没想到事情与他的想法大相径庭,他越忍耐,她就越张狂。他只好躲开她,尽量不回家,把精力和心思全部用在打麻将和钓鱼上,渐渐就开始了酗酒和赌博。一段时间内,他连连手臭运背,输得惨痛不堪,债台高筑。人也变得性情狂躁,行为乖戾。这时,他突然想到了米虞的那些邮票,他知道它们的价值,再三琢磨后,决定瞒着米虞悄悄盗卖。第一次他倒出去了百十张“文革”票,第二次又倒出去了几十张“民国”票,收入近四万元。就在他接二连三尝到甜头时,突然发现所有的邮册不翼而飞。一问,才知道被米虞给卖了。米虞说,你干的好事别以为我不知道,邮票是我的,我绝不会让它再变成赌徒的骰子。米虞这样说的时候,昂首挺胸,那讥诮的笑容,轻蔑的神态,已经使他忍无可忍了,偏偏在说到卖了多少钱的时候,米虞又说无论多少都与你无关。安志毅不干了,说至少要给他三万,否则绝不答应。米虞说,别说三万,连三十也没剩下,所有卖邮票的钱都要用来给冶洋还账。这一下,压抑太久的安志意,终于像一座沉闷的火山在能量高度的聚合中爆发了。他像一头发情期狂怒的怪兽,吼叫着一拳就将米虞打倒在地,几下撕开她的衣衫,在冰冷的地板上把她剥了个净光。米虞开始还叫喊反抗,可很快就在剧烈的疼痛中,看着那张魔鬼般扭曲变形的脸昏了过去……
  冶洋听得惊心动魄,抱着米虞泪流不止。
  米虞也是泪流满面,可她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不停地安慰他,告诫他千万不要在冲动中再做出昏事来。
  我一定要把那些邮票给赎回来!冶洋咬牙切齿地说。
  算了吧,我一不是当,二不是抵押,你赎什么赎?
  那我现在不卖了还不行啊?
  米虞捧着冶洋的脸,把他搂在怀里说:还是卖了好,我一点都不后悔。你是了解我的,我绝不会把喜欢的东西在集市上倒来倒去。
  那也不该这么轻率,起码应该慎重地考虑考虑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为了我就更不应该这么随便,至少应该找我商量商量嘛!他的心很疼很疼。
  冶洋把米虞抱进卧室,最后的残阳正从楼群的缝隙间射进来,给室内镀上一层明艳的赤金色。两人在温暖柔软的大床上拥吻了好一会儿。但没有做爱。两人似乎都没有性的冲动和要求,这在两人交往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以往,只要上床,米虞一定激情绽放。冶洋感到了米虞的不同,可他自己也在变化,对躺在床上的女人,似乎第一次想到了对方真正的需要,这种需要不管是什么,他知道肯定不是做爱,最多与此有关罢了。
  米虞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喃喃地说:我要走了。
  冶洋更紧地搂住她,没有一点放开的意思。
  我真的要走。
  我必须要走。
  我哪儿也不让你去!我要你嫁给我!我要你明天就和他离婚,立刻离婚!
  米虞从他怀里挣出来,望着他坚定地说:没错,我正在离婚。
  怎么样?
  他不肯。我已向法院起诉了,问题是爽爽,他非要爽爽跟他不可,可我绝不会把女儿丢给一个赌棍和酒鬼。
  爽爽知道吗?
  是的。她已经是大孩子了,我把什么都告诉她了。她完全站在我这一边。可我理解她内心的矛盾和痛苦。对她来说,这毕竟是人生中的一大不幸,是很不公平的挫折。我不该在她尚未成人的时候就让她承受如此沉重的精神压力,她还是个孩子。
  米虞哭了。
  冶洋又冲动起来,他说:让我们一起来承受。我爱爽爽,绝不让她产生失去父爱的失落。
  米虞破泣而笑:得了吧冶洋,就好像我已经嫁给你了似的。
  怎么?你难道不愿意?我立刻就找人收拾房子,你今天办好手续,我明天就堂而皇之地把你娶过来。咱们到黄山去旅游。
  那你把你的羽雨小姐怎么办?你不该忘了她!
  冶洋傻了。
  他无论如何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情真意切的时刻,她竟然能说出这样令他尴尬的话来。这大概就是女人了,你永远无法进入她们的内心深处,永远无法理解她们在彼此之间想的是什么。此时此刻,冶洋是认真的,是理性的,他经过了离婚的炼狱,经过了羽雨们的再造,经过了风吹浪打,像是游过了漫长严冬的鱼儿一样,在春雪的消融里,正迎着混浊的浪头向源头回归。他和米虞是初恋的情人,是失散的鸳鸯,一次次离情缠绵,一回回憾恨伤感,好不容易有了这天赐的机缘,他不想再错过了。他相信米虞是自己的福星,只要两人生活在一起,自己一定会东山再起……可他显然又错了,恍惚间突然明白,眼前的米虞已经不是以前的米虞了……
  怎么啦?是不是又伤害到你啦?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可我说的是真话。
  那我说的就不是真话?想一想吧,咱们经过了多少曲折,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
  正因为这样,就更不能结合。
  为什么?
  因为我们彼此太了解。我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我,咱俩在一起生活不可能幸福。相信我,你是我唯一全心全意爱过的男人,为了和你相爱,为了一生能真爱一次,我疯狂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
  那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我曾无数次在睡梦和遐想中构筑过和你生活在一起的情景,我怎么会不愿意嫁给你呢?可现在不行了,真的不行!我了解你,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女人。听我说冶洋,我真的很爱你,可从来就没有人真正爱过我,没有!我越是爱你就越是渴望着被爱,就越是得不到爱。你知不知道,你使我痛苦不堪……使我心中最后的净土变成了虚无的荒漠!你好好想想吧,我会嫁给你吗?若是再年轻十来岁,也许会,嫁给自己所爱的人是满足的,再苦再累再委屈也不在乎。可现在不同了,我可以做你的情妇,但绝对不会嫁给你!……
  米虞离开时,冶洋哭了,他拿起两捆钱无言地递给她,米虞想了想,什么也没说,接过来塞进大衣口袋里,她也哭了,都哭出了声……可她还是坚决地离开了,出门前,她使劲搂了搂他,伏在他的肩膀上说:不要误会我,千万不要多心。需要我的时候请随时招呼。裸芽蚕豆的事你要谨慎。
  米虞说这些的时候,手并没闲着,她悄悄把钱掏出来,轻轻放在了茶几上。
  裸芽蚕豆的生产比预想的要顺利得多,头一批就装了五千袋。外观上看,豆粒白净饱满色泽鲜亮,娇黄透绿的嫩芽儿油润诱人,喜得冶洋连连称赞。但问题接着就来了。先是几家同意要货的餐馆食堂留货太少,都是只要十来袋,有的只要几袋,说是先试试,若是真受欢迎,随时找他联系。这与他的想法相去甚远。原想一家餐馆一次说啥也能要个几十袋,这几袋十来袋的,太出乎他的意料。由于是初次交道,还只能奉迎巴结,几袋豆子咋好和人家谈价,只好请老板们赏脸品尝,祈望下回多加关照。第二天再去,老板们就有些冷淡,说你怎么来了,这东西本地人不认,等等云云,实际上是他们谁也没有把这东西当回事,扔给厨子就忘了。厨子们都有自己的一套既成手艺,没人想用这裸芽蚕豆烧制什么菜或是配制什么菜。其次,菜市场上的菜贩子们大多不愿意为他代销,都嫌贵,讨价还价,争吵得面红耳赤,眼看连血本都保不注了,还都翻了脸,只好作罢。那些批发商更是难缠,谁也不把这东西看在眼里,好不容易找到了松口的人,所谈的条件又实在让他无法接受。人家不仅在价钱上杀得他冒血,还都是赊销、试销,没有一家给他付现钱的,还都有销不出去退货、变质退货的前提。他只好一面自己建点儿咬牙销售,一面马不停蹄地带人到各餐饮中心、食堂、饭馆上门推销,结果均告失败,人也累了个半死,懊丧得面灰眼黑。
  一星期后,五千袋裸芽蚕豆只销出了几百袋,工人们无事可做,眼看着干的是赔钱的买卖,就都想走人了。有两个见工钱无望,不辞而别。剩下的三个跟在冶洋的屁股后面要工钱。有个他很看得上眼的女孩说:老板,你快停手吧,这东西在不种蚕豆的地方也许能成,在这儿却是不行,谁也不稀罕。前几天你让我们动脑子销,说实话,为了能赚点儿提成,我跑了不少地方,结果都空了。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白送人家都懒得吃,还都嫌贵,说是上好的新鲜豆芽才七毛钱一斤,一斤一大堆,这东西要一块八呢,才这么点儿,又是水发货,味道还不好。有的人甚至说是生长剂催的,吃了会有害。
  冶洋气得肚子鼓鼓的,说不出话来。
  女孩离开前说:老板,再说句不该我说的话。那些裸芽蚕豆你要赶快想办法处理,我见豆子已经开始发黑了,裸芽也全蔫了。还有,她压低声音说,后墙上的窗子被人撬开了,是昨天晚上撬的,库存的蚕豆好像是少了几麻包。我走了,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又一星期之后,冶洋使尽浑身解数,连部队食堂的主意都打到了,还给人家先付回扣,但都没能扭转局面。后来,他把那些速冻过的裸芽蚕豆按事先排列好的餐馆和市场,雇人白送给人家,试图用这种办法找到市场,但他很快就泄气了。任他花样百出,计谋千条,此地人认定他是把好好的蚕豆用水泡涨了生出芽子来骗钱,就是不上当。再加上那裸芽蚕豆也确实难做出好的口感,失败便在情理之中。
  倒是米虞说到做到,不但替他销了三百袋,还拿回了现款。她说:你快拉倒吧,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累了个半死,把能用的关系都用上了,才销了这么点,可再别想能有第二次,没人愿意再干。前来帮忙的李俊说:老板,这东西确实不能再干了,还不如卖油炸蚕豆呢,那东西小卖店里都有,一块钱一袋,是不错的下酒小吃。说得冶洋动了心,可一了解行情,立刻就泄气了。做这生意的人太多了,人家都是轻车熟路、老顾客,其中相当一部分人都是自己在家里加工,外人是很难挤进去的。再说,他也不想当每天骑着三轮车送货上门的小贩子。至此,用裸芽蚕豆发财的梦想彻底破灭。
  这期间,冶洋还遇上了件挠心的事。
  一天,冯玉突然打电话找他,说是商量儿子的事。
  两人一见面就干了起来。
  冯玉说:让你把你儿子领走你为啥不领?
  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冯玉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道:你当的是什么父亲?连你儿子怎么了都不知道?你也太没责任心了吧?法律上可是规定得明白,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生出来的,你必须负起父亲的责任。
  冶洋听得血往上涌。
  到底咋了?
  咋了?诈骗案刚了,又把人家女孩的肚子搞大了!
  冶洋傻了。
  冯玉冷笑道:想不到啊,你这好儿子竟然跟你如此相像。
  冶洋咬牙切齿道:我警告你,说话好听点儿!
  可这是事实。
  冯玉猛一转身,走了几步,又猛一转身,双臂抱胸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当初是你强奸我,才把我据为己有,想不到报应这么快就到了,他才这么点儿,竟然也犯强奸。
  冶洋眼前黑眩起来,喉头哽了几哽,涌上一股腥甜的气味,急忙伸手扶住沙发靠背。
  冯玉见状,鄙视道:放心,我带那女孩去过医院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儿子比起你来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他认识人家才几天,就把人家带到林子里强暴,若不是我及早洞察,事情早就不可收拾了。明说了吧,我现在拿他是没办法了,他太像你了。你用不着瞪眼,在这方面你们爷儿俩是一个熊样儿,只不过你儿子是后来者居上。据我所知,过去的一年里,他的女友已换了六个。
  冶洋的脑袋里像是钻进了一群黄蜂,他双手抱头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他已经明白了冯玉的用意,也知道了那头“驴”正安然无恙,也许此刻正在哪里又勾引女孩呢。现在,他对这头“驴”充满仇恨,如果此刻他在眼前,他可能会毫不手软地废了他。
  你打算咋办?
  听天由命吧!
  冯玉双眉一挑道:说得轻巧。你把他带走。他现在还没有职业,你有抚养监护的义务。我决心已定,也和他商量好了。
  我如果不同意呢?冶洋心里发紧,渐渐开始冷静。
  那不由你。他是你儿子,你对他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可孩子跟你是法院判的。
  冯玉又露出讥讽的笑,又用胖乎乎的手臂抱住丰满的前胸,将两只性感的乳房挤露出来,踮着脚道:姓冶的,你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早料到你的套路了。实话说,你不带也得带。咱们如果能好说好商量,为了孩子好,怎么都可以,如果不行,我只好求助于法院。我有带不了这孩子的充分理由。当然,话又说回来了,我并不想打这样的官司。孩子成了这样,咱俩都有责任不是?无论怎样也不能全怨我吧?他毕竟是咱们亲生的,毕竟还没有自立啊,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他好,他在你跟前肯定和在这儿不会一样。你是父亲,他现在需要的正是父亲的严厉。我相信你会使他改变,说啥你也不会眼看着亲生儿子堕落吧?你应该理解我的苦衷。若不是迫不得已,若不是为了孩子,我是不会求你的。你想想,我什么时候为自己的事情求过你?冯玉说着说着就动了感情,一向厉色的眼睛也潮湿了。
  很容易心软的冶洋,面对这个巨大的存在,心理防线彻底垮了。
  怎么样?你说话啊!带还是不带?
  冶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吃力地说:我也一直在想他的出路,只是……还没有找到好的办法,你知道……
  冯玉毫不客气地挥手打断他:我知道你的德性,你是不是不想带?
  现在确实顾不上他,能不能再等段时间,你把他管紧点,我保证一有机会就把他接走……
  冯玉不等他说完就彻底翻脸了:冶洋,我警告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的事我知道得多了,惹急了老娘要你的好看。你可以今儿办一个厂明儿办一个厂地折腾,可以今儿嫖一个明儿勾一个地胡搞,轮到自己的儿子就他妈六亲不认了。我告诉你,没门儿!你听清了,儿子我现在就交给你了,管不管你看着办,我可是明天就走了。说着突然放低声音,表情怪异起来:听清楚了,我明天结婚,到香港、新加坡、马来西亚去旅游结婚。
  冶洋愣了。
  冯玉放声大笑。自从离婚后,好强的她曾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儿子培养成才,即使上不了名牌大学,进普通高校应该不成问题。那段日子正是她孤立无援,空虚难耐,度日如年的时候。但她不甘寂寞的个性不允许她在普遍的同情中生活在失败的影子里,她开始疯狂地找男人,遗憾的是都不成功。不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她有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儿子。这使她的激情转瞬即逝。她必须抓紧生活。徐娘半老,风韵无几。她开始频频出入在大大小小的舞厅和餐馆,做美容,买时装,花钱减肥,赶所有能挨得上的女性的时髦。她要按自己的理想选择情人,完全忘记了生活和现实。直到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的确老了,而儿子已经真正长大,他身高体壮,相貌英俊,那片极像冶洋的嘴唇上已有一层密密实实的黑须,并且像冶洋一样地轻视她。牢不可破的母子关系,不知不觉已被陌生替代了,无能为力的恐惧很快就主宰了她,吞没了她。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拼命挣扎,用尽手段,甚至像佣人似的讨好儿子,满足他的所有需要,试图重新得到他的信任,继而改变他,但结果却是大相径庭。她越是亲近他,关爱他,两人的距离就越是遥远。当她终于知道自己苦心培养和追求的竟然是可怕的仇恨时,儿子开始频频出事,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冶洋现在越来越经常地从自己身上瞥见衰老的影子,起初是在凹陷的双颊、松弛的眼皮、额头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上,很快就扩展到了肥胖的肚皮、困乏的腰肢和无力的腿脚。接踵而来的就是牙缝的增大,记忆的恍惚和心力的衰竭。而且稍不小心,不是扭伤关节就是拉伤肌肉。怪不得农人说:麦黄一晌,蚕老一时。看来万物的衰老都是瞬间的事,就像旷野里不可测的风一样,说来就来,毫无摆脱的办法。
  早上,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停了,清冽的风中却还有坚硬的雪粉扑落着,空气寒冷刺骨。
  冶洋准备动身去蓝城。羽雨的差事完成了。她原想在蓝城过完元旦回来,可报社不同意,年底年初工作量大,人手不够,让她速回。她和冶洋通了电话,冶洋说我去蓝城接你,再紧也不在一天半天,咱们在蓝城过圣诞。羽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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