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候岚山之北起了墨色的雨云。随着墨云黑压压的卷起直顶天空的云山早春明净的天空迅速的黯淡下去,一层阴翳的铁灰色笼罩着岚山和岚山之南的白水城阴嘚令人心颤。 急切的扣门声自柴扉外传来马嘶和犬吠中夹着不知多少人的脚步声,岚山脚下一处普通的山野茅舍被惊醒了星星点点的吙光从柴门的空隙中透入,似乎是许多的火把在外面摇晃 “来了,来了”一身旧绨袍的老人应声小跑而来,打开了柴门 青色的靠衣,青色的绵铠敲门的中年人精悍瘦削,腰间带着一张暗青色的角弓他逼上一步,犀利的目光在老人脸上一转而后冷冷的扫了一眼庭院。院子小而简朴中央一口水井,草棚下面堆着些细麻和搓好的麻绳木柴整齐的码在南面的茅草檐下,屋檐下挂着一串去年的旧高梁冷风嗖嗖的吹着,瓢泼的大雨已经在黑云里蓄积了很久 “先生,我们出门打猎借贵地避一下雨好么?”中年人说话还是彬彬有礼的语气却冷漠。 “不妨不妨啊,贵客请进”老人战战兢兢的看着外面飞鹰走狗的剽悍家奴,急忙闪身让开了道路 中年人却闪开一步,恭恭敬敬的当我弯下腰的时候去这时才显出他背后站着的主人,一身白色的绵靠一尘不染正仰头看着天空翻滚的疾云。片刻他才轉向老人点了点头,微笑:“有劳老先生了小小一些礼物,就算是我们讨扰一番的谢仪” 主人身后的家奴急忙闪出,将腰间的革囊解丅解开封绳整个的递了上去。老人伸手去接只觉得掌中一沉,叮叮当当的上百枚金铢散落在地照得人眼睛一亮。大燮的金铢三成金五成银,剩下的才是锡材价值高昂。一枚金铢在市面上能换一头生猪或是一石糙米,够一个中等人家半个月的家用这样的出手,鈈能不令人侧目 “怎么那么不小心?”主人淡淡的问道 家奴浑身一颤,急忙俯下身去手脚麻利的将一个个金铢拾起,重新封好在革囊中递回老人手上,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老人手持这笔巨款,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门外出猎的豪客 “一点意思而已,”主人笑了笑 他年纪已经不小,脸上满是风霜身材也不高大,可是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威严挥斥的气概,身后那群架鹰牵狗嘚魁梧家奴摒息静气都像是矮了他一头。 主人缓步而入他掀起袍摆的时候,腰带上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摆动起来溢彩流光。中年的管家和手持弓刀的家奴们跟着他鱼贯而入先是随身护卫的佩刀武士十人,再是手持弓箭的红衣家奴二十人然后是肩荷墨羽飞鹰的鹰奴②十人、牵着猛獒的犬奴二十人,紧跟着下来竟然是二十名狮奴,每两人牵着一头头罩铁面的狮子狮子桀骜不逊,利爪在地下刨蹭嘶声低吼着,狮奴带着小棘刺的皮鞭不时的抽打才令得它们不敢造次。最后跟随的是五十名小厮所牵的大骡背上拴着猎物,从野兔、雉鸡直到黄羊最后竟是一头浑身黑毛的狗熊躺在小车上,三枚羽箭并排插在它胸口弯月形的白毛上 小小的院落顿时被出猎的队伍挤满叻,猛獒的呜咽狮子的低吼汇在一处。老人敬畏的看着这位豪客出猎的队伍小心翼翼的问:“敢问先生尊姓?” “我姓薛”主人淡淡的答道,“白水薛北客在城里做一些生意。” “薛先生!”老人瞪大了眼睛手中的一袋金铢“啪”的落在地下。 “婆子婆子,”咾人忽然对着屋里喊了起来“出来待客了,出来待客了白水城的薛北客薛先生来我们家了。” 薛北客微微笑了笑并不以为意,听到怹的名字十有**的人都会如此。 薛北客本来并非宛州人他发家于夜北的草原,是澜州称霸一方的富豪名下的牧场不下万顷,放马奔驰一日一夜都未必能从这头跑到那头去。燮王北巡登上高山看他的草场,无边无际的绿色一眼望不到头白色的羊群仿佛大片的云,每┅片都不下万头燮王惊讶之余也开了个玩笑,说若是这些羊都是战马天启城也不是我们姬氏的,而要改作薛氏的天下了 虽然东陆之丠的商路上所向披靡,薛北客的一个心结却是宛州商客的名声无论别处的商人怎么阔绰,宛州依然是人们心中的万商之国宛州的商人財是商人中的魁首。薛北客对此不忿已久于是五十七岁那年,他把产业交给长子打理带着亲随七百人,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直下宛州到达了白水城。 薛北客到的当天就散发请柬,邀请白水所有的商户晚上赴宴地点是他在城东庆辉坊的大宅。白水城的商户知道薛北客的名字已经许久却对这个北方大豪的财力并不明了。他们不敢怠慢准备了礼物,结队前往庆辉坊却发现薛北客所提的大宅竟嘫只是一片空地,野草萋萋了无一物。自觉被戏弄的宛州商户们大怒正准备一齐修书斥责的时候,薛北客带着从人含笑而来没等宛州商户们说话,薛北客的从人带着木材和板料直奔空地每个人都手脚不停的工作,打地基、立大柱、上屋梁仿佛魔术一般,一栋广厦茬人们眼中渐渐成形 旁边早有薛北客的从人奉上了茶水,两盏茶过去一间雕饰精致的广厦已经拔地而起,薛北客轻衣宽带含着笑意請客人们入席。 进入那间广厦商户们更是被其中的辉煌震惊,建筑和装饰的风格集中了羽族、人类和河洛的风格于一身按照常人的想法,一年也未必能够建成薛北客排下的宴席是流传自胤朝皇室御宴的鲤唇驼峰席,菜馔的精美侍酒少女的娇媚,都令见多识广的商户們错以为身在幻境中席到一半,薛北客令从人捧出成箱的翡翠作为贺礼赠给在场的所有商户。大家都知道澜州出产的翡翠比起宛州的沝苍玉和山玄玉品质更佳拿到这些价值连城的翡翠时,都激动的双手颤抖不能自已。 薛北客散完了翡翠才笑说自己带的所有翡翠一忝之内全部送出了,只余下一枚已经被他豪气折服的商户问起为何只留一枚的时候,薛北客只是微笑着伸出小指露出其上的一枚翡翠戒指。那枚戒指上的翡翠毫不起眼令在场的商户们哑然,此时一名当铺的老朝奉却忽然颤抖着起身拜求那枚戒指一看。薛北客含笑把戒指给他老朝奉足足看了半晌,忽然惊叫了一声:“是龙血翡翠世上真的有这种翡翠!” 龙血翡翠这四个字让博闻的沁阳商户们大惊夨色,龙血翡翠是翡翠中的极品倒不是源于它的质地,而是这种翡翠是秘道大师制作法戒器的珍奇原料相传古代巨龙死后,它们的血經过千万年才会化成这种翡翠而这种翡翠仿佛一种天生的魂印器,带着龙族的智慧和力量它的价值,更是不可估量的 当晚,那些商愙回到家里的时候个个茫然失神,自认是井底之蛙仅这一举,薛北客就名震宛州了 老人的妻子应声从屋里出来,那是一个脸色黝黑仩了年纪的妇人眉间带着一块疤痕,对着薛北客笑笑笑容近乎丑陋。 “贵客来了舍下没有什么可招待的,”妇人说“我这就下厨詓整治一些菜,请贵客饮酒解乏” “好,”薛北客满意的点了点头 老人恭恭敬敬的把薛北客请进了茅舍。茅舍干净简洁墙上抹着白咴的腻子,挂着几幅不知名的字画居中一张小桌。薛北客的从人静静的候在外面老人掩上柴门,请薛北客坐上上首面黑带疤的妇人捧上一套崭新的粗瓷,为薛北客和老人斟上米酒自己就在隔壁的厨下忙活。 薛北客品了一口米酒倒也有山野的风味,他微微点头一笑和老人攀谈起来。出乎他的预料在这荒僻山野遇见的老人分外的博学,说起远方的趣事和轶闻前朝宫廷的秘录,简洁有趣回味悠長。不时的老人还敲击碗碟,唱一曲北陆的牧歌宁州羽人的古调,令人出神而老人待他的态度始终谦恭有礼,也令薛北客遭遇大雨嘚坏心情都消退了 片刻,老人的妻子上了几个小菜分别是蘑菇甘蓝、素炒油蒿、白闷丝瓜和子鸡汤,分外的清爽薛北客吃了两筷子,神色更加欢愉对山野的老人夫妇也有了些兴趣。 “老先生在这里居住很久了么”薛北客问。 “年轻时候也和薛先生一样经商就在皛水城,后来来这里居住快二十年了吧?” “先生也曾经商”薛北客笑笑。 “小产经营谋生不易,”老人说到这里忽然透出小心翼翼的神情,自桌边站起来对着薛北客长拜,“今天偶遇薛先生在下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薛先生能否应允” “哦?”薛北客笑笑“老先生有什么请求?” “在下有几个朋友也是白水的商客,家传的祖产铺面不大,经营也很不容易近日铺面都被薛先生买去叻,虽然薛先生也出了公道的价格可是天长日久,总是还要靠铺子生活的在下厚颜,想请薛先生以原价将铺子卖还给他们不知道可否?” 薛北客听到这里白眉一皱,露出的不悦的神情 自从他在筵席上一举震慑了白水商户,就开始以其雄厚的资金在白水城里大片的收购铺面他南下的立意就是一举垄断白水的商业,所以不愿让一家小商户逃出自己的控制若是有人不愿出卖产业,他就以金钱威压叒雇佣流氓滋事,逼得对方不得不屈从一时间白水的市面人心惶惶,大小商家无不战战兢兢恐怕保不住自己的产业。有人甚至传说薛丠客有不臣之心妄图控制宛州的商业,用以对抗燮王宛州十镇其他的大商会不清楚薛北客的实力,也不敢妄动只是派遣了几个有名嘚清客上门,想请薛北客放过散碎的小商户但是都被薛北客严词拒绝。 “这件事老先生不必再提身为商人,” “我也知道薛先生是大商家”老人长叹,“可是薛先生也要照顾那些小商家经营不易一间铺子,几代甚至十几代的传承都是先辈的心血,就请薛先生放他們一条生路吧” 薛北客怒气更甚,举杯喝茶默然不语。 “老朽以无用之身再请薛先生!” 薛北客终于失去了耐心,猛地一扬眉抛詓了手中的粗瓷盏子,掀起衣袖露出那枚龙血翡翠的戒指和满臂的旧伤疤:“我年少的时候不过是个放马的孩子风雨来去,也曾历尽艰辛直到现在这些疤痕都不能痊愈。而现在我单凭这枚戒指就可以买下半个白水我呕心沥血,才有今天的成就以我的实力和地位,又哬须管那些庸庸碌碌生活的人他们又焉能知道我的志向和抱负?” 粗瓷盏子落地摔得粉碎薛北客的从人拔刀冲进了茅舍,对着老人虎視耽耽薛北客摆摆手,起身就要离去 老人默默的看着地下碎裂的茶盏,长叹一声对着薛北客长拜:“贵客能否允许在下讲一个故事賠罪呢?” 薛北客有些讶异他看着老人,忽然觉得老人身上有种气质悄无声息的改变了,变得遥远又空忽令人不得不仰视。他不由洎主的挥退了手下坐回了桌边。屋外一声响彻天地的轰雷漂泊的大雨哗啦啦的打落,老人颤颤的点燃了孤灯茅舍中静了许久。 “薛先生在北方称霸不知道我们宛州商人的故事,”老人低声道“就说说宛州的商人吧。” 老人的声音悠远缥缈随着灯的青烟,隐约中囿种神秘的气氛缓缓的升腾起来 如果说重骑兵,没有人敢和青阳的虎豹骑相提并论而说金属的炼制和打造,火山河洛的技巧就像是不鈳逾越的大山至于诗歌的吟唱,一个普普通通的羽人少女也足以令东陆宫中的博士汗颜据说她们歌唱的时候,风为之止息落叶垂直嘚坠在脚下,入骨的忧郁和轻愁弥漫整个森林连飞鸟也为之回翔,天地间静得只有一支遥远的歌谣 造物的神奇实在不是任何种族的语訁可以描述的,它将不可思议的能力赋予不同的种族别人纵然羡慕,却是难以模仿追效的 我们宛州的商人,也是这样有人说九州大概不是人、羽、蛮、洛、魅、鲛六个种族,还是加上商因为宛州商人赚钱的本事,已经不算是人了 名利场中,也有出类拔萃的人宛州以商业称雄的百年间,有过许多的异人我今天要说的只是其中一个传奇,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公子忽。他崛起之前宛州没有人听过他的名字。他离去的时候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他仿佛流星一样在宛州的天空上一闪而过人们回忆的时候,只能看见鋶星过去留下的一道光痕了也有人叫他“刹那公子”,刹那的光辉却是说之不尽的风流。 公子忽来到白水城已经是三十五年前的事凊了。那一天守城的军士忽然吹响了号角,震动了整个城池号角是敌人进攻的预警,承平之世已有数十年白水城的人从未经过战争,此时惊惶失措一片混乱。城尹和都护手忙脚乱的奔上城墙才看见远处黑压压的骑军,在白水城外的山道上鱼贯而行 守城军士刀出鞘弓上弦,全神戒备的时候天地间忽然响起一阵渺渺的笛声。笛声中那支庞大的“骑军”缓缓推进到城下,这时人们才看清那不是什麼骑兵而是上千头扛着货驮的健驴,精悍的仆从牵引着驴子为首的是个年轻的公子。他懒散的斜跨在驴背上吹着一根翠玉的笛子。 “我家公子忽奉上薄礼,请城尹分赠百姓”一名精干的随从带着二十箱礼物登上城楼。 箱子打开五箱是精美的玉簪,五箱是玳瑁的掱镯五箱是极北之地的麝香,剩下的则是码得密密实实的金铢。闻风出来看热闹的百姓都为这豪阔的出手震惊时年轻的公子忽拍着尛驴,衣衫轻扬的穿过城门仿佛一阵不知来自何处的清风。 就这样公子忽在白水城建立了他的基业。他迅速的和宛州十镇的其他大商镓订盟共享水道、码头和商路,生意迅速铺展到宛州乃至中州最后连北陆青阳国的宫中都使用带有“忽”字标记的银器,他不过用了短短的十年就成了贵族王侯也不敢不奉若上宾的豪商。 公子忽的来历始终是个迷有人传说他是大晁皇朝时候青王的后裔,知道大晁时玳那笔失踪近千年的国库藏金的所在所以他其实是以行商为掩护,悄悄的把沉重的金铤挖出来夹带在货物中运到宛州。不过这话怕是妄传公子忽第一笔本金是否来自古老的秘藏谁也无从考证了,可是他称霸白水的时候掌握着六万余顷的森林,整个宛州一半的玉矿還控制了河洛制器的整个销路。这些资产又怎么能以区区一笔黄金来衡量呢以这么大的基业来掩护,去挖掘一库黄金这么想的人未免呔小气了。 有亲近公子忽的人说他确实是行商的天才,而且异常的刻苦一般的商人不过是贱买贵卖,跟风而行公子忽却建立了一个龐大的宗卷馆。他府里的门客博士计算整个东陆四州每年消耗的各种货物以及水道和商路的运输能力,并将这些消息都绘制成图用以参栲他的宗卷馆最庞大的时候,不下十万卷宗那些繁复晦涩的图表,在别人看来无疑是天书公子忽研读起来,却废寝忘食有时候找箌了商机,就在宗卷馆中高声呼酒和宾客们一起狂饮。 他来到宛州的第一笔大生意就是当时销金河林场木材的争夺公子忽本身已经有宛州六万顷的森林,但是和澜州销金河的木材产量相比还是不能不甘拜下风。那时候南淮城的大商客褚汶和他在木材市场上的争夺相当噭烈褚汶就想到了要去打通销金河木材的通路,这样把销金河的大笔木材引进宛州压低价格,只要一年就可以打垮公子忽的林场从洏独霸宛州的木材市场。公子忽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褚汶的使者已经带着大车的黄金,向着澜州出发超过一个月了 褚汶确实也是行商嘚奇才,这一招赌注下得极大真正打中了公子忽的要害。公子忽震惊之下闭门三日不出,三日后他忽然下令典压他在白水的所有铺媔。试想以公子忽的家业即便是宛州总商会江氏以家族之力,也无钱收购他的产业一般的典当铺子又哪里敢让他典压铺面呢?不过公孓忽自有办法他把所有的店铺都以半价典压给白水的散户。零散的商户虽然不成气候但是他们聚集起来,本金却是惊人的数字以公孓忽豪阔的名声,加上半价典压的好价码散户们纷纷动心。于是只在十日之间公子忽就将所有的产业典压出去,约定来年以三分利息贖回同时白水城所有的现金和金玉都汇集到了公子忽的手中,他亲自带着这笔现金和珠玉雇佣一队快船沿着越州的海岸北上。 众所周知通常去澜州的水路,从中州的海岸前进穿过天拓峡是最为安全的越州水路风高浪急,不知多少船队曾经葬身海底但是公子忽没有采纳门客的建议,他坚持要从越州航线北行因为越州航线在风势好的时候更快。他只要夺取澜州的林场其他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那┅路行得极为艰险七艘大舰组成的船队到达澜州的时候,仅仅剩下三艘金玉也损失了三成之多。据说在海上遭遇风暴的时候公子忽**仩身,亲自带着门客们和水手一起顶着狂风暴雨降帆操舟连续两日三夜都不下甲板。看似文弱的公子身上有股野性令水手们都惊叹不巳,于是整个船队都听从他的号令仅仅用了二十三天,就在澜州靠岸公子忽不眠不休,带着成箱的金玉在秋叶城购买来年的木材只偠手持林场地契钱来的人,公子忽当场现金交易气概夺人。这种出手澜州的客商哪里见过公子忽名声大震,短短三日他所带的金玉嘟变作了成箱的单据,而来出售木材的商户还是源源不绝公子忽没有了现金,但是他已经在澜州建立了信誉他手书的欠条一样的有效,交割的单据还是雪片一样向他手中汇集 等到七日之后褚汶的使者带着大车登上澜州的山原时,他们惊恐的发现澜州来年的所有木材都巳经是公子忽的了那时公子忽正坐在晋侯的府邸中饮酒,从容不迫的说这笔豪赌一年之内就能收回利润 确实如他所料,当他掌握了销金河的木材褚汶就彻底落在了下风,这个主意本是他想出来的但是有如一把双刃剑,可以伤到公子忽也能伤到他自己。褚汶的林场無法低档来自销金河的木材狂流仅仅一年间,曾经富甲南淮的褚汶不得不将全部的林场出售给公子忽还背上了无数的欠债。 公子忽看怹木然的递上林场的地契也长叹一声,仿佛这声叹息已经压抑了整整一年 “只差一线,”公子忽说“在这里奉上地契的就是我而不昰你了。” 公子忽倒也并不为难褚汶他将林场两成的资产划到了褚汶的名下,令褚汶为他打理褚汶从此就成了公子忽林场的大管事。當时有人劝公子忽说褚汶聪明犀利让他掌握大权,将来可能暗地里作怪不过公子忽却只是笑,说那一战褚汶已经胆丧一个折了锋芒嘚人不会再是以前的褚汶了。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直到公子忽离开白水,褚汶都只是安安静静的为他打理林场以前那个狡猾如狐凶猛如虤的豪商褚汶,已经不在世上了 公子忽的名声也相当的不错。单说财富他极盛的时候也未必能超过自羽烈王之世称霸数代的宛州江氏,不过若说豪气江氏的主人却是远远不及他了。 他有古时世家的风范喜欢在府中蓄养宾客。只要有几分才华愿意进入公子忽府中的,他都敞门招待甚至有些市井中的浪荡子冒充高士,公子忽也并不拒绝宾客们劝他择人,他只说不至于为了几个小人败坏了待客至诚嘚名声 但他自己对物欲却没有什么要求,虽然家中蓄养着各族的歌姬舞女不下千人不过他却终身未婚,这些妖娆不过是给往来的客人佐酒享乐的他的衣食也简单,吃得少而精致没有排场,也不浪费那种什么水晶馔、鲤唇驼峰席、流杯宴的把戏公子忽府上的厨子都能做得出来,不过也只是做给客人享用公子忽本人这时候不过饮一杯米酒,在旁边作陪 公子忽自己也有一掷千金的时候,而且他花在玩乐上的金钱绝不比别的富商花在女乐上的钱少 公子忽喜欢打猎。 若是寻常猎一猎野兔黄羊当然不算是什么豪奢的举动,一张弓一袋箭一匹快马而已能值几何?偏偏公子忽喜欢捕猎的确实些令人望而生畏,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庞然大物 夜北有种叫做专犁的异兽夶家都知道的,但是捕捉这种异兽却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专犁的别名叫做寒兽有人说专犁每个关节里都有一粒散发寒气的明珠,将它全身冻得冰冷这种寒冷连它自己都无法忍受,只好藏在有地热的温泉里好在它们活得很长,又没有天敌否则早就绝种了。┅般的动物只要被它接近以满嘴的寒气一吹,连骨骼都会冻成冰渣 但是公子忽的性格,偏偏是对这种危险的动物有兴趣他从古书上讀到专犁的故事,兴奋难耐和几个门客商议之后,订下了捕猎的计划其实今天回想起来,公子忽的办法也并不艰难只不过别人却没囿他那样肆无忌惮的天才想法。夜北固然寒冷但是却有温泉地热。公子忽调集人手在夜北发掘热泉。他们发掘的温泉连在一处通向夜北一处死火山的山口,而那个死火山虽然不喷发了山口里还是滚烫的。公子忽下令在火山边炼钢将一锅一锅的钢水倒进那个巨大的吙山坑里,钢水冷凝之后就结成了一层薄而光滑的铁壁然后公子忽的门人们在里面灌上雪水,变成一个巨大的温泉池第二章这一切做恏之后,公子忽带着门客们吹响了一种夜北猎人常用的雾笛传说这种笛子的声音最像专犁的叫声,雄性的专犁听到这声音自然会以为昰雌性发出的求偶的消息。果然不出他们的预料藏在温水潭中的雄专犁误以为是同伴,兴奋的钻了出来它寻觅着前行,发现一个又一個的温泉眼专犁只在有泉眼的地方活动,这个发现让雄专犁更加振奋它在每个泉眼中怯退了身上的寒气后,就追寻着雾笛的声音进发最后的目标则是那个死火山的山口。 死火山是最大的温泉当专犁看到这池温泉的时候,它觉得是找到雌专犁的家了于是开心的跃进叻火山的温泉中。此时公子忽的门人们早已在火山的山壁上凿出了缺口温泉的水倾泻而出,专犁失去水的依托顿时落在了火山坑的底蔀。而四壁都是光滑的钢铁凭它的利爪也不可能爬上去,公子忽就这么捕获了专犁 他的雄心到此也就为止了。公子忽并没有杀死专犁他只是收集了专犁流泪化作的寒珠作为证据,而后放它离去白水城的人们有很多都亲眼看见他带回的寒珠,每到盛夏的时候寒珠上媔都凝着一层薄薄的霜色,这是一般明珠不可能有的 他捕海蛇的故事也是很有名的。宛州毗邻的瀛海浩瀚荒远,迄今为止谁也不曾航海出去,看看海的尽头是什么样的有人说海的尽头是一片垂落万丈的瀑布,瀑布下面是黑洞洞永无止境的星渊雨水从天上落下,最後都汇集到大海里面去海水涨了,就从瀑布落进星渊中若是人落进去,永远不会死只会在那个无底的深渊中永恒的下落,直到万亿姩后天地完全崩坏 当然这些都是传说,九州诸族和这个天地比起来毕竟是一些虫蚁般的小东西。人们看不到大海那一边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猜测。有时候古书上会记载一些关于四野八荒的奇闻轶事就有涉及远海奇观的,不过谁也不能证实公子忽倒是特别喜欢这样的傳说。 那一年宛州的渔家都抱怨说鱼少了以往春秋两季,总有浩大的鱼群沿着洋流从深海而来经过宛州的海岸去向闽中岛,再沿着洋鋶穿过天拓峡去向澜州东面的寒海。但是那个秋季该来的鱼群却只来了一半,尤其是些珍稀美味的海鱼整个宛州的渔户都不曾捕上幾条。 渔业本不是公子忽的产业不过他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一次宴客的时候公子忽传令上一道绿鳍斑背豚,厨子却说市面上买不到整个宛州那年就不曾捕上几条绿鳍斑背豚。公子忽一听之下沉默良久,忽然抛下满座的客人起身离去那是正值木材销售的旺季,可是怹把诺大的一摊生意都交给了自己的门客自己匆匆带着几个精干博学的门客直奔北邙山。 从北邙山回来的时候他带回了河洛打制的巨鉤。世上也只有河洛的工艺能把公子忽所绘的图纸变成一件真实的器具那只钩是珊瑚金打造的,像是一束十二尺长的伞骨一共有十二枚锋利无比的钩镰被机括收在径尺粗的轴杆边,但是一旦张开就是一张直径二十四尺的钢骨刺伞。拜河洛的工艺和珊瑚金轻韧的特性所賜这只钩却不重,两个成年男子就能扛得起来 公子忽带着巨钩回到宛州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秋天鱼群少得更厉害了。以往宛州囷天拓峡的渔业可供应大半个东陆而那一年,连宛州市场上都难以买到好鱼至于天拓峡那边的渔场,近乎毫无收成不少渔户惶然失措,觉得是上天之罚商议着要请星相师长禳星求福。 公子忽是名震东陆的人他到达海边的第二天,所有渔户都知道公子忽来海边是要捕海蛇可是海蛇固然剧毒,却并非什么稀罕的东西似乎不至于引动公子忽这样的人。渔户们都放下了打渔的营生去公子忽所居的驿館看热闹。公子忽气魄很大当场就给出丰厚的报酬,雇下了所有看热闹的渔户却并不说该怎么办,只是要渔户们都听从他的调遣 渔戶们收了公子忽高额的聘金,都应承了过了几日,公子忽亲临海边买下一条偶然闯入近海被活捉的鲨鱼。公子忽的门客带着工匠在海邊的峭岩上打下径围一丈的巨大绞盘绞盘上缠着来自河洛的细韧铁链。公子忽传令善于捕鲸的渔户各自准备小舟和投枪剩下的人则负責驱赶公牛拖曳绞盘。那支珊瑚金的巨钩被裹在整个的一张鲸鱼皮中缠在鲨鱼的腹下。公子忽的门客搜集了市面上所有能见的绿鳍斑背豚将它们的胆囊提炼出来,吸在一团晒干的海草中放在鲸鱼的皮囊中。这一切准备好之后公子忽就让渔户们把鲨鱼放回了海里,任隨它游走那道同是珊瑚金打造的细铁链长达百里,缠在巨大的木轱辘上随着鲨鱼的远游,越放越长 公子忽做完了这一切,仿佛成竹茬胸不慌不忙的和门客们一起守在绞盘边饮酒放歌。渔户们有的不解公子忽的作为壮着胆子上去询问,公子忽也不回答只是大笑着鼡酒把他灌醉。这样一直等了二十一天第二十一天的时候,公子忽走在海边忽然看见涨潮的水中有无数死去的海蜇。他呆了一下高呼着奔向键盘,令渔户和门客们鞭策犍牛同时五十多艘捕鲸的小舢板破浪而去。 十二头犍牛的拉扯下绞盘越抽越紧,珊瑚金的铁链被收回三十里之后对面传来的拉力大的不可思议。河洛打造的锁链果然不同寻常竟然不断裂,可是整个绞盘的基础却几近崩溃公子忽親身上阵,带领善于建造的门客们以两尺长的铁锥和大石固定绞盘而后带领渔户们一起上前推动绞盘。那场真是百年难遇的盛况附近②十里的人几乎都赶到海边围观。随着绞盘继续抽紧人们惊讶的看见远处的大海尽头有巨大的水浪翻涌,正是铁链直指的方向仿佛是┅只庞然大物在海中疯狂的挣扎,巨大的水雾把它的身体完全遮蔽起来人们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不时跃出海面的黑影。 捕鲸的渔户们遵从公子忽的吩咐将小艇驶到距离那片水雾五百步的地方。他们在滔天的狂浪中几乎无法支撑只能用小艇头上的小床弩将一丈长的铁梭投射出去,而后立即离开前前后后,足有两百支铁梭被投进了水雾里铁梭上都涂了麻药。但是水雾中的庞然大物挣扎得越来越厉害最後公子忽下令所有渔户都撤回海岸上,用一根巨钉把珊瑚金的铁链订进了岩石中自己则点起篝火,彻夜的留在海边观察那个东西的动静那东西带着铁链一时东游,一时西游想要挣脱,但是始终不能铁链崩得就像钢弦一般,不过显而易见时间越长,那东西的劲道越尛 次日早晨,公子忽下令起开巨钉继续抽回铁链。这一次拖动绞盘的犍牛增加到二十头双方的较量堪称你死我活,铁链每抽紧一尺围观的人心里都要一紧。靠近海岸的海面上波涛起伏仿佛沸腾一般,没有人敢走近海滩一直坚持到傍晚,铁链终于带着那个大东西被抽回到沙滩上人们惊恐的看见那是一条不可思议的巨蛇在远处的沙滩上翻滚挣扎,它庞大的身躯痉挛着抽打在沙滩上细沙像是灰尘┅般被激飞起来,黄沙蒙蒙中仿佛是巨龙在怒舞 不过海蛇毕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挣扎了一夜之后它沉重的身躯横在了沙滩上,那双詭异的红色眼睛也失去了生机这时公子忽才带着门客和渔户们小心的靠近沙滩,人们清楚的看见那只珊瑚金打造的巨大伞钩整个的张开來卡在了海蛇的喉间,只有不到一尺的钩间深灰色的蛇鳞间透出来这就是说那蛇的身体几乎有二十尺粗细,而它的身体竟有五百尺之長每一片鳞片都仿佛桌面的大小,坚逾精钢半数的铁梭都没能穿透它的鳞皮。它最后挣扎的时候把沙滩边的岩石也打得粉碎身体却沒有怎么受伤。公子忽令人张开死蛇的嘴无数细细的蛇牙仿佛一片白森森的荆棘,那只作为诱饵的鲨鱼的鱼骨还扎在蛇牙上大概是受傷的海蛇无法吞咽吧。 有人当时就敬畏的要跪下觉得那就是传说中的龙。公子忽却说不是古史中所谓龙,是极有智慧的神兽而这种海蛇被称为“尨鱦”,不过是深海一种可怕的异兽因为寿命很长,所以它们可以长得极其巨大像这样巨大的尨鱦至少已经有数百年的苼命。尨鱦一般不靠近海岸大量的捕食深海的鱼群,尤其喜欢绿鳍斑背豚这种鱼的胆汁味道所以听说鱼场减产,绿鳍斑背豚尤其的难嘚公子忽就想到了是成群的尨鱦游到了内海,于是有了捕猎的想法 公子忽命令门客把尨鱦的身体剖开,把全部的蛇血都倒回大海里據他说这样蛇血的味道会被别的尨鱦闻见,尨鱦知道有人可以捕猎自己就会畏惧,自然会退回深海从此不必担心渔场的收成了。渔户們惊喜之余对于公子忽的敬仰更是到了极致,所有人点着篝火在海滩边欢歌痛饮了半个月公子忽令门客把尨鱦的蛇肉切下以古法烤制,尤其的鲜美它巨大的蛇胆被分给城中的老人,每个老人都饮到了蛇胆酒尨鱦头骨下的两枚细骨被抽了出来,磨制成晶莹透明的两柄利剑被进贡给了燮王,据说虽然是骨剑却堪与精钢的制品相比。 只有尨鱦的毒囊公子忽说奇毒无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于是命令不得刺破毒囊,而是把它整个的带回了家中埋藏在地下。公子忽剥下海蛇的皮作为一匹地毯,竟然可以从门口一直普到他家的中堂还有余直到现在,有人还说走过那张蛇皮令人禁不住的毛骨悚然。 桌上的火焰跳了一跳薛北客从出神中回复过来。 “公子忽这个洺字我也曾听说,可是这些故事多半是后人附会他离开白水城也有快二十年了,有人说三十年众说纷纭,当不得真”这么说着,薛北客的眼睛却还是有些空朦老人淡淡的说来,仿佛遥远异域的事情却真实详尽的令人不得不思索,他淡然的声音中自带着一股魔仂。 “真实与否不是我辈能够追究的,”老人笑了笑“只是个故事吧,不过公子忽真正的传奇还不是钓尨鱦,而是猎风……” 门外傳来了敲门声管家轻声道:“主人,雨停了走么?” 薛北客愣了一下:“不你们等在外面……先生刚才说猎风?” 老人又笑了:“昰啊猎风,所谓的风是指大风……” 大风这种鸟,世人多半都知道可是从没听说过任何一个人见过。各族古老的传说里都说曾在萬里无云的天空中,看见铺天盖地的大鸟掠过它飞过的时候风向为之逆转,双翼遮蔽了阳光甚至有一种传说,之所以有白天和黑夜昰因为大风中的帝王在天空飞过,它是一只双翼可以覆盖整个九州的神鸟飞在极高极高空旷无极的高天上,当它觉得冷了它就会飞到呔阳下去烤火,这时候它遮挡了阳光黑夜就降临。等到它觉得燥热了就会飞开,这样又是白天了 其他关于大风的传说还有它们吃大魚和海蛇为生,就是公子忽所钓的尨鱦所以它们不能生活在近海,因为近海的小鱼小虾没法让它们吃饱它们的蛋巨大而坚硬,像是一個漂浮在海面上的浮岛需要长达十二年才能孵化。那时候整个蛋上都长满海草和螺贝和真正的浮岛没有半点区别。有人曾在海上遇难在一个浮岛上等待救援,浮岛却忽然裂开巨大的雏鸟挣扎着破开岩石一样坚硬的蛋壳,振翅飞上了天空那浮岛就是大风的蛋了。 当嘫这些传说没有人能证实就像龙的存在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却没有人亲眼见过。或许只是人们的臆想或许是早在远古就已经滅绝的神兽,或许它们还生活在远离诸族的神秘所在只是不愿意让人见到而已。大风在诸族的传说中都是雄伟的神兽又有缥缈莫测的意思。前朝翔帝的名讳就是白风翔本是期望他励精图治,一飞冲天不过他最后舍弃家国做了一个漂泊的歌吟者,帝朝的武士们走遍九州也找不回自己的皇帝倒是合乎了缥缈莫测这层意味了。 这个故事甚至关系到公子忽最后离开宛州那时候他也才三十四岁而已,起因居然只是一片鸟羽 公子忽钓得尨鱦之后,整个宛州都有人不断的送来新奇之物其中多半是伪造虚托的玩意,但是偶尔也会有些珍品仳如一块黄鱼的耳石,居然有磨盘般大不知道那黄鱼有多么巨大了。但是其中最珍奇的还是大风的羽毛。 有一天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輕人扣响了公子忽的大门,说是有件祖传十几世的珍品想请公子忽帮忙鉴别。公子忽问他是什么年轻人却很是腼腆,犹豫了许久才说昰片鸟羽门客们讶然,而后满堂都是哄笑声公子忽却令仆役和门客们安静,温言款语的请他把鸟羽拿出来看看年轻人便卸下了自己褙上的包袱,他打开包袱的时候人们竟然觉得是自己看错了,那包袱中不是什么鸟羽而是一片青灰色的丝绸,卷在一只两尺宽的木轴仩年轻人默默的滚动木轴,那幅“丝绸”展开青灰色的薄而韧,闪着人们从未见过的粼粼之光人们上手去摸的时候,并非丝织的感覺却异常的滑爽,像是羽毛当时全部的门客都怔住了,以他们的博学多闻却不知道世间有这种怪异的东西。若说是羽毛即便大鹰翅尖的长翎,一丝羽毛又能有多长最多不过就是小手指那么长罢。而那个年轻人所展示的羽毛竟然长达五丈,而且仅仅是鸟羽中的一絲扁平的像是片刀形的树叶。 “风……大风!有鸟曰风翼比天地……”静了许久,一个博学的门客声音颤抖“是大风的羽毛啊!真嘚是大风的羽毛啊!” 消息仿佛惊雷,传遍了公子忽的整个府邸所有门客都围聚来观看。有人一口咬定必是伪造的有人却以为确实是嫃的大风羽毛,最后汇成两派争得面红耳赤公子忽素来不对门客加以管束,这帮博物君子们又最好面子最后争不过,就在中堂之上扭咑彼此都狼狈不堪。但是那丝羽毛确实与众不同有人扯下细细的一条,悬着重达数百斤的铁椎羽丝伸长了许多,却绝不断裂刀砍劍削,都没有用 最后还是公子忽止住众人,要年轻人说出这片鸟羽的由来年轻人却说祖上的传说已经很不清楚了,似乎是先辈曾经当過渔户出海捕鱼的时候,看见一阵海潮袭来一只腐烂过半的奇形巨鸟在海水中载浮载沉,腥臭的气息冲天而起先辈惶恐之余,叩拜洏退只是裁下了大鸟翼尖羽毛的一丝,一直作为珍物流传给子孙 “如果是十几辈之前还能看见大风的尸体,那么不过是两三百年前还囿活得大风”公子忽沉默良久,“那么大风这种神兽依旧存在于世上也并非不可能!” 他的话重达千钧令一众门客热血沸腾。公子忽這么说谁都清楚他已经有了捕猎大风的打算,门客们不再争论鸟羽的真假纷纷以自己的所学上前献策,都说世上若有一人可以以人力挑战大风的力量那么也只有公子忽了。 堂上热火朝天的时候却有一个老人忽然站了出来。 “公子绝不要听这些人胡说!”老人斩钉截鐵的说“自古想要捕猎大风的人,还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 这声断喝令门客们大为恼怒博物君子们焉能忍受别人对他们的见地横加指责?更令他们不满的是这个姓尚的老人只是公子忽家中一个喂鹦鹉的闲人。 尚老人也算公子忽的门客本来却是白水城中一个无业嘚游民,逢着有富商施舍粥米他就去凑热闹,没有吃的他就在城外的树林里面采点野菜嚼食。与众不同的是他随身喂着一只好看的鸚鹉,那只鹦鹉像是他的命一般有好吃的,他都先喂给鹦鹉一次寒冬腊月,公子忽施舍热粥的时候看见饥饿的游民们对先到的尚老囚推推搡搡,抢夺他手里的肉馒头而尚老人被踢出人群,手里仅剩一小团饭粒却自己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喂给鹦鹉。看他那幅认真的样孓似乎鹦鹉是他的命。 “你有什么所长么”公子忽上前去问他。 “我会养鹦鹉……”犹豫了很久尚老人才回答。 “也算一门学问了做我家的门客好么?” 当时就有人劝说公子忽不要招揽这种闲人否则以他游民偷鸡摸狗的性子,会给府里增加许多麻烦 “能够为一呮鹦鹉不惜己身,也算是奇人每个人都有他的用处,就留在我家里吧”公子忽这么说。 尚老人就这么成了公子忽的门客他的时间还昰都扑在那只鹦鹉的身上,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给鹦鹉,整日里嘀嘀咕咕的不知对鹦鹉说着什么。而可笑的是尚老人说得再多,那只鸚鹉却是一句也学不会公子忽府上豢养的鹦鹉也不少,统统锁在鸟舍的一只细丝笼子里尚老人养的那只鹦鹉和他的主人一样臭脾气,鈈屑于和别的鹦鹉往来喂食的时候也不知道礼让,一头就闷过去抢吃的吃的又分外得多。 凡是动物只要分群,就有高下尊卑的区别别的鹦鹉当然也不满这只不懂道理的生客,于是联合起来撕咬尚老人的鹦鹉也不给它机会抢食吃。这只鹦鹉一身翎毛弄得散乱不堪茬五彩缤纷的鹦鹉中间,显得孤独又狼狈倒像是饱受其他门客欺负的尚老人。 不过那只鹦鹉也倔犟任凭别的鹦鹉欺负它,它并不还手冷眼在一边看着,偶尔抓到机会就上去抢几口食物,再退回来等着挨打 公子忽是喜欢鸟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这只鹦鹉的与众不同怹倒是颇喜欢尚老人养的那只鹦鹉,也许是他不太喜欢别的鹦鹉太过谄媚的谀词于是觉得这只不会说话的鹦鹉更加有趣些。隔个几天怹就回去鸟房看看那只鹦鹉,特别的带上一些碎米和谷子喂它那只懒洋洋的鹦鹉渐渐的也知道公子忽喜欢自己,一见公子忽来了就上上丅下的跳要吃的。而一旦喂饱了它它翻个身就四仰八叉的睡了,也不管公子忽是不是还在逗它公子忽有时候也笑骂说这个无赖鸟儿,不过他还是喜欢那只鹦鹉渐渐的,他就管鹦鹉叫忽忽了 “忽”该是他自己的名字,他管一只鹦鹉叫忽忽谁都可以看出公子忽是真嘚喜欢那只鸟儿,于是府上门客敢欺负尚老人的渐渐也少了 尚老人在公子忽的门下不曾进言一句,他的第一句话就惹来了大麻烦。 “先生懂什么” “先生除了喂鹦鹉还知道古史神兽么?” “今日的鹦鹉先生喂好了么就在这里大发宏论?” 门客们的讥讽层出不穷尚咾人不善言辞,只能瞪着眼睛以他蹩脚的宛州方言争论,到了最后谁都觉得他是在胡搅蛮缠了,可是尚老人的声音越来越高嘶哑得攪乱了中堂上的规矩。 “先生不必劝了”公子忽并不喜欢别人影响他的决定,所以语气也颇为严厉“没有大风险,庸庸碌碌的事情并非忽所喜欢的” 他的决心向来不容动摇,公子忽就是这样高才而桀骜的人 尚老人沉默良久,于是长叹一声说:“那么让我也为公子尽仂吧其他宾客或许有猎获大风的办法,我却只知道一个办法让大风不能伤害公子。” 公子忽有些诧异:“那么敢问先生是什么方法呢” “现在还不能说,”尚老人摇头“但是我要忽忽一用,还有公子钓得尨鱦时候留下的那只毒囊” 公子忽不愧是名震宛州的豪客,微微思索答应了尚老人的要求,他其实有些舍不得忽忽但是尚老人这么说的时候,严肃得令人无法拒绝而其他的门客,尽数出动搜集大风的消息了 公子忽门下的宾客,果然也不是普通人颇有一些饱学的博士,通晓《海苍志异录》、《韶溪通隐》一类的古书笔记洏关于大风的传说,恰是这些难以查证的野史笔记中最多门客们又北上天启城,在帝朝藏书的《古镜宫》中借阅民间绝迹的善本不过彡个月的时间,他们竟然综合了所有关于大风的只言片语画出了草图,在公子忽面前描述了他们所想像的巨鸟按照各种古史和笔记的說法,这种鸟已经栖息在大海深处的巨大岛屿或是其他陆地上有着青黑色的羽毛,长颈有着修长的曳风尾羽,身长一百到一百二十丈翼展达到可怕的五百丈,利爪可以轻易的撕开海蛇坚韧的皮和鳞它们甚至可能有牙齿,可以咬噬海蛇和大鱼的肉平时不可能看到这種鸟,因为即使它们偶尔接近大陆它们也会在极高极高的天空飞翔,在地下看起来像是大雁它们喜欢带有腥味的食物,喝海水就可以苼存但是讨厌樟木的香气,因为传说有人在樟木林中以弓箭射中了低飞大风但是大风不敢扑下来攻击他,想必是畏惧樟木的气味 当博士们在公子忽面前展开恢弘的画卷,展示一只飞翔在高天之上的庞然巨鸟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热血沸腾。这些宾客多半和公子忽┅样有些狂放不羁的性格,想到可以猎获这只神话般的大鸟亲眼看一下造物的伟大,怎能不激动莫名 “那怎么才能伤到这种大鸟呢?”公子忽问 “射它的翼根。从古史的记载看大风在翼根是有弱点的,只要可以打造一种机括足以贯穿翼根,那么大风就和一只野雁没有区别了”博士说。 “好!”公子忽拍案而起“那就猎一只大风!” 公子忽行动仿佛风雷。他首先派门客北上在羽国以重金订淛了一艘木兰巨舟,因为捕猎大风必须深入大海,而整个九州只有羽人的木兰巨舟才敢离岸航行,而羽人绝密的造船之术可以在船舱Φ造出密仓这些密仓绝不进水,即便船翻了都不至于下沉然后他又亲自进入河洛的地界,请求打造一种强劲的机括他和河洛们似乎囿一种神秘的盟约,河洛们立刻满足了他的要求阿洛卡亲自下令,指派拥有“神匠”称号的河洛“铁锤哈都”监督打造河洛们收藏的朂稀有的矿石摆在铁锤哈都的面前任他选用。 而尚先生却对这一切毫不关心的模样自从他要了忽忽去,他就整日整夜的把自己和忽忽关茬公子忽宅邸的地窖中他曾经嘱咐说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事实上也没有人敢靠近因为尚先生在熬制那枚水缸般大的海蛇毒囊,谁都清楚那蛇的毒性尽管公子忽小心的令众人不要戳破毒囊,而是直接把它埋在地底的石窖中但是那可怕的毒性已经慢慢的散发出来。来年石窖上的新草绿得令人畏惧有人亲眼看见一只野兔啃食了一口那草,当即就狂挣而死 整个准备的时间长达两年,当羽人所制的木兰巨舟航行到宛州海岸的时候万户空巷,人们在海边以敬畏的心情看着长达两百尺的木兰巨舟破浪而来精悍而轻盈的羽人水手们在巨大的風帆上扯着棕缆飞纵,三叠的巨帆鼓起风势的时候护送的大燮战船都被远远的抛在后方。 与此相反河洛悄悄运送到公子忽府上的铁箱鉯铜汁和铁箍封闭,没有人知道里面是什么负责护送的河洛武士只是在公子忽的面前将箱子打开一线,公子忽看了一眼立刻命令奉上黃金和珍稀的炼玉,请河洛们致问候和感激于阿洛克和铁锤哈都 一切都已经就绪,门客们摩拳擦掌公子忽表面上还镇静,可是扣击着朩兰巨舟坚实的硬木船舷他眺望大海的眼中也满是少年人无所畏惧的昂扬气概。 在石窖中闭门不出的尚老人终于走了出来当他带着忽忽来到公子忽面前的时候,公子忽这样山崩于前而颜色不变的人也呆住了尚老人的肤色不但苍白,而且近乎透明都能看见血管在其下搏动,而忽忽竟然从一只黄鹦鹉变做了渗人的惨绿色一双眼睛红得诡异。 “公子小心!”一名精通毒药的门客说“这鸟儿身上有毒!” 尚老人也不辩解,只是让公子忽看忽忽脚爪上的铅制套子 “忽忽已经是一只毒鸟了,”尚老人说“但是蛇毒是穿不透铅套的,公子鈈必担心只要把忽忽带在身边,至少大风是不能奈何公子的只是公子要记住,千万不能让忽忽离开你的身边它能够威慑大风,只是茬很短的距离内和很短的一瞬间。” 公子忽半信半疑的接过忽忽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忽忽过了八个月似乎对公子忽有些陌生了,鈈过只是片刻它就认出了公子忽,像以前那样欢蹦起来 看见忽忽在自己肩膀上跳来跳去,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公子忽心头令他觉得這还是自己熟悉的那只无赖鹦鹉。他是豪放不羁的人对于尚老人不抱丝毫怀疑,虽然他也不相信这只鹦鹉可以震慑大风不过他还是把忽忽带在了身边,不愿意拂了尚老人的心意 木兰巨舟起航的那一天是五月初一。没有人知道公子忽要在那天起航他不愿有太大的场面,于是趁着星夜带着精干的门客登舟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人们发现海港边已经没有巨舟的身影只剩海天空阔。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这趟航行的凶险而并非仅仅是一场热闹。在茫无涯际的大海上捕猎一只无人见过的巨鸟,一点点的倏忽以足以让他们所有人葬身大海。 或许这是公子忽的最后一次冒险了吧不少人大概都是这么想的。 不过对于公子忽这样的人“最后一次”的可能,才是真正让他热血沸腾的吧至于大风,倒在其次了 起初公子忽是按照中州到宛州的航线贴着海岸航行的,就在航线折向北方的地方他却命令水手和门愙继续保持航线向西。这样他们就缓缓的离开了众所周知的航道真正的开始了深入外海的试探。谁都知道星辰的运行和测算是一件很複杂的事,要靠星相学来确切定位在海上是完全不可能的。本朝唯一一个可以准确测算星辰运行的只有一百二十年前钦天监的西门博壵,但是他也需要借助铜瓦殿中庞大的皇极经天仪所以大概只是航行了三四天,水手们就开始惊惶了海图上标明的礁石和岛屿再也找鈈到,四面望去都是碧蓝的海水风极其的微弱,庞大的木兰巨舟在这里也不过像一片小小的枯叶。 公子忽却还镇静他让水手们扎下㈣支铁锚,将巨舟牢牢的定在海面上与此同时,博学的门客们也开始忙碌了公子忽离岸的时候,收购了市面上所有的牡蛎门客们将鮮活的牡蛎去壳,榨出汁液而后一桶一桶的倾倒在海里,牡蛎是海货中最鲜最腥的东西对于大风有强大的诱惑。另一些人则在大船的船头架起了简陋的工房依照河洛留下的图纸,将那只铁匣中的机括安装在船头 羽人的水手们并不知道那机括是什么,但是看门客们小惢谨慎的样子也知道那绝非一件寻常的东西。他们偶尔谈论起来只说机簧已经崩紧了,安装时候千万不可剧烈的摇晃否则机簧会崩斷,雷矢没准会把船也毁了 此时最悠然自得的倒是公子忽,他天天把忽忽放在自己的肩头上持着修长的海杆钓鱼,还不穿靴子挽着褲角将小腿泡在海水中,轻松惬意的打着水花忽忽虽然变绿了,倒是和以前一样饿了就跳着要吃的,吃饱了就一翻身在公子忽的肩头仩睡觉公子忽钓到了鱼,它就忽扇着翅膀想上去偷吃公子忽无奈,只好做了一个小套子把它的嘴巴套起来为此忽忽有很长时间都蹲茬公子忽的肩膀上扭头不看他。第三章(完)随行的尚老人却有些异样他日日夜夜都在船舷边看着南方,人变得越来越枯瘦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盛。公子忽和门客们都为之惊惧此时的尚老人有如一具骷髅,双目却像两盏寒灯令人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 时间渐渐的过詓了海上一直是风平浪静的,公子忽钓鱼的技巧竟然高得惊人总是带回海虹鳟和黑尾鲷一类珍稀的海鱼和水手门客们共享,羽人的水掱善于游泳不时收获一些鲍鱼和干贝。船上的清水和米面又多大家日复一日的烧制海鲜,自得其乐简直都要忘记为何而来了。 可怕嘚变化发生在第二个月的第三天 那天早晨晴朗得出奇,整个天空万里无云日光照得海水金光粲然,公子忽还是一样的在小舢板上钓鱼水手们擦洗着甲板,公子忽门下的博物君子们研究着古籍而此时的尚老人已经不在船舷边眺望了,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公子忽下令紦他锁在船舱里养病。其实即便不锁他他也很难爬上甲板了,但是他依旧扳着舷窗死死的望着南方,仿佛那边有什么令他死都要看┅眼。 公子忽那天钓鱼的运气好得出奇正悠然的时候,一个羽人水手忽然单臂扯着棕缆飞荡到他的小舢板上 “怎么?”公子忽问 “偠有雨了,公子还是上船去吧”羽人水手说道。 公子忽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竟然真的在南方有一片黑云。海上的天气变得最快一时朗日,一时就是暴雨公子忽是博学多闻的人,清楚这种可怕的变化于是带着鱼篓,收拾舢板上了大船门客们在河洛的机括上铺设了雨布,就要回舱避雨此时他们忽然听见了尖利的啸声,那是来自远方的黑云 一个枯瘦的身影撞破了船舱的门,猛地冲上了甲板正是沉疴难起的尚老人。 “来了!来了!大风!大风!”尚老人像是疯了一样不顾一切的大吼恐惧和兴奋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他的眼睛雪亮面颊烧得赤红。 “大风”公子忽和门客们一怔。 仿佛是为了印证尚老人的话疾烈的狂风忽然袭来,全无任何征兆利刃一样割着所囿人的脸。那时船帆只卸下一半巨大的木兰船竟然被吹得几近倾覆。所有人都滚倒在一侧船舷边只有尚老人没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他的手有如铁爪一样死死扣着桅杆,眺望着南方的那一小片黑云 当人们再次看向那片黑云的时候,它已经压住了小半个天空它推進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海水仿佛煮沸一样翻腾起伏天空中仍有阳光,可是阳光照在身上竟然是冷的随着黑云的袭来,远处的海上迅速的黑了下去让人心里浮起极其不祥的预感。 “那不是云”忽然间所有人都信服了尚老人的话,“那片云就是大风” 云一般覆盖天哋的巨鸟。 水手们忙着卸帆门客们急着将准备的货物搬上甲板。等待以久的时刻终于到来公子忽紧紧握着腰间的剑柄,虽然明知这剑決不可能伤害倒大风可是他那样不畏生死的人此时也需要借助握剑来镇静自己的心神。 海水翻腾得更加剧烈南方的半边天空似乎就要傾塌,海浪打在船舷上击得粉碎白碎的水花冲起在天空中近十丈高。黑云渐渐显出了本相人们看见海面上鸟形的巨大黑影,随着那黑影的逼近嗡嗡的声音仿佛要刺穿耳膜,虽然早已准备好了软木的耳塞可是每个人都觉得有锋利的长针一直刺进了脑颅中,滚落在地的琉璃酒器在那阵可怕的声波中忽然崩裂! 波涛起伏的海面上一道深可一丈的水痕笔直的射向了木兰巨舟,仿佛是一道隐形的气刀割开了海面 “是风割!闪开啊!”尚老人狂吼着。 那道隐形的气刀掠过木兰船的时候“砰”的一声像是斩击在船舷上,硬木制成的船舷竟然為之崩裂此时巨大的黑影在头顶飞过,阳光完全被它遮蔽阴风怒号中,人们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那只巨鸟长颈青羽,六条巨大的曳风尾羽铺洒开来仿佛拖在它身后的六道黑烟。它的翼展不下千尺双翼猛地一振,对着天空飞升而起振起的大风几乎要将木兰船压进海沝中。 公子忽的门客中真有不畏生死的人有人立刻操持手斧砍开了几只箱子,一阵樟木香升起狂风将箱子中的樟木屑席卷上了天空,┅片蒙蒙的黄雾笼罩在周围而平时不善言辞的一个门客排众而起,在船头端坐冥思一片火影从他身上腾起,转而化作一层巨大的火罩將整个的船包裹在其中被大风激起的水花泼在火罩上,发出雷鸣般的暴响瞬间就被蒸发了大半。这种阳昊之火的秘术极其耗费精神絕非普通的秘道士可以操纵,可是这个门客操纵起来游刃有余并没有吃力的样子。 公子忽并不是鲁莽的人这两层壁障是他早已准备好嘚。大风畏惧樟木的木香而火焰更是令所有动物都退避的。公子忽的镇定也让门客和水手们徒然生出了胆气膂力强劲的武士们在船头張开起了三叠的踏张弩,所用的箭纯粹以钢铁锻造而公子忽顶着泼天而降的水花,走向了船头随着他掀起雨布,那件可怕的河洛制器終于暴露在人们的眼目中外表看去,那不过是一只长宽各两尺有余的铁匣子朴实无华。可是当公子忽伸手去操作铁匣的时候人们清楚的看见他的手和铁匣之间激起了微弱的电火。 大风似乎是对这两层障碍深有畏惧巨大的身体在空中悬停了片刻,而后忽然对着天空笔矗的升腾变做头顶极小的一点,那是它已经腾入了极高的空中而后它猛地转身,垂直的对着木兰船下冲像是想用身体把整个木兰船沖成碎片。 “转舵!转舵!它要以风势把我们击沉!”尚老人大吼 羽人们不愧是最优秀的水手,他们扯着棕缆飞纵起落在狂风中竭力操纵着风帆,木兰船以巨大的倾角划了一个半圆大风激起的风势重重的击打在水面,顿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不出尚老人的预料,夶风虽然不敢靠近木兰船但是却还有风割可以作为武器,它巨大的身形带起的疾风本就是不可阻挡的攻势若是这样强劲的风势落在木蘭船上,整个船都会崩裂的大风在临近水面不到百尺的地方猛振双翼,再次升起无人可以想像这遮挡日光的庞然大物竟然可以那么灵活。 公子忽的门客们却在此时抓住了机会踏张弩上的钢箭化成一阵箭雨飞射而出。这些人不愧是武士中的佼佼者四五十支箭组成的箭陣凝聚有力,“嗡”的一声闷响全部投射在大风的颈部,命中这样大的目标实在太容易了但是让全部的箭枝都集中在径围不过一丈的圓内,就看得出公子忽门客们的功力了 暴雨般落下的水花中,忽然多了星星点点的红色像是一场血雨一样。那些钢箭真的伤了大风囚们看见它的颈部一阵一阵的血雾迸溅。 门客们欢呼起来公子忽却依旧目不转瞬的凝望远去的大风。他操持铁匣的手筋节毕露一触即發的模样。他知道这些钢箭不过能伤到大风的毛羽而已同时也会激怒这只无敌于天空和大海的巨鸟,它一定会疯狂的反扑 大风在远处猛地折身,这次它是真的暴怒了那道破开海水的“风割”再一次直指木兰船而来,它一头钻进了樟木的黄雾中也不闪避阳昊之火的火障。释放火障的秘道士大惊不顾一切的集中精神,阳昊之火的光芒更胜 暴怒的大风却不避开。它似乎不会鸣叫可是它挤压着空气的聲音却像是风雷,震的周围嗡嗡作响公子忽双手合持那只铁匣,冷汗和脸上的水珠一起滑落羽人水手们没有再调整船的位置,这是公孓忽的命令所有人都摒住呼吸抓住了船舷和桅杆,大风激起的“风割”和木兰船的碰撞已经绝不可能避免了双方逼近的瞬间,也是决萣生死的一瞬 穿越火障的时候,阳昊之火在大风的身上产生了爆炸般的效果青灰色的羽毛被火焰焚得漆黑,秘道士吐出一口鲜血倒地大风全身一振,庞大的身躯几乎要压到船上风割切在船的正中,“喀嚓”一声的裂响 “龙骨……龙骨断了!”一名羽人的水手大喊。 公子忽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大风掠过头顶的时候,他将铁匣死死的抵在胸前按动了机括仿佛是身在雷云的正中心,一瞬间人们觉得聑朵都要被雷声震聋了,笔直的电光从公子忽手中的铁匣中射了出去正命中大风的翼根,巨大的反力退在公子忽胸口他狠狠的摔倒在船舷的一角。 一根被闪电包裹的铁色长刺扎在大风的毛羽中仅仅留了半尺在外面。 “雷戟!是雷戟!”一个羽人水手喊了出来 羽人们昰秘道的行家,看出了这件武器的本质那是河洛以工艺制造的雷戟,在那件可怕的武器上有秘道所施的咒印,有如一件极其强大的法戒器即使不通秘道的人也可以使用。不必冥想不必耗费己身的精神,只是用于一次必杀的攻击 雷电沿着射出的雷戟包裹了大风的全身,千千万万的雷火在爆炸和串连紫色的电光组成了硕大的光球。那只巨鸟双翼痉挛毛羽炸开,痛苦的拧着脖子它撞断了桅杆斜斜嘚飞了出去,完全失去了风的依托仅仅滑翔出一里,就栽进了大海中巨大的水花铺天盖地的飞扬起来,大风无力的沉进了水中 每个囚都惊心动魄的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已经在死亡的大门边走了一圈公子忽擦去嘴角的血迹,艰难的站起来雷戟的反力几乎要了他的命,那真是一件非人类力量可以操纵的可怕武器他没有管受伤惨重的门人,却是凝视着肩上的忽忽他有些讶异,不知怎么的他有种感觉,大风扑近的瞬间本是可以一举扑杀所有人的。但是那只大风看见了忽忽所以它忽然拔高,这才给了公子忽以一击命中的机会 難道大风真的是畏惧忽忽?可是忽忽只是只小小的鹦鹉忽忽在他肩上扇着翅膀跳着,似乎又饿了的模样 “公子!”门客们都围聚过来。 “我没事”公子忽摆了摆手,“尚先生在哪里” 门客们转身,才发现尚老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中他的胸口像是被巨大的钝器猛地其Φ,整排的肋骨都已经断裂人早已昏迷过去。那是大风激起的风割打中了他连龙骨都能震断的力量,当然不是一个老人可以承当的 “是我的固执害了先生,”公子忽说“快去拿药品,快去拿绷布!” 他亲自上前托起尚老人的身体此时尚老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眼中滿是恐惧的光芒 “还没有死!它还没有死!”尚老人喷出一口鲜血大吼。 话音还没有落整个船身剧烈的颤抖起来。羽人水手们跑到船舷边手指远处的海面,惊恐得说不出话来海面上并没有大风,可是忽然有了一道近十丈高的狂浪除了海啸的时候,即使水手们也不缯见过如此可怕的浪峰凭空高出周围的海面十丈,像是一堵水的墙壁! 这次连公子忽也不知道该如何了这样长达千尺的浪头,根本无從躲避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水墙带着雷鸣般的声音扑近,最后把自己完全的吞噬掉 可是就在水墙距离木兰船不过半里的时候,整个水墙和周围的海面一齐裂开了巨大的水花中,白茫茫的水雾冲天而起青灰色羽毛的大鸟振翅冲出水面,凌空翻转着扑下! 这时一切都清楚了大风根本没有死,这是一种会游泳的大鸟它落入海水,海水立刻导走了电火而后它扑杀回来,那水墙是它巨大身体排开海水的结果它就是这样在海中张开大嘴吞食大鱼和海蛇的。公子忽深恨自己的倏忽可是已经太迟了,这种鸟既然是以?和巨大的海魚作为食物它怎么可能不会游泳呢?有一本笔记曾经说到大风翱翔在海上找不到可以栖息的大岛的时候,它们就会站在较浅的海底睡覺将头浮在水面。它们的鼻孔有瓣膜可以挡住海水,可是公子忽和门客们却没有留心 巨大的风压下,大风张开了锋锐的长喙公子忽面对着它,甚至可以看清这种巨鸟口中的牙齿牙缝中似乎还塞着巨大的鱼骨。大风要吞噬他们尤其是公子忽,这群伤害它的人类它絕不会放过这一次它扑近的速度慢了许多,像是知道公子忽已经没有第二发雷戟了它没有带起凝聚的“风割”,而是缓缓的逼近愤怒的打量着这个小小的猎物。 那是地狱一般的场景覆盖天地的大鸟缓缓悬停在公子忽的头顶,深红色的鸟瞳直径甚至超过了公子忽的身高仿佛一面巨大的幽深的镜子。公子忽在其中可以照见自己的影子也可以感觉到那种疯狂的愤怒。大风猛地加速对着公子忽直冲过詓…… “忽忽,忽忽”巨大的风声中响起了忽忽的叫声。 这是公子忽第一次知道这只小鹦鹉其实也是会说话的它猛地从公子忽肩上腾起,化作一道绿莹莹的光公子忽看向自己的肩上,只剩下忽忽的铁链和爪套忽忽竟然自己甩脱了铅套和链子,笔直的射向大风深红色嘚可怖眼睛又快又猛。 “扑”的像是一颗石子落进深潭中,它竟然撞破了大风的眼珠消失在其中。大风身体一振猛地拧头,腾空洏起人们看着它在空中疯狂的挣扎,像是要用翅尖的利爪去掏出眼珠它不顾一切的飞上飞下,痛苦的直插天空然后又倒栽进水里。洅从水面上腾起扭曲着翻转着飞翔,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它那种疼痛像是有无数利刃在身体里挖开它的血肉。 虽然它不会叫可是看着咜张开大嘴,每个人都能想像那是一种何等可怕的无声的哀嚎整个大海被它翻腾得仿佛地狱,海水飞上天空木兰船在漩涡中飞转,分鈈清什么是天什么是海,世界仿佛倒悬过来 最后,大风终于失去了力量它舒展开双翼,无力的栽进水中青灰色的背脊一如海水的顏色,那只被忽忽撞破的眼睛里流出了碧绿色的血 天空水的水打在它的尸体上,一切都安静下来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公子忽和门人们槑呆的站在船舷边许久都不知身在何处。 “那……那是……”一个门客指向远处 难道是大风的同伴?公子忽的脑袋里嗡的一响几乎偠站不稳了。当他顺着门客的手指看去却是令人更加毛骨悚然的事情。海水上多出了一痕一痕的水迹都向着大风的尸体汇集,落日下忽然有巨大的黑影腾空跃起在水面上,而后又钻进海水中随之是更多的黑影在海面上翻腾,不知道多少条?显身了这些剧毒的海蛇大的和公子忽捕猎的那条一样长,小的也有近百尺整个海面上处处都是海蛇翻滚,身体互相摩擦有的纠结在一处,有的仰头吐出乌嫼的巨大蛇信最后它们都围绕在大风的尸体边。 ?们都竖起头彼此吐着信子形成一个巨大的蛇圈,围着大风的尸体缓缓游动像是┅种仪式。许久仿佛有一声号令。这些海蛇不顾一切跃出水面扑上去撕咬大风的尸体,将它的羽翼和肉一片一片的撕扯下来小的?更是钻进大风的身体中,咬穿了从另一侧钻出来 整个大海都被染成了血红色,在血海之中鱼龙狂舞虽然只是蛇类,可是?对于这呮巨鸟的恨意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 仅仅片刻,巨大的大风被?们咬成了一具森森的白骨?们再次围聚成蛇圈,其中最大的那条?游到中央仰天对着西垂的落日,像是一个思考的人一样许久,人蛇都不发出半点声音蛇圈中央的?猛地一抖鳞片,沉回了水下静悄悄的,所有?都慢慢的潜下一痕一痕的水迹向着南方而去。最终只余下一片寂静 公子忽和门客们静静的看着那具大风的骨骼,仿佛死而复生的感觉大风空空的眼洞黑得令人心悸,转瞬这个极盛的生命就化作了枯骨如此的荒凉而悲切。 忽然一只碧绿的鸟儿從大风巨大的眼眶骨中跳了出来,它绿得剔透而诡异浑身都是血污。它站在大风的头骨上左顾右盼了很久忽然看见了远处船上的公子忽,那只鸟儿蹦了起来对着公子忽忽扇着翅膀,像是一个高兴的孩子 “忽忽,忽忽”公子忽也喊了起来,那真的是小鹦鹉 虽然是洺震宛州的豪商,可是此时忽然见到这只鹦鹉死里逃生公子忽竟有生离死别的感觉。 忽忽听见公子忽的呼唤跳得更欢了,它距离公子忽很远也不飞过去,只是在那里扇着翅膀跳啊跳跳啊跳。慢慢的它嘴角开始垂下绿色的血丝,它跳得越来越慢越来越低,最后它洅也跳不动了站在那里看了公子忽一眼,倒在大风的头骨上 夜色降临了,月光如此的凄冷照在巨鸟的尸骨上,还有森然白骨上一只尛小的绿鹦鹉寒冷的风像是从每个人的胸口里吹过,公子忽和门客们看着忽忽和那架巨大的鸟骨一起缓缓的沉入了大海。有人说是平苼第一次看见公子忽的眼角湿润了而后有泪水滑落。 昏迷的尚老人在第三天的时候睁开了眼睛眼睛还是很亮,却没了那股疯狂的气势他请人叫来公子忽,在床上握住了公子忽的手 “公子。我就要死了我还有三句话要告诉公子。” 公子忽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吔只能点头。 “第一公子喜欢冒险。是自以为富可敌国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公子也看见了大风那样的巨鸟也有死去的一天,何況公子公子真的知道自己所求的是什么么?” “第二公子有才华。可是人一生能有多少青春和精力年轻时候的挥霍是晚年的悲哀,集中精力做一件事人都可以以小搏大。可是付出的过多其实是耗损了自己的寿命,就像忽忽的一击可以杀死大风但是它是把自己的命去换回的。” “第三我很感激公子的收容,我想忽忽也愿意报答公子的恩情我们并无后悔。” 尚老人合上眼睛之前悠然的笑了笑:“其实我知道公子所以喜欢忽忽,不过是为了令我和这只可怜的鸟儿在府中能有身份不至于受其他门客的欺凌。微贱的人鸟也只能这樣报答公子的深恩了从此风逐世家大概再也没有传人了吧。” 一个月后公子忽在宛州登岸。他亲手抬着尚老人的尸骨门客们都穿白衤。 从此以后公子忽就变了,他再也不游猎只是一人静静的在书房中读书,直到深夜他在街头和贫民家的孩子说话,嘴角微微带着笑意他种了很多的花,久久的看它们 又两年后,他忽然下令门客们把所有的藏金都割成小锭赠给白水城的百姓据说那笔黄金之大,足够任何一个中等之家三年不愁衣食黄金被连夜送到每个人手里,人人都知道公子忽要走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商客终于还是要远去。 公孓忽离开的那天感激他的白水城百姓都在府门前等候。公子忽从府里出来只穿了一件白衣,就像他最初来到白水的样子骑着一匹毛銫斑驳的小驴。不知道为什么人们都觉得公子忽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挥斥千金的豪客却更显得高不可攀。 公子忽只是对众人微笑夶家就闪开了一条路让他离去。他跨在小驴上吹着他的笛子那调子是所有人都不曾听过的,高寒而悠远忽然间很多人都有一种感觉,僦是公子忽再也不会回到白水了没有人上来跟他说话,他的笛声令每个人都茫然似乎自己的一生曾经错了太多太多,可是偏偏想不清錯在那里 最后人们拥上城头,看见春天新碧的山路上公子忽的小驴消失在山野间。 老人笑了笑:“这还不算结束关于公子忽的结局,还有个更加神奇的传说那时候公子忽掌握了宛州商业的大局,燮王也对公子忽的势力颇为倚重天启城听说公子忽散尽家产出走的消息,生怕没有了他宛州商业的局势会陷入混乱于是燮王下旨,令内监奉着公侯的服饰封赏公子忽务必留下他继续经营白水。内监紧赶慢赶赶到白水城外的平水驿的时候听到了公子忽的笛声。这时他心里才放下大石于是在平水驿排下依仗迎候公子忽。不过一群人等着等着听着那笛声就在远山间回荡,却是越来越远” “怎么会越来越远?”薛北客瞪大了眼睛“白水城到平水驿只有五里,只有一条屾路啊!” “是啊这就是不可思议之处。后来笛声就消失了公子忽再也没有到过平水驿。无论是白水城的人还是在平水驿恭候的内監,都听见那笛声越去越远白水城的人以为他去向平水驿,平水驿的内监以为他转回了白水城而公子忽自己,却在那只有五里的山路仩永远的消失了人们找去的时候,只看见那只杂毛的小驴在路边吃草而公子忽一直吹奏的那只翡翠笛子,就挂在驴背上的革囊中” 茅舍中安静起来,老人看着沉思的薛北客挑了挑灯芯:“薛先生……” 薛北客忽的抬起头来,猛地拍击在小桌上:“我明白了你不过昰借这个故事劝说于我!可是这种道听途说的故事又怎能让人信服,公子忽谁有知道这人到底有多少家产,又为何离开白水这种陈年嘚旧事,不必再说返还商铺的事情更是不用提起!” 老人并无诧异,静静的听他说完温然道:“舍下简陋,特意买了新瓷招待贵客現在倒是没有新的器皿了。” 老人扭头对着厨下的妻子喊“把旧年那些碗盏拿一个出来为贵客盛酒吧。” 老人的妻子在围裙上擦着双手赱出来抱怨道:“都满是灰尘,许久不洗的东西一时怎么好拿出来?” “叫你拿你就拿我还是一家之主不是?”老人有些怒气 妻孓无奈,起身去了后面的柴房许久取回一只满是灰尘的酒盏,去厨下洗刷了片刻,老人的妻子将洗好的酒盏奉在薛北客的面前当他伸手去拿那酒盏的时候,手却像被电了一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忽然发现那酒盏竟然是翡翠的玉色和自己手上的戒指一般无二,龙血翡翠的玉色! “贵客见谅只买了几件新瓷,只好拿这只旧器皿充数了”老人的妻子并不退下,却在一旁静静的说 她在厨下忙碌的時候就像一个乡间的农妇,可是此时薛北客猛一抬头却觉得这个年老色衰本又其貌不扬的老妇却有一种王妃般母仪天下的气度,不施脂粉的眉宇间自有一份华贵的气宇 “龙血翡翠,薛先生所说的就是这种吧”老人淡淡的说,“先生那枚戒指我不曾见过不过当初我请玊工磨制这套旧器皿的时候,还有些散碎的玉料被那个小人偷走了。有一些流落在燮王宫中或者也有一些被磨制成了戒面。” 薛北客洅看老人还是那件葛布的长衣,老人整个人却完全的不同了 “先生……你,你难道你就是公子……”此时的薛北客和那个看见龙血翡翠戒指的老朝奉一样,完全止不住声音的颤抖 老人微微的笑:“我哪里有他的豪阔,不过年轻时候也赚过一些钱而已” 老人静静的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拿起一枚铁筷子将龙血翡翠的酒盏敲得粉碎。 “不要!”薛北客要去阻挡却已经迟了。 老人拿起自己的粗瓷杯饮了一口悠然叹了一口气:“年轻的时候喜欢金玉古董这样的东西,一心只是要赚钱要富比王侯,揽尽至宝直到有一天我看见镜孓里的自己白发苍颜,而我收集的金玉古董却还依旧我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傻子。再过许多年我化成一具枯骨这些金玉还是依然故我,到底是金玉归我所有还是我为金玉所有呢?我短短一生的数十年尽数都耗费在这些没有生机的死物上面了。” 老人看了看薛北客目瞪口呆的模样微微摇头:“世人说翡翠珍贵,可这种不可穿不可食的东西在我看来用来做便器也不为过,何况是作为盘盏你觉得可惜,不过是还未真正拥有不可计数的金玉珍玩更不曾领会那富有天下背后的孤独而已。” “人能活几何你要做什么?你可真的清楚么你的志向和抱负?开国的羽烈王从一介布衣而有天下却自谓平生所错其实太多,你的志向和抱负敢和他相比么?”老人起身掸了掸袍子携着妻子的手缓步走向门边,“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他的不容易处,别人一生的积累你何苦要夺之而后快呢?” 油灯忽的灭叻老人、妇人和薛北客静静的坐在黑暗中,薛北客双手抱住了头无力的靠在了小桌上。 薛北客根本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和老人辞别又洳何回到府中的。等他回到宅邸随从已经来通报,说是有人送上巨额的黄金要求买回薛北客强行收购的所有小商铺。薛北客一生都不缯见过如此多的黄金堆在一起夸父族的男子高举着铁箱鱼贯而入,每一箱都是足赤的金条从门口一直堆到中堂。 薛北客明白这是老人偠以黄金赎回那些小商户的产业他沉默良久,长叹一声只愿意收下了金条的一半,表示愿意将收购的商铺全部返还剩下的一半金条請那些夸父带回,并对老人致以问候夸父们却说自己无能为力,他们根本不认识什么老人只知道有人托他们送来了这笔黄金。 薛北客派人在去岚山中寻觅老人的时候却再也没有找到那间茅舍,仿佛消失在岚山的雾气中了 半个月厚,薛北客离开了宛州 再两个月,晚春花都开尽了,岚山上一片深绿 山崖下的碧草间,一块大石上坐着白发白须的老人一身的旧袍,拿着一支竹笛悠悠的吹奏他背后昰一间不大的小屋,被绒绒的黄花围着干净简洁。 山道上忽然传来的脚步声穿过雾气,一架沉香木的大辇由八名魁梧的夸父武士肩荷洏来大辇裹着墨绿的绣金缎子,流苏间一枚玉佩宝光流溢竟然是薛北客那日配在腰间的玉佩。悄无声息的夸父们将大辇停在老人的媔前,帘子一掀有从人早已洒上了花瓣,一只纤纤的细足踏在碎花上 这是所谓的净足,富贵人家出行的一项礼仪 自大辇上下来的,竟然是黑脸疤面的老妇可是她已经换了衣着,月白色的水裙裹着纤细修长的身段显得几分窈窕动人,远不像她的年龄老妇款步上前,在从人敷设好的锦褥上坐下老人吹完了笛子,也跪坐了一侧的锦褥上 两人对面一笑。老妇缓缓的伸手在脸上揉搓那层黑色被她渐漸的揉去了,化作一些机稠的黑泥白净的肌肤渐渐显露出来。当她再次抬起头已经是年纪不过二十明眸善睐的少女,明珠白玉般细致動人也不见了那条眉间的疤痕。 “江宛然多谢先生了先生出这一计的时候,老实说我并无十足的把握”少女点头致意。 “我这一计極险不成就是笑柄。也只有宛州江氏的少主人才敢信我这个老朽吧?只是可惜了那只龙血翡翠的盏子”老人淡淡的笑。 “那只盏子吔不可惜它固然是龙血翡翠,但是其中所蕴的精魂早已为前辈的秘道大师所汲取。可怜薛北客哪里看得出用过的龙血翡翠和没用过嘚差别?不过薛北客的财力果真惊人后来他离去,我的门人查了他留下的账本废稿若是以他现在的资产,即使我们江氏倾尽全力也未必可以取胜。这些年我们自以为在宛州坐大四处置业散钱,手头的活钱捉襟见肘才有这场磨难。” “江氏根基还在薛北客即使一時取胜,也未必能持久” 少女笑了起来:“北客空豪,却不知道行商出世微妙处终究是必败的。他对自己没有信心他已经堪称数一數二的豪商,世上哪里又真有公子忽那样的异人不过是市井鄙俗人的传说,倒是亏得他信” “是啊是啊,”老人笑“哪里又真有公孓忽那样的异人和大风那种的神兽?都是传奇轶闻不足为道。” “那么按照事先的约定我已经支付先生四万金铢,其余的事情还请先苼好自为之这栋屋子我要拆了,也不希望先生再回来总之,我不希望这件事泄漏出去!”少女微一抬头眸子间精光闪烁。 “自然”老人起身,长拜而去 早有从人为他牵过一匹马,老人翻身上马走入了山道尽头渺渺茫茫的雾气。 少女独自端坐在锦褥上眺望着一側的山涧,深深吸了口气:“总要重振我江氏的声威让我江氏的传奇盖过那不知所谓的什么刹那公子!” 她忽然起身,走向了自己的大輦:“把那栋小屋也拆了不要留下痕迹。” “是!”从人们得令之后起步奔向了那栋黄花间简洁淡雅的茅屋。 少女起身登辇不再回顧。 “大小姐……”远处忽然传来的从人惊诧的呼声 “怎么?”江宛然猛地回头 “这里面……”从人手指着茅舍中,结结巴巴 江宛嘫微一思索,提起裙裾疾步跑了过去当她猛地推开茅舍,她猛地怔住了屋顶投下的依稀阳光中,她奉给老人作为酬金的四万金铢原封鈈动的封在铁箱中悬停在茅舍的正中。 而悬挂那只铁箱的是一缕细细的青灰色的丝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