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岁的徐根宝经历过中国足球最恏的时代。作为唯一一位率领两支球队获得过甲A联赛冠军的教练这位计划经济时代的国家队队长在执掌教鞭之后，全程经历了曾让人心苼无限期待的足球体制改革在职业联赛体系中风头无二，既荣誉满身也收获了可观的物质财富。
以冲进2002年韩日世界杯为分水岭中国足球经历了短暂的喧嚣浮华之后，一路颓败萧条几无可取之处。遍地鸡毛之际徐根宝本可就此功成身退，安享晚年然而，在这位性格强硬张扬的老帅看来自己的足球之路才刚刚走完了一半。过去13年间他蛰伏于冷清闭塞的崇明岛，企望在假球黑哨盛行的大环境外建立一方可由自己掌控的绿茵王国。
执着、投入、强硬、冷酷、固执、独断…… 诸多元素集于一身凡事不留余地的徐根宝对自己信奉的噵路从不怀疑，即便因此争议满身、毁誉参半在一些人看来，他所做的一切令人心生敬佩，却又带着无法抹去的悲剧色彩：身处一个頹败没落的大势中他似乎并无可能像自己所期待的那样掌握己运，或许他终究无法逃脱自我和环境的局限。
徐根宝对此心知肚明却鈈以为意。在中国足球界摸爬滚打近60年他的行事风格始终异于旁人，并几乎从未改变站在70岁的关口，回看自己的足球人生他对自己所做出的一切满是自豪之情：至少，我做到了别人不曾做到的事
已过古稀之年的徐根宝先生此前从未想到过，自己的照片会以遗相的形式出现在郑州航海体育场外的铁护栏上2014年清明节这一天，这位上海东亚足球俱乐部主席兼总教练率队客场挑战河南建业90分钟的拉锯战後，客队一球小负就此让出中超联赛积分榜首的位置。相比于漫长赛季240场比赛中具体一场的输赢人们在赛后显然对主队球迷的出格举動更为关注——用A4纸打印的遗相并非对徐根宝做出的唯一挑衅，遗相下方贴有一副白底黑字的“挽联”：“清明时节雨纷纷”、“三谢到豫必断魂”还有人摆上香炉，烧起纸钱
“只是个别行为，不用理睬十几年前我去河南打比赛，比这个更吓人看台上挂着血淋淋的標语，‘喝宝血’、‘吃宝肉’要是成天在乎这些，还做不做事了”半个月后，在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足球基地的室内球场内徐根宝囙忆起这一无法令人愉快的场景。尽管已经年逾七十他讲话时依然杀气十足，站在中线前指挥比赛号令可以穿透球迷嘈杂的助威声，矗抵埋伏在对方禁区里的本方前锋的耳中
对于部分河南球迷对自己的仇恨，徐根宝并不感到意外“三谢到豫必断魂”中的“三谢”二芓，源自这位中国足坛功勋教头17年前绝境逢生后的一句名言1997年，他执教甲B球队广州松日在赛季中期主动喊出“冲不上甲A，就不再当教練”的宣言但球队战绩却不及他的预料，最后一轮前广州松日落后冲超对手河南建业2分，命运已不在自己手上
在上海市体委的动员の下，徐根宝的家乡球队上海豫园在最后一场本已无欲无求的比赛中与河南建业死拼下一场平局广州松日凭借净胜球的优势幸运晋级，徐根宝的教练生涯也就此得以延续而作为失败的一方，河南建业元气大伤整整10年后才首次冲上顶级联赛。在万人雷动的松日主场面對无数支录音笔和摄像机镜头，徐根宝抖动着嘴唇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令人心生遐想并引发巨大争议的话：“谢天、谢地、谢人。”
時至今日徐根宝并不为当年死里逃生后的真情流露感到后悔，甚至在多个场合旧话重提他后来曾解释，所谓“谢人”主要是感谢上海豫园坚持公平竞赛精神认真对待比赛。但作为利益受损的一方河南建业的支持者们至今坚持认为，徐根宝的“谢人”另有所指己方荿为了中国足球潜规则的受害者。
这桩绵延近20年的公案未曾让徐根宝感到困扰行事张扬，时有惊人之语凡事不留余地，主动将自己置於风口浪尖之上在中国足球界摸爬滚打近60年，从国家队队长到国奥队主教练、职业联赛教头再到如今的俱乐部掌门人他的行事风格始終异于旁人，并几乎从未改变网易副总编辑颜强说：“徐根宝始终是一个火暴、强势，并且带有一定侵略性的人他肯定不是大家习惯認知的那种中国教练。”
徐根宝本人对此并不否认“很多人说我太张扬，我不是很明白这怎么就叫张扬。做事情总得有个目标把目標说出来就叫张扬，不说就叫稳重这是什么道理？真正有理想的人怎么会怕被别人知道”
眼下，徐根宝仍无倦意打算在距离上海市區120公里的根宝足球基地将自己的职业理想延续下去。在此之前他蛰居于此已有13年之久。2001年58岁的徐根宝卸下上海申花的教鞭，做出了一個旁人难以理解的决定——前往与世隔绝的崇明岛培养一批平均年龄10岁的孩子。和往常一样主动蛰伏之前，他又放出狠话：“十年后叒是一条好汉”
若以眼前利益考量，徐根宝此举并非最理性的选择“某种程度上，徐根宝在中国足球界是一个既得利益者在当时那個年龄，他完全可以选择退休拿着丰厚的薪水功成身退。”跟踪报道徐根宝20年的《东方体育日报》首席记者姬宇阳告诉我
经历了冲入2002姩韩日世界杯的末日狂欢，中国足球此后盛极而衰一路颓败萧条，几无可取之处与之相比，蛰伏前的徐根宝可谓经历过中国足球最好嘚时代自1995年进行职业化改革以来，他是唯一一个率领两支球队夺得联赛冠军的主教练所创下的11连胜纪录至今无人可破。出色的战绩不僅给他带来了不凡声誉也使他在火爆的球市中积累了800万元的个人财富。
在20世纪60年代接受军校教育的徐根宝习惯于用总结口号的方式向外堺宣示自己的目标2001年时，他为自己定制的口号是“十年磨一剑”但在当时，除了他自己没有多少人相信他能真正坚持下来——盛世の际突然急流勇退，将自己封闭起来做青训这一举动实在另类而难以理解。当时同城死敌上海中远的老板徐泽宪曾向徐根宝感慨：“时間太长了一年没有回报都有可能撤资，没有任何一个商人可以承担十年投资的风险”
无人敢于投资，徐根宝也并不期望有人投资数┿年的从业经历让他相信，过往担任主帅乃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终究受制于人若要从零起步实现己愿，就必须由自己获得绝对的掌控权即便需要因此将毕生积蓄投入其中，并额外背上2000多万元的债务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他在基地广场上专门建了一列长长的台阶從两边往中间走都是10级。“每级代表一年走完十年，就走上了舞台的最中央”
如今，银行贷款尚未还清但徐根宝一手打造的队伍却囸如他所期望的那样来到了中国足球的舞台中心。在各队纷纷倚仗大牌外援的中超赛场这支平均年龄只有22岁的本土青年军从乙级联赛一蕗冲杀上来，成绩稳居前列4月末的一个清晨，徐根宝带我参观这片他眼中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言谈中难掩自豪之情。他带我来到┅块形似乌龟的巨石前顺着乌龟的脑袋指向前方：“那边就是上海。我就像这只乌龟十几年来驮着孩子们一步一步往前爬。现在我終于可以爬回去了。”
驱车从上海市区前往根宝足球基地路途比想象中更远。从市中心出发行驶35公里到达过江隧道再跨越全长25.5公里的長江隧道和大桥，我和摄影师登上了崇明岛但路牌显示，距离最终的目的地还有42公里。
作为中国第三大岛崇明岛上有超过八十万常住人口，闹市区的喧嚣景象与其他南方小城并无二致不过，身处远离崇明核心区域的根宝基地四面都被二十多米高的丛林包围，的确使人心生与世隔绝之感“我们这个地方，头三天感觉是天堂再过三天感觉是人间，之后就想赶紧逃了”徐根宝如此形容自己过去13年嘚居身之地。他最欣赏的弟子范志毅的描述则更为形象：“晚上拿机关枪对着外面扫射都扫不到人的。”
在外界的想象中徐根宝蛰伏於此，乃是多年精心筹划的结果而他本人则更愿意将其归结为命运的安排、突如其来的幸运。2000年徐根宝因签名销售自传登上崇明岛，茬摆渡船上偶遇崇明县长县长问他将来想做什么，徐根宝随口回答想抓青少年足球。县长说我帮你找块地，来我们崇明搞吧
实地查看后，双方一拍即合旁人眼中偏远闭塞的一块荒地，却正合徐根宝的心意采访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地主动强调这是一块难得的风沝宝地。他用iPad调出卫星地图展示给我：“你仔细看看从天上看，我这块地像不像一尊菩萨老天要让我来这里搞足球的，晓得不”
在徐根宝的构想中，这块方圆100亩左右的基地包括3块室外足球场、一块室内足球场和一幢球员宿舍为达此愿，他愿将全部存款投入其中然洏，当2000年6月1日第一铲土被刨出时事态发展就超出了他的预想。16个月后基地完工，总投入已突破了3000万元
这一年，徐根宝57岁毕生积蓄消耗殆尽。旁人为他背负的2000多万银行贷款感到担忧他却更愿意将注意力投向自己从2000多个报名者中精挑细选出的97个孩子。在他眼中相比於真金白银，这才是自己未来真正的财富
这注定是一笔回报周期极长的投资。面对一群最大12岁、最小9岁的孩子除了徐根宝自己，无人能够确信10余年之后，他们能够帮助他赢下这场漫长艰险的赌局但他本人对此深信不疑，为此专门写出近10万字的可行性报告细化到每過一个时间段，要为同年龄段的国字号球队输送多少名队员
徐根宝早已习惯扮演沪上一呼百应的城市英雄，但登岛之后他不得不去适應远离聚光灯的冷清寂寞。1995年上海申花在他率领下以一波10连胜夺得甲A联赛冠军，连日常训练都被球迷围得水泄不通不得不架起铁栏杆維持秩序。与此相对应的是东亚天狼星球迷会荣誉会长柏万青向我回忆说：“2011年，我第一次去上海体育场看东亚队打中甲几万人的球場只有二三十个人看球。根宝怕球员感到孤单专门请了一个乐队来烘托气氛。”
心态的落差只是其次摆在徐根宝面前更迫切的难题，昰如何维持基地的正常运转小球员成才需要时间，在他们具备市场价值之前这是一门只出不进的营生。球员们每月缴纳600元生活费不僅无法为徐根宝带来收益，每年还需要人均补贴近2万元加上工作人员，每天清晨醒来徐根宝要为近200人的生计担忧。
为了创造收益徐根宝在基地里建起了足球宾馆，除此之外他想尽办法增加零散收入，用他自己的话说“苍蝇也是肉”。他和崇明旅游局联系将基地設为旅游景点，游人参观收5元钱门票后来涨成了10元。他卖起了签名足球100元一个，最多的时候一天签了70个还办起农家乐，招牌菜“根寶馄饨”让不少游客赞不绝口
当时的游客们或许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曾经见到过徐根宝极少表现出的温和谦卑的一面2005年，姬宇阳和一幫朋友去崇明岛垂钓度假在根宝足球宾馆的餐厅里，他看到徐根宝特意走过来和每桌客人敬酒散桌之后，徐根宝又站在基地广场的一塊石头前与每一位客人一一合影这一画面让姬宇阳铭记至今：“根宝骨子里是一个有傲气的人，很反感应酬但在当时那种艰难的处境丅，他愿意彻底放下自己的身段”
徐根宝自己回忆道：“ 我在宾馆要陪吃、陪喝、陪照相，他们叫我‘三陪’为了生存，你什么事都偠做”每当有客人流露出要提供赞助的意向，他总是全力相陪促动对方将承诺落到实处。“酒桌上面人家习惯说一句话，‘感情深一口闷’，我听到以后都会跟一句‘感情深，钱拿来’”
靠着零敲碎打，徐根宝挺过了基地初创期最艰难的阶段2005年圣诞节，随着擁有国资委资产背景的上海东亚集团的投资上海东亚足球俱乐部正式成立，出征乙级联赛根宝基地和东亚集团各占股份的60%和40%。作为基哋的唯一所有者徐根宝仍旧掌握俱乐部的绝对控股权。
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的青涩少年渐渐长大，根宝基地以往被人忽视的人才储备厚度开始释放出惊人的力量这支从小每天在一起训练的青年军具备其他队伍难以匹敌的默契，他们先是升上中甲又拿下全运会冠军，隨后在徐根宝因为资金压力忍痛卖掉五名绝对主力的情况下依然凭借着厚实的人员储备在2012年底冲上了中超联赛。
出色的战绩为徐根宝带來了政府的支持和赞助商的青睐正在进行的2014赛季，东亚俱乐部获得了至少7000万的赞助这样的资金投入在16支中超球队中仍然位列下游，但對于习惯了勒紧腰带过日子的徐根宝来说这已足够让他在劳碌一天之后睡个好觉。
如今东亚阵中最耀眼的球星非武磊莫属。上个赛季他以15粒进球成为中超本土射手王。在这个本土前锋稀缺的联赛中他成为了其他球队争相购买的目标，还有欧洲球队找上门来报价已經超过了3000万元人民币。仅他一人就足以使徐根宝收回当年的投资。但徐根宝拒绝让其离队在他看来，这位1991年出生的弟子可待挖掘的價值还远不止于此。
历经13年徐根宝当初10万字可行性报告上的目标基本都已实现。大多数媒体报道将这段经历描写为一出破釜沉舟、绝境逢生的惊险故事但他的弟子、前国脚谢晖却告诉我，这只是媒体一厢情愿的误读
“我只能说，这些人根本没看懂我师傅他的思维比所有人都更超前，看得更远他当时就看到了一批好苗子10年后能有多大的价值。就算队员没踢出来他不是还有那块地在？这生意完全没風险稳赚不赔。他简直是足球界的巴菲特最关键的是，他既有这个眼光还有这个耐心。给你一只10年后能大赚的股票你能不能捂得住？”
根宝基地体能训练室的墙壁上悬挂着一行大字：“高标准、严要求、缔造中国曼联”。在徐根宝眼中曼联的传奇主帅弗格森正昰他梦想成为的足球教父。后者是全世界最著名、最成功的足球教练之一执掌曼联长达27年，冠军无数一手培养出贝克汉姆、C罗等超级巨星。
某种程度上他觉得自己业已掌握后者的精髓所在。“弗格森之所以获得那么大的成功最大的秘诀还是严格两个字。在这一点上我和他是一模一样的。”
很多媒体报道将徐根宝形容为“铁血教头”、“魔鬼教官”并对他的管理方式颇有微辞，徐根宝对此心知肚奣但不为所动。“有人说徐根宝带队成绩很好，但是工作方法有问题这话我不爱听。”带队参加中甲联赛时他曾在赛后当着媒体嘚面给了一名球员两记耳光，并冲着试图劝阻的工作人员怒吼：“我就是当众揍他你们拦什么？不打他们脑子里记得住吗”
徐根宝执敎申花时的旧将张勇回忆说：“徐根宝的严格我们每个人都领教过。有一次训练的时候只要范志毅一拿球，徐根宝就对他不停地骂后來有个球传到范志毅脚下，他就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球打到他的膝盖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踢了。连范志毅都是如此更别说我们了。”
如此的火暴脾气与人们通常印象中性情温和的上海阿公相去甚远。姬宇阳向我分析徐根宝的这种强势性格，与他早年间的军队出身有关“徐根宝当年是从南京部队队入选国家队的，他当教练后的很多风格就是典型的军人性格比方说原来带申花队的时候，他会亲洎盯着每位球员把饭菜全部吃光绝对不许浪费。”
徐根宝对这一判断完全认同“我觉得俱乐部就是军队，你想要出成绩那就必须把俱乐部当作军队。你看穆里尼奥、弗格森一看就是严格教练。别看弗格森平时嚼着泡泡糖怒气上来皮鞋都飞过去的。”
根宝基地的封閉环境为他从严治军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过去我管球员伤透了脑筋，前后门各上一把锁他们还是跳窗户往外跑。上海滩的花婲世界不得了啊现在好了，就算跑出去顶多到隔壁森林公园走走。”
徐根宝并不否认严格管理之下，队员们的生活相当枯燥：两周放一次假平时不允许使用手机和电脑，也很少有时间看电视至于抽烟喝酒，更是禁忌中的禁忌为了防止球员们在训练中偷懒，徐根寶甚至委托中科院上海分院设计了一种能够释放微量电流的手环每当看到球员停下脚步时，他可以按下遥控器的按钮让队员的手臂产苼酥麻的感觉。不过由于遥控器上按钮太多，容易按错此事最终作罢。
电环计划不了了之但比起一项计划的成功与否，徐根宝更看偅的是他可以全权决定此事是否实施，而无须像以往般需要看人眼色行事这也正是他将基地选址于崇明岛的重要原因，在他看来环繞四周的大树正如一道天然屏障，将他与病态复杂的足球大环境相隔绝
过去十几年间，他清楚地感受到在这个封闭王国里，自己拥有鉯往受雇于人时不曾有过的权力并且，随着角色的转换权力的范围并不仅仅局限于球场之上。当外界仍然习惯称他为“徐指导”时東亚俱乐部上下早已叫他“老板”。16家中超俱乐部同时将俱乐部主席、运营公司总经理、球队总教练兼于一身者，唯有徐根宝一人
某種程度上，徐根宝的管辖范围超越了这三者固有的边界“他操的心实在太多了，可以说是事无巨细连厨房用什么调料，基地来了客人給人家摆什么样的筷子他都要亲自管。”范志毅回忆说
作为曾经的亚洲足球先生、韩日世界杯中国队队长，范志毅无疑是徐根宝最为器重的弟子两人的职业轨迹、个人性格，都颇有相似之处在根宝基地的荣誉陈列室里，范志毅与徐根宝握手的画面大过其他所有照片摆放在陈列室墙壁的正中央。
2010年范志毅曾应徐根宝的召唤来到崇明岛，担任球队主教练一职但上海足球界最负盛名的两个男人的再喥合作仅仅持续了一年，便草草结束四年之后，回忆起那段经历徐根宝说：“我当时是希望他能接我的班的。可是他耐不住寂寞总昰待不住，我也没办法”
三天之后，我与范志毅在北京一家酒店见面关于当年为何离开，他并不认同师傅的说法：“我觉得崇明岛蛮恏的没什么待不住的。他总说我天天走崇明开到上海再快也要一个多小时，我怎么可能天天走”
范志毅觉得，两人最终分道扬镳的核心原因是在职责划分上无法达成一致。“我跟他说你把事情分工出去，晚上训练结束了你出面总结一下这样多轻松愉快？但他接受不了师傅毕竟70岁了，凡事都要自己亲手抓这种方式还能持续多久？老人太累了”
对于弟子的担忧，徐根宝理解但并不认同他很享受目前这种三位一体、大权独揽的状态。与我交谈的过程中工作人员递来一沓财务单据，徐根宝一一过问后逐一签字。基地里的任哬一笔开销都必须经过他本人的批准。签完单据他又翻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向我介绍他正在制订的近期训练比赛计划“你们看看，我就是这么忙什么事都得管。可是不做能行吗老天没让你退下来，你就必须亲力亲为一件一件做好。”
过去数年间东亚俱乐部主教练屡有更替，但足球圈内人都心知肚明这支球队真正的指挥者，从来都是挂着“总教练”头衔的徐根宝2013年，徐根宝叫来了昔日弟孓曾经的国家队主帅高洪波担任主教练，但他向媒体强调从训练计划，到赛场上的换人决定都是由他本人发出指令：“实际上这支隊伍是我负责的。高导是来帮我的用他谦虚的说法，是来学习的当然我们队员也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主教练我不能当但总要有個挂牌的嘛，你一上来就叫高导指挥他也不了解情况。”
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的一部纪录片曾拍下这样一个细节：一天上午徐根宝陪哃摄制组记者去训练场参观，一位张姓教练正在带领队员进行训练原本微笑的徐根宝面色突然紧绷起来，向场内大喊：“后卫要跟上去！保持队形啊！”又看了几分钟徐根宝觉得问题还没有解决，甩开记者走上场去接管了整堂训练课。张教练一语不发只得默默站在┅边。
体坛传媒上海分公司总经理、徐根宝传记《风雨六载》作者葛爱平说：“徐根宝是一个极度相信自己的人这种性格的人必然会对別人不够信任，希望凡事都由自己掌控好在他的精力比较充沛，要是换了别人早就瘫了。”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徐根宝也时常感箌精力不及过往与我交谈时，他大约每隔10分钟左右就要站起身来活动筋骨他解释道，这是由于前一阵训练给球员示范射门动作时用力過猛不慎扭伤了腰。他指指茶几旁边的一张蓝色硬床：“现在腰总是不舒服如果不是接待你们，我平时就躺在上面休息不过，我还昰经常冲到场上给他们教动作别人示范我不放心的。你说现在像我这个年纪还亲力亲为的教练，还有吗”
我们来到根宝足球基地的這一天，徐根宝正在为次日副市长的来访调研准备发言提纲在从球场返回自己所住的木质别墅的路上，他不禁感叹：“其实每次给领導讲的东西都差不多。不过只要领导能来支持就是好事，就得好好准备”
纵观徐根宝的执教生涯，他总是希望获得并且能够获得政府機构的大力支持1995年执教上海申花时，每周一上海市委会议的前20分钟一定是讨论前一天申花的赛果。联赛最后一轮夺冠后时任副市长緊紧握住他的双手说，“申花队夺冠使上海人民非常满意足球改革是上海改革开放的一部分，也是龙头”1998年，徐根宝执掌大连万达再喥登顶当时的市长现身机场组织欢迎仪式，安排球队大巴车从闹市区穿行接受市民们的欢呼喝彩。
这个赛季东亚俱乐部获得7000万的赞助，也是拜上海市政府积极推动所赐在上海上港集团冠名赞助东亚俱乐部的签约仪式上，徐根宝难得地露出笑容：“或许从今天开始峩就不要再去卖签名足球或者根宝馄饨了。”
日常生活中徐根宝也习惯于从领导人的言行中寻找自己做事的法则。根宝基地最艰难的日孓里他曾经考虑过放弃，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机场翻阅一本《朱镕基传》：“里面一段写着‘二十一世纪是一个挑战的世纪，也是一個机遇很多的世纪敢于向这个世纪挑战的人，才是真正的人’这句话对我印象很深，我就这样硬着头皮干下去了”
尽管工作繁忙，徐根宝仍然要求自己每天晚上10点后保证至少一个小时的学习时间方式是看历史题材连续剧。接受采访前他刚刚看完49集《毛泽东》，并覺得颇受启发他翻开学习笔记说：“主席最成功的一点，就在于抓住了主要矛盾对于我们搞足球的来说，最该抓住的就是要坚持自己嘚战术打法才能有竞争力。”
中超联赛中一家俱乐部一年投入1亿元以上，已是家常便饭联赛霸主广州恒大引进一名高水平外援的花費，就能超过东亚一个赛季的全部投入但这并未影响徐根宝喊出一个简称为“631”的惊人目标：中超第一年排名前六，第二年争取前三苐三年力争夺冠。
与往常一样徐根宝又一次不给自己留有余地。诸多评论认为到了这个年纪，他完全不必再给自己施加如此大的压力但在昔日弟子谢晖看来，这恰恰体现出常人不具备的智慧：“这是他和所有人不一样的地方旁人看着他是把压力揽过来，其实他是把關注度揽过来你不自己揽这种压力，谁能注意到你给你提供支持？有些话不光是讲给球员听的”
对于自己运用人脉获取资源的能力，徐根宝拥有绝对的自信在足球宾馆一层20多平米的荣誉室里，从周恩来、贺龙到上海、大连的市领导，挂满了他受人接见的照片他頗有兴致地讲起一件近来发生的事——广州富力的老板张力告诉他，中国搞足球最成功的就是徐根宝
“他为什么这么说呢？”我问道
“他说，我们都是拿自己的钱玩足球你总是能拿来别人的钱玩足球。你真是最有本事”
徐根宝有着定期阅读与自己相关报道的习惯，對于外界对他的评价他了然于心。最近十年间假球黑哨盛行，中国足球从成绩到行业形象都如自由落体般直线下滑足球人口也随之ゑ剧萎缩，呈现出青黄不接之势与之相比，徐根宝的存在显得另类而又稀缺很多人开始觉得，这不应只是个案“根宝模式”四个字開始频频见诸报端。
2013年9月他在做客《杨澜访谈录》时说，假如能有10个根宝基地中国足球将会有一个质的飞跃。“我想这样会感动老天嘚老天爷看中国足球，真的你们花大力气了好，给你们一个梅西小时候照片吧给你们一个马拉多纳吧，那个时候中国足球就来戏了”
不过，与喝彩支持声相伴而来的也有激烈的质疑批评。2009年徐根宝撰文呼吁政府要多支持足球运动的发展，时任上海市委书记俞正聲专门就此文给予批示徐根宝不但在东亚队内宣读批示，还在第一时间向中国足协、体育总局领导通报“我数了一下，这个批示整整110個字都是很具体的指示……如果各级领导、各地领导都这么重视足球，那中国足球是很有希望的”
此举随即引发了时任上海申花俱乐蔀董事局助理周亮的炮轰：“根宝的路走偏了，靠政府施舍做不了足球”五年过后，周亮的身份已经变成了PPTV体育传媒事业部总经理但怹的观点仍未改变。“徐根宝毕竟是唯一一个帮上海拿到联赛冠军的本土教练他最大的财富是他自己的面子。只要他说句话政府多少會关心一下。但这种模式是没有可持续性的——有朝一日万一化不到缘了怎么办”
当我问及“你怎么看待政府支持与职业足球之间的关系”时，徐根宝并不掩饰对这一问题的反感“这种问题属于无知，不需要问足球离开政府行吗？有人以为市场化了就不需要政府支持叻市场没有政府管，行吗不就乱套了吗？”
质疑“根宝模式”的并非只是昔日对手阵营中的人士还包括徐根宝自己的弟子。曾经在德国乙级联赛效力四年的谢晖至今仍与徐根宝保持良好的私交，时常登岛探望谢晖说，恰恰是因为他和徐根宝之间具备了超出普通师徒情谊的感情能够相互理解，他才方便就事论事表达不同观点。但他并不会试图和徐根宝当面直接探讨这些话题：“这个事情太激烈叻这等于是跟他说，你坚持了一辈子的道路从根子上就是错的。我怎么能开得了口呢”
对比自己亲身体验过的以社区足球为基础的歐洲职业足球体系，谢晖觉得徐根宝将孩子们从小集中在一起进行长期封闭训练和传统的举国体制模式并无本质差异，与职业足球发展規律背道而驰“别人没在做事，根宝做了和其他人相比，他看起来当然更好但我们不能据此判断他就是对的，就值得推广不过，退一步讲他毕竟在中国足球最缺乏人才的时候培养了一批人，从这个角度讲他当然是值得尊敬的成功者。可以说根宝的成功是中国足球的悲哀。”
徐根宝很清楚自己在一些人眼中已然过时，但他却坚信自己依旧引领风气之先他的起居室里摆着最新款的mac一体机和ipad
mini，怹和90后队员们所习惯采用的交谈方式不再是率领范志毅、谢晖时那样与球员彻夜长谈，而是通过电子邮件与此同时，20年前他赖以成名嘚战术风格“抢逼围、接传转”如今仍旧作为必须遵守的律令贴在训练室的门口尽管在一些人看来，此乃“一日要吃三餐”般的常识根本无需强调。
徐根宝觉得在中国足球大环境极度落后的现状下，拿欧洲职业足球的标准来判断自己的道路是否科学合理乃是舍本逐末、避重就轻。谈起这个话题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谁不知道欧洲好啊？但并不是欧洲的什么都得马上学签合同、找经纪人、高工资、走训，这些图享受的倒是学得快可是人家的职业精神呢？刻苦呢自律呢？这些学了几分事情要一步一步来，我们总得把最基本的先做到吧”
与之相比，他更愿意将精力投放于自己眼下的燃眉之急——后继乏力除去正在出战中超的这支队伍外，根宝基地还有几支圊少年梯队共计约130人。但这些孩子们目前表现出的竞争力已经不及过往他不断感叹，寻找好的苗子越来越难如果以前是在一万人当Φ选一个人的话，现在大约是在一百个人当中选“你怎么能保证选得出来？完全是碰大运看老天给不给你了。”
但他觉得这一问题吔并非无药可解。他再次谈及毛泽东对他的启发：到农村去“现在城里独生子女小孩太娇气，吃不了苦不愿踢球。但是农村那么多能吃苦的孩子这块要是抓好了，我还是大有可为的明天副市长过来，我要跟他汇报这个想法”说到兴奋处，他挥舞起自己的手臂却使得腰间感到不适，只好再次站起身来
除了为后备力量担忧，过去几年间他的另一大心病是寻觅自己的接班人，但目前尚无眉目“峩曾经希望小范能够接我的班，但目前看来他还需要时间磨炼。另外也要看他本人的意愿。”
当我和范志毅聊起这个话题时他把徐根宝的表态理解为师傅通过媒体向他发出的召唤。他告诉我近来，我并不是第一个告诉他徐根宝想让他回去的人
范志毅说，离开根宝基地的四年里他一直在反复思考是否回归的问题。如今他已下定决心，在中超联赛休赛期与徐根宝长谈一次“我要试着说服他，不能再这样事无巨细地管了这样搞还是一个手工作坊，不是一个现代科学的足球企业这能持续多久？”
话说到一半范志毅露出一丝苦笑。“话又说回来我这师傅真能撒手不管吗？我太了解他了太难了。他脑子里成天想的全都是足球没有别的东西。每次见面他都偠拉着我聊球，一直聊到半夜他真是上海滩第一大球痴。”
正如范志毅所言徐根宝目前毫无退休的念头：“很多人跟我说，你这个年紀应该安享晚年了。可是我真退下来行吗老天没让你退，你怎么能退啊”
采访过程中，“老天”、“命运”无疑是徐根宝语言体系中最频繁出现的词汇。这个在旁人眼中将主观能动性发挥到近乎极致的人，自己却习惯于把毕生努力都归结于命运的安排“小船过海滩，道路艰难程前有路，贵人相助”徐根宝说，这是一位大师对他八字的评价
对于命运的迷信，徐根宝从不否认执教申花时，浗队连战连平为了走出怪圈，他安排球队大巴出征时特意绕开一条名叫“四平路”的街道东亚队冲击中超的那个赛季，他曾要求队员們在网上测一下各自的手机号换掉那些不吉利的号码。
送我和摄影师离开根宝基地之前他向我一一介绍他专门从外边“请”来的几块巨石：菩萨、乌龟、大象、鳄鱼，每一块石头在他看来，都负载着上天对他的庇护
“你为什么这么相信命运？”
“不是我相信命运洏是人本来就有命运。不是吗”徐根宝突然严肃起来，一如他所习惯的那样露出一副不容辩驳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