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只会喊口号,天天什么“金钱是不是万恶之源源”“必然灭亡”

政变&&&&原著:约翰·厄普代克&&&&翻译:潘崇杨
目   录
鸣谢―――――――――――――――――3
库施,我的祖国!――――――4
处决老国王――――――――40
第三章 & 逮捕埃扎纳――――――――73
第四章  埃扎纳越狱―――――――&#
第五章  巴拉克之旅―――――――&#
第六章  政变在谈情说爱中进行――&#
第七章  亡命天涯――――――――&#
译后记――――――――――――――&#
&书中《古兰经》的引言取自《企鹅经典作品集》中由N.·J.·达伍德翻译的《古兰经》。本书第四章章首的赫尔曼·麦尔维尔写的诗句引自他作于乔治·F·奥普戴克担任纽约市市长期间在1863年7月发生的“征兵暴乱”中的一首诗《房顶上的夜景》。第七章章首的格言引自埃尔-卡拉玛维教授在我和她一起出席的、于1976年9月在华盛顿召开的“阿拉伯和美国文化”问题研讨会上发表的演说。国会图书馆的乔治·N·阿蒂耶赫教授、圣巴巴拉市加利福尼亚大学的G·威斯理·约翰逊教授和密歇根大学的卡尔·R·普洛费尔教授都慷慨地为本书提供了宝贵的资料。本书所述的历史采集于巴希尔·戴维森、罗伯特·W·朱莱、E·杰弗森·莫菲、奥利维亚·伏拉霍斯、J·W·尼亚卡图拉、阿尔弗雷德·古伊劳姆、保罗·福达姆、科林·透恩布尔、阿兰·摩尔赫德、李达·法兰特、杰克斯·伯克、罗兰·奥利弗和J·D·费居等人的有关著作。本书有关地理方面的内容,采用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儿童读物、《优雅的姿态》以及从曼戈·帕克到伊夫林·沃,从勒内·凯利埃到约翰·巩特尔等人发表的《游记》中的记载。对本书特别有参考价值的而又鲜为人知的两本书是:迈克尔·H·格兰兹编著的《自然灾害政治学:萨合尔的旱情》和J·斯宾塞·特力明格姆编著的《西非的伊斯兰教》。瑟斯顿·克拉克的《最后一支商队》是对尼日利亚的图阿雷格人在年期间遭受旱灾情况的真实描述,可惜它出得太迟了,在它出版的时候,本书已经定稿,且已在打字机上进行打字了,所以我只能采用里面的一小部分细节内容,如果能早一点出版的话,该书的丰富资料肯定会使本书的内容大大地充实起来。我的妻子玛莎参与本书手稿的打字工作,在那一年的打字工作中,她也成了本书的一位认真的读者,并深为小说的内容所打动,甚至不时喜形于色,赞叹不已。小说《政变》的布局设计比较混乱,其责任全在于我本人,跟我的妻子玛莎以及上述任何人都毫无关系。
既然他尽管一生奔波,却又毫无建树,至多也只是虚名一个而已,那又何必对他所经历过的那些不值一提的琐碎事情如此念念不忘,还要孜孜不倦地把它们一一给撰写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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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自《古兰经》第76章 
&&&&&&&&&&&第一章&&&&&&&
&&&库施,我的祖国&&&&
库施是我的祖国,她是非洲的一个内陆国家,地处桑吉和萨合尔这两个其部族已被混杂了的新兴资本主义傀儡国家之间。尽管她的面积比任何两个欧洲国家合起耒都要大,但在非洲却还只能算是一个小国。库施的北半部是撒哈拉大沙漠,其南部有一条终年川流不息的格里恩德河流过。格里恩德河这条河流实际上就是库施南面的疆界,但是当年的法国统治者却一直都没有把它当作国境线在地图上标出。也正因为有了这样一条河,库施才能使自己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农业生产勉强得以维持。花生是库施主要的出口农作物:这种坚硬的荚果用重物敲碎去壳以后,再由村妇们把它放在从古至今一直沿用的研钵里捣浆成油,或用法国里昂制造的老旧冲床把它冲浆成油,然后装桶用骆驼和旧卡车把它运到塞内加尔的达喀尔,在那里再装船运到法国的马赛,最后成了某种芬芳诱人、包装色情的香皂的主要制造原料。当然,这种香皂并不是为我的那些纯朴而敦厚的乡亲们制造的,而是专供那个可谓万恶之源的美国用作厕所里的除臭剂。我国花生油向东走的旅途跟向西走的相比,显得同样遥远和艰难。当年,我们的先辈用人挑肩扛的办法,在阿拉伯商人的监控下,从桑给巴尔的皮肉市场开始寻找买主,一直找到波斯和中国突厥斯坦的伊斯兰女眷和宫廷卫士为止。库施就是这样将自己的两只透明的翅膀伸向全世界的。北部边境和地中海沿岸之间那一望无际的沙漠海洋一度曾经是遐尔闻名的论重量以黄金换食盐进行交易的地方。如今,这块荒漠之地只有瑞典的那些花花公子们趁着沃尔沃牌轿车来侵扰它了,可他们受不了轿车内的寒冷和烦闷,原想下车避寒解闷的,谁料这种瑞典名牌轿车多至七层的油漆很快就被风沙刮掉了,其引擎的轰鸣声则被吞噬一切的非洲哈麦丹季风(非洲旱季时从撒哈拉沙漠吹向非洲西海岸的干燥而带沙的风――译者)的怒吼声完全淹没,而他们本身则在蓄电池用完之前就已成了沙漠中的一堆骷骨。这不就是真主安拉处置一切异教徒(此指基督教徒――译者)入侵者的方法吗?
在格里恩德河以南,既有大片的森林,也有不毛之地,还有各种动物、热病,一片混乱,让人不屑一顾。无论何时,只要库施人敢于冒险踏进这块土地,他就会被感染上一种叫“马拉勒斯托马克(mal
a l’estomac)”的疾病。
库施原是一个历史悠久、历经无数磨难的虚幻国家,其国名取自于一个如今已经消失了的王国。据传,那个已经消失了的王国最早是由洪水灭世后人类的新始祖诺亚的孙子即传说中非洲种族的祖先诺亚的次子含的儿子库施创建起来的。今天的库施这个国名乃是因袭而用,以示其为库施的继承和延续。古库施国的王室成员于公元四世纪时,由于受到基督徒的“阿克萨姆(Axum)”宝藏的诱惑,离开了尼罗河上游,又从传说中的“铁器之家”麦罗撤出而进入科尔多凡和迏尔富尔荒原,再继续向西挺进,却在烤焦了的热带稀树草原上受到了沙魔的追击,沙魔所到之处,原为高楼林立的城市很快就被沙尘所淹没而成为散布在沙漠上的一些石块,直到1968年,他们这个已被毁坏殆尽、徒有虚名、但大小还算是种荣耀的国名才被我们的革命委员会给挽救了回来,废除了那个充满敌意的名称--诺瓦雷,把原来的库施国名授予这个虚有其表,正在遭受饥荒折磨的国家。不用说,今天的库施跟原来的库施之间,不管就地域而言,还是就年代而言,都是相隔非常久远的了。可以说,库施本身乃是一种历史性仿效:非洲对着法老的埃及举起了一面黑色的镜子,镜中现出的影像就是库施。&&&&
首都是伊斯蒂克拉尔,她原先在地图上的名字叫凯里维埃尔,为的是纪念曾于1828年穿过撒哈拉大沙漠的旅行家凯里维埃尔,为了庆祝国家的独立,才于1960年将它改为这个名字的。据说,当时,旅行家凯里维埃尔把自己的脸涂成棕色,学着讲一口洋泾浜阿拉伯语,混迹于从廷巴克图到菲斯的商队之中,干着成百上千默默无闻的柏柏尔人已经干了几个世纪的事情。在商队里,他骂柏柏尔人是畜牲,甚至于在他受到殷勤款待、让他在霞光满天的夕照中自在取乐的时候,还是盛气凌人,最后竟还成了欧洲的名人。诺瓦雷这块地方在1905年归属法兰西管辖(目的是为制止英国人在苏丹发起的攻击)之前,沿格里恩德河两岸地区一般都称之为万基基,却并无明确的疆域。阿拉比德是个阿拉伯商城,如今已经一扫它昔日的荣耀和辉煌,悄无声息地蜷伏在白绿相杂、光彩夺目的诺瓦雷王宫的后面了。这座模仿巴黎卢浮宫建造起来的雄伟宫殿的侧翼,现在已被用作政府的办公室、库施人民帝国主义暴行展览馆、专门致力于根除基督教布道教育影响的女子中学和关押政治犯的监狱。
库施的面积为126,912,180公顷,人口密度已达到每公顷0.03人。广袤的北方,一望无际,人与大地浑然一体,犹如兰鹰与天空,一色难辨。库施有铁路二十二英里,公路一百零七英里,还有一个国家航空公司,名为库施航空公司。公司里只有两架波音727飞机,当飞机飞向兰天时,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跟机场附近那些因其表面镀锡而同样闪闪发光的铁皮棚屋遥相辉映,望之令人头晕目眩。库施的主要农作物是花生。此外还有一些农作物如:小米、高梁、棉花、蕃薯、海藻、烟草和槐兰等。阿拉伯胶树出产的树胶可以在市场上出售。本地人会巧妙地从猴面包树中获取很多利益:利用其心部的纤维编织莆蓆;利用其内层树皮打制绳索;利用其果肉来煮粥、熬胶、酿制整治痢疾用的发汗药;将其外壳拉长做水瓢;用它吸收酸份、返鲜种子,甚至于在陷入绝境时还可将其树叶当菠菜烧起来吃。那么,还算不上已经到了绝境的情况又是怎么样的呢?山羊会把那些小猴面包树全部吃光,只有高大的、老得啃不动的猴面包树才能保留下来。游牧部族放养的成群家畜都被可怕的干旱夺走了。格里恩德河北岸上的最后一头大象也于1959年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和象牙,当时发出的那一声凄惨的吼叫至今还在人们的耳边回荡。对此,在人们当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拖巴布(toubab――这是对外国人的一种表示蔑视的称呼,类似于我们中国人过去称外国人为‘洋鬼子’――译者)们拿走了大耳朵。”萨合尔和桑吉这两个国家都蕴藏有丰富的矾土、锰和其它可供开采的矿石,可库施,除了很高的布鲁勃山脉尚有一些硫矿以外,已经探明的矿藏就是那种会使大片土地都无法耕种的红土(以上这些材料是我从一份旧的《政治家年刊》上信手抄录下来的,而此刻我坐着写作的已是一个能够观赏地中海美景的地方,所以这些材料中的有些东西恐怕早就成为历史的了)。在北方,一度曾经有过一些奴隶聚居的盐城,在这些盐城里劳动的奴隶们毫无防护可言,只能在无法躲避的、强烈得使人难以忍受的盐光照射下生育、崇拜和死亡,而如今,这些曾被穿着兰色制服的图阿雷格人监管过的采盐场也只不过是在人们的心里留着一些记忆罢了,然而在这一片从地图上看很像尖角形脑壳、其头盖骨部分就是荒漠的土地上,连这些记忆也变得非常淡薄了。沿着被那条蜿蜒流淌着的格里恩德河雕刻而成的、很不规则的、形如头骨下颚边缘的区域,曾经存在过一个国名叫做万基基的王国。据传,万基基国王的身躯是一种神物,它光芒四射,耀眼异常,必须以一帘用金片做成的屏幕遮挡起来,以保护那些为他的荣耀而欢呼的人们的眼睛。这位国王根据1956年制定的《纲要法》的规定,重登王位而成为立宪君主,1968年革命后被迫退位,如今,所有这一切也都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了。历代征服者和他们所建立的王朝都像朦胧的传说和医院病房中的笑料一样烟消云散了。的确如此,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就我们所见而言,辉煌总是跟悲惨交织在一起的。
在库施的自然资源中,还应该把它们开列出来的,也许就是人们常患的各种疾病了。我们的疾病种类繁多,简直可以把它们视为一笔巨大的财富。除了饥荒以及由此而引起的浮肿和夸稀奥柯(恶性营养不良--译者)之外,还包括疟疾、斑疹伤寒、黄热、嗜睡病、麻风病、血吸虫病、血丝虫病、麻疹和雅丝病等。现在,由于这些疾病都已受到科学的挑战之后,倒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控制,而人类生命本身却又成了这颗如今已不堪重负、不断受到侵蚀破坏的地球上的一种疾病了。在库施,人的平均寿命是三十七岁,人均国民生产总值为79美元,国民识字率为百分之六。正式流通的货币是卢。国旗是单一的绿色(代表绿色的原野)。国家的政体原是君主立宪制,但是革命之后,宪法已被废止,君主已被废黜。一个由十一人组成的武装起义最高革命军事委员会(Supreme
Conseil Revolutionnaire et Militaire pour
l’Emergence)行使政府的职能,也是国家的立法机关。委员会的一切决定都是根据马克思设想的纯正和终极社会主义以及伊斯兰定期改革运动的神权政治民粹主义这种超凡的模式作出的。武装起义最高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和武装力量总司令、国防部长和库施总统是哈基姆·菲力克斯·埃勒洛上校,亦即是我自己。
但是,作为一个士兵的那种长期受军纪约束所养成的自卑、我所受的法国笛卡尔哲学教育和非洲传统的自我牺牲精神的影响等这一切经历都迫使我要用第三人称来叙述,这样一来,文中势必就有了两个“自我”:一个是作为行动者的“他”,另一个是作为体验者的“我”。后者是被动的,即使是处在前者掀起的旋风之中,也是被动的、清白无辜的,至多也只是显得有些惊奇而已。承担埃勒洛之名的历史演员给予我的神秘感,丝毫不亚于美国的传媒。在美国的传媒中,除了险恶的诽谤轻蔑之外,从来就不会提到他,而当他倒台时,却以大量发行反黑人、反阿拉伯的卡通片的方式来表示庆祝,这种情况酷似在秋天的周六或周日,成群的美国蠢人们一边发着酒疯,一边为对方球队的左边锋因腿部受伤用担架抬出球场而干杯的情景。埃勒洛的身躯和事业把我一会儿带到东,一会儿带到西,个中原因我毫不知晓,然而,我却是一概服从,总是随身跟着他走的。
有关埃勒洛的情况,我们知道的也不多。他身材矮小,态度严肃而神情忧郁。他生于1933年,由一位撒鲁族妇女被一个努比亚人偷袭强奸后所生。撒鲁是盛产花生的西部高原上的一个部族的名称。他的母亲身材魁梧,性格暴躁而充满活力,是属阿玛塞格宗族的一位妇女,按传统的继承关系而成为她丈夫的妹夫之妻,她自己的丈夫已在她遭受强奸之夜被杀害了。花生地是棕色的,那些连根拔起的花生树,按两米高一堆进行堆放,等它们干了以后,也就变成棕色的了,而且又轻又软,珍贵的花生果就在里面,微风吹来,沙沙作响。埃勒洛也许就是从这种只能在地底下生长成熟的奇妙果子中最先得到感悟而有了与其周围环境融合为一体的原望的。在公众的眼里,他总是穿着他那套棕色的军用制服,不加任何装饰,也不佩戴任何奖章之类,就像这里的棕色土地本身,亦即这片正在融入沙漠的、棕色的热带稀树草原一样,让人感到单调和随便。在库施,就连河流也是棕色的,只有暴风雨造成的洪水势不可当地在干涸的河道中滚滚而下时带来片刻的兰色才是例外,而且这种多雨季节才有的突发性青翠也很快就会披上一层厚厚的棕色尘土。尊奉伊斯兰教教祖穆罕默德的教导,埃勒洛总是不让人拍照。因为他认为自己这种棕黑如伊斯蒂克拉尔市的商店橱窗上和住宅走廊上粘积着的蝇屎污斑的颜色和穿衣随便的形象具有神圣的风格,但却无任何表现力可言。在一些重要的国事活动场合,他都要带上一副特别深黑的防护用太阳眼镜,这是他的一种乔装打扮的方式,其目的是使别人看不清自己的真面目。他的太阳眼镜还有一个叫NoIR的奇怪品牌。据说,隐姓埋名和乔装打扮是他的一种武器,因为他使用这种方法可以模仿阿拉伯帝国阿巴斯王朝第五代哈里发(国家元首的称号--译者注)哈伦.赖世德的做法,将自己打扮成间谍或乞丐,混入平民百姓之中去进行各种冒险活动。埃勒洛上校是一位虔诚的穆斯林,他有四个妻子,据说都是因为不满意而离开了他,因此,殚精竭虑地效忠国家就是他对库施这片全无生气的土地的热爱之情了。
在十七岁那年,为了摆脱乡村生活的封闭状态,埃勒洛应征参加了法国殖民军。按照当地習俗,因他是私生子就不具有合法地位,而且他母亲在丧夫之后就一直过着孀居生活,所以他在家乡的身份是非常卑微的。加入法国殖民军以后,他最后随部队到法属印度支那去服役,而且在戴卡斯特里斯上校于1954年在奠边府遭到惨败之前,他就已被晋升为中士军衔了。在战斗中,他发现自己具有保持死寂般镇定自若的能力,而这一点对于他的上司来说却显得非常重要。其实,这是花生的品性。不管处境有多困难,即使加普将军所部的人数以四比一的悬殊之比超过防卫部队,而且亚洲人对黑皮肤的憎恶情绪对诺瓦雷部队已明显构成生命威胁的情况下,埃勒洛还仍然坚信,只要自己足能做到木无知觉,像花生那样任凭去掉外壳,命运之手就一定会把他从困境中拉出来。其后,他所带领的一个师卷入了与阿尔及利亚的独立追求者们进行的一场被称为兄弟相残的战争之中,不过,埃勒洛没有让自己在这份档案中留下任何痕迹。大约是在1959年吧,他带着少校军衔,以万基基的君主即国王埃杜穆的侍从官的身份重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高卢的帝国主义分子与鲍岱之间的合作失败尚不至于使他们对傀儡君主完全失去了兴趣。国王那时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却因被指控据称是跟诺瓦雷的维希政府及其德国主子们合作而被殖民的第四共和国的代表逮捕并软禁十二年以示惩罚,还因南面邻国法属赤道非洲的菲利克斯.埃布树立起来的奋起反抗的英雄榜样而使他倍受耻辱。然而埃勒洛还是继续跟国王及其授权的、由激进的资产阶级精英分子组成的政府保持着密切关系,这种关系一直保持到1968年发生政变之后才告结束。在1968年的政变过程中,尽管埃勒洛的地位尚在受到举国哀悼的人民英雄让-弗朗索瓦.雅库布.索巴少将之后处于第二位,但是,他所起的作用却是决定性的,虽然还不是那么显要,未能达到可以名扬四海的程度。他于1969年被任命为情报部长,同年晚些时候又被任命为国防部长,在斋月十二日暗杀索巴将军的图谋获得成功之后,成为总统。据《政治家年刊》报道,他在法国人建造的、宏伟的诺瓦雷王宫里占有一套公寓,在索巴维尔的军营里也占了一套。他的妻子们分别居住在至今仍像帝国主义奴役时期一样被称为勒斯.嘉定斯城郊区四套别墅里。显然,他是居无定所的,无论何时,他都没有一个固定的住所。不仅如此,就他作为一个传奇式的国家领袖和第三世界发言人而论,要想探出他的行踪来,也是很困难的。
国王为什么会爱我呢?每当我极度痛苦地向自己发出这个疑问的时候,我就会陷入一种深深的回忆之中:国王那满是皱纹的脸,他头上那如银丝般的白发;而脸色却是如干瘪了的无花果的黑颜色;他向人点头的方式以及仿佛他的头是安装在一根总是不停地颤抖着的枢轴上似的点个不停的样子;他的那种因贪心得到某种满足而发出来的、听起来犹如一个精制的木盒被踏碎时发出来的那种咯咯发响的欢笑声;他的那双带着珠宝却反而显得很不像样的小手。由于他不参加任何方式的劳动,使他的手变得菲薄如纸,因而当他感到绝望和悲哀时做出来的手势就真可谓轻如街道上扬起的尘土。他的那双目光呆滞的眼睛,既不是兰色的,也不是棕色的,而是因瞎盲而使其从绿色变成眼膛浅如猫眼的黄色。看看他这样一双眼睛,总是会使我想起:他的王室家族是从北方迁来的,对当地人的态度非常傲慢,格格不入,但是这些不可一世的外来入侵者的前景却是非常暗淡的。他们不可能长久地定居在某一个地方,总是处在不断的迁徙之中。糟糕的不仅是他们身上的残暴本性,而且还有他们心中对时间、对历史的那种令人恐怖的观念,甚至还会产生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念头:无情地马上撤走,随意抛弃我们,任凭我们毫无目的地活着和死去,任凭我们生活在一种毫无意义的胡闹之中。当这个眼睛已经瞎了的男人注视着我的时候,他到底能看到一些什么东西呢?我只能作这样的猜想:在如此众多的王室成员之中,除我以外,他们都有着个人的事业,他们都在为自己,为他们的家族,为他们妻子的家族谋取私利,谋取权力,只有我才是一个例外,肤色也不同,而且我热爱我的祖国,具有爱国主义精神。这个从法国人手里接下来的专制而未定型的国家,这一片其边界在臭名昭著的1885年柏林会议上由一位匿名的绘图员草草绘制出来、十年后作为军事占领区重新绘制时才算定型的国土,直到1917年才算完全确定下来,它的资产至今还被抵押在法国的拉邦克银行里,而它那美丽的、棕色的、清贫的人民,则不管是在哪一种地图上,都是看不见的。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度啊!历史上的万基基王国就像某种动物几个世纪没有吃过东西的胃一样不停地扩大和缩小,到了高卢人遵照戴高乐的密令放弃殖民统治,寻找一位代理人进行统治的时代,万基基在一位老囚犯的头脑里则已经萎缩成一个巨大特权的名称和象征了。国王埃杜穆已经老了,他也得寻找代理人,他已从我这个经过重新教育之后心中充满爱国激情的流放犯身上看到的、他自己无法搞清楚的东西:一个“库施”的概念。
&穆罕默德1393年,这一年按异教徒的滑稽算法应是1973年,就在雨季结束之后气候已经显得非常干燥了的时候,总统去探望了国王。当时,人们都以为万基基的国王已经死了,就在最初那令人鼓舞的几个月的革命风暴中,在如今已经成为“反基督教中学”的女生们玩曲棍球和排球的地方,跟他的部长们和亲属们一起通过“正义法庭”的审判被处决了。其实不然,国王埃杜穆当时还活着,不过他已被视为秘密的囚犯关押在诺瓦雷王宫的监狱里。诺瓦雷王宫里的走廊是没有尽头的,走廊的墙壁上漆有一条高过行人膝盖的绿色线条,看上去很像是宫内的一条地平线。天花板上的那些霜冻型叶饰是按照流行于欧美的新艺术风格装修起来的,可完好的已经不多了,其大部分都已散落在地板上,狼藉一片。在那些永不见天日的门厅里,当独裁者走过时,士兵们都会向他欢呼致敬,他们的情妇们则显得很是惊慌,在一片喧闹声中飞快地隐没在那些已经改作兵营了的各个办公室的门道之中。在这当儿,一股烧烤家禽所发出来的焦羽毛气味从那些一度当作嘴上留着八字胡的政府职员在里面草拟政府命令的办公室里飘了出来,而从加设警卫的、关押国王的囚室里飘出来的却是康乃馨的芳香和诵念《古兰经》的声音。这个老头子,为了消除他囚禁生活的烦恼,或许是为了讨好极力主张抓捕他的狂热分子,已经皈依伊斯兰教,成了一个虔诚的信徒,所以每天晚祷之前都要请宣礼员给他诵读《古兰经》里那些描写天国的章节。“对于那些不愿信仰伊斯兰教的人们,我们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脚镣和锁链,还有一堆熊熊燃烧的烈火。但是正直的人们必须喝一杯樟脑泉喷发出来的泉水,因为樟脑泉乃是真主安拉的信徒们借以恢复活力的一个喷泉……。”从前,这个善于使人着迷的老恶棍是野蛮泛神论的信奉者,对宫人进行肆意的凶杀和不断的替换,而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法国人放松监督的时候,将此当作王室的特权来行使。特别是那些年轻的侍女们,她们最容易成为他突生恶念的牺牲品,尽管她们在刀斧砍杀或枕头扪杀时发出的凄惨叫声频频从王宫的窗户中向外传出,但是王宫中的妙龄女郎却从来都没有短缺过,因为漂亮性感、惊恐颤抖、玛瑙色皮肤、胸部丰满的女郎会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供他享用,其中的缘故:有的是出于他们家庭对国王的奉承、有的则是出于某种自杀性的意愿。也有这样的情况:尽管他们看上去眼泪汪汪,惊恐万状,但骨子里却隐藏着一种贪婪的欲望。“在那里斜靠在柔软的卧榻上,她们既感觉不到烤人的灼热,也感觉不到刺骨的寒冷。有撑天大树给她们遮荫,让她们乘凉,还有累累硕果可供她们尽情享用。”埃勒洛走近囚室时,囚室里继续传来诵读《古兰经》的声音。灰土色的夕阳斜辉照射着国王的囚室。国王听出了埃勒洛的脚步声,立即悄悄地向那位诵读《古兰经》的年轻人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再念了。这位读经人刚理过发的头上戴着一顶梅红色的菲斯帽,他是一个富拉族青年。
国王的个头本来就不大,这时就更显得萎缩瘦小了,唯独他那根小小的鹰钩鼻还能经受住时间的磨蚀,仍然像一只酸果一样稳坐在他面孔的中心,在他那个用坏了的脸盘上受到了很好的保护。他那双浅黄色的眼睛一直都在飞快地转来转去,看上去好像还能看得见东西似的。事实也果真如此,据一位负责检查的医生提出报告说,国王的眼睛对于粗暴的动作还是很敏感的,对于靠得太近可能燃及眉毛的烛光也能感觉得到。
& “尊敬的陛下,”埃勒洛开言道:“卑职向您致意。”
“叫化子向一位富翁致敬,”国王回答道:“你为什么还这样尊重我?埃勒洛,到何时我才能获得自由呢?”
& “等到富有同情心的真主安拉认定您的人民已经强盛起来,足能承受您统治的荣耀之时。”
他们的对话开始时用的是阿拉伯语,后来讲快了,就改用了法语。他们讲话所用的都是第二语言,因为他们的母语各不相同,一个是万吉语,另一个是撒鲁语,而这些语言都是由母亲教会的家庭用语或乡村用语,由于活动的世界扩大了,这些母语都已经失去了交流的作用。所以,他们此刻所用的,就他们感觉而论,很像是一种制作丑陋、为了表达他们的思想而又必须要带的假面具。
& “我并不要求重新取得统治权,”国王回答说:“我只是要求能在星光之下亮亮相而已。”
“就是这些星星会应征入伍而成为你的士兵,然后却把他们的矛头刺向我们的喉咙。人民已经干渴得要命,犹如易燃的干柴,您的复出会使他们熊熊地燃烧起来的。”
“埃勒洛,我无法看到你嘴唇上呈现的笑容了,但是我却能听得出你参杂在话音里的嘲笑。你想干什么,你就说出来吧,把冷嘲热讽的话留给真主安拉去说吧,在真主安拉看来,我们只不过是狮子盯视下的耗子而已。难道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你来破坏我这个老叫化子的安静吗?”国王说着把双手放回到膝盖上去,动作轻巧而优雅,以此掩饰他的手因戴满石榴石、绿宝石和银饰品所造成的沉重负担。他头戴白色丝绸做的条纹头巾,窝坐在枕头和褥垫之中,两手腕对称地安放在他那成打坐式的双腿上。眉宇上系着一条金丝带,象征着一种无法穿透的屏幕。从前,百姓们就是靠这种金属屏幕保护而能免受国王身躯的辐射,才敢于匍匐在他的面前向他乞求恩赐的。他的头发看来已经好久没有理过了,又长又硬,向四周披散出去,状如羊毛覆盖在头上,显得既滑稽又可怕。看看国王的这种样子,埃勒洛不禁想起了自己曾在伊斯蒂克拉尔的地下刊物《诺瓦雷和布兰奇新闻》上看到过的那些可笑的美国“嬉皮士”的照片。这些“嬉皮士”都是大公司法律顾问和专业法学博士们的年轻子弟,他们的心灵都受到了毒品的麻醉,已经搞不清什么才是人民需要的真革命,甚至已经成了政治上反动的一帮,因此,他们极力模仿印第安人的装束,且喜欢在头上系束发带,想借此使他们的那种荒唐的性放纵行为能够引起人们的关注,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那些被贬称为红人的印第安人却早已被这些“嬉皮士”的先父们肆意灭绝殆尽了。
被废黜以后的国王,在夕阳斜晖的照射下,显得如此脆弱,如此滑稽可笑,使埃勒洛大为震动,使得他就像一个倔强的儿子对着他喝醉了酒的父亲一样供认道:“我已经去过北方了。我去北方的冒险活动使我感到非常烦恼。”
“你为什么要自寻烦恼呢?作为一个领袖,他就决不能分心,他应是国家的主心骨,是人民心中永远不落的红太阳。”
“人民在挨饿。雨已经连续五年没有下了。牧人们瞒着老婆和孩子们,偷偷地把小米拿去喂牲口,但是他们养的家畜还是急剧地减少,等它饿倒了,才把它们杀掉,可这时它们身上留下的肉就已经很少了。我曾经看见过秃鹫飞来,想吃家畜身上的肉,满以为可以美餐一顿,谁知最后连它们自己也被人们用石头砸死吃掉了。人们把什么都吃光了,连蝙蝠和老鼠、石子龙和蝎子、沙鼠和白蚁都吃,甚至把豺狼吃剩的尸骨也检回家来吃。孩子们的头发变成了桔黄色,眼睛外凸,肚子鼓胀。他们的头也变了形,变得像被沙漠烤干了的木乃伊骷髅似的。有的长得过于弱小,连啼哭的力气都没有,一声不响地静默就意味着他们正在奔向死亡。”
& “这预示着天国的静默。”国王微笑着说。
当他们自己的静默扩大开来时,埃勒洛感到自己已经失败了。他感到自己正处在这宇宙般大失败的中心位置。他的失败之处就在于当他把苦难的现实告诉国王时,竟遭到了国王的断然拒绝,想不到国王对人民正在遭受的苦难竟然完全无动于衷,不愿采取任何措施以使人民免受这种无法忍受的苦难。有好长一会儿,埃勒洛缄口不语,毫不掩饰地沉静下来,他感到了自己身上责任的重大,重大得简直使他感到恐怖,他环视四周,很想找出一个能为自己分担责任的人来。那位诵读万典之典的侍从还坐在绿色的软垫上,两腿交叉,眼睛向下,正用他的拇指翻着书。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一个警官,并且知道自己跟国王的谈话会被原原本本地报告给内务部长迈凯利斯.埃扎纳。我也知道国王总能说出一些明智的话来,以免我和他之间的谈话出现令人尴尬的冷淡场面,当然,在我们之间还一直飘荡着国王那轻如羽毛的微笑。还在我给他当侍臣的那些日子里,他的话就像露水凝结在叶子的背面一样,整夜地凝结在我的心头。我的眼光继续扫视着他的囚室。虽然在这间囚室里也摆设着一些纯金制品以及只有坚信来世一定会给他带来幸福的穷人才能制作出来的令人叫绝的手工艺品,但是也放着很多可以称之为破烂的杂物,如碎布片、一些看上去像是被某个顽皮的傻蛋捆绑在一起的木棒、小袋盛装的香料粉末、已经干瘪变黑了的、虽然还可以看得见但却已经辨认不出它在鲜活时到底是什么东西的骨制品和小碎片,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些在房间角落里堆放着的、全然无用的废物,不过其中的某些东西显然是最近故意放上去的,借以掩盖一些异常贵重的物品,比如箱盖上镶着饰品的象牙箱、大腹便便显得非常有趣的乌木制玩偶以及雕刻精细、象征神圣的万基基王位的鞍形座椅等宝物上都堆着一些肮脏不堪的东西。那把鞍形座椅斜放在房间的角落里,可以看到它的一只狮子形的脚已经断裂了,尚未给它修理。怎么修呢?对于这样一件神圣的宝物,确实是不大好修的,因为工匠的手在接触到这种宝物的时候是会发抖的,根本无法进行修理工作。护身符和空钵散落一地。所谓护身符就是装在一种用树皮或皮革做成的小圆筒里的、常常是不会灵验的《古兰经》咒语。至于空钵,只要里面的圣水尚未完全蒸发掉,就能把人的灵魂给逮住。我的灵魂或许也曾被逮住过,谁知道呢?我不知道在滑稽剧的演出中,已经死过多少回了,而国王却每次都能通过把自己打扮成“茱茱”这种装神弄鬼的办法成功地逃脱。当我想到全国人民都在为我进行祈祷的时候,我的手掌就会有强烈的刺痛感,我的恐惧,我的责任,就像一个透明的巨球向我滚压过来,要把我压死。这时,我注意到四周墙壁上挂着许多框起来的人物画。这些人物画都是这位不拘一格的鉴赏家国王在君主立宪统治的年代里订阅西方杂志的时候收藏起来的。它们是:戴高乐、恩克鲁玛、法鲁克一世、埃塞俄比亚国王约翰尼斯四世等人的蚀刻画;穿着盛装、威风凛凛的埃尔维斯.普雷斯里的一张招贴画;站在一张铺着北极熊皮的床上对着镜子吻上一个深红色的○形印痕、从她眼帘低垂成献媚之态中可知其动作全是虚情假意的玛丽莲·梦露;还有从《生活》杂志上撕下来的一页画。《生活》这份杂志尽管取了“生活”这样一个热情洋溢的名字,可最终也逃脱不了它灭亡的命运。画页虽是硬撕下来的,其画框却很是考究。画的内容是:一个穿着漆皮制的皮鞋的跳舞小女孩在一段楼梯上平稳地向前迈出半步,从她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她所做的动作显然是有意在让人拍照,在她旁边站立着一双穿着格子花布裤的长腿,我越看越相信这是一双黑人的腿,尽管人的两只手都套着白手套,其头部已经被画页的顶端砍掉。正在我看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国王的说话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说:“白魔们给我们谷物、牛奶和药品。用牛奶可以制成奶粉,药品则能以某种奇异的魔术把孩子们的头发重新变黑。”
这时我的脑子里还深深地留着那个被砍去头部的黑人跳舞的印象,不禁大声回答说:“从肮脏的手里拿来的食品也是肮脏的!库施全体人民一致拒绝帝国主义剥削者的施舍!随礼物而来的是人群,随人群而来的是子弹,随子弹而来的是压迫。非洲所遭受到的这种恶性循环已经是够多的了。”
国王文雅而自负地耸了耸肩,这个动作在革命之前,将会使一个在客厅里当听差的小男孩因打瞌睡而被砍掉手脚。他不无讽刺地说:“你的朋友俄国人慷慨大方地给我们送来了间谍和最新的火箭,可他们自己却还要向美国人购买小麦。”
“这仅仅是为了推进革命。美国的农民知道自己被骗之后,怒不可遏,看来一场暴乱已迫在眉睫。”
“这个世界正在被一分为二,”国王说:“但并不是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分为红色世界和自由世界,而是分为肥沃世界和贫瘠世界。有的地方,食物在腐烂,而另有地方,人们却在挨饿。为什么还要去强化大自然的这种严酷行为,还要让世界这样继续分裂下去而不去设法阻止呢?”
“我不是这次革命的制造者,只是它的工具而已。”我严肃地对他说:“拒绝接受垃圾的不是我,而是库施的意志。病人只有将垃圾呕吐出来,才能恢复健康,否则只会使病情加重。在革命爆发以后,革命委员会的任务――即由索巴将军、埃扎纳和我自己组成的那个革命委员会的任务――”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国王就厌倦地连连点头表示赞赏。他一点头,就会一直点个不停,因为前已说过,他的头仿佛是装在一根纤弱的枢轴上似的。我接着说道:“――不是去鼓动人们,而是在人们的革命热情无比高涨的情况下保护那些在你们的庇护下才得以大批出没于伊斯蒂克拉尔的资本主义阴谋分子。你要知道,他们只是由于我们的干预才没有被杀掉。你也知道,他们最后都是被驱逐出去的。”
& “被杀掉的还少吗!他们那些薄嘴唇的妻子们都被活捉了去充当社会主义权贵们的女仆。”
& “一派胡言。”我说。
国王说:“你说我是一派胡言,那就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一派胡言’的事情吧,施舍者之手已经伸出,而乞求者之手却还未张开。”
& “乞求者的圣地在街上,不在政府的走廊里。”
& “我天天都在为自己的自由而乞求。”
& “你的自由就是藏匿。我很羡慕你有这种自由。”
“你的统治会非常稳固的。发生在北方的死亡,其责任当然是要由你来负的。”国王笑着说。这时,他的面孔犹如一块有了裂纹的水晶,一双已经看不见东西的眼睛笑起来时就像水晶上的裂纹,又小又细。“这很好,人们崇拜的正是要他们去死的暴君。如果我不像父亲对待孩子们那样仁慈地去对待人民,如果我不奉行庇护人民、使他们免受极权暴虐的政策,他们就不会弃我而去。哪里有贫困,哪里就有戏。你的统治是一定会长久的,哈基姆.菲利克斯,只要你的心肠不软就行。”
我不能这样就结束我的访问。我辩解说:“库施的力量就在于它能保持自己的纯洁性。在压迫我国的那些国家里,成千上万的富翁已经忘记该如何生活,但常常令他们心烦的还是眼看着整个世界正在被废弃而毫无办法。美国的垃圾食品在我国的边境上堆积如山,人们对之毫无办法。那些地方我曾经去过,并且已经命令把它们全给烧掉了。”
“想不到这样一种杰出的成就今天在我们这样一块最边远的人类穴居之地也显示出来了。我很钦佩你这位熔岩和火山灰的统治者,埃勒洛。世界上只有撒旦才拥有一块类似的领地。”
“你说起话来就像是撒旦的军团里的一个士兵,像是一个无视穆罕默德之圣灵亮光的人。你虽然是一个伊斯兰教的信徒,但你是假装的,其实,你的心思却是在格里恩德河的对岸那一边,在那里,恐怖和酷刑仍然在盛行,‘茱茱’的阴影仍然像阴云一样笼罩在人们的心灵上,犹如采采蝇在毒害人们的血液。可在这里,天空展现出了它的真相。天上有一个神灵,地上的人们是无法认识的,因为神灵是没有一定形状的,也没有任何特征。赞美属于宇宙的真主安拉。”
“啊,我的大善人,对我仁慈一些吧!”国王回答道:“关于我信仰的虔诚性问题,你的看法可有失公允了。我知道伊斯兰教是一种非常切合实际的宗教,组织很严密,教义很朴实,这在宗教界是独一无二的。至于说到残酷性的问题,在格里恩德河对岸那一边的雨林中,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像狂热的护教战争那样残酷的事情。我是瞎子,但是那些标榜自己为正直的人们却比我更瞎,他们为了争夺一个绿树成荫的乐园,可以立即翻脸不认人,大动干戈,互相残杀,如我在《古兰经》中所听到的那样。”他说着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古兰经》诵读人。这位《古兰经》诵读人在我和国王的对话过程中,从他脸上的表情看,一直是无动于衷的,沉静得如一台正在等待开动的机器。这位诵经人其实是一个警方的密探。他既年轻又漂亮,他那张椭圆形的脸蛋在他戴的那顶梅红色菲斯帽映衬下,显得姣美而冷漠,看上去倒更像是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孔。国王告诉我说:“天神已经憎恨起地神来了。你的国家已经大祸临头,可怜的菲利克斯。你懂吗?国家受难的原因就是你对全世界的仇恨。”
& “我只是憎恨世界上的邪恶。”
& “你烧掉了他的食物,而你的人民却在挨饿。人们说你给北方带来了死亡。”
& “只是一个美国人在自杀。我们站在旁边却毫无办法去救他。”
“那是一种谬论。在非洲,一个白人死亡时的惊叫声比一千个黑人活着所产生的声音更响亮。”
“看来,尽管你躲在自己的洞穴里,可你听到的却还不少。我也是有耳朵的,我听到人民传言说,年迈的国王还活着,他正要把国家拖入老年,使国家跟他本人一样变得老态龙钟。”
国王挥了挥手后又把他那沉重的手放回到自己的膝盖上去,其动作之轻柔犹如吹起来的烟灰落回到炉子里去。“那就请你把我送到人民中去,让他们看看我的活力吧!”
& “ 人民中的传言是符合事实的。你已经老了。在我还年轻的时候你就已经老了。”
“你年轻是不错,但却是孤独无助的,而又毫无办法,因而只有东躲西藏,惧怕得几乎连库施语也不会说了。我问你,把你从幽暗的藏身地解救出来,安置在自己的身边,给你穿上崭新而光彩的制服,还教给你管理国家事务的本领的人是谁?”
“问题本身已经作了回答,我的主人。您还能活着向我提出这个问题这一事实就足能证明我对你的感激之情了。甚至在我年轻的时候,你就撒慌,把你的年纪说得很轻,跟你的实际年龄相比整整差了一代。”
“既然我不可能再当国王了,我的身体状况如何,就只是我自己的事情,跟别人还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我们一直都在设法教育人民,希望能够改变他们的传统看法,但是他们还是像父辈们一样,相信除非把国王杀掉,否则就无法让国王离开王位宝座。他们还认为对于国家来说,等待国王的自然死亡是一件非常令人憎恶的事情。”
& “那么你呢?你相信什么呢?”
& “我相信我们两人现在是谁也不欠谁了。”
“那就把我杀掉吧。地点可以选在灾难日清真寺广场,杀掉以后还可以将我的头颅在广场上示众。用我的鲜血去冲洗土地。我无所畏惧。我的祖先会像酿造泊姆贝(中非和东非地区用小米等酿造的非洲酒,以下都将它译为非洲酒――译者)过程中的起泡沫一样,在九泉之下变得生气勃勃的。因此对我来说,死亡的念头比树上滴下的蜜还要甜。”
“可是这样一来,人民就会问,为什么到现在才杀?为什么不在发动事变的那天早晨就把他杀掉呢?国王的部长和走狗们被释放,那是出于对他们的同情,因为考虑到他们的处境也是很悲惨的,那么为什么国王也得到了宽恕呢?为什么国王被推翻以后都过去五年了,埃勒洛却还让他那颗反动到底的心灵活着呢?”
国王迫不及待地说道:“你可以直白地告诉他们说,是出于爱心。这种爱心尽管不合时宜,还可能含有恐惧的成分,但决非政治上的忠诚。告诉他们,他们的上校是个主意很多的人,国王的命运随时都有变化的可能。告诉他们,其实,主张杀掉国王的并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领袖。因为由于无知,他们才一直抱定‘茱茱’是杀人狂这种错误信念,而他们的领袖却自诩为先进的、激情澎湃的伊斯兰马克思主义的化身,正是他,想要抚慰人民的苦难,却又提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拿我这个衰老的囚犯来出气。据称这个囚犯一度曾经是暗无天日的、完全是虚构杜撰的万基基的首领,只要处死了他,人民就能消灾免祸了!”国王说着大笑了起来,同时,在他的水晶似的面孔上发出了一种吓人的爆裂声,埃勒洛从他已经失去知觉的眼珠中感到了他这块破碎的晶面就是他必然灭亡的象征。国王接着说下去时,他那穿着绫罗绸缎的身子激动的蹦跳起来,犹如随歌起舞:“告诉他们,神灵已经愚蠢至极,竟然给他们的领袖举行涂油仪式,可是这样做的结果就会使库施成为第三世界的灯塔,资本主义传媒报道中的奇事和丑闻以及亿万人民心中的笑料。但是你必须记住,埃勒洛上校,一旦把我处死以后,赌博的骰子就算掷出去了。诺瓦雷留下来的纪念品之中,就不会有更具吸引力的东西了。”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在说“诺瓦雷”这个令人厌恶的旧名时,把“雷”这个音拖得很长,声音倒不大。他那双眼膛很浅的眼睛反射着从窗口照进来的黎明曙光。这时,通过涂着绿色油漆的窗户传来了穆安津(伊斯兰教清真寺塔顶上按时呼唤信徒做祷告的人――译者)那带鼻音的、呼唤信徒们去做一天中的第一次祈祷即礼拜阿尔-马格里布(salat
al-maghrib)的声音。这种呼唤声在晴朗的天空下回荡,犹如在幽暗的、盖瓦片的圆屋顶下发出的回声。“白天已经开始了,”国王说道:“到清真寺去吧,总统必须对神灵宣示自己的信仰。”
当埃勒洛出来经过走廊的时候,焦羽毛的气味更加浓烈了。士兵们和他们的情妇们的窃窃私语声也更加嘈杂起来,倒更像是在共谋着什么似的。那位漂亮年轻的读经人继续往下读道:“他们必定会受到一些能够永葆青春、举止优雅的男孩子们的伺候。这些男孩子们,在旁观者的眼里看来,犹如散布在各处的珍珠。当你注视着这一幕美景时,你所看到的将是一个充满欢乐和荣耀的天国。”
&“在这个天国里,他们必定会得到很好的待遇:会给他们穿上精美华丽的丝绸服装,戴上亮光闪闪的银手镯。天国的君主还会赐给他们琼浆玉液,让他们畅饮。”现实情况确实非常严重,在北方,一直没有下雨,发生了严重的干旱。那是我们第一天的旅程。一大早,我们一行三人就来到了诺瓦雷王宫的汽车库乘坐梅塞德斯轿车出发了。中午时分,我们沿途看到的景象都很凄凉,令人感到心情非常沉重:原有的一片片广阔的花生地都不见了,代之以零星种植的木薯和玉米,看上去长势都不好,不会有什么好收成,人们的辛劳又是白费的了。当我们的梅塞德斯轿车后面拖着汽车轮子扬起的飘忽不定的一座灰尘大山飞快地驶过时,在路两边那些满是砾石的地里耕作的人们偶而抬起头来看见了,他们就会举起骨瘦如柴的手臂向我们招手。伊斯蒂克拉尔城的建筑原是清一色以捣实黏土为材料的方形住宅,而现在市中心一带的这种单调现象却已经被印度人开的、其店面标志总是以阿拉伯和印度两种文字交替显示的木结构商店和那些革命前由法国人、革命后又由东德人造起来的、本想借以炫耀自己结果却反而令人憎恶的水泥和玻璃建筑所打破,而这一切都很快地消失在有点像液体般动荡不定的地平线上了。我们也曾经看到过游牧人定居的棚屋城,但是,只看到过一次而已,当然也很快地被扔在后面了。在远处,有时会看到大戟围绕的茅屋群落。在路边,有时也会看到一间阴暗凄凉的茅舍,门前树着一根竿子,上面挂着一只血迹斑斑的空铁罐,借以为当地一种有毒的、已明令禁止出售的土制啤酒做推销广告,然而这一切都不会打扰这块到处都是石头、永远都处于沉睡状态的土地。我们不止一次地不得不绕道行驶,因为“动物常行道”(在库施,已经建造的公路很少,绝大部分的国土上都是没有公路的,所以,我的梅塞德斯轿车只能沿法国人称其为“僻斯特(piste)”的动物常行道上行驶了)上横放着一副长颈鹿骨架,汽车开不过去。这种可怜的动物就是凭它的两只后腿支撑在一丛稀长青草旁边的路面上的。那么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又何来这一丛稀长的青草呢?原来它是靠过往的汽车水箱里溢出来的滚水的滋润才生长起来的。不过,除了我们开的这辆车以外,整个上午我们也没有看到另外有什么车开过去。骄阳似火,尽管我们的梅塞德斯轿车装有豪华的自动空调,也顶不住袭来的阵阵暑热,我的司机姆蒂萨只好把我们拉到一个全是茅舍的村落里去休息。这些茅舍是用阿拉伯胶树的树干做屋架,然后在屋架的顶部和四周用荆棘绳编织成网,最后用泥土填盖而成的。这种结构的茅舍,虽然简陋,但它却既能遮阳,又能避雨,还是挺好的。我们进村以后,先花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到各处去巡视了一下。我的贴身警卫奥普库仔细检查了一些住户,发现他们都在午睡,只找到了一个干瘪的丑老太婆,她还算好心,嘴里咕咕哝哝地给我们拿来了几张酒椰编织的地蓆让我们睡觉。尽管显得很勉强,但还是拿出了一些蒸粗麦粉给我们吃。蒸粗麦粉很咸,大概是盐放得太多了,从她的葫芦里倒出来的水却是甜的,我怀疑里面含有毒品,因为我们睡得太好了,等我们醒过来时,午后祷即礼拜阿尔-阿斯尔(salat
al-‘asr)的时间都过去了,而且我们还受到一位年轻妇女的挑逗,她除了显眼的犀牛毛做的护鼻和项圈之外,身上几乎一丝不挂,显然她很愿意将自己的天生丽质献给我们,为此她已先用变了质的黄油把自己的全身擦得油光锃亮的,不过遗憾的是她这样做却反而使人觉得很讨厌,所以这位可怜而娇美的奴隶招徕的却是奥普库的脚踢、姆蒂萨带着浓浓睡意的怒斥以及我的关于穆罕默德赞美妇女贞节并告诫男人不该侮辱弱女子的启蒙式教导。我们匆匆地做完了午后的祈祷之后,付给老妇一大把被称为“卢”的纸币。对于纸币“卢”的这种称呼源自于法国人,因为它是狡猾的法国人在撤走前发行的、用它代替硬通货在市场上流通的一种货币。牛脾气的奥普库雷鸣般大声告诉她说我是国家的总统,手中握有全部库施人的生杀大权,还严肃地指着姆蒂萨开的梅塞德斯轿车护板上插着的那面随风飘扬的纯绿色国旗为证,这么一来可把我们的女主人吓坏了,赶忙跪下来哭着向我们求饶,紧闭双眼,拒绝我们的慷慨赏赐,直到我们向她辞别作谢时才算收下了。随后我们向黑夜进发,那真是个奶油兰之夜,没有任何亮光,只是偶尔在远处出现一点荧火,像星星一样闪烁着无法描述的柔美之光,显得异常奇妙而神秘。按照预先的安排,我们应该去一个名叫“葫芦尔”的地区,在秘密设立于该地区的苏联军事基地里过夜。
苏联军事基地实际上就是一些地下掩体,通向掩体的道路既没有路标,也没有任何显眼的通风管道或入口,所以你不可能会发现有地下掩体的存在。牧民们在带着骆驼和山羊随处放牧时,偶尔会因迷路而闯入这块神秘之地,他们注意到大片的土地变样了,整理过了,甚至可能会遇到一些用塑料制的荆棘丛和象草遮盖着的水泥和铝制建筑物,但是如果这位牧民不知这些东西为何物时,他就会毫不在意地继续前行而不顾,因为他的精神世界的狭小跟他游牧生活的广阔正好形成了一种绝妙的结合,既互相补充,又互相抵消,而且这种到处游荡的游牧生活还使他的心灵变得更加开放,以至于他对任何神秘之物都不在意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脚底下的大地本身是非常健忘的,它什么都记不住,也留不住,实际上,它只不过是一个大蒸盘而已,一切有灵性的东西都不可能久留在这个蒸盘上,它们全都会像蒸汽一样升向天空,升到蓝色的茫茫天国里去。比如,也就在这个葫芦尔洼地里离此不远的地方,矗立着一片称为哈拉基神殿的红色建筑物废墟,谁也不知道它因何而得此名,也没有人知道哪一个部落的人们曾经在这座如今已无房顶、只剩几根房柱子立着的殿堂里供奉过何种神灵。
即使是近在身边的秘密军事基地,看似重要,其实也有微不足道的一面。有三套配备着多弹头分导再入飞行器弹头的ss--9型洲际弹道导弹隐藏在地下发射井里,其中一套向北指向地中海,另一套向西指向美国在其仆从国萨合尔领土上建立的、与此相类似的军事基地,第三套向东指向遥远的、属于桑吉的红海各港口。据称一旦打起核战争来,在相互进行一场核浩劫的时候,就可以把这些导弹发射出去,给对方以毁灭性的打击,所以这样的军事设施就具有了重大的战略意义。而且我们配备在库施的火箭属“第三浪潮”的武器,也就是说,使用这种武器可以轻易地把工业和人口集中的大城市从地球上抹掉,其态势就像那种国际象棋比赛已经到了两方都只剩下车、兵和象征王这样的残局时的赛手一样,两个超级大国一边对着面前的白兰地酒打呵欠,一边心里盘算着如何走赢这盘残局棋,以便把在核浩劫后留下的全球性荒漠上实行何种形式的自由――免除灾难的自由,还是免除压制的自由――这件决定人类命运的大事确定下来。到了这种地步的世界,遐想起来,那确实是非常有趣的,它不仅外表看起来像撒哈拉大沙漠,而且尚未破坏殆尽的非洲还可以跟太平洋上的波里尼西亚人、北极的爱斯基摩人、喜玛拉雅山上的东方人以及生活在澳大利亚的英国囚犯们的后裔联合起来进行长期的统治。然而更为有趣的是,一向对我们的苏联盟友持怀疑态度的、满腹牢骚的迈凯利斯.埃扎纳坚持说,火箭实际是假的,弹头里面装的一定是就地取材的砂子,之所以根据签约部署在这里,其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激起对手超级大国不惜花巨资去把真导弹部署在我们的邻国萨合尔。不论它是属于哪一种情况,按照我们预先的约定,我们用车头灯发出“暗-亮-灭-暗”的信号,一块八米宽二米厚的地板升起来了,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宽阔的掩体,辉煌的灯火,俄国的士兵们正在举行晚宴,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娱乐和消遣活动。看来,为了迎接我们的到访,它们是做了认真准备的,我们进去时,它们都显得兴高采烈。
姆蒂萨和奥普库面对这样一个沸腾的、见不到阳光的地下娱乐场,惊奇不已,他们眼花缭乱,很快就身不由己地被淹没在热烈的拥抱、夹杂着“希里尔”字母发音的叫喊声和满杯满杯敬过来的伏特加酒之中。开始时,奥普库毫不示弱,开怀畅饮,到后来,也终于顶不住,只好谢绝了。经过我的多次回绝之后,终于为我自己和我的小团队赢得了用白垩色的巴尔干矿泉水(从地下室拿来的)代酒跟它们一起进行这种不断干杯的权利,从而获得了冷静观察这块外国飞地的机会。自从1971年我们跟苏联进行“联苏核威慑”秘密会谈之后,俄国人就一直驻扎在这里,到现在已经有两年了。在这两年中,它们就住在这个掩体里,它们还为掩体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摆设:从安放在乌克兰花边地毯上的配有流苏式灯罩和雕刻成正在相互扭打的北极熊形状的皂石基座的照明灯到按规定必须挂在掩体墙壁上的、以落日为背景正在向工人群众发表演说的列宁和以自己的浓眉大眼向一群手捧鲜花的欧亚儿童逗趣的勃列日涅夫两人的油画,应有尽有,而且都是从苏联本土运来的,显然,它们在掩体里过的是一种自鸣得意的、具有沙皇气派的豪华生活。他们当中还有一个通晓数国语言的人,他个子瘦小,带一付钢丝眼镜,少尉军衔,说阿拉伯语时带有浓重的伊拉克语音,说法语时却又是一种十足的俄语腔调,在酒宴中喝得烂醉如泥。当然,我们是尽量做到不去向这些喝酒的英雄们祝酒干杯,但是必要的礼节性祝酒还是一定要去做一下的。当我们向他们祝酒时,它们会说:“卢蒙巴。”我则回答说:“斯达哈诺夫,好样的。”边说边把他们的酒杯斟满。“要纳赛尔,不要萨达特!”接着他们举起酒杯大声地这样说道,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之后,我们的答辞是:“肖洛霍夫万岁!绞死索尔仁尼琴!”这样的答辞所引起的掌声就更为热烈了。出席作陪的希林上校是这个库施唯一军事基地的首脑。军事基地所需要的费用几乎相当于库施全年的预算。当希林上校发现我能懂英语时他就明显以比原先打算用的更为强硬的语气告诫他的下属说:“对一切友好的黑人,我们都必须尊重。”我则引用《古兰经》第77章里的两句话作答(愿宗教怀疑论者遭殃!滚到你们否定其存在的地狱里去吧!)。当我把它译成本地人讲的撒鲁语讲给他们听时,撒鲁语的声调节奏使得这些已经喝得晕头转向的赤色分子非常着迷,尽管他们根本听不懂撒鲁语。我们的这些觥筹交错的喝酒英雄们精疲力尽之后,竟把那块专用于发布简报的黑板拖过来,让我和希林上校两人分别按自己的母语字母表的字母进行祝酒比赛。最后,我相信我已胜过了他,但还是礼貌地建议结束了我们的比赛。
接着还举行了一个授勋和赠送纪念画册的仪式。他们所赠的画册据说是苏联基辅的地下僧侣们长期收藏的珍品。赠送仪式结束之后,这些我从未见过的男人们就开始以下蹲的姿势跳起舞来,其后又把他们用的酒杯嚼碎,犹如咀嚼满嘴的饼干,以显示他们的男子气概。既然他们自己就是这些绝技的最佳观众,我就请一位尚未喝醉、比较清醒的副官把我们带到房间里去休息。随我们一起走进房间的还有其他一些军官,可他们都已醉得东倒西歪了。当我们跪下来行晚祷即礼拜阿尔-依霞(salat
al-‘isha)仪式时(其时,夜已深,晚祷即礼拜阿尔-依霞的时间已被延误了),其中一位特别粗壮的斯拉夫军官竟把我们伊斯兰教的礼拜当儿嬉,用脚去踩姆蒂萨的背脊。
躺在令人感到窒息的苏式软床上,凝视着锦缎做的床顶罩,枕着坚硬如石的小枕头,实在叫人难以入睡,这使我回想起我们有幸看到过的民俗和秘密祭神仪式,沿着我记忆的边缘,慢慢地在我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幅类似祭神仪式的情景:他们精神紧张,脸色苍白,毛发直立,圆睁怪眼,四肢收缩,身体紧裹,其强壮的活力似乎都集中到项背的一个硬结上去了。这些俄国人的表现则使我想起了我孩提时代看到过的、从河边泥塘里涌出来横冲直撞地到村边菜地里去肆意毁坏蔬菜的令人讨厌的一群野猪。野猪的来势当然是凶猛的,而且非常粗暴。但是,它们既没有狮子与河马的庞大有力,也没有瞪羚和伯劳的轻巧机灵,所以野猪时有被人们用梭标和石头杀死的情况发生。不过,被杀的都是母野猪,每次也只能是一只被杀,因为野猪是很难追杀的。当它们被人们围追堵截进行刺打的时候,会厉声尖叫,东躲西藏,但最终还是逃不脱被杀的命运。一旦被打死,就会引起一片欢腾来。野猪即使已经被打死,其眼睛里却还会保留着粘液,闪闪发光,而正是这种粘液闪光证明,那头被追杀的野猪在向人们作着这样的诉说:野猪身上存在着生活的重压。
夜里,我们住的这间富丽堂皇的房间里的电话曾经响起过一次。当我拿起话筒听时,另一端却没有声音,也没有挂断电话的声音。经过了这种长时间的沉寂,我仿佛把那个总是笼罩着恐怖阴云的克里姆林宫给看透了。我们的主人们第二天都起得很早,为的是给我们送行。它们身上穿的制服是光鲜的、合乎身份的,它们的脸面――那都是一些半亚洲式的方形脸面,对于它们那些细小的五官来说似乎显得太大了一些――是经过仔细修刮过的,但是,仅从它们那异常华丽的服装和精疲力尽而又容易生气的神态来看,就可断定,数小时之前,它们曾在酒宴上狂饮作乐过。在军事基地里的俄国人是绝对不准到地面上来的,他们只能呆在地下掩体里,这是一种强制性的规定,只要不发生严重至极的饥荒,只要还有冷冻和奶粉之类的食品可吃,它们就不会到上面来购买鲜牛奶和新鲜肉去改善一下它们的生活,仿佛那怕是一小片本地产的山羊奶酪(这种山羊奶酪很卫生,也很便宜,是随处可以买到的)也会使它们这个巨型密封舱,这个任何炮弹也打不进去的、与世隔绝的祖国,受到致命的污染似的,不敢越雷池一步。在这一方面,他们跟美国人完全不一样,美国人就像孩子们一样到处游荡,盲目地相信自己到处都会受到欢迎和爱护。不过,苏联人也不像法国人那样自信和内向到排外的程度。在我们与他们签订的条约中,就有如下这样的规定条款(是它们坚持要做这样的规定,不是我们):“士兵或技术人员走出掩体到地面上来,一旦被发现,就应该把他拘禁起来,并与当地居民隔离开来。”它们这样做只能给人造成这样一种印象:尽管苏联是一个强国,但胆子却小得令人难以置信,犹如一只巨型猛兽见到一些像我们可怜的库施人一样瘦削的黑鼠也会使它受到惊吓。我们握手道别,我是说我和希林上校道别。我们互相感谢对方的热情款待。他说苏联和库施是兄弟国家,因为两国的政见相同,两国人民都具有爱国主义精神。我尽我所能,希望自己能以准确的语言和希林上校进行话别(他的那个戴眼镜的译员仍然昏睡在床上),可是我还是难免用了一些不伦不类、让人很难听懂的词语。姆蒂萨和奥普库莫名其妙地目睹这一幕情景,因为它们根本听不懂我们在说些什么。我们的梅塞德斯轿车在灌足了西伯利亚产的柴油之后,就顺着坡道往出口处开去。当那块装有气动铰链的、状似沙漠的厚板往上升起来时,一股滚烫的亮光洪流立即涌进了掩体,这表示我们新的旅程又开始了,我们四周展现的又是闪烁不定的库施大地。
葫芦尔洼地,其砾石和结成硬壳了的沙滩是红色的,看上去犹如一些早就干涸成如今这个破碎湖床了的、用鲜血染红了的河流。当太阳升到头顶上,真可谓骄阳似火、热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时候,我们的轿车爬上了布鲁勃山脉的丘陵地带。轿车往上爬时,轿车在上面行驶的、法国人称其为“僻斯特”的动物常行道越来越窄,最后竟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而且还坑坑洼洼,使轿车颠簸得很厉害,路面上还有很多燧石,非常坚硬,这对我们的迈凯林牌的子午线轮胎的耐磨性来说确实是一种挑战,尽管这种轮胎里面还衬着钢带。往远处看,已经可以看见一些蓝色的东西了。继续往前开,还能在近处看到一些以根缠石而生的无叶荆棘丛。我们继续艰难地蜿蜒而上,不时有成片成片的斜坡出现,其中有些还留着它当年曾经是牧场的痕迹:泥土被畜蹄踩成了泥浆状,当然我们看到的时候是已经变硬了的泥浆状;牲口的粪便仍明显可辨,决不会与矿物相混;还有一些已经倒塌了的蜂箱棚架和实在没有办法时还能当牲口饲料的棚顶茅草。阿里斯塔达,这种能在过渡放牧过的土地上茂盛生长的植物,已经使这片荒芜之地的边缘开始绿起来了。我们所走的道路并不直通山顶,而是从布鲁勃山山脉的山肩绕过去的。当我们到了布鲁勃山山脉的东北角时,尽管地面还是起伏不平,但其地势却已经是很低的了,而且特达族人或是可怕的图阿雷格族人建的游牧营地上升起的炊烟也已印入了我和伙伴们的眼帘。为了证实他们看到了这种具有潜在危险的炊烟,我往车外四处寻望,却似乎看见了一种全然不同的特异景象:有两个金色的抛物面反射器出现在一个山顶上,四周还设有围栏,由于距离太远,无法看得很清楚,但我很想看个究竟,所以就盯着它们仔细地进行观察,最后终因随着轿车的行驶把我们带到一座悬崖峭壁的后面而慢慢地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虽然我们下车爬上了一个太阳灼烤人的高地并找到了一个便于观察的地方,但是,姆蒂萨和奥普库两人都未能证实我所观察到的东西。这地方的岩石表面有许多彩虹般的纹理,说不定岩石里面可能还含有我们从未见过的珍贵矿石呢。等姆蒂萨重新把车停靠妥当,我们在悬崖脚下找一块阴凉的地方行午祷即礼拜阿梓-祖赫尔(salat
az-zuhr)仪式之后就躺下睡觉了。蜥蜴从我们身上爬过,其情景犹如我们这些睡着了的身体已经融入了四周这一大片毫无知觉、寂静无声、固定不变的石头之中,蜥蜴脚的接触是那样地轻柔,还不如一场初雨的雨滴落在身上那样给人以明显的接触感。
自从看到金色抛物面反射器那一天起,我们就好像中了毒、得了谵妄症似的,其后那几天的旅行情况我都记不起来了,只是隐隐约约还记得一些大概的情况。比如,我们沿途所见都是一些不毛之地――陡峭的红黄色峡谷;成石板状的、仿佛经过能工巧匠们进行规则排列的黑色土地;成片成片的只有不断流动着的琥珀色沙丘才能使其面貌发生改变的紫红色砾石。在百业萧条的苏丹和荒凉的沙漠之间有一片广阔的过渡地带,于干旱来到之前,曾经有过几个孤岛般的牧场。牧场中的居民,当然也包括动物在内,都因死亡之海的升起而陷入了困境。我们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惨景。我们看到赤身露体的妇女们爬上合金欢树把嫩枝剪下来拿回家煮着吃,我们看到孩子们在采集当地人称为克拉姆-克拉姆的野荨蔴,我们看到男人们攻击并捣毁蚁冢,把蚂蚁藏在里面的谷物碎屑拿来充饥。就连那些最令人恶心的水坑也被人们喝干了。凡是树,不仅树叶被摘光,而且树皮也被剥光,只剩下树桩留在那里。显然这一切都是由于可怕的饥饿造成的。当我回想起这种悲惨的情况时,我的手就变得非常沉重,使我再也无法提笔往下写了。最叫人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太阳总是每天都在火辣辣地猛烈照射这些早已是惨不忍睹了的人间惨景呢?这不禁使人想起一位每天总是在滔滔不绝地发表着高论的演说家,可他却不知道他自己每天演说的内容都是一模一样的。当我们快要到达西北边境的目的地时,发现人口的分布稠密起来了,这是由于有谣传说在那里能够发大财过好日子的缘故。我干脆抛开了梅塞德斯轿车,换上了一套苏菲派信徒们穿的粗毛衣,以便更好地跟我尚在遭受苦难的人民在一起。
有一伙四处游转的挖井人,希望我能给它们带来好运,就让我也跟他们一起走了。其实他们也非常需要有一个好运气才是。他们一伙共有四个人:两个是蒙丹族男人,一个是噶拉族侏儒,还有一个是专门负责烧饭和其他杂务的萨拉族妇女。他们的领袖名叫瓦达尔,他是个高个子,性情乖僻,很难相处,身穿阿拉伯人常穿的宽大长袍。他的长袍已是破旧不堪的了,他的阴茎总是令人难堪地从长袍的裂缝中露出来,而他那精疲力尽的黝黑身段看上去倒真像他那阳萎了的阴茎,只不过是相比起来要显得大一点长一点而已。尽管他是头,但他对挖井找水这种事也很不在行。每到一个游牧营地,他那伙人总是会受到热情接待,有些营地的首领甚至还会领着牧民们敲着铃鼓,吹奏起托波尔来欢迎他们,然而,经过几天的挖掘,尽管他们也尽了力,牧民们也竭诚招待(连做种的谷物和牛血块都拿出来招待了),最后还是见不到水而徒劳无功时,只好由酋长召见,严加斥责,然后在一阵塔玛哈克式臭骂和飞掷过来的石块之中被赶了出来。瓦达尔告诉我说,他原来是一个有产业的人,养有大量的封牛用以搬运货物,后来由于干旱都饿死了,但是,他的女人却又悄悄地告诉我说,他原是一个无赖,不属于任何一个部落,无家可归,最多也只能捕捉一只野狗当宠物,别的什么也没有。他父亲在南方已经当上了一个乡村的村长,而这个儿子却因亵渎神明而被赶了出来。事情是这样的:他因为自己得了阳痿而感到绝望,狂怒之下,竟然把尿撒在神物上。她同时还向我保证说,他得阳痿是真的,而且已经无药可治,还说这一点她是已经用最淫荡的诡计证明过的。但是,自从那一个令人终生遗恨的夜晚起,其时她还是一个美丽的纯洁少女,跟父亲一起住在大杂院里,乘她睡着了的时候,这个不幸的流浪者扒进了她的卧房,正如他已经对神物所干的那样,把她给玷污了,这使她永远都没有资格再跟别人结婚,就这样,她的命运被他给毁了,这就是说,他们俩只能在一起同病相怜了。为此,她已无处可去,只能跟他混在一起,尽管她父亲拥有漫山遍野的牧群,她母亲已经做了其外形如今还能从天上的星斗中找到踪影的、流芳百世的斑豹的孙女。在那些一边乞讨和跳舞,如有精力,还可以做苦力,一边企图通过营地群落寻找我们走向北方之路的日子里,因为她睡得很少,大概是睡不着吧,为了消夜,她有时就通宵达旦地给我讲述这些事情,有时甚至在她照料好其他人之后还要来对我讲述。她的名字叫库丹达,在月光的照耀下,她显得野性十足,毫无睡意,完全陶醉于她自己的往事之中,她讲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势不可遏,语势之强犹如她身上发出来的气息。我对于她嘴里那张舌头的能力是很敏感的,因为我自己这张嘴巴也并不笨,还挺能干,比如说,为了证明我确实是一个托钵僧,我曾不止一次的抓起一块烧红了的煤块直往嘴里塞,好像要把它吞进肚里去似的。只要你全身鼓足勇气,这样做就完全可能,而且恐惧也不会使你嘴里的吐液完全枯竭。《古兰经》说,对于人来说,神灵比他颈脖子上的血脉离他更近。撒鲁语中还有这样一句彦语:人的命运犹如人的脚跟,至死相伴着他,永不分离。库丹达的那股强烈的气息越来越使我觉得很甜蜜,她在作爱时发出的尖细笑声就像一小片燧石一样深埋在我的心里。我们常在那些因挖井失败而丢弃的地沟里睡觉。有一口我们挖得最深的井――准确地说,我根本没有去挖,只是站在井缘上一边唱着圣诗,一边躲闪着侏儒向我站着的这个方向抛上来的脏泥――挖出来的却不是水,而是一只罗马时代的花瓶,其表面饰有波涛汹涌的紫红色大海。像这样的花瓶,在这遥远的北方是不可能有的。此外还有一个已经受到严重腐蚀的金属圆盘,想必它原先是被当镜子使用的。依此推论,很久以前,撒哈拉大沙漠是绿色的,人们要想通过其大片大片的草地,得趁双轮马车才行。这也就是我们国旗的含义,它标志着撒哈拉这片光辉灿烂、枝繁叶茂的绿野。如今这里的土地已经变成炮铜色的了,只有矿晶石还在闪闪发光。我们所到之处的人民都害怕这种炮铜的灰色,因为如果一个黑人的身上出现了这种颜色,那就预示着死亡马上会降临到他的头上。黑人就是本地人称之为“布祖”的奴隶,因为我们是在图阿雷格族人的领地之内,我们必须听从他们的摆布,他们的眼睛在靛兰色的“塔吉尔穆斯特(tagilmust)”上面闪着凶狠的目光,正在严密的监视着我们。“塔吉尔穆斯特”有六米长,图阿雷格人用它把自己的全身都缠绕起来,包括嘴巴,因为他们认为嘴巴也是不干净的。他们说嘴巴这种吃食的洞孔跟排泄粪便的肛门洞孔一样地肮脏,同样会亵渎神明。骆驼瘦得连驼峰也没有了,正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既突然而又平静的、骆驼所特有的方式死去。骆驼的死亡方式是这样的:慢慢地屈身往下蹲伏在地上,让自己的灵魂悄悄地离开,既无悲伤也无叹息。白天漫步在帐篷之间,你可以听到喃喃嗡嗡的祈祷声,等到祈祷结束以后,寂静就会降临,这种祈祷后的寂静比死亡后的寂静更加令人感到可怕,因为祈祷后的寂静乃是某种意志的体现。这时候,只有孩子们哭叫声有时还能听到,而且哭叫的孩子肯定还不满八岁,他们还不懂得去遵守安慰性的宗教教规。他们的生活极端贫困,他们的身体简直是一件绝妙的雕塑作品――瘦骨伶仃到全无人形的地步,几乎看不到肌肉,双脊索的弯曲形肋骨清晰可见,双臂和两腿很难辨别得清楚,皮包骨头而已,嘴唇被肌肤往后拉成紧贴着牙齿状,头颅两边的太阳穴就像包着一张尚有弹性的鼓膜一样,与之形成强烈对照的是肿胀的肚子和突出的眼睛等一些隆起部位,肚子鼓胀到光滑甚至发亮的程度,尤其是孩子们眉毛下面的那双眼睛,总是在警觉地看着什么,非常引人注目,其状颇似举行宗教仪式时戴着假面具的神灵。在这些草都干枯了的草原上,母牛已经消瘦得不能再生小牛了,牛血跟结块变质了的牛奶混和在一起的杂烩成了这里人们经常吃的食品。我们是来帮他们挖井的,按理应该由他们来接待我们才是,但是,在这里,我们却成了接待者,我们把梅塞德斯轿车的冷冻食品桶里的山羊奶酪、花生酱和干胡瓜鱼拿出来跟他们一起分享。尽管我已不趁坐梅塞德斯轿车了,但它还是跟随我们而行的,不过相隔有数里之遥。为了不被人们发现,我只能夜里去拿食品,其时,灰暗的梅塞德斯轿车就像鬼怪一样难以找到,幸好梅塞德斯轿车在行驶时总会扬起高高的灰尘柱子来,而且这种灰尘柱能一动不动地在草原上站立达数小时之久,我就是凭这些灰尘柱才找到梅塞德斯轿车的。
当我用我的尘封很久未用的撒鲁语或是我还说不好的柏柏尔语询问我周围的那些人是否会因自己遭遇困苦而指责真主安拉时,他们都莫名其妙地盯着我看,因为他们断定,真主安拉是伟大的、仁慈的,对于这种早已昭然于世的一切同情之源,怎么能加以指责呢?其中许多人还眼里冒火,用尽他们最后的一点点力气,检起石头向我猛掷过来,如果我不及时躲闪的话,那是一定会被击伤的。
当我询问其他人是否指责库施的总统和最高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埃勒洛上校时,一个男人回答说:“埃勒洛是谁?他是风?他是山间的空气?”当我听到这样一种回答时,心里感到非常难过,因为我身处国家的权力中心,却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另一个人告诉我说:“埃勒洛正在把卡菲尔人驱逐出境,因为他们把我们天上的云都偷走了;在最后一个白魔也已经信奉伊斯兰教,或是白魔们的头颅都已滚落在尘埃之中以后,埃勒洛就会回来向上天索取雨水,就像牧人把自己的小公牛的颈脉割断以抽取血水一样。”这时我感到自己穿着这一身肮脏的伪装衣服简直是一个骗子。由于昨晚的吞炭魔术表演,我的嘴巴此刻还感到疼痛呢。第三个人耸了耸肩膀说:“他能做什么?他是一个小兵,他杀万基基的国王,为的是自己能够拿到退休金。自从埃杜穆归祖以后,阴间地狱里的魔鬼们把人世间的幸福都拿走了。”他的这句话倒是向我提出了一个值得考虑的政策问题:我应该杀掉国王吗?埃勒洛这个名字有人甚至连听都还没有听到过,有人认为他只不过是一句广告语,有人还以为他是来自南方的、已经获得自由了的奴隶,属哈拉丁一类人,并且因此而恨他。似乎根本没有什么人希望他来为这个国家消除饥荒。这就是说,对埃勒洛上校抱有这种希望的只有我自己,别无他人。既然如此,埃勒洛上校就不应该跟一伙流浪者混在一起,到那些因听信很快就会出现奇迹的谣传而如云般向边境漂移的游牧人群之中去寻求拯救祖国和人民的方法,而应该回到首都伊斯蒂克拉尔去签发文件,检阅游行队伍。
库施西北方的边界有十分之九都还是人们想像中的东西,并未具体划定。经过数十年的殖民统治之后,边界这个概念在傲慢的雷古依特人、特达人和图阿雷格人的心目中,早就把它给忘了。他们在边境上放牧,把牧群赶过来赶过去,就像边界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并不需要办理任何过境手续。法属西部非洲的一些面积很大的省份谁也搞不清是怎么划分的,只有神秘的巴黎统计部门才清楚。但是,自从1968年发生革命以后,我国的政治局面跟邻国萨合尔相比已经完全不同了――虽然萨合尔在地理上可算是库施的孪生兄弟,但在意识形态上却是与库施互相对立的,它在国际上扮演着狂热鼓吹反以色列的丑角,是一个典型的新兴资本主义娼妓国家――为了保卫我国伊斯兰马克思主义的纯洁性,在这一片尚未建立行政管辖的广袤之地,也象征性地建立起了边防警卫部队。一路上,我们每天都会看到沙漠上常会出现的非常逼真的海市蜃楼,而且往往还会受到它的迷惑,搞错了前进的方向。在接近边防站时,我们才看见了一座并非天然的、完全是由棕黄色木箱堆积而成的高山。
在这个被称为“埃富”的边境地区赫然耸立着一座有好几米高的大山这种特异的景象引起了人们广泛的关注。当我们到达那里的时候,大山附近已经聚集有好几千人,犹如设在荒野上的一个像湖那么大的蒸锅,人声鼎沸。边防站由三座低矮的建筑物组成。这些建筑物都是用燧石、压扁的听头和晒干的泥土造起来的,其中一座用作警卫士兵的营房,另一座是关禁闭用的,可从来都没有关押过任何人,第三座用作海关办事处,其楼顶不像其他两座那样是平的,而是一种用捣实黏土造的圆拱形屋顶,当太阳快速落在地平线之下时,美丽的库施国旗就会在其屋顶上迎风飘扬。确实如此,绿色的出现标志着太阳的撤退,在这个过程中,遥望西边,落日的余晖映红了天空,形如白天炉火发出的残辉。这里的驻军星罗棋布,它们派出的一架先遣侦察机就在头顶的上空缓缓飞行,看上去像是悬浮于一只其大无比、满斟圣酒的高脚晶杯中的一颗珍珠。在太阳的余晖和飞机反光的照耀下,在骆驼嘴里发出的乐声和驼铃发出的铃声中,在用干粪和柽柳烧饭产生的浓重的烟火味中,在全是库施人的人群中,我夺路向着那个正在发生对抗的地方走去。那里有四个年轻的边防卫兵,他们头戴遮阳帽,身穿检阅时穿的白色制服,在我看来他们都还不满十八岁,脸上的表情强硬而恐惧,正面对逐渐向堆积在敌国萨合尔一边的所谓“救助之山”紧逼过来的嘈杂人群,互不相让。萨合尔的最高统治者是一个举止行为很像花花公子的非洲黑人传统主义者,他喜欢让那些棕色美女在他自己培育起来的、果实累累的加拉巴树下纯正地朗诵优美的亚力山大格式的诗歌(这些诗歌是从法国诗人瓦莱里的诗集中学来的)。他接连从巴黎讨了五个老婆,接受拖巴布公司和暴发户日本人的贿赂,生活豪华而气派,他用空运的办法从国外购进铁皮屋顶和酒店游泳池,建造多个高尔夫球场,用密钻孔穴以手泼水进行灌溉的方法来保证球场及其走道的清洁和滋润。面对我的敌国及其经济上的不公平状况,我感到非常耻辱和愤怒。在这种情况下,我就身不由己地拼命挤到人群的前面去,忘记了自己身上穿的是破旧衣衫可能会引起人们的惊奇,竟以权力在握的总统身份出现在卫兵们的面前。
当我过分勇猛地大步向前走去的时候,佩戴着中士军衔的边防站指挥官举起他的来福枪对准了我的胸部。我大声地宣称说:“我是埃勒洛。”库丹达,她连问都不问一下,可能是出于女性的好奇心,也可能是出于不顾一切的忠诚吧,一直跟随在我的身边。这时她从后面抱住了我,生怕我被开枪打死。“埃勒洛,埃勒洛。”我后面的人群大声地叫喊起来,而且叫喊的人越来越多,范围越来越大,其喊声就像大海中的波浪一样,此起彼伏地往后推移着。这说明他们已经不再怀疑我就是埃勒洛了,饥饿奇迹般地把他们的疑心给消除了。
四个卫兵中最年轻的一个走过来用枪托敲打我的女性保护人的手,让她把死死抱住我的双手松开,其动作的灵巧就像是在驱赶一条蝎子。“他是一个可怜的魔术师!”她被打倒在沙地上后大声地喊叫,她的嘴唇还在流血。“他疯了,你就原谅他吧!”
当我从我的破衣口袋里拿出一星期前苏联人授予我的勋章给这个卫兵看时,他凄凉而冷漠地点点头,而且又举枪打了我一下。这个卫兵所使用的步枪是捷克制造的,是按单位成本计算购买的,此事曾被迈凯利斯.埃扎纳不止一次把它作为共产主义兄弟般援助中的恶劣事例而加以引证。勋章上的黄铜色星标和浅浮雕的列宁雕像使这位年轻人眨眨眼睛,感到茫然不知所措。这时,我后面的人群再次齐声叫喊起来:“埃勒洛,埃勒洛。”喊声震天,这使我对行驶总统职权的要求似乎也变得更为神圣、更为有力了,为此,我以跟他同谋共事的口气向这位中士提议,请他把我的脸形跟库施总统的肖像进行比较,并且提醒他说,总统的肖像能在他的指挥部中的某个地方找到。中士对勋章进行仔细检查之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而且把勋章紧紧地压在自己的胸口上,我从他的笑容中发现他下颚的两颗门牙已经没有了。
等他慢慢地理解了我的意思之后,他才命令他的下士去拿这种肖像。似乎经过了一段好长时间的寻找,这位年轻的卫兵终于回来了,同时带来了一幅配有框架的石印油画,差不多有半幅被灰尘封住了。中士把带框架的画像拿到我的脸旁进行比较。当中士边端详边考虑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仍旧把勋章紧贴在他的胸部。我尽力把自己的特征装成埃勒洛具有的凝重而神圣的模糊感,而且我想,至少我的脸上和画像的脸上同样都盖满了灰尘。与此同时,库丹达以某种类似突发性的动作方式亲吻我的双脚,从亲吻的动作来看,根本分不清她到底是出于把我作为她的领袖进行崇拜呢,还是出于把我当做很可能就会被打死的疯子而为我感到悲哀和惋惜,从我的感觉来看,她的亲吻倒很像是雕像基座上的喷泉在喷水,使人觉得很愉快。从我后面焦急的人群中,从牲畜粪便烧起来的臭气中,从人群里发出的汗臭中以及从人们的空肚里发出来的令人不快的气息中,突然向我袭来了一阵刺鼻的、类似美国威斯康星州一家开着门的理发店里发出来的一种含有酒精却对人无害的、香甜而诱人的洗发水气味,这阵气味刺鼻如利剑,突袭而来,飘然而去。
事实证明,我是过于乐观了,而且感到恍恍惚惚,神志不清。我低估了我的这位中士的恶作剧品性。他把那枚勋章给没收了。“一点都不像。”他用多种语言大声地宣布,并命令把我拖走,库丹达仍然顽强地匍匐在我的脚下,以自己的身体进行阻挡。当我的命运戏剧性地发生逆转――其实应该说我被投入了逆转的齿轮之中――时,梅塞德斯轿车就像真主安拉的呼吸一样劈开人群向我们开了过来,穿着侍从服装、佩戴手枪和皮带的奥普库和姆蒂萨平息了这一场关于我的身份的争论,是他们俩手中的枪证明了“他是埃勒洛”这一事实。他们给我穿上了卡叽制服,戴上了NoIR牌眼镜,只是用了几分钟的事,其后,这位中士就匍匐在我的面前了,我则将勋章赠送给他之后以讽刺的口吻对他说:“请原谅。”
但是,在这次冒险(其详情正如我所写的那样犹如那些随着海浪的翻滚而被磨得非常光滑的海底鹅卵石一样显得混乱不堪,难以说清)到达高潮之前,为了抚慰我这次好不容易才被解救回来的恐惧之心,我还想说明一下其实际存在的危险性:就在我被抓的那一刻,如果我真被拖走了,我就有被拉去枪决的可能。其最好的可能是对我进行无休止的长时间审问,把我弄得哭笑不得,而他们则可借此取乐,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把我关押起来,从此就这样把我撂在那里不闻不问,而这还算是仁慈的呢,再说,如果真是到了这一步,那么我对自己这个总统职位就可以毫不在意了,甚至对我自己这个人也将是漠不关心的了,其冷漠的程度犹如一只已经饱餐的老鹰看见一只向着它在沙地中的洞穴奔跑的跳鼠一样无动于衷。
&我不失尊严地面对出现在对方边境上的怪物:由板条箱、塑料袋和贴着商标的木箱等堆积起来的一座金字塔。木箱上的商标是胡乱贴上去的,他们连声地读着木箱上的商标:USA&
USA& USA和Kix&
Trix& Chex&
Pops。在我们库施这块土地上,绿色出现之后的暮光照射时间是很短暂的,我已经看不清塔顶上那些木箱的商标内容了,估计是一些土豆条。这座由包装诱人的食品堆积起来的大山是如何矗立在“埃富”这块荒芜土地之上的呢?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如通向萨合尔腹地的、由喷气式飞机留下的痕迹,或是能够证明它是被运输卡车的车轮压过的道路等,都找不出来。不仅如此,甚至于在他们建造的边防站附近也看不到有人活动的迹象。萨合尔的边防站正好建在我们边防站的对面,以边界为中心互相对称,相距不远,彼此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只有一个男人,一个穿着领尖钉纽扣领圈的衬衫和泡泡纱西服的白人,他显然是在有意表现自己,大步向我们走来,态度谨慎而自信,显得潇洒而自在。他的这种步伐和神态使我想起美国夏天吃午餐那段时间里那些漫步在装着遮阳蓬的大街上招徕生意的小商人,他们一边用牙签挑着牙齿,一边关顾拉客抢生意的情况,相遇时就虚情假意地握握手。然而,这位拖巴布却非常圆滑,并没有把手伸给我,这大概是由于沙漠中的艰难生活已使他对于自己会到处受到欢迎的自信心感到不足之故吧。他的法语说得非常糟糕,不时地停顿,说不下去,口齿也不清楚,所以我改用英语跟他对话。
这使他感到很吃惊,他的眉毛也被惊得树了起来,在眉毛的上面则是使他显得有些孩子气的刘海,他的头发天生有些灰白。“你说的英语有美国口音。”
“我们都受过多种外语的严格培训,”我告诉他说:“因为没有哪一个国家的人愿意学习我们的语言,不过这对他们来说是有些困难也不假。”
& “这么说,那么我问你,你到底是谁?”
我觉得自己非常了解这个人。正如人们在他那个不可一世的国家里所常见的那样,他是属于个子特高的一类,臂长手宽,指关节突出,指甲不剪,牌不离手,总之是属于游手好闲之辈。他的年纪难以说得准,看上去,他既具有美国人的少年老成和决不轻信,同时兼备他们永不变样的幼稚、莽撞、好胜和奋进的品性。在美国,总是有那么一股尽力主张向外扩张并公开宣称以实力强大为最高理想的势力存在着,他们总是想着如何两全其美地占有一切:既要吃鸡又要吃蛋;既要成为凯旋而归的英雄,又要成为娇生惯养的骄子;既精明强干,又机敏灵巧。我观察他这个人时就会想像到他孩提时代的生活情景:跟父母一起住在城郊某条弯弯曲曲的大街上,其住宅看似老旧,但室内的摆设却很好。无事可做的时候,摆弄摆弄自己用胶粘剂粘结而成的、机架脆弱的飞机模型或是添添有点甜味的透明胶纸,贴贴邮票,专心从事他的集邮工作。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他的脚下,在他踩着的地毯下面却隐藏着一个地狱般的深渊,没有想到时光的激流会把他冲到外国去从事受人尊敬的冒险工作,导致他在这傍晚的时刻,当西边萨合尔的上空还留着桔黄色斜晖的时候,竟然来到了图阿雷格族的人群之中。一阵怜悯之情直冲我的心头,使我感到一种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的、令人作呕的心神不宁,心情沉重。在权力的阶梯上,他还年轻,只能被派到一些无足轻重的国家去效力,而且只能让他做些小事,比如守守店铺,卖卖东西,把干草、焦糖和巧克力等分别用小托盘放到柜台里去整齐地排列起来。由于他能辛勤劳动,工作努力,忠于职守,从不做偷偷摸摸的事,等他把头发熬白了,漂亮的妻子脸上也起了皱纹之后,方才受到老板的信任,让他进入商店的后房里去工作。然而,即使转到充满麻布和醋酸味的后房,老板却还要咕咕哝哝地教他如何进行管理,告诫他千万马虎不得,必须精打细算。我想,对他来说,最好是到美国多雪的中西部某个学院里去当教师,在那里经过努力奋斗,最后成为一个政治学教授。在我的心目中还有他妻子的形象:她脸上有雀斑,漂亮而体面,不过也已经在担心自己的身体会发胖,为保持体形而在密切注意减肥了;在扮演出国工作人员配偶的角色中得到了锻炼,因为她必须随时准备重新包装处于经常变化中的行装,以便跟着丈夫到处跑,一旦到了新地方,就会有新仆人,她得调整自己对新仆人的态度,还得学习各种不同语言的常用口语,以便出去购物,而在公使馆舞厅或外国娱乐场所跳舞的时候,还得迎合各种不同地位的夫妇们(来舞厅跳舞的人,其地位的高低是不同的,有地位比她高的,也有地位比她低的,当然也有同等地位的),她必须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必须灵巧而合适地去对待他们。我甚至还知道如何使她愿意跟你作爱:首要条件当然是身材相当,年龄相仿。行事前你得按他们白种人所特有的性技巧手册提供的方法,在充满色情的塑料性器中玩耍,让自己的阴茎憋足了劲,棒硬如一根塞满火药的火箭筒后,再去对她进行挑逗,注意不可太放肆,要显得有教养,动作要文雅,情绪要热烈,等待一切都变得和谐了之后,才可真的放手……。想到这里,一阵厌恶之情又在我的心里重新升起。我想像他们在达喀尔或拉格斯的住宅,想像他们在马里兰或弗吉尼亚城郊的“家宅”,他们所用的全套玻璃餐具以及从不关闭的照明电,真像是设在我们这个黑暗世界当中的一个光明之岛。想到这里时,我的怜悯之情也就没有了。我告诉这位入侵者说:“我是库施的公民,受命向你们提出质问,你们为什么要骚扰我们的边境?你们在边境上堆起了这么一座垃圾山,到底想干什么?”
“这不是垃圾,伙计,这是上天恩赐的食品,是由慷慨的美国政府和美国人民与联合国粮农组织采取联合行动捐赠给你们这个严重干旱地区的。美国派出数架C-130型军用飞机把这类物资空运到萨合尔北部的应急机场。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派驻意大利首都罗马官员的请求,美国国际开发署派驻丹吉尔的办事处派我来此负责把应急救助物资分发到库施那些需要救助的地区,而且还要找出这项工作的困难所在,设法解决,以便加快分发工作的进程。我在此已经等候了两个多星期了,可库施政府至今还是没有派人来跟我们联系,我正在干着急呢。不管你是谁,我今天能碰上你,真是太好了!”
& “我可以向你请问几个问题吗?”
& “问吧!”
“请问,是谁告诉你们这里需要救助的呢?这完全是瞎猜的嘛!”
他用手把他那一缕刘海式的干燥头发推回到后面去,露出了他那已被太阳晒黑了的前额。看来,他被派到我们非洲这些苦地方来工作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因为他穿的那套专为参加在大使馆草坪上举行的鸡尾酒会用的西装已经皱的不像样了,不仅领口很脏,而且连衣袋口的贴边凡是皮肤接触到的地方都被汗水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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