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银河中国足球队队员第二天的奖励打开后队员不出现在背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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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仓央嘉措&&
林白·过程
一月你还没有出现&
二月你睡在隔壁&
三月下起了大雨&
四月里遍地蔷薇&
五月我们对面坐着 犹如梦中 就这样六月到了 &
六月里青草盛开 处处芬芳&
七月 悲喜交加 麦浪翻滚连同草地 直到天涯&
八月就是八月&
八月我守口如瓶 八月里我是瓶中的水 你是青天的云&
九月和十月 是两只眼睛,装满了大海&
你在海上 我在海下&
十一月尚未到来&
透过它的窗口 我望见了十二月 十二月大雪弥漫
八月长安·而那些优越感,全部来自那些书
【节选来自最近很火的青春文学作家八月长安。我爱她却不光是因为她写青春。&
《橘生淮南》是暗恋的故事,而我的共鸣却与暗恋无关。&
我爱她时不时蹦出的灵感火花,一下子就戳中心窝。比如这段说读书的话:】&
&多读书是很好的,&他点头,&可以在别人的教训里面吸取自己的经验。&&
&其实,看书在更多的时候没有什么指导意义,不过就是发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比我倒霉或者出色的人有的是,不会觉得太孤单。&&
&那如果觉得困惑,有想不通的事情,不跟朋友交流怎么办?书里面会有答案吗?&他问。&
&应该没有,不过至少会让你知道,从古到今跟你有同样烦恼并且同样在寻找答案的人有很多,你不孤单。而且,前人的经验的确很多值得借鉴。&&
&是吗?比如,曾经山盟海誓,爱的难舍难分,后来为什么变得乏味透顶?书里面有答案吗?&&
&加缪说,&她慢慢地回答他,&爱,可燃烧,或存在,但不会两者并存。&&
盛淮南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说,&恩,我爸说的对,多看书是有好处的。比那些婆婆妈妈的家伙讲的道理深刻简单得多。&&
其实很多时候读到这样让她有共鸣的句子,往往在兴奋的同时也觉得疲惫。她好不容易零零星星积聚到些微灵感,蓦然抬头,却发觉前人早已将之发扬光大,做得好过千倍万倍。&
&我们被日常生活琐事逼迫出了一点生活智慧,这并不假。只是我们想尽办法去阐释和描绘的的东西,前人早就把它说的通透,没有发挥的余地了。所有的事情,都不是空前绝后。&&
他伸了一个懒腰,重新靠回椅背上,&你就是这样感觉到祖先们的存在,然后就不孤单了?&&
话说得有几分戏弄,洛枳并没有生气。&
书,除了让她沮丧于自己的粗鄙之外,也曾经给过她许多快乐。在她寂寞而卑微的少年时代,当对那些光鲜亮丽的青春渐生羡慕的时候,另一种优越感同时升腾起来,好像一个老人俯视着不识愁滋味的小孩子一样。而这些优越感,全部来自那些书。&
【这一段 她即为我】&
& & & &一雨零秋,炎暑尽却。夜间云开,茅檐下复得月光如铺雪。文人二三,小立廊下,相谈秋来意,亦颇足一快。其言曰:淡月西斜,凉风拂户,抛卷初兴,徘徊未寐,便觉四壁秋虫,别有意味。    一片秋芦,远临水岸。苍凉夕照中,杂疏柳两三株。温李至此,当不复能为艳句。    月华满天,清霜拂地,此时有一阵伊哑雁鸣之声,拂空而去,小阁孤灯,有为荡子妇者,泪下涔涔矣。    荒草连天,秋原马肥,大旗落日,笳鼓争鸣。时有班定远马援其人,登城远眺,有动于中否?    诵铁马西风大散关之句,于河梁酌酒,请健儿鞍上饮之,亦人生一大快意事。    天高气清,平原旷敞,向场辅开窗牖,忽见远山,能不育陶渊明悠明悠然之致耶?    凉秋八月,菱藕都肥,水边人家,每撑小艇,深入湖中采取之。夕阳西下,则鲜物满载,间杂鱼虾,想晚归茅芦,苟有解人,无不煮酒灯前也。    天高日晶,庭荫欲稀。明窗净几之间,时来西风几阵,微杂木稚香。不必再读道书,当呼&吾无隐乎尔&矣。    芦花浅水之滨,天高月小之夜,小舟一叶,轻蓑一袭,虽非天上,究异人间。    乱山秋草,高欲齐人。间辟小径,仿佛通幽,夕阳将下,秋树半红。孤影徘徊,极秋士生涯萧疏之致。    荒园人渺,木叶微脱,日落风来,寒蝉凄切,此处著一客中人不得。    浅水池塘,枯荷半黄。水草丛中,红蓼自开。间有红色晴蜒一二,翩然来去,较寒塘渡鹤图如何?    残月如钩,银河倒泻,中庭无人,有徘徊凄凉露下者乎?朝噶初上,其色浑黄,树露未干,清芬犹吐,俯首闲步,抵得春来惜花朝起也。    焚一炉香,煮一壶若,横一张榻,陈一张琴,小院深闭,楼窗尽辟,我招明月,度此中秋。夜半凭栏,歌大苏水调歌头一曲,苍茫四顾,谁是解人?    一友忽笑曰:&愈言愈无火药味矣,今日宁可作此想?&又一友曰:&即作此想,是江南,不是西蜀也,实类于梦吃!&最后一友笑曰:&君不忆抬头见明月,低头思故乡之句乎?日唯贫病是谈,片时作一个清风明月梦也不得,何自苦乃尔?&于是相向大笑。
老舍·断魂枪
沙子龙的镖局已改成客栈。
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炮声压下去马来与印度野林中的虎啸。半醒的人们,揉着眼,祷告着祖先与神灵;不大会儿,失去了国土、自由与主权。门外立着不同面色的人,枪口还热着。他们的长矛毒弩,花蛇斑彩的厚盾,都有什么用呢;连祖先与祖先所信的神明全不灵了啊!龙旗的中国也不再神秘,有了火车呀,穿坟过墓破坏着风水。枣红色多穗的镳旗,绿鲨皮鞘的钢刀,响着串铃的口马,江湖上的智慧与黑话,义气与声名,连沙子龙,他的武艺、事业,都梦似的成昨夜的。今天是火车、快枪,通商与恐怖。听说,有人还要杀下皇帝的头呢!
这是走镖已没有饭吃,而国术还没被革命党与教育家提倡起来的时候。
谁不晓得沙子龙是短瘦、利落、硬棒,两眼明得像霜夜的大星?可是,如今他身上放了肉。镖局改了客栈,他自己在后小院占着三间北房,大枪立在墙角,院子里有几只楼鸽。只是在夜间,他把小院的门关好,熟习熟习他的&五虎断魂枪&。这条枪与这套枪,二十年的工夫,在西北一带,给他创出来:&神枪沙子龙&五个字,没遇见过敌手。如今,这条枪与这套枪不会再替他增光显胜了;只是摸摸这凉、滑、硬而发颤的杆子,使他心中少难过一些而已。只有在夜间独自拿起枪来,才能相信自己还是&神枪沙&。在白天,他不大谈武艺与往事;他的世界已被狂风吹了走。
在他手下创练起来的少年们还时常来找他。他们大多数是没落子弟,都有点武艺,可是没地方去用。有的在庙会上去卖艺:踢两趟腿,练套家伙,翻几个跟头,附带着卖点大力丸,混个三吊两吊的。有的实在闲不起了,去弄筐果子,或挑些毛豆角,赶早儿在街上论斤吆喝出去。那时候,米贱肉贱,肯卖膀子力气本来可以混个肚儿圆;他们可是不成:肚量既大,而且得吃口管事儿的;干饽饽辣饼子咽不下去。况且他们还时常去走会:五虎棍,开路,太狮少狮&&虽然算不了什么比起走镳来可是到底有个机会活动活动,露露脸。是的,走会捧场是买脸的事,他们打扮的得象个样儿,至少得有条青洋绉裤子,新漂白细市布的小褂,和一双鱼鳞洒鞋顶好是青缎子抓地虎靴子。他们是神枪沙子龙的徒弟,虽然沙子龙并不承认得到处露脸,走会得赔上俩钱,说不定还得打场架。没钱,上沙老师那里去求。沙老师不含糊,多少不拘,不让他们空着手儿走。可是,为打架或献技去讨教一个招数,或是请给说个&对子&什么空手夺刀,或虎头钩进枪,沙老师有时说句笑话,马虎过去:&教什么?拿开水浇吧!&有时直接把他们赶出去。他们不大明白沙老师是怎么了,心中也有点不乐意。
可是,他们到处为沙老师吹腾,一来是愿意使人知道他们的武艺有真传授,受过高人的指教;二来是为激动沙老师:万一有人不服气而找上老师来,老师难道还不露一两手真的么?所以:沙老师一拳就砸倒了个牛!沙老师一脚把人踢到房上去,并没使多大的劲!他们谁也没见过这种事,但是说着说着,他们相信这是真的了,有年月,有地方,千真万确,敢起誓!
王三胜,沙子龙的大伙计在土地庙拉开了场子,摆好了家伙。抹了一鼻子茶叶末色的鼻烟,他抡了几下竹节钢鞭,把场子打大一些。放下鞭,没向四围作揖,叉着腰念了两句:&脚踢天下好汉,拳打五路英雄!&向四围扫了一眼:&乡亲们,王三胜不是卖艺的;玩艺儿会几套,西北路上走过镳,会过绿林中的朋友。现在闲着没事,拉个场子陪诸位玩玩。有爱练的尽管下来,王三胜以武会友,有赏脸的,我陪着。神枪沙子龙是我的师傅;玩艺地道!诸位,有愿下来的没有?&他看着,准知道没人敢下来,他的话硬,可是那条钢鞭更硬,十八斤重。
王三胜,大个子,一脸横肉,努着对大黑眼珠,看着四围。大家不出声。他脱了小褂,紧了紧深月白色的&腰里硬&,把肚子杀进去。给手心一口唾沫,抄起大刀来:
&诸位,王三胜先练趟瞧瞧。不白练,练完了,带着的扔几个;没钱,给喊个好,助助威。这儿没生意口。好,上眼!&
大刀靠了身,眼珠努出多高,脸上绷紧,胸脯子鼓出,像两块老桦木根子。一跺脚,刀横起,大红缨子在肩前摆动。削砍劈拨,蹲越闪转,手起风生,忽忽直响。忽然刀在右手心上旋转,身弯下去,四围鸦雀无声,只有缨铃轻叫。刀顺过来,猛的一个&跺泥&,身子直挺,比众人高着一头,黑塔似的。收了势:&诸位!&一手持刀,一手叉腰,看着四围。稀稀的扔下几个铜钱,他点点头。&诸位!&
他等着,等着,地上依旧是那几个亮而削薄的铜钱,外层的人偷偷散去。他咽了口气:&没人懂!&他低声的说,可是大家全听见了。
&有功夫!&西北角上一个黄胡子老头儿答了话。
&啊?&王三胜好似没听明白。
&我说:你有功夫!&老头子的语气很不得人心。
放下大刀,王三胜随着大家的头往西北看。谁也没看重这个老人:小干巴个儿,披着件粗蓝布大衫,脸上窝窝瘪瘪,眼陷进去很深,嘴上几根细黄胡,肩上扛着条小黄草辫子,有筷子那么细,而绝对不象筷子那么直顺。王三胜可是看出这老家伙有功夫,脑门亮,眼睛亮眼眶虽深,眼珠可黑得象两口小井,深深的闪着黑光。王三胜不怕:他看得出别人有功夫没有,可更相信自己的本事,他是沙子龙手下的大将。
&下来玩玩,大叔!&王三胜说得很得体。
点点头,老头儿往里走。这一走,四外全笑了。他的胳臂不大动;左脚往前迈,右脚随着拉上来,一步步的往前拉扯,身子整着,象是患过瘫痪病。蹭到场中,把大衫扔在地上,一点没理会四围怎样笑他。
&神枪沙子龙的徒弟,你说?好,让你使枪吧;我呢?&老头子非常的干脆,很象久想动手。
人们全回来了,邻场耍狗熊的无论怎么敲锣也不中用了。
&三截棍进枪吧?&王三胜要看老头子一手,三截棍不是随便就拿得起来的家伙。
老头子又点点头,拾起家伙来。
王三胜努着眼,抖着枪,脸上十分难看。
老头子的黑眼珠更深更小了,象两个香火头,随着面前的枪尖儿转,王三胜忽然觉得不舒服,那俩黑眼珠似乎要把枪尖吸进去!四外已围得风雨不透,大家都觉出老头子确是有威。为躲那对眼睛,王三胜耍了个枪花。老头子的黄胡子一动:&请!&王三胜一扣枪,向前躬步,枪尖奔了老头子的喉头去,枪缨打了一个红旋。老人的身子忽然活展了,将身微偏,让过枪尖,前把一挂,后把撩王三胜的手。拍,拍,两响,王三胜的枪撒了手。场外叫了好。王三胜连脸带胸口全紫了,抄起枪来;一个花子,连枪带人滚了过来,枪尖奔了老人的中部。老头子的眼亮得发着黑光;腿轻轻一屈,下把掩裆,上把打着刚要抽回的枪杆;拍,枪又落在地上。
场外又是一片彩声。王三胜流了汗,不再去拾枪,努着眼,木在那里。老头子扔下家伙,拾起大衫,还是拉拉着腿,可是走得很快了。大衫搭在臂上,他过来拍了王三胜一下:
&还得练哪,伙计!&
&别走!&王三胜擦着汗:&你不离,姓王的服了!可有一样,你敢会会沙老师?&
&就是为会他才来的!&老头子的干巴脸上皱起点来,似乎是笑呢。&走;收了吧;晚饭我请!&
王三胜把兵器拢在一处,寄放在变戏法二麻子那里,陪着老头子往庙外走。后面跟着不少人,他把他们骂散了。
&你老贵姓?&他问。
&姓孙哪,&老头子的话与人一样,都那么干巴。&爱练;久想会会沙子龙&
沙子龙不把你打扁了!王三胜心里说。他脚底下加了劲,可是没把孙老头落下。他看出来,老头子的腿是老走着查拳门中的连跳步;交起手来,必定很快。但是,无论他怎么快,沙子龙是没对手的。准知道孙老头要吃亏,他心中痛快了些,放慢了些脚步。
&孙大叔贵处?&
&河间的,小地方。&孙老者也和气了些:&月棍年刀一辈子枪,不容易见功夫!说真的,你那两手就不坏!&
王三胜头上的汗又回来了,没言语。
到了客栈,他心中直跳,唯恐沙老师不在家,他急于报仇。他知道老师不爱管这种事,师弟们已碰过不少回钉子,可是他相信这回必定行,他是大伙计,不比那些毛孩子;再说,人家在庙会上点名叫阵,沙老师还能丢这个脸么?
&三胜,&沙子龙正在床上看着本《封神榜》,&有事吗?&三胜的脸又紫了,嘴唇动着,说不出话来。
沙子龙坐起来,&怎么了,三胜?&
&栽了跟头!&
只打了个不甚长的哈欠,沙老师没别的表示。
王三胜心中不平,但是不敢发作;他得激动老师:&姓孙的一个老头儿,门外等着老师呢;把我的枪,枪,打掉了两次!&他知道&枪&字在老师心中有多大分量。没等吩咐,他慌忙跑出去。
客人进来,沙子龙在外间屋等着呢。彼此拱手坐下,他叫三胜去泡茶。三胜希望两个老人立刻交了手,可是不能不沏茶去。孙老者没话讲,用深藏着的眼睛打量沙子龙。沙很客气:
&要是三胜得罪了你,不用理他,年纪还轻。&
孙老者有些失望,可也看出沙子龙的精明。他不知怎样好了,不能拿一个人的精明断定他的武艺。&我来领教领教枪法!&他不由地说出来。
沙子龙没接碴儿。王三胜提着茶壶走进来&&急于看二人动手,他没管水开了没有,就沏在壶中。
&三胜,&沙子龙拿起个茶碗来,&去找小顺们去,天汇见,陪孙老者吃饭。&
&什么!&王三胜的眼珠几乎掉出来。看了看沙老师的脸,他敢怒而不敢言地说了声&是啦!&走出去,撅着大嘴。
&教徒弟不易!&孙老者说。
&我没收过徒弟。走吧,这个水不开!茶馆去喝,喝饿了就吃。&沙子龙从桌子上拿起缎子褡裢,一头装着鼻烟壶,一头装着点钱,挂在腰带上。
&不,我还不饿!&孙老者很坚决,两个&不&字把小辫从肩上抡到后边去。
&说会子话儿。&
&我来为领教领教枪法。&
&功夫早搁下了,&沙子龙指着身上,&已经放了肉!&
&这么办也行,&孙老者深深的看了沙老师一眼:&不比武,教给我那趟五虎断魂枪。&
&五虎断魂枪?&沙子龙笑了:&早忘干净了!早忘干净了!告诉你,在我这儿住几天,咱们各处逛逛,临走,多少送点盘缠。&
&我不逛,也用不着钱,我来学艺!&孙老者立起来,&我练趟给你看看,看够得上学艺不够!&一屈腰已到了院中,把楼鸽都吓飞起去。拉开架子,他打了趟查拳:腿快,手飘洒,一个飞脚起去,小辫儿飘在空中,象从天上落下来一个风筝;快之中,每个架子都摆得稳、准,利落;来回六趟,把院子满都打到,走得圆,接得紧,身子在一处,而精神贯串到四面八方。抱拳收势,身儿缩紧,好似满院乱飞的燕子忽然归了巢。
&好!好!&沙子龙在台阶上点着头喊。
&教给我那趟枪!&孙老者抱了抱拳。
沙子龙下了台阶,也抱着拳:&孙老者,说真的吧;那条枪和那套枪都跟我入棺材,一齐入棺材!&
孙老者的胡子嘴动了半天,没说出什么来。到屋里抄起蓝布大衫,拉拉着腿:&打搅了,再会!&
&吃过饭走!&沙子龙说。
孙老者没言语。
沙子龙把客人送到小门,然后回到屋中,对着墙角立着的大枪点了点头。
他独自上了天汇,怕是王三胜们在那里等着。他们都没有去。
王三胜和小顺们都不敢再到土地庙去卖艺,大家谁也不再为沙子龙吹胜;反之,他们说沙子龙栽了跟头,不敢和个老头儿动手;那个老头子一脚能踢死个牛。不要说王三胜输给他,沙子龙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呢,王三胜到底和老头子见了个高低,而沙子龙连句硬话也没敢说。&神枪沙子龙&慢慢似乎被人们忘了。
夜静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
卡尔维诺·戴眼镜的人
& & & & 艾米卡.卡拉格还很年轻,也不缺钱,没有物质方面或者非物质方面不切实际的野心,所以看上去没什么能阻止他享受生活。但是这些天来,他慢慢有种感觉,那就是他有点对生活提不起兴趣了。比如,以前他会贪婪地注视大街上的姑娘,但现在她们激不起他的任何反应,也许现在他还会本能地抬起眼睛看一眼,但马上又无动于衷的垂下,就象好像她们只是匆匆经过身边的一阵风。有一阵子,陌生的城市会让他振奋&&他是商人,经常旅行&&现在他只感到恼火和困惑、找不到方向。过去他独自生活,每个晚上经常去电影院,不管放什么电影,他都乐意看。一个人要是老是看电影的话,其实就象在看一部特别长的电影,一集一集,没有尽头:他认识所有的演员,甚至包括特型演员和群众演员,每次都把他们辨认出来,本身就挺好玩的。现在可好,他再回到电影院,所有那些熟悉的脸都变得乏味和呆板、缺乏差别;他厌倦了。&
  最终,他找到原因了。原来他近视了。眼科医生为他配了付眼镜。从此他的生活改变了,变得比以前有趣一百倍。&
  每次他戴上眼镜,心里总是有点发抖的。比如他不戴眼镜在电车站的时候,看到周围的一切、人和物都是那样模糊、平庸、陈腐不堪,他就感到非常悲观,仿佛自己正身处一个不断崩溃的世界中,需要摸索前进,身边是快完全腐烂的物体和色彩。但是,当他戴上眼镜,辨认开来的电车的号码时,一切都变了:哪怕是路灯那样最平常的东西都拥有了数不清的细节,每一条线条都清清楚楚,每张陌生人的脸上都出现了各种小标志,没刮尽的胡髭、小脓疱、一怒一颦等等,这些以前从来都看不到;他能认出衣服是什么料子做的,用什么方式织的,衣边上哪道缝破了。观察成了一种乐趣、一道风景;乐趣并不来自特定的目标,单单是&看&这种行为本身就足够了。所以艾米卡.卡拉格会忘了留心电车号码,错过了一班又一班,甚至上错了车。他看到的东西太多了,到最后就象什么也没看到一样。渐渐的,他有点习惯了,开始从头学起哪些是不必看的,哪些是必须看的。&
  没有眼镜的时候,他在大街上遇到的妇女,对他来说只是些模糊且难以看清的影子,而现在他能分明地看到她们衣服里面虚与实部分的互动,分辨她们皮肤的细嫩,感受她们目光中的友好,他好象不仅仅是在看她们了,而是实际上已经拥有她们了。他会不戴眼镜地闲逛(他并不成天戴着眼镜,以免非必要的用眼,看远处的时候,他才戴),然后,突然一个亮丽的轮廓出现在前方的人行道上。就象本能一样,艾米卡会迅速地从口袋里取出眼镜,架在鼻梁上。这种无选择的猎艳心理经常受到惩罚:那个女人很可能长得象个女巫。因此,艾米卡.卡拉格变得更小心了。如果一个走近的女人,在服装颜色和走路姿态上都无可取之处,粗俗低贱,根本不值得考虑,他就不会戴上眼镜;但是稍后,等她们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她身上恰恰有着某种强烈吸引他的东西,也许老天知道那是什么,这时他好象感觉到她瞥了他一眼,似乎是故意的,可能他一出现,她就注意他了,只是他没意识到罢了。现在一切都晚了,她消失在街角、她上了公共汽车、她远远地越过了交通信号灯,下一次他就认不出她了。就这样,通过他对眼镜的需要,他慢慢的学会如何生活。&
  眼镜为他打开的最新奇的世界还是在夜晚。以前被黑暗和各色光晕笼罩的城市,现在表现出了精确的方位、深浅和远近,以前模糊一团的氖光灯现在可以按字母拼出来。夜晚的美妙还在于白天被透镜消灭的模糊,现在依然保留着:艾米卡.卡拉格有时想要戴上眼镜,然后才意识到他已经戴上了。满足的心理永远赶不上对未知的贪婪;黑暗是种无底的腐殖质,他永远不会倦于挖掘。他走上大街,登上镶着黄窗户的楼房,来到屋顶的平台,抬头看着繁星密布的天空:他发现星星并非象鸡蛋壳上的破洞那样散布在天幕,而是发出尖利的光束打开它们周围无限的空间。&
  眼镜的使用激励他去关注外部现实,同时也使他对自身产生了疑问。艾米卡.卡拉格并不很关心他自己;但有时最低调的人也会苦苦思考自己生存的方式。从无镜一族变为有镜一族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是个巨大的飞跃。比如说,某个不认识你的人描述你,首先会说&他戴眼镜&;这个两个星期前还根本与你无关的小小的零部件,现在反倒成了你的主要特征,用来鉴别你的存在。对艾米卡来说,突然变成别人嘴里的&四眼&可真有点接受不了,如果你能接受,那你就有点傻。不过这还不是问题所在:一旦你开始怀疑周围的每件东西都是出于纯粹的偶然,一经变化,你的生命就将完全不同,然后它就不再重要,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你就会想你存在与否根本毫无差别,从这个想法到绝望仅仅是小小的一步。因此艾米卡挑选镜架的时候,本能的选了一付精细朴素的,仅仅是一对银色的薄薄的夹片,一头固定一个裸片,中间鼻梁上是一根金属条。但只过了一会,他就高兴不起来了:如果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镜子里自己戴眼镜的形象,他就对自己的脸产生一种剧烈的厌恶,仿佛这不是他的脸,而是典型的某类其他人的脸。正是这些镜片,这些精巧、轻盈、阴性的镜片,使他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更象一个&四眼&,这种人的生命中除了架了一付眼镜,再也没有其他内容了,所以你会不再注意眼镜后面的本人了。眼镜已经变成了他们体貌的一部分,溶化进了他们的面容,甚至已经找不到眼镜和脸上其他部分之间的天然差别了,一个工业产品和一个大自然的产物就这样融合在一起。&
  他不喜欢这付眼镜,所以不久眼镜就摔破了。他又买了一付。这次他来了个逆向选择:他挑了一付足有一英寸厚的黑框架,装铰链的地方从颧骨上突出来,就象马的眼罩,架脚重得足以压弯耳朵。眼镜遮住了他半个脸,简直是一种变相的面具,但在这样的眼镜后面,他才感觉找回了自己:现在毫无疑问,眼镜是眼镜,他是他,两者泾渭分明;而且,他只是偶尔戴眼镜,那么没有戴眼镜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彻底不同的人。想到这里,他又一次变得开心了。&
  在这期间,他碰巧去V城出差。V城是艾米卡.卡拉格的出生地,在那里他度过了他所有的少年时光。但是十年前,他离开了那里;此后,每次回去停留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次数也越来越少;距离他上一次回去,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你知道离开一个你长久生活的地方是怎么一回事吗?隔了很长时间再回去,你会感到陌生;那些人行道、旧相识、咖啡馆里的聊天要么依然让你激动,要么让你无动于衷;要么你依然为它们痴迷,要么你已不再能加入它们了;一想到故地重游,就会有精神压力,你必须驱散它们。所以,艾米卡渐渐地就不再想回V城了,而且就算有这样的机会,他也会放过它们;到后来,他实际上是在刻意回避了。不过,最近他对现在所居的城市产生了负面评价,好象已经不是出于某些具体的事情,而是一种宿命般的悲观笼罩了他,他后来才意识到这是和他近视的加深联系在一起的。既然现在,眼镜使他重新认识了自己,那么去V城的机会一出现,他立刻就抓住了它,他要去那里。&
  V城和他前几次去时已完全不同了。这倒不是因为它外观上的变化。说实话,这个城市确实改变了很多,新建筑无处不在,商店、咖啡馆和电影院都和以前不一样,年轻的一代看上去都象陌生人,交通比以前拥挤了一倍。但是,所有这些新变化,只是突出那些旧东西,使它们更容易辨认了。简单说,艾米卡.卡拉格第一次设法用他童年的眼光来打量这个城市,好象他才离开了一天一样。由于戴了眼镜,他看见了许多无用的细节,比如说某一扇窗户、某一段扶手;有时,他甚至是有意将它们从周围的环境中区分出来,而在过去他只是看到它们而已。更不用说人们的面孔了,一个卖报纸的小贩,一个律师,一些人变老了,另一些看上去和以前一样。艾米卡.卡拉格不再有直系亲属在V城了,他的小圈子里的密友也早就散了。但他确实有无穷的相识;在一个这么小的城市里这是必然的&&彷佛他还生活在这个城市似的&&实际上,大家都彼此认识,至少见过面。现在,这里的人口也大大膨胀了&&就象北方其他不错的城市一样&&南方人或多或少在涌入,艾米卡见到的大多数面孔都是陌生人。但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他第一眼就认出老居民时,总有一种愉悦的满足感,他回忆起了过去的片段、交往和绰号。&
  只有少数几个外省城市保留着夜晚大家上大街散步的传统,V城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自从艾米卡离开至今,一点都没有改变。和其他城市一样,街道一边是熙攘的人流,另一边则显得有些空。小时候,艾米卡和他的朋友由于逆反心理的原因,总是走在人少的那一侧,看着另一侧走过的女孩们,发出恭维或者讽刺。现在,他感到又回到了从前,甚至比从前还要激动,走在老位置上,看着迎面走来的所有的人。这次遇到熟人并没有使他难堪:这让他感到好玩,他会急忙去和他们打招呼。和某些人,他还会停下脚步,略微交谈几句。但是V城的街道如此狭窄,人流总在推着你向前,而且现在的车流也增长得如此之快,你已经不能再象过去那样,向着街中央迈出几步,随时随地的走到街的另一边了。总之,散步已变得又挤又慢,没有行动的自由了。艾米卡不得不跟随着人流,有时也试图挣扎;当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还没等他扬手打招呼,那个人就已经消失了,他根本不能肯定到底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因此当艾米卡发现科拉多.史屈森&&他的同学,也是多年的台球伙伴&&的时候,他微笑着朝他使劲挥手。科拉多.史屈森向前走来,他看见了他,但好象目光又越过了他,继续向前走。是不是他没认出艾米卡?可是艾米卡.卡拉格清楚地知道岁月并没有让自己的面貌有多大改变;他没有啤酒肚,虽然有点谢顶,但他以前的特征都还在。卡威纳教授也走来了。艾米卡恭敬地向他打招呼,微微地一鞠躬。教授起先还本能地做出回应,但马上又停下来,环顾四周,好象在寻找其他人。卡威纳教授可是以过目不忘而闻名!他能记住所有学生长相和完整的姓名,甚至他们每个人期末的成绩等级。最后走来的是足球队教练希科希欧.科巴,他倒是对艾米卡的招呼,做出了回礼。但他立刻眨着眼又吹起了口哨,好象认为自己做错了反应,天知道那个陌生人的招呼是打给谁的。&
  艾米卡意识到没有人会认出他。眼镜使他能够看清世界,但又黑又大的镜架使别人看不到他的真面目了。谁会想到这付面具后面实际上是艾米卡.卡拉格呢?谁会在他离开V城多年以后,还期望能再遇见他呢?当伊莎.玛里奥.贝蒂出现的时候,他还对这种想法抱着一丝侥幸。她和女伴在一起,正在逛马路;艾米卡挡住了她的去路,刚想喊&伊莎.玛里奥&,声音就冻结在喉咙里;伊莎.玛里奥.贝蒂用胳膊肘把他推到旁边,一边对她的朋友说:&如今人们的举止......&,一边扬长而去。&
  看来甚至连伊莎.玛里奥.贝蒂也没有认出他。他突然明白了他回来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她,就象他决定离开V城、在外漂泊多年也是因为她一样;每件事,他生命里的每件事,这个世界上的每件事,都只有一个原因,伊莎.玛里奥.贝蒂;现在他终于又遇见她了,他们目光相对,她没有认出他。他太激动了,以至没有注意到她是否发生了变化,有没有长胖、变老,她是否和以前一样有魅力,总之他什么也没看到,除了她是伊莎.玛里奥.贝蒂,以及伊莎.玛里奥.贝蒂没有看见他。&
  他跟随逛街的人们走到了大街的尽头。人群开始分流,流向街角的冰淇淋店、远处的街区、报摊,或者转过头沿着人行道向回走。艾米卡.卡拉格也向回走。他取下了眼镜。现在世界又一次变得模模糊糊,他睁大了眼睛摸索着前进,什么也看不清。但他还是能认出别人:在光线明亮的地方他总能在极近的距离里认出一两张脸,但他总是怀疑那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但不管怎样,那个人是或不是对他来说毕竟是无所谓的。有人点头,有人挥手;也许这是在向他打招呼,但艾米卡不能分辨对方是谁。又有一对行人经过他身旁,向他打招呼;他想要回应,但又想不出他们是谁。马路对面,有人向他喊&希奥,卡鲁&。从声音上判断,大概是一个叫斯戴维的人。艾米卡意识到他们认出了他,他们还记得他,这让他高兴。但满意只是相对的,因为他看不清他们,更别谈认出他们了;他们在他的记忆里含糊不清,彼此冲突,他们实际上是那些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的人。他一看到有人招手或者头部运动了一下,他就立刻说&晚上好&。那些向他致意的人一定是贝林图西或者卡瑞提或者史屈森。如果真的是史屈森,艾米卡本来也许会停下来和他聊一会。但现在他却是相当粗鲁的回应别人的问候;他想到这点,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他和他们的关系就应当是这样,就是习惯性的匆忙的问候。&
  他的四处张望显然是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找到伊莎.玛里奥.贝蒂。她穿一件红大衣,所以应该很远以外就能看到。才一会,艾米卡就注意到了一件红大衣,但等到他超过她时,他发现那不是她,这时候马路对面又出现了两件红大衣向反方向走去。这年头中长的红大衣可是最流行。比如说,他几分钟前看到吉吉娜也穿着这种红大衣,从一家烟店里走出来。现在他开始怀疑,从烟店里走出来的不是吉吉娜,实际上是伊莎.玛里奥.贝蒂。但把伊莎.玛里奥.贝蒂错当成吉吉娜,这怎么可能呢?艾米卡决定往回走,去查个究竟。他突然迎面看见了吉吉娜,没错,真的是吉吉娜,毫无疑问。但是她现在是和艾米卡走在同一个方向,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前面的路走完,再折回来;是不是她根本就没走到头。他彻底糊涂了。如果伊莎.玛里奥.贝蒂向他打招呼,他却冰冷地回应,那么他的整个旅程,他的所有的等待,所有这些年都将化为徒劳。艾米卡在人行道上一会往前走,一会往后走,一会戴上眼镜,一会又取下,一会向每个人打招呼,一会又收到那些朦胧的、无法辨认的鬼魂般的人影的致意。&
  散步的道路走到头后,大街还在向前延伸,并且很快超出了城市的边界。那个地方有树林、沟渠、篱笆和田野。以前,你可以搂着女朋友,夜晚到这里来,前提是如果你有女朋友的话;不然,你一个人来这里,坐在长椅上,听着蟋蟀的鸣叫,你会变得更加孤独。艾米卡.卡拉格往这个方向走着;如今的城市变大了,但边界只向外扩展了一点点,很有限。和以前一样,这里依然有长椅、沟渠、蟋蟀。艾米卡.卡拉格坐下。黑暗中,四周只看得清一排排的阴影。在这里,戴不戴眼镜都一个样。艾米卡.卡拉格意识到,他的新眼镜给他带来的激动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高潮,现在它已经过去了。&
木心·此岸的克利斯朵夫
夏日卓午,我凭窗闲眺,席德进在阳光下走来,渐近,视线相接,彼此点了点头&&他脸上有一种舛异的神色&&四十年前,杭州艺专学生宿舍。清晰如昨。&
一九四七年,暑假。艺专学子多半是外地赴杭的寄宿生,走了几个,等于全部留校。我是上海美专来的,杭州有家,不住&&喜欢朋友,三三两两构成星座,游泳、爬山、打牙祭,闹些闹不大的纯洁笑话。&
全都笨拙,没有见过一个精灵俏皮的人。对艺术、艺术家、艺术品、艺术史&&严肃得愣头愣脑。也许,还是在&美育代宗教&的观念笼罩中。艺术家的生活模式?中国史上的参考过时而废。从欧罗巴的传记、小说、电影中借鉴,不期然而然要取十九世纪巴黎的那些公案轶事,作我们行为的蓝本。时空的差异像恶作剧,使我们的摹仿极不如意,畏于成拙而未敢轻易弄巧&&当年个个傻,没有一个自觉其傻。而今想来仍然不可思议,我们这一代青年为何善也善得愚,恶亦恶得蠢。&
时代的原因:我们是童年还未过完就遭遇世界大战,反常的生活持续了八年,忽然胜利,少年也告结束,我们没有惨绿过,没有见习于上届的青春,他们的嘉年华中只有硝烟血迹。至此,他们已入中年,我们则二十岁上下,对人生的无知,形成对艺术理想的偏执。艺专美专的学生中有抱负的几个,都一上来便以大艺术家自居&&要么生来就是,要么至死也不可能是,这样就把自己列入前者,岂能不从早到晚踌躇满志,落拓伤怀,一切闷在心里,其实心里也没有多少&一切&。&
我在艺专,凡从美专转学来的,算是老同学,艺专学生,算是新同学,问问老的新的,谁画得好、最好?都说席德进。还有谁呢?说不上了,或者莫衷一是了。&
艺专傍山临湖,山是&孤山&,湖是&平湖秋月&一带。早先有音乐系,设在与&平湖秋月&相连的长榭的&罗苑&,成排的琴室,水面风来,仙乐飘飘,那是三十年代的西湖韵事。轮到我辈,只剩礼堂台角的那架立式的&莫扎特&,练琴者一个接一个,宛如岗哨换班,交替之际,不免要攀谈几句。席德进中等身材,宽肩方脸,发式童花,即是短短地散盖在额上,像个小沙弥,他知道我不把他放在眼里,我知道他认为我不在话下。白球衫白短裤白麂皮快靴,我这一身白必然惹他生气。他的毛蓝土布短衫草绿军裤橡胶鞋,也不符我审美准则。各自有所畏惧,摸不清对方到底有多少分量。当时都没有分量。谈贝多芬,谈肖邦。最大的难事是要年轻人承认浅薄。&
那时的杭州已不是天堂,那时夏天的艺专是天堂。&
女生朴素极了,不一定是穷,是不会打扮,又想要点什么花招吸引人,就弄成个放浪不拘,衣裙零乱首如飞蓬,在白堤的万千柳丝中扬长而过,本地人称她们为&艺专的疯婆儿&。&
男生多数是真穷,穷学生夏天有福了,赤膊、泳裤、木拖鞋、一顶大草帽,节奏分明地来,节奏分明地去。若论遮阳眼镜、金项链、手表,梦里也没有。唯独姓曾的四川娃子不知怎地拥有一个铁质的小十架,用细麻绳挂在脖子上,十架垂落于两块胸肌间,晃动不已,到处令人羡慕,众男生只能从大处着眼着手,练好全身肌肉。有外号叫&阿波罗&的,也有叫&大卫&的,最壮硕的那个李黑蛮叫&暴风雨&。&
暑假,食堂照常开伙,四川人占优势,天天吃辣,一辣,就没有话说。女生进餐厅时还要叫:&
&辣椒有没有哎?&&
叫得最凶的是汪婉瑾,即后来被误定为席德进的女情人的。&
晚餐后,常有音乐,可敬可怜的。热心而好事者,把私人的留声机从宿舍搬到餐厅来,像是庄严&布道&。没有海报也没有节目单,当然是古典音乐,多数是浪漫主义的标题音乐。灯光昏暗,人头黑簇簇地显得听众很多,各自摆出认为最舒坦最优美的姿势。已经揩抹过的桌子们散着辣和腥的秽气,肃静,音乐进行着&&蚊蚋扰人,唱片又要翻面了。&
席德进一开始就唯美主义,邓肯自传,王尔德狱中记,陶林格莱的画像,约翰&克利斯朵夫&&艺术家如蛾扑火地爱美,必须受折磨受苦,百般奋斗,不是没有卑下的情欲而是不被卑下的情欲制服,几次三番地死而复活,终于成功,一成功就不会失败了&&伟人传记都如此波澜壮阔地写着,同学中的佼佼者大抵这样自我期许,席德进是这样,&阿波罗&&大卫&是这样,&暴风雨&总也是这样,胸肌间有小十架晃动不已的那个,正走着罗丹的路。&
那天近午,席德进在顶射的阳光中走过窗下,颜面苍白,严峻,平静,只能称之为圣洁的气象,整个面部呈现一种不发亮的光&&从未见他如此,因而讶然:他刚做完了什么事?什么事能留下这样的神色?目光接触之后,都没有交谈的意向,他折入寝室去了。我继续寻思,席德进有此超乎常情的神色,那么以前我对他的认知是肤浅的,如果,刚才的印象,是他的主要&层面&,他担当得了吗?我疑虑,漠然地不安,这是有所殉的牺牲者的表情,人的最后的表情。&
一九八一年,在上海得席德进的讣闻,蓦然浮现那个四十年前艺专宿舍窗口的印象,席德进死后,脸上是否重现这表情神色&&&
若说无缘,却是在艺专时由相猜忌而转为相敬悦,一谈数小时。若说有缘,一九四八年为时势浪潮所冲散,彼此不明下落。若说毕竟无缘,某日在台南的旧货摊的唱片堆前,有人牵制我的臂肘,我怒而回视&&&席德进!&&
他笑呀说呀,一点也想不到我会在岛上,我也以为岛上有个本地的席德进。他在嘉义中学当教员。&
&写生哪,整个跑遍了,住在麻豆,糖厂子弟学校宿舍。&&
商量停当,在旧货摊的账柜上草一短简,告之麻豆的同居者,我去嘉义暂住,余后详。&
贝多芬的交响乐,从NO.1&NO.9,一个金指环作交换,老板还找我不少钱。旧式的唱片多沉重,二人分提。至今我仍留恋那种精装的硬封套的圣物,那种重量的象征性。&
嘉义风物,已忆不起。嘉义中学,树绿,路灰黄,模模糊糊。只记得那寝室,很小,床是竹制的,在我们浙江,叫竹榻,为我又搬了一只来,他的靠墙,我的临窗,还有一小桌,一板凳。画件不多,倚在壁角,显得次要,而室内也无主要的东西。那年代,我们毫不在乎身外之物,不以寒伧为可耻,因为从书本上看到,胸怀大志,都这样。吃食也不知讲究,学生时代似乎还没有长味蕾,无论如何想不到后来会变成美食烹调高手。然而那一阵子席德进每晚预告翌日菜单,回锅肉、连锅汤、麻婆豆腐、怪味鸡,二人在厨房乱转乱煮,现在想来,全是辞不达意的四川料理,拙劣极了,快乐极了。当时我们的画也同样拙劣而快乐。他拿出阿里山的风景写生,我无言。&
&你说说看呢,怎么样?&&
&这是阿里山?&&
&是啊,上个月写生的。&&
&这哪里是阿里山。&&
&是什么呢?&&
&什么也不是。&&
&那也没关系。&&
&是没关系。塞尚的普罗旺斯也不是普罗旺斯。&&
&只要是画!&&
&这还不是。&&
他又翻出一叠人像,铅笔钢笔速写的。&
&这些是你的学生?&&
&是学生而已。&&
他从箧子里取一帧精致的肖像。&
&克利斯朵夫!&&
我仔细端详,他兴奋起来。&
&这个克利斯朵夫很漂亮,好莱坞出身。像你自己。&&
好莱坞?他难受。像他?他惊喜:&
&你说我像他?&&
&怎么会像呢?&&
&把不理想的都变为理想的了。&&
他侧首一笑了之,彼此心里并不了之,他陷入沉思。我的意见是:他把自己渴望具有的容貌,一一诉之于克利斯朵夫的脸,越画得雄媚俊逸就越显得画者本身难与比拟,艺术的可能反证现实的不可能&&这种苦楚我熟悉。画家终其一生,时时刻刻保持着这种绝望,极少例外。&
当时上海美专和杭州艺专在素描上的共性是,以意大利文艺复兴期的绘画为泉源,歧异则在于私淑宗师,美专倾向米开朗琪罗,达&芬奇,艺专倾向波提切利,拉斐尔。而印象主义呢,美专尊塞尚,艺专尊凡&高。再下来,则美专偏爱毕加索,艺专偏爱马蒂斯&&我想,似乎是两座城市的地域特征的关系,似乎是两位校长的脾气关系,似乎是两方教授的癖好关系。一个学校等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自有其群体潜意识,学生们是身在其中不明底细的。我既然感到了滑稽,就要脱出这种群体潜意识,所以,对艺专的校风、画风,无异己感,既忠荩于米开朗琪罗、达&芬奇、塞尚、毕加索&&又投入波提切利、拉斐尔、凡&高、马蒂斯&&&
出现了&新派画&,也像&印象派&这个名称由&负&转&正&那样,&新派画&,原是正统的写实的门户中人、挖苦非正统的不写实的作品,信手拈来的一个贬义词。后来,摩登学子就干脆自命&新派画家&。四十年代美专艺专的新派,只新在校门国门之内,烽烟弥漫了八年,两校都好不容易从闭塞的内地徙回原址,世界艺坛已是什么局面谁也弄不清。&
席德进肯下苦功,宿舍楼梯转弯处,得一小阁,架块板亮个灯,灯泡上罩张锡纸,便是独立的私人工作室,但没有门,人来人往,都看见他在练线条,大家又羡慕了,放轻脚步以示尊敬,&席德进在修道!&整个艺专,年轻人都还很老实,少数别有用心者,别有一种愚蠢而已。美专也是,浑浑噩噩,几许自以为先知先觉的,不过是&意识形态&上的浑浑噩噩。一般单纯爱艺术的男生女生,只知画画,看画,也看别的文学书,此外就是通俗流行的恋和失恋。&
行到楼梯转弯处,我不免靠近看看&&席德进在白纸上重复重复地勾勒一张女脸,偶尔是男的了,忽又是女的,头像,胸像,半身,全身,再头,胸&&造型近乎毕加索的新古典希腊风,掺进若干马蒂斯的野兽味,笔尖綷縩有声。&
&这样,有什么好处?&&
&心里要什么线,手上就来什么线!&&
&从偶然到必然?&&
&对,要必然。&&
&必然就好么?&&
&好!&他手不停,目不旁视。&
&我说偶然好。&&
他停笔看了我一眼。&
&你不练?&&
&练的好,林先生的功力就这样深,要什么线什么形,稳拿!&&
&你画吧,不打扰。&&
我始终不以为凭某一项基本功能成气候,各项基本功综合起来也仍是&基本&而已。这种必然的线必然的形,如果没有观念上特别繁富的渊薮,会流于概念化、表面性。后来在席德进的人物画上,一直可以看到他所执意追求的线和形。当年借五烛光电灯练就的少林功夫,得失难言,得中有失,失中也不能说一无所得。&箭无虚发&是高明的,鲁宾斯坦的钢琴演奏&一半音符掉在地上&也许更高明。但性格即是命运。&
在嘉义的一段日子,他常要去授课,我独自在窗前阅书,睡着了,醒来,索性躺到竹榻上去。&
附近走走,用不完的时光,常想如何一次用完它。我们的青年期,时代充满谬误,我们自身充满谬误。所谓&纯艺术&,纯到了对社会对生活只用哲学的角度历史的角度来接触,热衷理论、忽略经验(经验也还没有来,正在来&&)注定要从自我架空的状况中摔落。当年艺专美专的几许骄子,都是西方浪漫主义回光返照中的蜉蝣。浪漫主义狂飚运动早已过去,东方却还凭借迟迟射来的余辉,蜉蝣们上下其舞。&
我们吃辣菜、喝酒,走在大王椰子树下,到野地去模拟邓肯的舞蹈,自然的背景乃是蓝天白云海鸥回翔,而时代的背景已是暴风骤雨不容旁观&&两个二十岁刚出头的青年,即使在最浅显的道理上,也无从分晓何以史籍所载的任何朝代,都有艺术家进退取舍的余地,唯独我们身逢的时代是不可能有一个旁观者的。我们又正处于那种尴尬的年龄,所有的伎俩是假装&老练&,对任何人都矜持不懈,结果便是无救地&稚拙&。一是生性倨傲,耿介而容易钟情。二是童年和少年的忧伤并不能算作现世生活的阅历,对整个世界还懵懵懂懂。三是迈步入世,一脚踩在中国近代史的最拗搅的章节上。当时精明强干的中年知识分子,饱经风霜足智多谋的老年知识分子,尚且恓恓惶惶,慌于抉择人生道路,何况我辈毛羽未全的艺术小信徒。&
如就当时所知的已经成型的人物而言,其中最卓荦者,也不过是浪漫主义在中国的遗腹子,&五四&后,这种迟到的西方思潮很快就分趋两派:极权的、社会的。民主的,个人的。论争既起,形成两大阵营,而现实的繁复动荡,人性的幽邃多变,总是使任何一种信仰终于显得是少数主有者的刚愎自用。中国没有顺序的&人的觉醒&&启蒙运动&,缺了前提的&浪漫主义&必然是浮面的骚乱,历时半个世纪的浩大实验,人,还是有待觉醒,蒙,亦不知怎样才启。西方文化的衰落是世界范畴的精神的凋疲,有规律、有模式;东方文化不在这个大规律大模式中。两千年西方文化史章节分明得使旁观者逐页称奇。本世纪初西方知识分子向往大同学说,从理性上道德上解释并追求那个只讲究动机而无能推测效果的新乌托邦。知识界的拔萃者都明白,西方的既成社会体制结构,不可能再产生&奇迹&,个人主义毕竟成不了信仰,世界亟应被拯救,拯救世界的无疑唯有靠信仰而不能倚仗别的。所以认为旧的信仰已成暮霭,新的信仰现了曙光。从&浪漫主义&到&新信仰&,西方有近百年的思考期,是故&新信仰&不是&浪漫主义&的直接后继,两者的间隔内涵,足够使他们即使失落&新信仰&也不致整体崩溃。他们仍能重温欧罗巴的人文传统而再探索下去。本世纪的四十五十年代,&新信仰&的水已经落了些,石已经出了些,西方不再把基督精神与大同学说掺和解答,理想主义虽然在公众场合面不改色,私下则俯视双脚踏在梦幻中,其实倒是已经醒了。&
我与席德进在嘉义中学的树荫下草地上即兴舞蹈的时日,除了亚热带蓝天白云的自然背景,全然无知还有一个略如上述的时代背景&&但是,果若当时有人为我们剀切透辟地殷勤讲演,我们就听得进、听得懂么。&
一九四八年底,杭州上海的亲友催我速归,于是匆匆整装,从麻豆直奔基隆,在&华生轮&舱中安顿好后,船主却说要待阴历元旦后才能起航&&这就可以登岸去与席德进话别。&
他以为我又像上次那样纯粹云游,旋即明白来意,黯然而泫然了。&
寒假,他终日与我相伴,行将长别,话题多而琐碎,仍是三句不离艺术,从未涉及家庭、亲属。津津乐道的是高脱弗列舅舅、奥里维、葛拉齐亚&&二次大战后,《约翰&克利斯朵夫》在法国已无读者,而四十年代的美专艺专学生,奉此小说为圣经。&打开窗户吧,让我们呼吸英雄的气息!&&窗户&在亚洲,&气息&在欧洲,时差是一百年四百年,这种本是裨人清醒的&英雄的气息&,反而弄得我们喝醉了酒似的,将艺术的人物倾在生活中,而把现实所遇者纳入艺术里。我们的青春年华是这样结结巴巴耗完的。&
如果说&痛苦&&灾难&使人早慧早熟,那么我们在二十岁以前所受过的那些折磨,大概算不上&痛苦&&灾难&,所以迟迟不慧不熟。我来嘉义&话别&,其实是希望他与我同回浙江,他则说来说去还是要我留下来,然后想法子一起到巴黎,六天过去,坚持不下,第七天夜晚,喝了酒之后,无可奈何中定局:我走我的,他留他的,但&巴黎重见&的信念一致不变,心情倒又豁朗起来。&
&汪婉瑾,记得吗?&他问得太突然,我停了一会才答:&
&很耀眼的。心地蛮善良。&&
&喜欢她的人不少。&&
&李擎亚追不着,向我请教。&&
&你出了什么主意?&&
&我说:第一,先要赢得她的尊敬。&&
&你知道她爱谁?&&
&不是和翁祖亮在一起吗。&&
&她爱我!&&
&那她同时爱两个人?&&
&翁祖亮是后来的事,起先是爱我。&&
&闹翻了?&&
&我们一直很好,像兄妹,兄妹以上,就不成。&&
&为什么?&&
&我试着爱她,不行,实在不行。&&
&怎么啦?&&
&我爱的是刘式桓。&&
刘式桓,那个老弹莫扎特土耳其进行曲的&大卫&,整个暑假不穿上衣,脸俊气,头发蓬松,一流身材,走起路来就容易显得潇洒,天津口音夹点四川腔,嗓音微微沙哑,性格单纯柔和。那时的学生差不多全是这样,不这样的必是坏蛋。&
听到我对刘式桓的好评,他十分高兴,而且得意:&
&我们好过,好得相当深!&&
&汪婉瑾呢?&&
&我曾经吻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不爱么,爱不起来就爱不起来!&&
&她呢,怨恨你?&&
&不怨,翁祖亮,是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
&后来我最爱的,真正爱的是翁祖亮,我教他画,天才,真是有天才,进步好快。&&
在我的印象中翁祖亮是个颇高的小孩,极平凡。而席德进许为&理想的美&,陶林格莱。&
&后来我决定走了,让他和汪婉瑾在一起,我两边都完了心愿。&&
我反问道:&
&张雪帆,记得吗?&&
&你怎么想起他来?&&
&你写给他的信,他给我看了。&&
&那天他愁眉苦脸地来找我,说落在困境之中,希望我能解他的危,便拿出这封信&&&&
&你们是好朋友?&&
&一般。他说你待他确实是真心,很感激你,但不可能做到像你对他那样地回报你&&我拒阅你给他的信,张雪帆便把信的内容讲出来,要我代他回复。&&
&噢,现在才明白了,应得谢你,治好了我的热病。&&
张雪帆是我上海美专同学,那年暑假他想转学杭州艺专,考插班生未被录取,与席德进是四川同乡。&
&那时候你和我还不能算认识,我对张雪帆是了解的。你为他而病,说,如果他不再来杭州,你的病就难好。我从旁看,认为不值得,徒然自己受苦&&给他拟了信稿,他连抄一遍都懒怠,就此寄出,就此若无其事了。&&
席德进说:&
&原来这样&&我也要告诉你,当时,一是使我断念,振作起来。二是&&信还留着的&&&&
他要去开箱,我阻止。&
&再看一遍么。&&
&是你和他的事。过去了。&&
他呆立在箱子前,使我感到还该说些什么:&
&你以后,以后你的一生,将充满痛苦。&&
&我也不是不知道&&但,你说,就没有人会爱我?&&
&有的。很难有人像你爱他那样地爱你。&&
&你呢?你的命运?&&
&我没有命运。&&
&奇怪,你不谈自己,杭州认识,台南重逢,这次再见,你从来就只谈艺术?除了你的姓名,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这个自己还不像自己,何必谈它。&&
&你很奇怪。我也没有问,是我自私?&&
&你在艺专的好名声中,有一风评是:自私。我时常听到。&&
&我也知道。&&
&你没有找到认为值得为之慷慨的人,你便自重自卫,有时自重自卫得过了分,别人就说是自私,而你对那种人就更看不起,他们就更觉得你傲慢吝啬。&&
他欲言,又止。&
我也有一种难以辨别的感应,当时隐隐知觉,自忖说不确切,就沉默了&&现在或许能表达出来:席德进是殉情者,但无情可殉,故殉了别的。&
这种夜谭,往往持续到深宵。纪德曾以美即尔克的名义,一再启迪奈带奈霭:是爱,而非同情。席德进和我都是纪德的书的耽读者,而在这种夜谭中,我所能做到的付出的无疑只限于同情,有时连同情也显得勉强,流于理性的涵容。我想,纪德本人,除非他把什么都摈拒(他做不到),否则,能收受的,也仅是较为精致的同情而已。这种现世生活的悲惨性质,使我向来习惯于自己的湮没。能作个旁观者,一切哀乐恩怨的旁观者,已是万幸的了。后来在生活道路上的颠沛流离,都是由于作不了旁观者。&
所以回想那段嘉义话别的日子,我们当时还是很逸乐的,一夜一夜地静聆席德进回顾往事,我随机插入品评,即使取笑挖苦,他亦不以为忤。白天,他常被学生手拉手地邀请去参与他们的新春家宴。每次总是先传来跫声和喧笑,门一开,泥娃娃似的七个八个连着倒进来,席老师喜欢他们,穿起他唯一的土西装,众爱徒便簇拥而去。虽然也邀请我,我的婉谢总是成功的。但现在竟记不起独自怎样解决午餐或晚餐。却清晰地看见自己在窗前的小桌上写信,明天我要回基隆了,所谓&巴黎再见&,何年何月。我该留些什么给席德进,断断续续地写,想像到我走之后,他读它们时的心情,便越写越激奋,也越不安起来&&&
晚上他回来,面有酡颜,在学生家喝了酒,可能喝了好几家,陶陶然话绪不断,又要听那个圆舞曲,一再说这是他最喜爱的。我认为它很普通,柴可夫斯基也难得写这种小品,薄俗,甚至轻佻(是管弦乐,已忘了作品第几号),我当时是勉强聆着,暗中诧异,为什么席德进特别欣赏这支曲子&&考虑那写完了的信,该如何&&&
&明天,明天晚上我走了。&&
他停掉留声机。&
&上海我不会久住,杭州你有什么事要我办的。&&
&翁祖亮他们,我也管不着,不忘记我就好,和汪婉瑾结婚,就结婚吧。我自己会写信的。你代我关心关心他们,可能的话。&&
&还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安娜&卡列尼娜》!&&
&到上海就给你寄。&&
&最后一夜了&&&&
&我也觉得巴黎渺茫。&&
&会不会从此见不着了?&&
&见是见得着的,你总要回四川,我也没有游过峨眉。&&
翌日,他要为我饯行,我没有情绪合作烹调,认为煮点米粉之类就可以,结果还是折中为&红油抄手&,四川的辣馄饨。&
&为什么你们叫抄手,不过总比馄饨好,浙江人是混混沌沌。&&
&你说些杭州话给我听?&&
我便胡乱自问自答了一番,他笑道:&
&好像又在官巷口、延龄路上:杭州呀,也许一生中,要算在西湖边的那些日子最无忧无虑了!&&
我因为接着就要重续湖畔生涯,所以没有特殊的感喟。&
离别,走的那个因为忙于应付新遭遇,接纳新印象,不及多想,而送别的那个,仍在原地,明显感到少一个人了,所以处处触发冷寂的酸楚&&我经识了无数次&送别&后才认为送别者更凄凉。&
中午吃了馄饨,真是混混沌沌,天色转黑后,都不想晚餐,他怕我路上饿,买了些糕饼塞在背包里,使我想起从前在故乡要到外省去投考中学时的情景。&
手上还有一只指环,不会再买唱片了,我说:&
&并不是表示感情,你留着,万一急需钱用,就把它变卖了。&&
&那一样,你在路上,可能发生什么事,好拿它对付。&&
&至多三天就到上海,有人来接的。&&
&不是平常了,上海没人接你怎么办呢。&&
他知道我与华生轮船主是讲定到上海再偿付路费的。&
现在回想不起何以那天要挨到黄昏才走,许是候一班夜间才经过嘉义的快车。也记不起怎样到的港口,怎样通知华生轮放舢板接我到船上,都茫然得好像没有经历过。然而分明记得趁席德进不在寝室的某一刻,将前几天断续写成的信,放在他枕上,再将被子盖好。当我背起小包,那些简陋的竹木家具忽然十分亲切。&
走过通向车站的路上还是谈着约翰&克利斯朵夫,他总是领前一步,我看见的是他的背影。&
似乎艺专的学生好多是这样走路的,两脚作外八字,双腿不靠紧,臀部就左右摆动&&他何以不发觉这种步姿的伧俗?&
对他说明?我没有这份勇气,交浅言深还深不到这个层次&&已经太深了,深在那封留置于他枕上的信中&&&
&席德进,我忘了东西,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回去拿。&小包卸在他脚边,跑步。&
揭被抽出那信,对折,塞进后裤袋,以更快的速度奔回。&
&找到了?&&
&找到了。&&
又继续谈我们的克利斯朵夫、奥里维、舅舅、母亲&&不是自己的舅舅母亲,是小说中的&&忽然想到也许他在自比克利斯朵夫之余将我喻为奥里维,那就全然误会了&&收回信,是应该的。&
临上火车,握手苦苦地笑,还是那句话:&巴黎再见!&好在巴黎总是耐心等待我们的。&
回到华生轮的舱中,第一动作便是掏出裤袋里的信,阅后想撕掉,转念也许若干年后,能寄给席德进。&
杭州,为筹办绘画研究社忙了好久之后,才有余暇去艺专,汪婉瑾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
&快两个月。&&
&席德进在信上说:朋友走了,他哭了一夜,那是谁啊?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
&说是一起过年的?&&
&我在基隆港口,船上过年。&&
&那个朋友会是谁呢?&&
我相信汪婉瑾并非佯装,席德进确是只说&朋友走了&。我们都这样,话在诗意中,认为一着实便俗(这种营造诗意的嗜好,是我们青年时期的恶习。艺术,似乎必定要先对我们有害,害得好苦,而后一点一点有益了,过程非常悭涩)。&
我离嘉义,席德进哭,除非是由于我的赋归,他驰思老家,怀念西湖的情人朋友,才流泪失眠。对于我,那真是&除了姓名,还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汪婉瑾的话刺痛我,一瞬间,剧烈懊悔没有把那信留下。&
四十年后,才在笔记本上写道:&
&友谊的深度,是两个人的自身的深度的表现,浅薄者的友谊,是无深度可言的。&&
我们年轻时所能认知而信奉的,只到西塞罗的里程:&唯有好人之间才会产生友谊。&而今看出这种古典的智慧是宏观的、太憨厚了,无非反证着&坏人之间不存在友谊的可能&而已。好人,如果是浅薄者呢,常见的所谓好人,倒真是浅薄者居多。&
四十年前的我们,至多是竭力摹拟书本上的具有深度的人&&我的&信&,他的&哭&,都是摹拟,结果是见其浅不见其深。年龄即是宿命。&
从此,没有消息。一九四九年夏遇见过刘式桓,一身蓝灰细布的制服粒粒纽子扣紧,浙江某小城的中学教师,形容憔悴头发短而稀疏,&大卫&&莫扎特&等等的概念消失得无影无踪。问及&阿波罗&&暴风雨&,他也不明下落。后来,听说翁祖亮和汪婉瑾结了婚。后来杭州艺专迁到西湖的另一边,涌金门外,原址则改作农业展览馆,每次经过,克制不住地眺望那个本来陈列美术品的厅堂,屋顶是希腊神殿破风的格调,所以分外显得寂寞。&
一九八一年廖未林从美国到上海,很快传开:席德进已是著名台湾的大画家,上海的艺专校友奔走相告,席德进的画集、照片也见到了。廖未林说,席德进渴望得到老同学老朋友的讯息&&是时候了,三十年来风霜雪雨,使我们不必妄自菲薄,何况席德进正在病中,什么病?廖说,胰脏功能不佳,最近好了些,会康复的。&
当时我正主持着一项工程,烦重而紧迫,每夜入静后喝杯浓茶,与席德进笔谈,也就写长了&&矜持、做作既去,语流便畅澈无碍,连嘉义话别留信,又收回,又懊悔的往事,缕呈细节,以博一笑。也初评了他的画集,尤其是近期的水彩风景,那是&席德进&的了&&当我转为剖析自己怎样脱出罗曼罗兰的轨迹,而质疑他为何还走在&克利斯朵夫&的路上时,牵涉愈广,泛滥而不能停蓄,但我决意写完这封超长的信,有时写到曦色明窗,还是兴致勃勃&&
廖未林经杭州、北京,折回上海,第二天就要飞返纽约,这时才阴沉地告诉我,席德进患的是癌症,危在旦夕。&
我想,想了又想,说:&
&我的信写了一半,这次不能请你转交了,以后再说。&&
以后,就是因为已没有&以后&,这样的信只废了&&在他的记忆中,我是个&除了姓名,什么也还不知道&的朋友,这样的&思前想后&的长信,对于精力充沛远景在望的人读来可能是快慰的,所以就完全不堪付之已濒弥留的席德进。&
廖未林匆匆赶程,是否鉴于席德进病情恶化,急需将大陆亲友的心意在他死前传到。一路拍了许多照片,杭州艺专旧址,宿舍门口的那张尤其有&人生如梦&之感。同学一个一个全老了,但都能辨认得出,有的拍了全家的,那就连主角也迷糊在整个的陌生里&&它们能安抚席德进。我只宜悄然引退。信、赠物、照片,都没有交出,就像我&以后&还可以把一切向席德进说清楚似的。我常常看到人们要做&这样的&一件事,结果做成了&那样的&一件事,他们以为做好了,因为,已经做了么。他们习惯于把&做了&看作是&做好了&,不分别&这样&&那样&。&
当时是夏。我犹存幻想。&
秋,幻想绝灭&&我本企望奇迹,癌症中有自行好转或为特殊药物治愈的例子。&
噩耗传至已是八月杪,沪地同学没有形式上的追悼。吉讯与凶讯相隔仅两个月,等于连接着传来,大陆的同学亲友,刚开始分享了他艺术上的成就,幸乐的心情旋即沦为哀伤。也有人写了文章登在刊物上,看了之后觉得未必是吊丧,倒近乎凑热闹。&
办公室的窗外,秋初的草坪绿色未减,尽处是池塘,再后的林间是每日散步的曲径,黄叶衬着午后明艳的蓝天&&与我同辈的朋友已消亡了几个,结局都是始料所不及,亦可说还不及料,骤尔故世。记忆中,仍是年轻的音容笑貌,都没有病相老态?青春原来是这样存在着的,常说的&中年人&&老年人&,内心其实是青春的。或说青春在形体上呈现得很短,在内心却留存得很长。&青春&和&生命&是同义词。如果内心也枯朽了,那么活着的形体是个假象。席德进夭折在他最青春最有为的生命阶段上。从带回来的照片看,他有了一份从前所没有的美感,由于消瘦使脸的轮廓显出刚性,而且他宜于这种丰厚的发型,他从前画的克利斯朵夫像便是这种发型&&如果对他说,后期的席德进比前期的席德进美得多了,他必定会反驳而狂喜&&是这样的人。&
连日来午膳过后,沿池塘踱入林间,席德进的近殇,引悼十多年以还的诸位亡友&&当初各奔前程得失沉浮已不必厚非,三十余载音讯全杳也已不足为憾,只待重逢的一夕目击而笑,细数风霜沉着痛快,人生至乐可谓无过于此,就像我们之所以苦苦执著性命,为的便是换取如斯的酬赏&&讵料一个一个相继永逝,而且没有一个堪称安详瞑目,他们的生命都是被攫夺遭摧毁的,其中亦有败德而自取灭亡者,我也原谅,着眼于畴昔贤美的一面。早岁从书本上看到哥德、福楼拜迟暮独兀的荒寂,那时我年轻,隐隐感到怆凉的况味,而今亲尝备受,才识得每代人都要从头衔恤体会过来,然后过去。&
人生三十仅只是试立,五十,庶几正立,六十能不惑也还未见得。所值的时代,动辄颠倒乾坤斯文扫地,史学文学哲学一概垂头莫对。要在这样吊诡的乱世苟全性命,曲折离奇地获取个人的成熟,真是唯有靠天假以年了。&成功之路,往往看一个人是否知道要多久才能成功。&孟德斯鸠这一珍贵的高见,席德进是明白的,所以临终的他,万分不甘心&&&
自来美国,有关席德进生前故后的资料,都一一看了&&那么,他真是一直径自走着约翰&克利斯朵夫的路。罗曼罗兰在其小说的终局,克利斯朵夫渡过了河,象征性十分粗浅,不妨权且引作比喻,席德进是有望渡河,突然折倒在岸边。虽则什么不直接等于智慧,长寿者未必超凡入圣,但说&死亡是一种美&的是高龄硕果的毕卡索。&
评析席德进的艺术,是我渴欲畅言的心愿,如果全面成文,那是&祭文&,不是&论文&,我只在乎对他一倾积愫。他从前向我吐露的是情的隐私,而今我想款罄的是理的诤讼,面对面谈,谓之坦率,单方撰文而公之于众,我就不知读者为谁了。&
死,使&情的隐私&朗净以成人生的暖意润感,而&理的诤讼&,却正因生死之隔,只好适可而止,所以我讳避了这类题旨。自己闷郁着就是了。生离,死别,使我们无缘共事艺术的探讨。克利斯朵夫的路,已是乏人回顾的陈迹,所以席德进是孤苦的,惶惑的。所以&渡河&之喻,哀叹是双重的:一是年命,二是器识。&
死者,沉睡在青色的宫殿里,当世上有人怀思时,眼睑徐徐而启&&怀思淡去,眼睑又闭合了&&梅特林克是这样写的。&
一九八六年,席德进逝世五周年&
徐志摩·你去
你去,我也走,我们在此分手;
你上哪一条大路,你放心走,
你看那街灯一直亮到天边,
你只消跟从这光明的直线!
你先走,我站在此地望着你,
放轻些脚步,别教灰土扬起,
我要认清你的远去的身影,
直到距离使我认你不分明,
再不然我就叫响你的名字,
不断的提醒你有我在这里
为消解荒街与深晚的荒凉,
目送你归去&&
不,我自有主张,
你不必为我忧虑;你走大路,
我进这条小巷,你看那棵树,
高抵着天,我走到那边转弯,
再过去是一片荒野的凌乱:
有深潭,有浅洼,半亮着止水,
在夜芒中像是纷披的眼泪;
有石块,有钩刺胫踝的蔓草,
在期待过路人疏神时绊倒!
但你不必焦心,我有的是胆,
凶险的途程不能使我心寒。
等你走远了,我就大步向前,
这荒野有的是夜露的清鲜;
也不愁愁云深裹,但须风动,
云海里便波涌星斗的流汞;
更何况永远照彻我的心底;
有那颗不夜的明珠,我爱你!
席慕容·我
我喜欢出发 喜欢离开
喜欢一生中都能有新的梦想
千山万水 随意行去
不管星辰指引的是什么方向
我喜欢停留 喜欢长久
喜欢在园里种下千棵果树
静待冬雷夏雨 春华秋实
喜欢生命里只有单纯的盼望
只有一种安定和缓慢的成长
我喜欢岁月漂洗过后的颜色
喜欢那没有唱出来的歌
我喜欢在夜里写一首长诗
然后再来在这清凉的早上
逐行逐段地检视
每一个与你有着关联的字
三毛·少年愁
最不喜欢一般社会上的中年人或老年人,讲起少年或青年人时,总常引用的两句诗&&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好似只有经历过了大半人生的人才有资格自己尝过那愁的滋味。然后在诗句后半段,说:嗳&&看穿啦,秋天真凉爽。
其实,少年有少年人的心事,青年有青年人的迷茫,在这种初初面对社会、生活、学业和前途的一个断层阶段,那种惧慌和压力,绝对是胜过中年的。中年和老年,其实才叫安然,因为这条愁路大半已经走过来了,于是当然可以说风凉话了&&对青年人。
收到许多封青年人的来信,好似总也不受了解,心里那份对生的挣扎,充满着刀割一般尖锐的痛和委屈,当然,也有很深的寂寞和悲哀。而一般人,是看不见的。总以为青年人有本钱,一些生活小事上的不能快乐,叫做自寻烦恼而已。
我认为,青年人的确有本钱,那份所讲本钱,在于身体的健康以及来日方长的时间,这是一个角度。青年人事实上又真苦,因为实在没有本钱。就从最直接的来说,没有本钱就是口袋里根本没有钱。除了青春之外,本身的能力、社会经验、人际关系,都欠缺太多;以上的欠缺,造成必须&自力更生&时种种十二分实际的苦痛,那有如一场战役。自力更生这四个字,表示再不能吃父母的饭了,也表示学校时代&子宫时期&的一种结束。青年人乍一下突然面对社会,发觉孑然一身不算,还得养活自己,那份惊慌失措,比一个婴儿的初初面对生命,还要来得巨大。而青年人不可能饿了便哭,因为要找奶瓶活下去的就是自己,哪有时间去哭呢?所以说,青年人又是没有太多本钱的,这又是一个角度了。
在人的一生里,我认为青年时代最有可为,也是最艰难的。
有一年,去年,偶尔听见曾经教过的一班学生,毕业了开始找事时的对话。一个说:&喂!我发觉社会上将大学毕业文凭这回事,不当什么吔!&另一个说:&怎么会?我们是大学生吔!&听见这样可爱又纯洁的对话,几乎令我大笑起来。天之高,地之厚,这些孩子要拿文凭去抵,是不可能的,而他们并不知晓。这也是青年人的可悲之处。
很多的人,分不清理想与梦想的不相同。理想,是一种可能实现也可能不实现的观念,这要天时,地利、加上人和三大条件才能略知成功与否的一二。而梦想,可以想得天花乱坠,随人怎么想,要实现起来,大半是不成的。青年人对于社会的要求也高,失望也快,却很少注意到,一个成功的中年人或老年人的背后,往往有着许多辛酸血泪的故事。这尚不够,那份持续的认真与努力,也是一个成功者必然的付出。这以上说得又不完全,智慧才是一个人成功最大的条件之一,缺了它,什么也不成。
而智慧,是可以培养的,它和&小聪明&这三个字,十分不同。一个肯于虚心吸收观察一切,经常反省、审查自己缺点和优点的人,在求智慧上,就比那些不懂得自省加观察的人来得快速了。不但如此,如果也能平心静气的去细看分析社会现象,体谅他人做事的苦心,就更圆满些了。
许多的青年朋友,将理想与梦想混为一谈,等到必须自求生路时,迈出了步子,踏入社会,方知连要安然的吃一口好饭都不简单的时候,便将理想、梦想,一起立即推倒,从此消沉下去,甚而又问出&人生何来?&那样悲伤的句子来。
看见这一个又一个青年人,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颠三倒四,我的内心总生出许多感触和爱莫能助的无力之感。
常常听见身边的青年朋友怨叹人生,说是怀才不遇,社会不公平等等。而我总以为,一分才情,或三分才情都成不了大事,那七分认真和努力如果不肯持续的投进生活中去,便算不得大才。如果想快速的成功或干脆说白,叫它&&有钱,岂是一朝一夕便能达到目的的?而真正有大智慧的人所追求的人生,又岂只在钱财之事上呢?当然,这么枝枝节节往外扯,就太远了。
觉得中国小部分青年人,在这一代的,刻苦忍耐的精神和观念都太不够。眼光浅,心气浮躁,批评起他人来头头是道,而很少苛责自己。行为和思想上的不能配合,往往造成一生中大好时光的浪掷,是十分可惜的事。
又因为中国的学生教育&&无论在家庭或学校中,和生活如此的脱节,使得我们的青年人在行为上有如少年,在思想上一片僵化,除了书和文凭之外,对于一切社会人情,比起一个自小做学徒长大的工匠来说,那差得远了。这是因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观念造成的不能平衡,也当然是教育的失败之一。
社会本来是一个竞争的地方,我叫它&斗兽场&。弱肉强食是自然界的一种现象,所谓&人吃人&这句话,细想起来,实在有它某种程度的真理在。这不可悲,可悲的在于,那些自甘被吃的人,往往都只因为年轻,如果人人都做强者,那么谁也吃不了谁,大家都保全了性命,不是更好吗?
也有人问:如何才能做个强者,不被吞灭?问的来信不是上文这么直接,其实意思是一样的。
看见年轻人初出社会,心里总是同情、了解又心疼的。觉得做年轻人真是苦,那个苦,不是过来人所说的一种轻愁或强愁,那种愁,是又真、又切、又实在而又一时突不破的。
说到这里,觉得自己不能突破的事情尚有好几件,又如何能再说什么话呢。可是话仍是要说的,明知不太可能管用,总比不说的好。
最不喜欢用克服困难、努力向上这种字眼。人生没有那么简单;困难,有时也不是一个人的力量所能&克&&服&的。想说的是,无论哪一种个性的青年朋友,我们要培养本身,学习A血型人的冷静,B血型人的有弹性和开朗,加上O型的择善固执和AB型的双重人格,将这些看上去矛盾的不可能,耐心的放在每日的行事为人上去做实验。我们不克不服困难,可是心平气和的去学着化解自己。这绝对和虚伪、狡猾又不同,做一个有弹性的人,是多么重要的功课。我们看,大自然里,刚硬的树枝必然脆弱,而它们的表相,往往粗大而引人注目。细柔的藤条可能强韧,可是乍一看去,又那么不显眼而渺小。青年人急于成为大树,而内在本质的坚硬与否便来不及去顾及,一刀砍下去,便是断了。
苦痛和挫败,在一般人眼里看去,都是坏字,可是我却认为,如果白白苦痛一场,的确是败兵败将的唯一收获。一个有智慧的人,一旦懂得&利用苦痛&和&分析挫败&使得自己因而更上层楼,这些看来不顺的事情,就被化解为另一种有用的工具,使我们在日后的路上,用来当拐扶,走起来愁不愁但看本身境界,可是再跌倒的可能性绝对会减少一些。年轻人心气高傲又自卑,这两种心事,进入社会之后,没有人管你太多死活,便要当心自我的调配,不要因而走上太决裂的路上去。而看见许多好青年,只因在分寸之间没能掌握得准确,失之千里,又令人扼腕。
又有一种心态的大孩子,总将人世看得过分黑暗,却因此忘记了,黑暗是光明衬托之下,才产生的一种比较。过分天真,将一切人看成善类,的确危险。但是,如果将一切的众生全看成是恶的、坏的,那么这双眼睛不如早早闭上,不看也罢。眼睛的可贵,在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不要山水颠倒,或是将它们混成一团稀泥,那样上苍给我们眼睛的好意,就被辜负了。
也有年轻孩子,说在进入社会之后处处仰人鼻息,内心痛苦不堪。我想,这在于如何观察事情。忍耐,是很难很难的功课,不然这个&忍&字不会如此造法的。基本上我反对&忍耐论调&,而事实上我个人每日也在忍耐又忍耐这场人生,这都是因为化解自己的功力不够,做人弹性不足,才有的结果。忍耐是伤害健康的,因为压力如山,担久了必会生病。更有青年朋友跟我说,诗人中最欣赏陶渊明,这个人,不为五斗米折腰,是个了不起的人&&采菊东篱下而去,多么淡泊。陶渊明不为五斗米,因为他家里还有人替他种田,让他悠然望南山啊。这个&不折&,也是有条件的一种洒脱,并非全无条件的。青年孩子,我们没有田的人,这个腰可以不折,但肚子饿了你能有气力去采菊花吗?
青年人的真苦,就在于条件的不足,只有靠时间和持续的成长来开启哀乐中年之门,这岂是一时便熬得出来的?而大半孩子,急于找寻时光隧道,恨不能一点付出都不必,便来了天凉好个秋。这,哪有那么容易?
说了很多,都是纸面上诚诚恳恳的一些感想,要是青年朋友不要性急,慢慢的去看,目前也许不会有任何答案,可是十年后,也许感受到的比这篇文章会更深更明白许多人生的必经之路。毕竟在这条路上,我个人走得也十分不安稳和艰辛,也是一个不算有智慧的人,只是一份真诚罢了。题目叫它《少年愁》,也是因为那首说少年人无愁的诗句感怀而起。少年、青年是真愁的。人生第一境: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这个情景刚刚才由心里生出,是非常迷惘又无助的。青年节,愿与朋友共勉,我们一步一步走下去,踏踏实实的去走,永不抗拒生命交给我们的重负,才是一个勇者。到了蓦然回首的那一瞬间,生命必然给我们公平的答案和又一次乍喜的心情,那时的山和水,又回复了是山是水,而人生已然走过,是多么美好的一个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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