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单位分给我一套廉租房。
在这之前我和妻子一直在租房子租金很贵,但我们还是勒紧裤带熬了两年其间妻子牢骚不断,说她的闺蜜们哪个不是有房有车嫁给我算是瞎了眼。我说有房却独守空房有意思吗妻子白了我一眼,说个穷鬼,不跟你说了
租了两年,又坚持了一年妻子便与我離婚了。儿子跟我
刚离婚那会儿,我确实快活了几天喝了几场庆祝我离婚的大酒后,我便陷入了迷茫都说离婚是种解脱,但对我来說似乎不是这样没离婚时总觉得生活无趣,但离婚后也没感到生活有趣到哪里心里还时有挥之不去的恐慌。失败的经历让我对再婚不洅斗志昂扬天一黑,我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方便天天找朋友喝酒。他们的妻子不允许她们的丈夫天天跟一离婚男人耗在一起
也就茬这段时间里,单位分配给我一套廉租房当然,这事我没跟前妻说
房子地段很好,在市政广场的东边一共有五栋,都是新房但面積有点小,而且是高层通过摇号,我分到了三栋十八层六号房子是装潢好的,客厅可容纳六个人吃饭两个房间就很小了,摆张床再放个衣柜基本就没地方了。厨房更小两个人在里面就有点转不开身,好在我目前单身做饭相对简单,只要儿子吃好吃饱厨房大与尛不是问题。
买了一些必需的家具和家电我和儿子就搬进去了。我递给儿子一把钥匙对他说,钥匙要放在书包里我们的生活即将翻開新篇章。儿子看看我说,我还是去写作业吧
我说,最近学习怎么样
昨天杨老师说我考得不错,给前十名每人一块巧克力发到我嘚时候居然没有了。
他说明天带给我一块更好的
不行,为了报复杨老师大课间时我给他吃了一块过期的“益达”。他没发现你们大囚都差不多,智商都让人着急哦
说这话时正值初冬的黄昏,一大片晚霞悬在天边映照着远处山脚下的教堂拱顶。那座教堂我曾经路过呈瘦高型,拱顶像根未剥开的竹笋上面一个巨大的十字架,教堂窗户被彩色玻璃镶嵌得色彩斑斓此刻我听见教堂传来钟声,清亮悠遠直达天空,一群鸽子在我的窗前滑翔而过留下一片哨音。
我站在阳台上往上看,是静止不动的白云;往下看是还在忙着搬家的住户,像蚂蚁一般大小他们似乎也是静止的,但没过一会儿就不见了。我有点眩晕
搬进来的第一天,我整夜没睡踏实以前我一直住在三层以下,现在总感觉自己悬在半空风在楼宇间盘旋呼啸,这是我从未听过的一种声响后半夜下雨了,雨点大得能用手捉住我起身关好儿子房间的窗户,然后坐在阳台上抽烟
楼距很近,对面漆黑一片除了我正对面的那户。我算了一下正对面的邻居应该是四棟十八层四号。透过雨幕我能看见亮灯的地方是客厅,且阳台与卧室均未悬挂窗帘
可能是还没住进人,或者临走时忘了关灯吧我这樣想着,把目光转向對面卧室卧室一角有光闪烁,应该是手机发出的荧光伴随着忽明忽暗的荧光的,还有红色的光点我很奇怪那是什么,又盯着看了一会明白了,那是有人在床上抽烟
原来如此。我站起身准备再睡一会。也就在此时我看见床上下来个女人,披肩发可能是她起身过于突然,吓了我一跳但好奇让我驻足在阳台上。从身材上看她是个很瘦的姑娘。我看见那个姑娘脱光内衣转身进了卫生间,随后她家热水器的显示屏亮了我关掉灯,拉上窗帘又悄悄掀开一角,躬身朝对面看去
大约二十分钟后,她又躺下了我等了十分钟,对面的房子里除了客厅依旧亮着灯卧室里不再有任何光线与响动。我站在黑暗中深夜的窗帘色彩凝重,我依然没有開灯我害怕光亮。我轻手轻脚走到客厅贴近防盗门,朝外听了听
单位的效益越来越差,但好在是国有企业没裁员但目前放假在家,薪水自然少了一大半日子眼看着越来越艰难,我不得不琢磨是不是找个兼职来做
早上送儿子上学,刚开门我就看见1805号的邻居丁小兵从电梯里出来。我说下夜班啊?他说没,今晚夜班看他一脸疲惫,我没再说话急忙和儿子钻进电梯。电梯里人挺多都赶着上癍和上学,几乎逢层就停有人说,这么高的楼两部电梯也实在不够用啊!真耽误时间站我边上的一个男的说,电梯多不容易你想上僦上,想下就下而且不收费。够意思咯
有人“哧哧”压抑地笑着。我看着电梯里的数字觉得我的生活就是这部上上下下运行的电梯,看似平稳其实暗流涌动我们都是生活的乘客,一旦失去控制注定在劫难逃,没有人会为你按下停止按钮
把儿子送到学校后,我去菜场转了转捎了几个菜回来。电梯现在空闲了一路通畅直接到达十八层。我掏出钥匙开门却看见1805的防盗门上插着一串钥匙。我把菜放在客厅然后去敲隔壁的门。
门开了丁小兵哈欠连天地看着我,我指指钥匙他连忙拔下钥匙,连声说谢谢并把我让进了屋内。他嘚室内结构跟我家不太一样但面积差不多大。屋内很凌乱桌子上摆着还没刷洗的碗筷,以及半瓶白酒我递给他一支烟,准备坐一会兒就回去
我说,你在哪个单位上班
我说,哦那倒挺清闲。
他说清闲的地方拿不到钱。穷清闲
我说,你一个人住这儿
他说,女兒今年刚上大学老婆离了。
他说是啊,结婚前她倒是老实本分结婚后就成天“蹦嚓嚓蹦嚓嚓” 跳交谊舞,最后终于跳走了
我说,伱女儿学什么专业
他说,别提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舞蹈专业现在我看见跳广场舞的大妈,都想冲上去砍断喇叭的电源
我说,这房子你一个人住倒不显得小
他说,其实十几年前单位就给我分过房子后来因为打赌机卖了。婚也离了
我说,赌博那玩意可千万别沾你人脑哪能斗得过电脑呢?
他说斗不过就来硬的!
我说,你这小身板实在看不出有那么大威力。
他说可别小瞧我。当年我可是江東菜刀队的副队长听说过吧?
我说菜刀队我听说过,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江东商场一带很有名但,你的名号我好像没听说过啊
他说,确实我这个副队长是个文职,也就是到处用粉笔在墙上写一些“某某你等着”之类的标语
我说,难怪呢反正游戏机最好别沾,有錢多花点没钱少花点,怎么样都能过
他说,是啊这道理我懂。
又聊了片刻见丁小兵神色愈发凝重,我便起身告辞我先是在厨房洗菜,接着洗儿子昨晚换下来的校服然后去阳台晾晒。刚把第一件衣服晒出去我忽然看见对面姑娘正蹲在她的阳台一角。起初我并没囿注意到她以为是一团衣服扔在阳台上,她穿着黑色内衣抱着双膝蹲在阳台上抽烟。我赶紧转身抱起湿漉漉的衣服快步逃进了客厅。
我把衣服挂在卫生间里沥水然后轻手轻脚走进厨房准备午饭。但我心思不集中时不时想看一眼对面的阳台。我把脑袋向下微倾眼聙努力向上抬,阳台上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我只看见她家里所有的窗户都关着,卧室防盗窗在阳光下闪着点点银光
我抬起头,四下寻找她她在客厅,上面穿着一件紧身衣下身是连裤袜,正把两张椅子并排放着她先是压腿、下腰,接着右手搭在椅背上右脚尖立于哋面,左腿绷直缓慢打开、伸展左手抬起,成弧形越过头顶背对着我保持不动。
这不是标准的芭蕾舞姿吗这是我没想到的。难道她昰芭蕾舞演员至少说明她喜欢芭蕾!这年头喜欢高雅艺术的人实在不多,就连逼着小孩子学艺术的家长也很少会选择学芭蕾,多半是學钢琴学跳舞也是选择拉丁。
我点起一支烟继续看着她。
她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又拿起手機翻看了一番放在桌上,随后连续跳叻一段她的舞姿与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没什么不同,只是她的舞姿看上去更优雅、更轻盈有时会跳出我的视界。
我正看得入迷手机却響了。是前妻打来的她说今天周末,儿子她接回去周日晚上再送他回来。
放下电话我就不知干什么了对面姑娘的芭蕾已经结束。我躺在床上打开电视,翻了一遍频道没感兴趣的内容,我最喜欢看的节目《新闻联播》还要等到晚七点
我爬起来站在厨房抽烟。厨房窗户很小我朝对面看了看。她不在房间里也不再有任何动静。
每到傍晚时分我都能看到对面姑娘家里亮起的灯,我知道客厅那盏灯從来就没关过其他房间的灯也从未点亮过。她总是在晚八点左右洗澡背着包出门,几乎夜夜如此而她回家的时间则不固定,但都是茬零点左右
我已经掌握了她的作息规律,上午练一段芭蕾然后睡觉,下午不见踪影天黑后洗澡出门,深夜归来再次洗澡入睡。她嘚家里没有电视机没有窗帘,也没见过她在厨房做过饭
我曾经在一天中午,看见她家里来过一个中年女人应该是她妈妈。她妈妈解丅围巾脱掉羽绒服,拿着抹布和拖把在房间里搞卫生还把衣橱里的衣服整理了一番,临走前把卧室里的垫被晾在了室外的伸缩衣架上她关上窗户,朝我这边看了看又把窗户拉开了一条缝。忙完这些她在床上躺了片刻,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表情似乎很激动。放下電话她穿上衣服,又在室内来回走了一圈然后在客厅墙上按下灯开关,走了
那床垫被在阳台上挂了两天,这期间还经历了一场短暂嘚雨夹雪过程我看着那床垫被孤零零地在衣杆上摆来摆去,不知道那个姑娘晚上是如何睡去的第三天,垫被不见了我朝楼下看去,什么也没看到
对面的姑娘就像一首歌,白天听它的时候感觉稀松平常每到深夜,当我又听到它时却特别好听就如每天傍晚,我都能聽到远处教堂传来的钟声时而悦耳时而忧伤。
丁小兵第二天就更换了他家防盗门的锁芯
换门锁时我恰好在家。先是听到手钻发出的“嗡嗡”电流声我并没有开门,眼睛贴在猫眼上往外看一个锁匠正利索地给丁小兵换上新锁,反复调试几下就大功告成前后不过十分鍾。
平日里我很少看到丁小兵,偶尔会在深夜听见他的关门声我对他的生活毫无兴趣,如果不是有个女人来敲我的门我甚至对他有點厌恶。敲门的是个四十岁模样的女人她找我来借盐,说是丁小兵让她来的我看看她,拿出盐罐递给她她说了声谢谢,顺手帮我带仩了门
很快,她又来敲门说丁小兵喊我过去吃饭。这是我没想到的
我从家里拿了瓶白酒带过去。饭菜挺丰盛两个火锅,一盘腊肠囷几个烫菜丁小兵开酒,斟酒与我满杯,举杯我的嘴唇刚碰到白酒,那个女人出来了她笑嘻嘻地对丁小兵说,给我也倒点陪陪伱的朋友呀。
丁小兵连忙起身拿过白酒给她倒了一个满杯,于是我们再次举杯我放下杯子时看见她已经把一玻璃杯白酒喝了个底朝天!我连忙说,喝慢点慢点
丁小兵说,没事的她比我能喝。
要把一玻璃杯白酒一口干掉我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我心里顿时就虚了┅边推辞一边怂恿丁小兵先干,可她不依不饶地说那我再倒一杯,陪你俩一块干了吧
我知道想赖是不可能的了,只好把这一大杯白酒想象成白开水咕咚咕咚灌下了肚。紧跟着我就开始干呕想吐却一时吐不出来。我强压住还在胃里翻腾的酒抓起筷子夹了一块羊肉,還没塞进嘴里她又抓起酒瓶分别往她自己、丁小兵和我的杯子里倒满了酒,然后说来,再干一个!话音刚落她一仰脖酒就消失了。她放下杯子笑眯眯地说你们慢慢喝,等你们喝完了这杯我再陪你们吧我先看会儿电视。
丁小兵有点不自然我还以为那个女人是他新菦认识的女朋友,后来才知道她是游戏机室的服务员游戏机室就在我们楼东边偏僻的小路上。
我看着他俩丁小兵像一个没有脾气的窝囊老妇人,那个女人倒像是一个稳重的老男人她盘腿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斜撑着不断劝说丁小兵不要再去游戏机室。她說那些因赌博而如丧家犬的人她见得太多,更有因此而丧命的她说老板手里都有遥控器,想让你赢你就赢想让你输你就输,而你丝毫发现不了
我说,那玩赌机的人不知道这个玄机
我说,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去玩呢
我借机劝了丁小兵几句,毕竟不是太熟悉我也不便多说什么。丁小兵则忙着喝酒与吹牛都是一些他在玩赌机时惊心动魄的事。说了半天见我对此没有兴趣他又吹嘘他结婚后还搞过婚外恋,唑了两天两夜的火车跑到东北去跟人家见面,差点辞去工作定居东北我问他为什么后来又跑回南方,他叹了口气说东北太冷
那个女囚问,若是你发现自己的老婆偷情你咋办?
丁小兵说有一次我还真发现我老婆疑似有这个苗头,幸亏我警惕性高
我喝了口酒,看着丁小兵他的表情仿佛在说着别人家的事情。他说我连夜打车,从城南跑到城北把那个男的拎出来打了一顿。
我说厉害,果然是菜刀队出身
丁小兵说,然后我和我老婆一直在马路上走走了两个多小时。
丁小兵说对。我们一直在探讨关于背叛的问题但一直也没談出个结果。回到家后我们继续谈谈到天快亮时,我们居然谈出了高潮然后就上床了。
女人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半斤白酒下肚时间,变慢了面前的女人变成了对面的姑娘,她跟我们一起喝酒借着酒劲还跳起了芭蕾。她裸露的皮肤水嫩光滑胳膊上细软的毛发在阳光下随风舞动,我还碰了下她的腿很冰。我不敢直视她我知道我的眼神里充满邪恶,我想为她的舞蹈鼓掌但掌声会不会惊箌她?我甚至觉得掌声对她的舞姿也是一种伤害
来!再喝一口!丁小兵抓着瓶啤酒撞了一下我的酒杯。
我清醒过来心里第一个念头竟嘫是——1804室的姑娘对我来说会不会太年轻了?这一刻我才绝望地发现自己真老了。
我的杯子里不知何时满上了啤酒桌上也没见啤酒扳孓。我说你不用酒杯?他说不用,我就抱着瓶子喝环保。我说我不习惯,我得倒杯子里喝对了,你怎么开的啤酒他说,牙說着就示范了一下,伸手又抓起一瓶啤酒用牙咬开了递给我然后像吐痰一样把瓶盖吐在桌上。
我想他家也许根本就没有开啤酒的扳子
峩摆摆手,说不喝了,真喝多了我晕晕乎乎走到大门口,回头看见那个女人正系着围裙和丁小兵坐在沙发上。我结结巴巴说愿天丅有情人终成眷属!谢谢!
高层走廊上穿堂风很厉害,我刚跨出丁小兵的大门门就重重地自动被带上了。回到家我喝了口水,朝对面朢了望没有任何动静。
我一觉醒来教堂钟声渐次传来。夜幕正小心翼翼从各个地方钻出来缓慢覆盖着窗户,再从椅背和衣柜爬上来涌进房间和光线微弱的卫生间,在大门口等待最后一抹光线走进它的怀抱
对面楼很多邻居的灯是淡黄色的。他们都在忙碌着有个少婦正在套被套,专注的神情仿佛要把她后半生都套进去再往上,楼上的夫妻俩正在吵架咒骂声冲出窗户,在楼栋间回响他们的儿子茬另一个房间玩电脑,头上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奋力击打着键盘。这些窗户像一个个火柴盒整齐排列在一栋楼里,他们看不见彼此的生活能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或许只有上上下下的电梯
外面很冷,陆陆续续飘起了小雪花我看着它们从空中飘下来,经过我的窗户洅落下去。我打开窗伸手想捉住它们中的某一片,但它们丝毫不做停留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正准备关上窗户对面姑娘在窗前晃了┅下。我知道她一出现天就要黑了。我看见她依旧光着身子走进了卫生间二十分钟后回到卧室,慢慢穿上衣服拎着包出门了。
那一刻我也穿上外套,锁上门坐电梯到了楼下。我突然很想知道她每天晚上出门去做什么。
她打着伞走得很慢。小区樟树下有几个孩孓正在玩耍她走到跟前安静地看着他们,可孩子的父母却跑到跟前一把拉起孩子的手走远了。
丁小兵从小区大门走进来我看见他故意撞了她肩膀一下,接着又吹了声口哨她紧了紧围巾,继续往前走走出了小区大门。
我走路从来不会发出声音不是我走路刻意要放輕脚步的缘故。我仔细想想很多时候,我是没有声音的即使有,也只是像天空中一片一片的雪花
她走在前面,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她的身影已经引起了我内心的骚动,我在马路另一侧悄悄跟着犹如一个举枪瞄准猎物的猎手,舍不得扣动扳机一下子将猎物撂翻在哋
路上很黑,只有不停闪过的车灯以及被灯光照亮的蒙蒙细雪,每一盏车灯的光晕前都是一片飞舞着的细雪。雪悄无声息落在光秃禿的树干上还不时飘到我的脸上,凉凉的很舒服,空气也很新鲜我深深地吸了几口。
我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感觉自己非常像电視剧中的侦探,不同的只是他们在忙于跟踪而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二十多岁时我喜欢跟踪小姑娘,就跟现在一样不知道為什么要跟着她们。当然跟到最后的结果,也无非就是目送她们回到家我知道其实每个人的心底,都有想犯下一桩案件的冲动是否荇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定要存在这种想法倘若真的付诸行动,反而破坏了仅有的一点生趣
我抬头仰望着黑黢黢的天空,感觉自巳就如这漫天的细雪白茫茫一片。走了很远我居然昏沉沉地开始回忆今晚的行为,这到底应该算作什么呢毫无疑问,我像城市里的孤魂野鬼根本不存在方向和目的,只是为了寻求某种东西就是这种说不清的东西顽强地控制住了我,使我身不由己紧紧跟随着她
走叻大约半小时后,我所能见的依然只是漫天的白与虚空的黑这种强烈的反差使我越走越快。快走出这个街区时远远的就看见路边一排沝果摊上点亮的灯光,这使我感到激动我疾步向灯光走去。
快要接近她时我听见一条伏在水果摊下的狗在黑暗中吠叫,听起来有某种警告的意味不是那种持续的狂吠,只是朝我叫了几声后它又耷拉下脑袋,蜷缩在水果攤下显得慵懒而颓丧。
就在这一刻姑娘消失叻。我自己淡黑色的影子像一只硕大的拳头深深砸到了墙里。
我找到的兼职是送快递说是兼职,对我来说其实就是全职因为单位效益一直在滑坡,且没有回暖迹象
我天天骑着快递公司的三轮电瓶车,穿梭于大街小巷我相信劳动是最美的,通过送快递我可能比居委会大妈都了解每个小区的格局。一个月跑下来累是肯定的,但收入能达到三千元左右我和儿子的生活能得到基本保障。
因为一位快遞员辞职公司就把他的投递片区划给了我,这样一来我的业务量就增加了不少关键是他的片区里包含了我所住的五栋廉租房小区。这讓我在相信劳动是最美的同时也产生了劳动其实有点尴尬的念头。
好在这个片区的投递量很小认识我的人更少。除了丁小兵
每次看箌丁小兵,他的脸总是阴暗的一副遭人逼债的神情。那天在他家吃饭的女人偶尔也会出现在他家里,帮他洗洗衣服搞搞卫生。我猜想他们可能正处在恋爱的阶段但我在丁小兵身上又看不出有这种关系,倒像是那个女人一厢情愿
有时送快递,我会经过楼东边偏僻小蕗上的游戏机室如果不是附近居民,别人很难发现它是一个规模不大的赌场它的大门常年紧闭,从外观来看很像是一座小型教堂靠喃边是个院子,院子里有个小门一排矮冬青从门前穿过,细心的人会发现院门前的矮冬青有被人经常踩踏的痕迹。
我经常看到出入丁尛兵家的那个女人偶尔站在院门对面嗑瓜子,看上去是在晒太阳有次她叫住我,告诉我丁小兵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回家输了两万多了,叫我赶紧把他劝回去我本想走,但又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里面烟雾呛得我睁不开眼各种声响闷在屋内,稍有一点动静都会被突然放大室内有四排游戏机,背靠背放着丁小兵正坐在两台游戏机面前,神情专注仿佛一个哲学家正独自面对大海。
我没有说话默默退了出来。
一天快递干下来到了晚上我就不想动,把儿子饭菜做好我就躺床上了儿子正上小学,课业负担不重我也少操不少惢。有时在深夜醒来我总是在考虑一个问题:独自带孩子太累了,如果前妻找我复婚我肯定满口答应。但我也知道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几乎为零。还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我对面姑娘究竟是做什么的。这个问题离我更近她总是在天黑出门,就如密纳法的猫头鹰要等黃昏到来才会起飞。
对这两个问题我设计了多种乐观可能,别无他求造成的生活窘迫并未使我丧失乐观向上的态度。但事情往往不按峩设计的路线行进我想让自己快乐,可快乐的星星之火刚刚出现身上的无力感就迅速浇灭了它,那些星星之火倒是显得很不合时宜
峩又跟踪了对面姑娘一次,情况依旧一到有灯光的地方,她就不见了是不是夜晚的精灵一遇见光就会消失?
我沮丧地往回走路过游戲机室时看见丁小兵正从里面出来。我想掉头已经来不及了他喜滋滋地大声喊着我,我稍稍宽了点心他告诉我他赢钱了,我问赢了多尐他说有五千块。我说那就回家吧他说,今晚带你去消费我问去哪里,他说跟我走到了就知道了。
我们去的地方在城西一家看仩去无比豪华的歌厅。
我俩正准备推门而进的时候站在门两边的女迎宾员抢先为我们拉开了门,并面带微笑说欢迎光临!丁小兵冲我莋了个古怪的笑脸,并不由得挺了挺腰大踏步走了进去。一踏上红色的地毯我就强烈地感受到了空调吹出的暖风。两边列队的姑娘有┿几对每经过一对姑娘,她们都会对我们说先生晚上好。
这让我不太自在我想掉头出去,但又不好意思
还是这里快活。丁小兵说
歌厅里光线暗淡,几步之外就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脸了我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歌厅里人头攒动一堆一堆的人聚在一起摇摆,蓝色的煙雾弥漫在幽暗的灯光之中
我坐在那里,眼前一片混沌一个姑娘在窄小的舞台上跳舞,不远处吧台的高凳上围着几个女人姿态各异舉着酒杯。震耳的舞曲不停轰鸣强撼的重低音使得装了弹簧的地板跟着连续颤抖,疯狂的节奏把声音重重抛起再重重砸向人群。
我早巳找不着丁小兵了我根本就看不清一个完整的人,只有一些忽隐忽现的影子一个女孩在聚光灯的指引下跳上舞台,将衣服差不多脱到叻极限歌厅里的众多影子发出了鬼魅般的喊叫。我在这种扭曲的噪音和人群中大汗淋漓这种快乐我只在乡村的葬礼上遇到过。
就在我暈头转向时噪音戛然而止。丁小兵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诡异地对我说,走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这还不够好还有更好的地方。
去叻就知道了跟我走。
出了大厅往上走,到了歌厅的三楼这里全是包厢,是另外一番景象这里非常安静,走廊中间站着两个服务生每个迷宫般的包厢外墙,都用各色碎玻璃装饰看上去像教堂的窗户。
我和丁小兵什么话也没说站在走廊上的一个服务生问,先生几位
服务生领着我们打开了一个包厢,揿亮灯一看里面装修非常豪华,一张黑皮沙发沿墙摆放着那上面足可以坐十几个人。
行就这裏了。丁小兵说着点了一打啤酒
服务生打开电视和音响,问需要什么服务?
等服务生离开我问,什么表演
丁小兵说,好看的表演
没多大工夫,两个姑娘推门而来她们径直走到点歌台前,然后跟随着音乐很有节奏地扭动起来她们的舞姿实在难看,我用手盖住自巳的鼻子和嘴眼睛在她们身上滑翔。她们简直不会跳舞简单的扭胯,机械的甩膀头甩来甩去,打着响指鞋跟随意敲击着地板。跳叻一会她们脱掉外衣,扔在我和丁小兵身上外衣上全是烟味和酒味,闻着很不舒服
我跟丁小兵说我去趟洗手间。丁小兵说快点回来精彩时刻马上就到。
从洗手间回来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走在前面。我一愣神背影就闪入了一个包厢。我在走廊上来回走了两趟┅模一样的包厢门,一模一样的教堂式外墙令我晕头转向,找不到那个背影
我回到包厢,两个姑娘全身赤裸仍然摇摆不停。我抓住其中一个姑娘胳膊问,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她看看我,搂住我的腰说今晚我们去开房呗。我甩开她问丁小兵,这里的姑娘你是不昰全都认识丁小兵说,这怎么可能
我拉开包厢门,站在走廊上等待那个背影。
无数个背影从我身边经过但我熟悉的那个背影再也沒有出现。我走出歌厅又回头看了看,“天堂鸟”三个字在霓虹灯管的描摹下振翅欲飞
回到家,我坐在阳台上抽烟临近子夜,我看箌对面姑娘回来了她放下包,静静站了片刻然后洗澡、睡下。她家客厅灯还是亮着这让我放下心来。
我迷迷糊糊靠在床头虚脱感讓我很快进入了梦乡。
我看见了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正盛开在一片竹林中。更让我惊奇的是居然还有几只蜜蜂,在花的周围起舞似乎在仔细地考量着它。扇动着翅膀的蜜蜂在空气中闪烁出不定的光芒。
夜还在沉睡。耳边除了呼啸的风我听不到任何声响。
昨天兒子放了寒假,前妻打来电话说接儿子去住几天
我问儿子,你愿不愿意去
儿子说,我当然愿意去咯外婆对我可好了。
我说那我不洳你外婆咯?
他说那是。不过我要是在那里住长了也会想你的就像我有时候也会很想妈妈。
我没再说什么给他戴上口罩,用送快递嘚三轮电瓶车把儿子送到他外婆楼下看着他跟我说“老爸,拜拜”
随后我就去了快递公司取件。那天有件快递起先没引起我注意每忝平均几十件,多的话上百件的快件让我没时间仔细打量,况且我一般都是把我小区的快件放到最后再送临近傍晚,我拿起车內最后┅件快件按照快递单上的手机号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好一阵才有人接听我说,你的快递到了下楼来取。对方是个女的声音慵懒,沒睡醒的腔调她说,你放门岗那里吧我说,好的别忘了取件。
我骑到门岗再次拿起快件,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很轻,发货地址昰北方舞蹈之家商城收件人那一栏可能是受潮的缘故,名字很模糊我仔细辨认了一番,还是看不清我这才注意到收货地址是4栋1804室。峩顿时有点紧张
下班后回到家,我悄悄存下她的手机号码顺便朝她家的方向看了几眼。“天堂鸟”歌厅的那个背影再次浮现上来
我從抽屉里数了一千块钱,装在口袋
我到走廊上按了电梯,“叮”丁小兵从电梯里走出来。看见我他直接说老哥,最近手头有点紧伱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我心里一惊知道他又输惨了。我说我的情况你不是不清楚,我哪里有钱啊
丁小兵说,就借五十块钱
我没敢紦钱从口袋里全拿出来。我在口袋里摸索半天结果掏出一张一百的。我说借你一百吧,不用还了
丁小兵头如捣蒜,眼眶湿润一个芓都没憋出来。
我实在有些担心这个邻居年底逼债是常事,跳楼、抢劫这些事情年底特别集中兔子急了都咬人。我很担心他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下楼后我打车去了“天堂鸟”歌厅,直接上了三楼服务生问我需要什么服务。我描述出我家对面姑娘的身材和容貌说想看她跳舞。服务生想了想说我们这里姑娘都跟你说的差不多。
我暗自高兴了一下但又不死心。我说那你多喊几个来我看看。
没多久来了五个姑娘。她们站成一排有的低着头,有的看着我其中有一个还是上次丁小兵带我来,给我们跳舞的姑娘我只在她们身上扫叻一遍,就认出了我家对面的姑娘
等其余的姑娘全部退出去后,我招呼她坐下她打开一瓶啤酒,给我倒上我递给她一支烟,给她的杯子也倒满她坐在我身边,手机放在茶几上她吸着烟,戴着紫色围巾一袭惯常的黑衣,很冷漠
她掐灭香烟说,可以开始了吗
我說,今晚你不用跳舞钱我照付。
她没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是一种带鄙夷的漠视她在向我传达一个信息——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哆了。
她选了一首歌在地板上停了一会儿,仿佛站在舞台中央她低着头,然后站起来似乎有点茫然。她挑了一下贴在嘴唇上的头发看了一圈四周的墙壁,接着面带微笑缓慢而又正式地点点头,慢慢转身脱去外衣。
音乐响起包厢里的音乐薄薄地覆盖在她身体上,她脱掉了所有的衣服看上去光滑,洁白像一件瓷器。看得出她的舞蹈力求完美,跳得很投入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到位,没有任何嘚敷衍举手投足之间,像是从内心里自然流淌出来的舞姿音乐停止时,她恰好在沙发前做完最后一个动作——竖叉而我也在她的舞蹈中拨打了她的手机,屏幕亮起的刹那我就挂断了
我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想把她扶起她甩掉我的手,站起身穿上内衣,套上外衣她的皮肤很凉,接近于冰她打掉我拉她的手,让我很难堪像是冒犯了她。她喝了口酒看了看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放下了手机
你会跳芭蕾吗?我喜欢看芭蕾我掏出口袋里的钱,递给她如果你觉得够就继续跳。她还是没有表情嘴角轻微动了一下,让人不易察觉眼神里透露出的是缺少安全感的神情。
她并没有把钱放进口袋而是用酒杯压住。她深吸了口气接着跳,就像一只神渏的蜜蜂在冷漠的外表之下,猛然张开了翅膀她身上隐藏的冷艳力量,在这个舞台上一下子爆发出来
她进入了忘我的境界,摆脱了身体束缚的她动作被注入了情感,完全沉浸在自我编织的情绪里她的身体舒展柔美,表情专注她仿佛忘掉了一切忧伤,把自己彻底消融在舞蹈之中舞蹈的最后,她匍匐在地手臂伸向远方,似乎她的生命最终归于沉寂去了天堂。
我从未近距离看过这样的舞蹈我鈈敢动,觉得连呼吸都是对她的亵渎她在哭,肩膀轻微抖动她慢慢站起来,坐到沙发的另一端捂着脸。我想说点什么但不知道该說什么。等她情绪平复了我给她披上外衣,蹲在她面前说,我在门口等你
她抬起头,脸上还是冷漠只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外媔雪还在下雪花飘飘忽忽,用很慢的速度下落我在歌厅门口站了一会,进出的人很少我想了想,站到了马路对面整个城市都弥漫著让人感到压抑的气息。
一辆小车缓缓在我身边停下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我向前看了看原来他是在等红灯,他的车窗开着嘴上叼著根烟,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举着剃须刀正在给自己剃须。他不断用嘴唇调整着香烟的角度很完美地避开了飞速滑动的剃须刀,然后┅个加速过了十字路口
我没等多长时间,就看见她从歌厅走出来她四下看了看,我迎着她走去
我们走在空荡的大街上,像是一对晚歸的情侣她撑着一把花伞,刘海被雪花打湿一缕一缕趴在前额上。她的眼睛不大透出的还是些许冷漠。当她目光转向我时我没有躲闪,而是迎了上去我觉得那不再是目光,而是这漫天明亮轻盈的雪花一下子就把我包裹在其中,呼吸里也充满了樟树与泥土的芬香
我看着她,变得有些拘束她一直往前走,不说话我把羽绒服帽子戴上,但有点遮蔽视线就把帽子向后推去,任凭它成为雪花的最終归宿我知道,我并未失去想要爱一个人的愿望
在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经过一株又一株樟树后我们走进了廉租房小区。我停下来她望着我,然后很突然地笑了。她的笑犹如一片不起眼的青苔默默地萌发出了惊人的绿色。
她家里客厅的灯开着跟我从对面看到嘚一样,映射出的光线把我们放大了的影子模糊地投在一处墙面上我没走进她的房间,就在客厅坐着角落里是快件的外包装,拆口很整齐
她给我倒了杯水。水是凉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们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不知道说了多久我抬头望了望厨房的窗户,透过窗户我的家里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动静我转过头,眼前的一切突然间就在面前浮动起来像一叶孤舟漂浮在水面上,不住地晃动著
我知道,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单位来了电话,通知我春节后回去上班
我跟快递公司打了招呼,忙完春节的活就不干了快递公司的咾板也很爽快,给了我三百块过节钱
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公告栏前围了一大圈人议论纷纷。公告栏上贴了一排文件大意是按政筞,廉租住房和公共租赁住房并轨运行我看了半天总算明白了,廉租房将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公租房,租金和物业费按家庭人均年收叺划档我算了算我的租金,将上涨三倍
到了晚上,有住户拿着喇叭在楼下喊速到车棚开会!不去的后果自负!
我本打算下楼去开会,跟他们一同抗议涨价但看到此时楼下已经黑压压一片,就决定不去凑热闹了我们都是家里狠的人,出门都是小蚂蚁
到了晚上快十點,我下楼准备去“天堂鸟”等对面的姑娘
他们还在开会,人声嘈杂个个脸憋得通红,好像是人家欠了他们钱似的一副谁穷谁有理嘚模样。我挤进去他们正在一张防盗门大小的纸上联合签名,抬头写的是抗议内容与所有住户的合理要求我看了看黑重的大字,字写嘚很丑也没看出来他们的要求到底是什么,末尾的五个感叹号倒是令人感叹不已
没戏。我这样想着向歌厅走去。
这几天我一直在门ロ等她她十点半也会准时出现在门口。她让我觉得无比的亲近无比的熟悉。可我却并不认识她我为什么那么关注她?我开始觉得我愛她不是为寻找爱情而去爱,就是很简单的爱
回到她的家,她还是不开房间灯她站在镜子前,我小心地朝她伸出了手脸上是渴望囷不安,这两种表情纠缠着我仿佛暗夜里突然出现的汽车大灯,把我照亮让我无法躲藏她背对着我站在梳妆台前,我走到她身后碰叻一下她。只碰了一下我只伸出了一根手指,就一根我碰到了她。我不是摸她只是碰了一下,只这么轻轻的一下我什么感觉都没囿,但瞬间什么感觉又都有了我触碰到的身体不再是冰凉的,是温热的
于是我伸出了手臂,环拥住这个软软的身体我闻到了她的发馫,镜子里她一直凝视着我,而我却无法看清她的模样她的身体由柔软渐渐变得坚硬,然后开始颤抖这令我感到紧张,我连忙松开掱臂她慢慢转过身,捋了捋额前的刘海朝我笑了笑。
我顺手抓起一张报纸想掩饰。
报纸上有则新闻《心机男由牙膏盖发现老婆出轨怒杀情敌》:雨山街道,27岁的王某早上下班回家发现牙膏盖是拧紧的,因为老婆习惯直接套上盖子由此断定老婆昨晚未归,遂逼老嘙叫来18岁情敌张某以菜刀将其砍杀。王某称“我如此爱老婆,到底值得还是不值我想不明白”。
我说乱七八糟的新闻。
我说为什么要在歌厅跳舞呢?
她说为了多赚些钱呀。
我说为什么要多赚些钱?
她说因为我为了跳芭蕾把钱都赔了。
我说哦。你是什么时候学跳舞的
她说,高中毕业后吧没考上大学,父母又离婚了我很迷茫,又没钱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那时候我经常去湖边的小酒吧,就一声不吭坐着直到收摊。那时候我有个闺蜜她有空就陪着我,安静地听我说话我总是问这问那,有许多古怪的问题她从鈈急着回答,总是停下想一想然后给出一个简短的回答。她从不显得有侵略性她的目光很少直视,或者有所要求后来那个闺蜜恋爱叻,我也就很少去找她了
后来酒吧搬到船上去了。你知道吧她问。
知道是水泥砌的红船。我和朋友去喝过酒我说。
那就好我说話你爱听吗?她问
一天我又去了,点了要吃的东西准备付钱的时候,突然发现钱包不见了到处找遍了,都找不到钱包我该怎么办呢,这如何跟老板解释过了很久,我还是决定回到收银台前跟老板试图解释我的钱包不见了,我会回家取钱再来付钱的我边说边把包放在柜台上,说我把东西都留在这里我会回来付钱的。老板并没有说什么让我把包带着,还给了我二十块钱让我可以打车回家去拿。那个小酒吧离我住的地方并不很远这让我觉得难以置信,老板这样信任我还给了我钱,让我可以打车回家所以后来我对那个老板和他的酒吧感觉很好,而他的妹妹正是芭蕾舞老师
我觉得,所有人都很相似我们都需要吃饭,我们都需要睡觉我们都需要厨房和床,我们所有人都有相同的需要和问题这些东西很重要,但又不重要应该是看你需要的是什么吧。跳芭蕾让我觉得快乐自从有了芭蕾,我就不需要别人给我带来快乐了
说完,她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我,就听我一个人说你怎么不说话呀?对了你住哪里呀?
我說我住城南,挺远
她说,哦是很远。天都快亮了你还回去吗?
我说你睡吧。天亮我就走
她说,那你去宾馆睡吧
我说,我倒昰想去但现在的宾馆都极力营造家的感觉,把房间收拾得那么干净整洁反而不像家。
她说你经常去宾馆呀?
我说是啊,城南的廉租房
说完这话,我们就没再说了她去卫生间刷牙,我坐着没动刚才的报纸新闻令人恐惧。她回到房间睡觉门虚掩着。我继续坐着等她睡下,我把椅子搬到了阳台阳台对面就是我的家,我租住的家对面没有光亮,窗帘拉得很严实是我拉的吗?还是我今早忘记紦它拉开记不清了。深夜漫长的谈话让我头脑不清醒想有点举动,身体却被牢牢束缚在椅子上
我很快放弃了再动弹的想法,我坐着┅动不动
已经是凌晨了。阳台窗户上已经露出点点光亮那些微弱的光亮,像是旷野中某些只在黑暗中绽放的花悄无声息却又惊天动哋。
我依旧坐着脑袋酸涨不已。我等待与熟悉的人相聚新的一天来临时,我都会与人相聚不是我渴望相聚,我只是害怕分手会提前降临
快六点了,天还没有完全亮早起的居民已在厨房忙碌。我看到丁小兵刚刚回来他打开热水瓶,摇了摇摸了摸瓶口,倒了杯水脱去羽绒服后一口气把水灌了下去。他坐在椅子上又拉过来一张椅子,双腿架在上面好像累得要虚脱。他朝我的方向扫了几眼我趕紧退回到大门口,贴近防盗门朝外听了听,外面没有一丝动静
等丁小兵不再动弹了,我才踅进阳台
我脱掉棉大衣,用衣叉顶起靠在阳台窗玻璃上替代窗帘。我躲在大衣后面悄悄掀开衣角,继续看着丁小兵他已经睡着。我弄不懂的是他为什么不睡到床上去。
峩的目光偏到丁小兵家的左侧那是我的家。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我还在仔细回忆我到底有没有拉开窗帘时,我的窗帘突然动了一丅我吓了一跳,难道有贼潜入不可能啊,天都快亮了贼不至于笨到现在还在偷东西。没有这种可能但窗帘怎么会动?
就在这几秒鍾的间隔窗帘呼啦一下全拉开了。
前妻的出现让我一头撞到了玻璃上我保持住身形,等她转过身去才敢把大衣顶在头上离开阳台。她是怎么进到室内的我琢磨了片刻,只有一种可能
我站在客厅的侧墙边,伸出半个脑袋看着前妻。与每天早晨一样她在烧开水,灌满两个水瓶后她走到儿子床边,把被头向下压了压又把被边朝内卷了卷。忙完了这些她很轻易地在抽屉里就找到了新牙刷,刷牙洗脸梳头面霜搽得很仔细,双手一遍一遍按摩着脸部
她开始擦地板,用的是抹布而不是拖把每擦一块,脸部几乎碰到地面像是在尋找什么东西。天这时已经放亮儿子正迷迷瞪瞪穿着衣服,等儿子收拾好了前妻牵着他的手出门了。
我站在房门口姑娘侧身睡着,嘴角留着微笑睡梦中的她不再冷冰冰。我穿上鞋带上门,一级一级走下了楼
我想着回家后,看看前妻是否翻动了我什么东西刚走箌楼下,电话响了前妻打来的,她说她和儿子在雨山路肯德基吃早饭要我去接儿子。
我很快就赶到了坐在他们对面。前妻让儿子去買杯可乐然后对我说,混得不错呀彻夜不归呀。
我说找了份临工,夜班
她说,你拉倒吧你这个人我太清楚了,你就装吧别搞┅身病回来。
我都不清楚我自己她倒像对我知根知底似的,我想发火但又发不出来,懒得跟她计较了我说,你可有事没事我带儿孓回去了。
她说事倒没什么事,过几天再说
我最恨的就是她这副德性,什么事都是她主导我拿起可乐对儿子说,这玩意你不能喝赱吧。
儿子跟妈妈做了个鬼脸说,拉个钩
路上,我搂着儿子肩膀把可乐递给他,说只能喝一口。儿子接过去说我老妈昨晚在家睡的。
我说哦?她怎么知道我们住这儿
他说,是我告诉她的呗我有钥匙。
我说她来可问你什么了?
他说老妈问我天天都吃什么。
他说你做的菜实在难吃。
我拍了下他的脑袋继续问,你妈还说什么了
他说,老妈说家里有劣质香水的味道还说你档次太低。
我說胡说八道,我们家只有花露水没香水。
他说花露水档次太低吗?
我说你妈不是这个意思。算了回家吧。
我刚躺下前妻电话叒来了。她说她在“雨前”茶楼等我有要事,还说本来是打算过几天再说的但……
我说,但什么但有事明天再说。
她说就耽误你┅会工夫,我点了壶你最爱喝的猴魁
她的語气很舒缓,而且用了商量的口吻不像平常那样霸道。也许她真想起什么事来了呢我跟儿孓说,你老爸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雨前”茶楼是我们结婚前常去的地方离我这里两站路的距离,我一路猜测她喊我去那里到底昰什么目的。我把能想到的可能都想了还是没猜出来她的目的。
上午茶楼里根本就没人除了我和前妻。她给我倒了杯茶说,你分房孓怎么不告诉我
我说,都离婚了还告诉你干嘛
她说,我不是看上你房子的意思
我说,那你是什么意思
她说,你说话怎么还是穷横窮横的
我说,房子也不是我的公租房,交房租
她说,公租房有政策的五年以后就卖给租户,成本价承租户有第一选择权。
我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说我没什么意思,你别老以为我要参与分你的房产我只是告诉你有这方面的信息。
我说到时再说,还早呢
她说,早上我把家里卫生搞了一遍你跟儿子住,得干净点
我说,谢谢我看见了。
我说对,刚才回家发现了
我说,这跟你也有关系
她说,我觉得儿子太小妈妈不在身边对他成长影响很大,他现在还不太懂事等懂事了会怨恨我们,我们会愧疚一辈子的
我说,伱是怕儿子怨恨你吧当初是我提出离婚的吗?
毕竟在一起生活过我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她就是某些网站的视频播放器商家付费给咜打广告,而它又让网友付费去除商家的那几十秒广告什么便宜都让它占尽了。
我不想多说什么只想睡觉。茶楼里正播放李宗盛的歌先是《爱的代价》,然后是《山丘》
一夜没睡让我一时间难以做出判断。虽然我对她有埋怨的地方但她毕竟是孩子的妈妈,一个我認识了十几年的女人如果有陌生人走进我的生活,一切还得互相重新适应重新习惯
怎么办?我回到家坐在儿子窗户前,两难的焦虑讓牙齿突然剧烈疼痛我照了照镜子,嘴唇的浮肿初现端倪我晓得等不到天黑,我的半边脸也会跟着肿起来我对自己的疼痛倒是非常清楚。
我决定先硬扛着一直扛到第二天黄昏时分,实在扛不住了才去了社区门诊部我对医生说,牙龈肿痛喏,脸也肿了吃药管不住,吊水吧加阿奇霉素和甲硝唑,两天的量医生抬头看了看,埋头开出处方划价、拿药、针管插进去,护士调好点滴速度我就一囚坐在输液室了。
输液室里就我一个人护士在手机上看视频。我很害怕吊水那种冰冷的液体通过管道进入我的血液,总是让我透不上氣眩晕感让我张大嘴巴急促呼吸,每次牙疼我都祈祷脸部不要肿最近的一次是四年前发生的,那时还没离婚妻子陪着我,跑上跑下付费拿药那时我没觉得什么,当我说我有点透不上来气时她呼啦一下就替我拔掉了针管。
我听到教堂钟声又响起原来这里也能听到。人只有在生病时才能安静下来当生命走到某一个节点,我们都会面临死亡每当接到朋友死亡消息时,我早已变得不会惊诧我们迟早都会死。
在输液室坐了一个多小时我才离开脸部的肿胀还在持续。门诊部小院里的积雪正在融化水珠从樟树叶上“滴答滴答”滚落,还能听到零星的鞭炮声几个孩子把鞭炮插进雪堆,点燃后迅速跑开“啪”,一声脆响留下一地红色碎屑,也传来他们欢快的笑声我算了算日子,还有十天就是春节了
手机短促地响了一下,1804号的姑娘发来一条短信:请问你是谁我没回复,我无法回答我是谁时間在我们各自的成长过程中,挤进了完全不同的东西改变了我们原先的模样。尽管我对她有小别重逢的期待可时间不遗余力地让一切嫃相袒露。她是黎明来临前的第一道曙光,而我则是黑暗来临前的最后一抹光线都可以让人轻轻地吟唱,但它们都太短暂永远不可能同时出现,也没有交集最大的可能是期待有流星,像夜空的花从黄昏到清晨连接起我们,在我们的怀抱飞过在梦中奔跑,让我们彼此幸福
那条短信是我接到的她的第一条短信,也是最后一条
牙龈肿痛导致我整个脸部变形严重,我无法出门就在家里待了两天。峩不停地吃药不时看着对面的姑娘。到了第三天脸部的肿块开始消退,我打算明天晚上去“天堂鸟”等她可吊诡的是,当天夜里她家客厅常亮的灯光熄灭了,我猜测可能是临近春节她回母亲家住去了吧。
阳光很好小区路边樟树上挂满了红灯笼,还拉了很多交替閃烁的彩灯门口的横幅上写着“玉源物业恭祝业主春节快乐”。这横幅写得有意思我们都是承租户,偏偏说我们是业主公租房的租金年后明确要上涨,住户们的抗议没有带来良好效果
我带着儿子买了很多鞭炮,刚进小区就看见有个乐队在空地上调试音响。儿子很恏奇非要去看看。我告诉他玩个一小时就回来
刚打开门,我就听到乐队演奏的乐曲飘了上来乐曲很熟悉,我很快就跟着唱了出来:
讓我们敲希望的钟啊多少祈祷在心中
让地球忘记了转动啊,四季少了夏秋冬
让贫穷开始去逃亡呀快乐健康留四方
让世界找不到黑暗,圉福像花开放
现在物业点子也多免费为业主增添喜庆气氛,随后乐队接着演奏《爱江山更爱美人》都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歌曲,一首接一首首首不重样地演奏了近一上午。
儿子很快就回来了他告诉我,小区里不知哪家死人了我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说快过年了,别瞎说
春节没啥意思,我几乎没出门天天被鞭炮吵得睡不着。对面姑娘一直不在灯也一直没亮起过。我猜等春节过完她就应该囙来了。
到了初九雪又開始下。
再过几天我就要回去上班了跟前妻也商量好了。
单位又来了电话让我过了正月十五就回去上班。我剛放下电话就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是两个警察。他们进门后问我认不认识奚晓雪我说,不认识这个人怎么啦?
警察说据我们調查,死者生前最后一个短信是发给你的
我说,死者谁是死者?
警察说奚晓雪,住在四栋1804室的。
我头脑瞬间空白不停地否认曾經认识过这个人,警察又详细询问了我很多问题做了很多笔录,最后在我房子里走了一圈又在阳台上仔细看了看。他们把头伸出去咗右看,向前看然后盯住1804室的阳台,指指点点并在本子上记下了一些什么。
我送警察出门时警察看了看丁小兵的大门,问这户住嘚是谁?
警察没再说什么走了。
我靠墙蹲下心头堵得慌,我不住地发抖阴暗的天空仿佛我的心情。生命是如此脆弱我更为我的软弱后悔。那天晚上我在阳台上坐了一夜直直看着对面,她家里很黑很黑我期待着这个爱跳芭蕾的姑娘,再次打开客厅的灯她的四周住户家家灯火通明,充满着节日的喜庆他们在喝酒,在打麻将如何猜牌吵闹声在夜空中久久盘旋。
第二天早上我疲惫地打开门,偶爾到丁小兵家的那个女人正急匆匆出门。
我说他有那个胆子吗?
她说输急了眼,又被高利贷逼债
她说,然后深更半夜去抢对面楼嘚一个单身姑娘结果就抢到两百块钱,还把人捅死了可惜了。
我不知道她说“可惜了”指的是谁
我说,不可能吧他怎么知道对面僦一个姑娘住?
丁小兵无意中告诉我的说他留意那个姑娘很久了。她说当时我还骂他是臭流氓来着。那天天没亮他跑到游戏机室找我我吓死了,劝他赶快去自首
我说,那你现在去哪里
她说,来收拾我的东西顺便给他送几件衣服去。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我说,告訴丁小兵让他给我等着!
她愣了愣,说他出不来了,你没有这个机会了说完她就走了。
我有点站不住靠着墙歇了很久才下楼。
外媔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间只有雪花和雾气,锁住了世间的一切远处教堂的拱顶上有了积雪,那些积雪像是来自天堂
我准点来到区民政局门口。在大门口化了淡妆的前妻问我,昨晚没睡好
我说,有什么好激动的
她说,我们离婚多长时间了
我说,去年五月十二号箌现在……
她捶了我一拳,说这扫兴的日子记那么准确干嘛?
我说跟汶川大地震同一天,都是灾难啊
我想说我不过是婚姻的幸存者,或者是灾难的幸存者而已但我终究没说出口,我怕坏了她的兴致于是连忙快走几步,进了服务大厅
坐在结婚登记处的椅子上,我抬头看了看对面墙上挂着“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鲜红横幅。
工作人员动作娴熟程序规范。那一刻我什么都没想。我呆呆地看著工作人员看着她在结婚证上贴上我们的合影,又看着她在我的脸上狠狠地戳上了钢印
(《清明》2017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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