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一有功夫就叫也不胖吃草还不少运动后喝水会长胖吗也不少怎么办

  @竹素园主人   那天老高正在瓜地忙碌,被人叫了回去。回家一看,尸骸狼藉,血水漫地,当下便呕吐不止,吐空了肠胃,又木头般站在院子里,好久才清醒过来,于是开始当家理事。忙过一阵子,该办的事办完了,便闭门不出了。村民只听说高大爷留起了胡子,还听说高家不断卖地,此外一概不知。两年后,血洗高家的十二个响马被杀了十个,面色苍白留了胡须的老高才露面了。因为还有两个响马未灭,那胡须便一直留着,越长越长。
  一直不觉得狼是可怕的族群,它们的智慧,或许是一种精神,令人由衷而发。
  @竹素园主人   家仇已报,老高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到少林寺拜见了师傅,做了佛门弟子——不过并未落发为僧,只是个俗世弟子,雅词儿叫“居士”。这位居士照旧吃肉喝酒,只是视钱财如粪土,比出世高僧还洒脱。他没和妻子商量,就把几百亩地布施给了寺院。秀妮知道后大吵大闹,老高却只是微笑。不久,又有个道士到家游说,老高一展手又奉赠土地一百亩。消息轰动黄河两岸,村里村外,穷人富人,纷纷上门来找老高,言来语去,转弯抹角,都来分割高家的财产。各路响马视老高为豪杰,也纷纷托关系求结纳。老高一视同仁,花钱如流水,没钱就卖地。高家的日子开始是一年不如一年,很快就一月不如一月,最后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秀妮灰心之极,卧床数日,绝食抗议。眼看着人已经奄奄一息,老高才慌了,泪流满面发咒赌愿,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再挥霍家产了。从此果然认真起来,有求借的,一律婉拒。
  掉了一段,重新回帖  那天老高正在瓜地忙碌,被人叫了回去。回家一看,尸骸狼藉,血水漫地,当下便呕吐不止,吐空了肠胃,又木头般站在院子里,好久才清醒过来,于是开始当家理事。忙过一阵子,该办的事办完了,便闭门不出了。村民只听说高大爷留起了胡子,还听说高家不断卖地,此外一概不知。两年后,血洗高家的十二个响马被杀了十个,面色苍白留了胡须的老高才露面了。因为还有两个响马未灭,那胡须便一直留着,越长越长。  家仇已报,老高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到少林寺拜见了师傅,做了佛门弟子——不过并未落发为僧,只是个俗世弟子,雅词儿叫“居士”。这位居士照旧吃肉喝酒,只是视钱财如粪土,比出世高僧还洒脱。他没和妻子商量,就把几百亩地布施给了寺院。秀妮知道后大吵大闹,老高却只是微笑。不久,又有个道士到家游说,老高一展手又奉赠土地一百亩。消息轰动黄河两岸,村里村外,穷人富人,纷纷上门来找老高,言来语去,转弯抹角,都来分割高家的财产。各路响马视老高为豪杰,也纷纷托关系求结纳。老高一视同仁,花钱如流水,没钱就卖地。高家的日子开始是一年不如一年,很快就一月不如一月,最后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秀妮灰心之极,卧床数日,绝食抗议。眼看着人已经奄奄一息,老高才慌了,泪流满面发咒赌愿,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再挥霍家产了。从此果然认真起来,有求借的,一律婉拒。
  不料一年后村里又出了桩事:因为拖欠河捐,村长老乔给抓进了大牢。乔家是大族,十几个男人一齐来找老高,进门就喊高大爷你行行好!老高说这事情要在前两年,有啥说的,如今俺的光景你们也看得见,拿啥救人呢!乔家人齐刷刷跪下,乞求道:为难你高大爷了!俺们实在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才求到你门下,你高大爷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扶危济困的太上老君,不会见死不救的。你好歹把人救出来,花多少钱,俺们会加上利息还你的!老高心一软,叹息道:好吧好吧,把俺南洼子的六十亩地卖掉吧!  送走客人,秀妮拿起烧火棍照着老高头顶就是一棍,流泪骂道:乔家好几十户人家,地比你少吗?挨得着你卖地吗?你发过的咒又忘了吗?老高委屈道:那么多大男人跪在地下,实在推不掉呀!又慨然道:咱家好歹还有三十亩地,不会叫你们母子讨饭的!  于是老高又拿出看家本事,开始种瓜。亏了那三十多亩地是好地,老高又是种瓜高手,日子还过得去。种瓜是苦活,瓜一坐胎,人便得住在地里,一遍遍压蔓掐芽,把个高大爷累得像个鬼。这天老高又在瓜地忙活,路过一群响马。响马们见是高大爷,结纳过的,就过来嘘寒问暖,顺便饱餐一顿瓜。这晚有响马到村抢劫,是哪一伙响马,说不清,但白天路过的那伙响马嫌疑最大,老高便有了响马内线的嫌疑。类似的案子天天有,县警署哪有功夫管,但一听说高耀琪是嫌疑人,马上就有了兴趣。多亏有朋友报信,老高在警察进村前携带妻儿仓皇逃窜。警察们就在高家的大院子里住下来,掘地三尺找贼赃。一家人在黄河边的一眼山洞里躲了一夜,第二天老高打发儿子去几家寺院道观,向几位住持、山长求情,想求个庇护;却被一概回绝。秀妮怨气冲天,但看看羞愧满面的丈夫,一肚子的怨气也只得收起。万般无奈,一家人趁天黑偷偷下山,过了黄河,上路逃难。
  老高虽然正当壮年,却因留着一口怪异的大胡子,讨活干是没人接受的,更勿论讨饭。于是便由秀妮和儿子去讨要,他坐享其成。谁知老高虽然落到这般田地,却依旧乐善好施,有一回竟把母子门讨回来的一个大馍送给了一个生病的乞丐。那是全家唯一的储备粮啊!秀妮一气之下勒令老高滚蛋。老高一声不吭,面带羞惭默默而去。过了一会,秀妮的气消了,又打发儿子把老高叫了回来。
  老高虽然正当壮年,却因留着一口怪异的大胡子,讨活干是没人接受的,更勿论讨饭。于是便由秀妮和儿子去讨要,他坐享其成。谁知老高虽然落到这般田地,却依旧乐善好施,有一回竟把母子门讨回来的一个大馍送给了一个生病的乞丐。那是全家唯一的储备粮啊!秀妮一气之下勒令老高滚蛋。老高一声不吭,面带羞惭默默而去。过了一会,秀妮的气消了,又打发儿子把老高叫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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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断送了老高坐享其成的乞丐生活。这天秀妮和儿子去讨饭,老高到地里去拾柴(热冷饭用);走到一块瓜地边,见有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正拽着他妈衣襟哭闹不休。原来甜瓜熟了,香气扑鼻,孩子想摘瓜吃;女人如何敢依?孩子却实在想吃,坚持不懈地哭。老高看了一会,便忍不住说:俺也种过瓜,吃个瓜不算啥!那女人却聪明,一定要等主家来。孩子还是哭,种瓜的还不来,老高就自己下手,走进瓜地摘了个熟透的黄皮大甜瓜交给孩子。乞丐女人带着孩子满意而去,不迟不早,瓜主人来了。原来是个有名的恶棍,人称五尺虎,当下一把揪住老高的衣领,要一个大洋的瓜钱。老高说一个瓜怎能值一个大洋?俺要有大洋能讨饭吗?五尺虎冷笑说我的瓜就这个价,谁叫你摘呢?老高说俺给你磕个头可以了吧?五尺虎说谁要你磕头,没钱也行,叫你女人来陪我睡觉。老高撕扯着要走,五尺虎抓住不放,两人打了起来。老高看这恶棍着实不善,就一脚把他踢翻在地,抽身回去,急忙招集老婆孩子转移。一家人聚集到一起,刚出村,一伙强人追来了。老高只好打发老婆孩子先跑,自己拿出看家本事,下死手一连打倒几个,才算走脱。待打走强人,不见了家人,却不敢逗留,于是便成了失群的孤雁。跑了三个多月,路跑得倒是不少,只因年纪轻,又放不下大爷架子,咋看也只算个游民,而不像个乞丐,每天讨到的食物自然少得可怜,天气又冷,渐渐地就坚持不住了,终于昏倒在东院爷爷的院子里。
  熬到次年冬天,东院爷爷死了,老高得到的遗产是一副铺盖,几个破碗。那铺盖是东院爷爷用过的,狗剩嫌脏,扔给了老高。老高一家住到村外的关帝庙,晚上三个儿子盖被窝,两口子钻麦秸堆;虽然苦,到底一家团聚,苦中有乐。照旧老婆孩子讨饭,老高坐享其成。这天过来个河南讨饭的老婆子,拖着个四五岁的小孙子,一时走不动,在庙里歇了一会。拉呱起来,原来竟是高家的老佃户。老高一激动,就把仅有的那副铺盖送给了老太婆。数九寒天,钻在麦秸里过夜,那滋味可不好受啊。三个儿子怨气冲天,差点没和老高打起来。  老高却在我们村留下来了:我们村的李旺财雇他做长工。开过年老高上工,干活不吝气力,是大家见过的最好的长工。次年又给石丁山扛活。石丁山为人大方,给老高一年五石麦子的工钱。老高的两个儿子也在石家干活,工钱不多,但管饭。三年后老高交了一块大洋,在我们村正式落户。三个儿子不觉间渐渐长大了,母子四人接受教训,死死把持住老高,再不让他挥霍家财。一家人苦打苦闹,由扛活到租地,由租地到买地,渐渐有了一点产业,再不用行乞了。土改时老高已经年近花甲,是响当当硬邦邦的贫雇农;工作队要他当贫协主席,他却高低不干;只有他的大儿子保国做了我们村的民兵队长。老高至此完全融入了我们村,一直到死,并无大异,只是热诚古道一些。在我幼年的印象里,他则是个低眉顺目、沉默寡言的老头子,总好像欠谁的债还不清似的。  老高有个孙子叫永民,比我大三岁,是我们村第一批小学生,后来上了大学,当过我们县的教育局长,如今早已退休了。永民诸事如意,就是闲得无聊,没事就绕着县城的环城路一圈一圈地跑,时不时拐到我家,一坐就是大半天。有一回说起他死去多年的爷爷,他突然叹息道:俺爷爷是个败家子呀!还是当年他爹小三蛋那个话,只是口气里多了些怜惜。我不由一惊,知道这是永民从长辈那里传播过来的概念,根深蒂固了。我说:你爷爷不败家,你能有今天吗?永民说那倒是,大地主,土改时斗不死也难活成个人;不过,说到底俺爷爷是个败家子啊!  我很想反驳几句,却无言以对。老高算不算败家子呢?我也说不清,说不清。
主  说到财主,往往说的是过去的财主。现代的财主也是财主,但不称财主,称富翁,称富豪,称大佬、称大款、称大老板,唯独不宜称财主,那就如把人家的西装革履脱下,换成长袍马褂一样。我要说的财主,当然是过去的财主。  民国年间我们村有两个财主。一个是李旺财。李旺财做庄稼是全把式,还是个顶呱呱的好木匠。他白天干农活,晚上干木活;木活干到深夜,打个盹,不等天亮就又上地。上集赶会大家都不愿和他相跟,走着走着就站住不动了——睡着了。一盒火柴要用一年,还常年吃糠咽菜。他说:吃的再好顶啥用?到肚里还不都成了屎!而且吝啬,亲兄弟二斗麦也不借。拼死拼活,最终置地七十多亩,放过贷,雇过工,正好戴个地主帽子。  和李旺财住一条巷子还有一家财主,大号石丁山,人称二财主。之所以称二财主,是就全县而言,是次一等的财主,而且是大财主派生的,好比一棵大树分出来的枝杈。虽是枝杈,但因为那树太大,枝杈也就很可观。二财主石丁山在我们村是首富,出了村也挺有名,但不是顶有名,他的东家昝家才是方圆几十里的头号大财主。
  就说说昝家吧。昝家家住昝家沟,几辈子都在川西做麝香生意——从藏民那里收购麝香,拿到成都卖掉,再采购回些绸缎布匹茶叶之类出售,做两头生意。世代于兹,经验老到,麝香一沾手就分优劣,出价也公道,信誉卓著,生意兴隆,分店很多。石丁山是某个分店的掌柜,就如现在的二级经理。昝家的老祖宗是怎样从一个穷山沟一直跑到遥远的川西的,已无从考证。要之,那时的生意人都跑得远,而且似乎跑得越远那生意便越火,发财也越大,有胆量跑到国外的,自会是沈万三式的国际大财主。至今人们说到昝家,还会提到昝家老爷子做寿那回。那还是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赶去看热闹,我爷爷我奶奶也去了。场面之大之豪华已无人能说得清了,说得清的只是几个断片。断片一:两根红蜡烛足有一人高,木桶粗,上边还刻着龙啊凤啊之类图案,栩栩如生。烛捻子胳膊粗,烛火一尺高,若在上面搭口锅,顷刻可烧开一锅水。断片二:白银制作的“麻姑献寿”真人大小,放在庙里可以当神敬,但比庙里的神像更像神,据说是四川的一个什么大人物送的贺礼。断片三:唱了三天大戏,请的都是晋南最走红的戏班子,唱的是对台戏,琼才的《挂画》就是那回出名的。断片四:还请了几班乐人,远近闻名的吹鼓手齐聚一堂,无异冠军大赛,有的高手竟会两个鼻孔吹唢呐。由残片而窥全貌,那时无疑是昝家的鼎盛时期。后来洪杨造反,昝家元气大伤;再后来军阀混战,更是江河日下;待到抗战前期昝家已沦为小本生意人了。建国后还有人在成都见过昝家的大东家,是在大街上碰见的,正在街头摆烟摊。到那个地步仍未回乡,是无颜见江东父老,还是已将客乡作故乡了?不得而知。
  再说石丁山。石丁山十三岁就到四川,在昝家的店铺里熬相公,就是做学徒。那时农家子弟读书的少,条件好点的,读书也不过数年,能识的几个字,记的几笔帐,就要自谋生路了。家里地多能自給的,就安安稳稳做庄稼,是为上选;否则就得投门子学点吃饭的本事。熬相公是选择之一,很苦,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熬得上的。石丁山和昝家沾点瓜蔓亲,才获此机会。十三岁的孩子,是如何跋山涉水几千里到四川的?无法想象。去时背个铺盖卷,人小铺盖更小,小得盖不住脚,睡觉时便用根麻绳把被头捆住,才能钻进去睡觉。不过人聪明,也吃的苦。掌柜晚上要算账,睡得迟,小丁山总要侍候掌柜就寝才休息。鸡叫头遍就起床,先扫地抹桌,生火烧水,听见掌柜在穿衣,赶紧去给掌柜倒尿盆。如此一天不停,一月不歇,熬了三年,才上了柜台,也就是真正开始学生意了。昝家的规矩,不论掌柜伙计,五年才能回家一次。石丁山要攒钱娶媳妇,七年后才回家。回家路上走了三个月,一个来回是半年,在家住半年,加起来是一年。回家头件事是交账,把挣的钱一袋子交给父亲。父亲拿到钱,赶紧张罗给儿子成亲。五年后石丁山再回来,儿子已经四岁了。会过诸亲友,天色已晚,该就寝了,做父亲的要上炕,四岁的儿子不让,手持笤帚疙瘩站在炕头怒目喝道:哪来的汉子,不许上我妈的炕!夫妻俩先是笑,继而哭。不觉间半年假满,又要上路了。半年里妻子夜夜加班纳鞋,这时便作一包袱裹好,送丈夫上路。路漫漫其修远,又多是山路,一双新布鞋不几天就磨烂了;啥时一包袱的鞋都穿烂了穿完了,川西的店铺也就到了。
  昝家的生意衰落后,石丁山回乡,靠着先前置下的一点产业生活,做起了二财主。刚回来时还在县城开过绸缎铺,后来又到吕梁山上开煤矿,据说是与人合伙开的,他是合伙人兼掌柜。从来煤矿都讲究通风,老法子是用搧麦的扇车对着窑口搧。踩扇车的都是壮小伙子,两人一班,一个时辰换个班。石丁山开风气之先,用锅驼机排风。锅驼机现在不见了,被淘汰几十年了,那时却是开天辟地头一件,机器一响,风如雷吼,见者无不惊诧。开锅驼机的是高薪请来的技师,发着机器后便高坐太师椅翘起二郎腿喝茶抽烟吃糕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花姑娘手持团扇轻轻扇风。我们村有几个人在煤矿干过活,我父亲是其中之一,见过那场面。煤矿赚过一阵子钱,因为坑道冒水歇业了,从此石丁山在家务农。金钱堆里滚过来的人,按说是见钱眼开,爱财如命,他却向来不把钱财当一回事。所做善事甚多,若作总结报告,有如下几条突出事迹:一、他家牲畜多,左邻右舍时常借用,石丁山不想让大家看他的脸色,索性买了两头牛一头驴,每天早晨由长工喂饱,拴在池塘边的老槐树下,随便谁想用就用;牛可拉犁,驴可拉磨,用完了仍拴在原处即可。二、他家地多粮亦多,青黄不接时免不了有人上门告借,石丁山有求必应,不但不计利息,反而倒贴。倒贴的方式,是粮库里有一大一小两个斗,借出粮食用大斗,收回用小斗。三、村中有几个鳏寡孤独,瓮里无粮却没胆子开口求借,石丁山会主动打发长工送去粮食。前后送过四五家,有名有姓,可以调查。四、还有许多宽厚仁让的小事,常被人提起,仅举夏收拾麦一件:割过的麦地当然可拾,但总得等人家割完运完,才可进地。石家的麦地则不同,前边长工短工还在挥镰收割,后边拾麦的就跟上了。一般拾下的麦子总是参差不齐,麦穗大小不一,这里拾下的麦子却齐刷刷一把又一把,一看而知是从麦堆里抽出来的。石丁山睁眼闭眼从不过问,长工看久了倒有些看不下去了,建议管一管。石丁山说:他们拿的再多也是背,咱们是大车拉,能弄过咱们吗?反倒常常鼓励拾麦的老弱妇孺道:好好拾,渴了那边有水,饿了有馍!好像是到他家作客,甚至是在给他家干活。我父亲也到他家地里拾过麦,石丁山大约可怜我家穷,指指地脚头说:老三,埝根下那块麦子还青,割剩下了,过几天熟了你给割掉!我爹
  后来就把那一小块麦收割回来,打了一斗麦。父亲一辈子感念不已,常常提起。
  石丁山志在经商,然而鬼子来了,一切化为泡影。先是抗战,继而内战,十多年兵匪天下,天下财主都难免于穷途末路。但待到土改,石家还是给定了地主。好在我们村的人都还有良心,地主归地主,那是政策,但没人斗争他。那个运动血光四溅,人人自危,石丁山却自管坐在家里抽水烟,连斗争会也没参加。那时石丁山已是老态龙钟了,在我们小孩子眼里不过是个糟老头子;大人们都记着他,却都装作忘了他。挨斗的是李旺财,差点没给打死。至今我们村还把李旺财作笑柄说道,对于石丁山都还是感念不已。  改革开放后新一茬的财主如雨后春笋,我们村先后也出过几位,有旋起旋落的,有越做越大的,但数来数去,没一个是李旺财,也没一个是石丁山。怪不得如今的财主不叫财主了,本来就不是过去的财主了啊。
  浑浑的黄河浑浑的财  何谓“浑财”?一时说不清,且讲故事——黄河边一个穷汉发财的故事。穷汉住在一个山沟里,穷得弹壁无灰,扫地无土,万般无奈,想去西安投奔一个拐弯亲戚找点卖力气的活儿干。没盘缠,怎么办?担了两桶泡柿子(味酸,做法类似泡菜),边走边卖,换个盘缠。无奈一路走村串户,绕了许多路,一文钱一个的泡柿子没卖几个,不得已靠讨饭才到黄河边。到了渡口,穷汉犹豫再三,把仅有的几个铜板交了船钱。黄河远看一条线,近看水一弯,及至进入河面,人才知道黄河就是黄河,挟雷霆万钧之势汹涌澎湃,偌大渡船顿成一片树叶,任其簸弄。船夫们一边用力扳桨,一边嗨哟嗨哟喊着号子,其声恐怖,意在惊吓客人。据说人一受惊身子就轻。可是,船还在河心,浪还是那么大,起伏不定的渡船却突然安如泰山纹丝不动了,船夫们也不唱恐怖的号子了,脸上布上了惊惶不安。原来,船搁浅了,锚在河心动不了了!  奇怪,渡船怎么会在浪涛滚滚的河心搁浅呢?这事儿发生在世界上任何一条河流都使人莫名惊诧,但在黄河却是见惯不惊。原来,黄河的河床由泥沙铺就,等于是条布满沙丘的水下沙漠,沙漠里的沙丘在浪涛的剧烈冲刷下不断滚动,变幻莫测,正是俗谚所谓的“黄河没底海没岸”——不是深得没底,而是没个固定不变的底。那只渡船阴差阳错,恰被一个流动过来的沙丘顶了起来。这其实只是黄河的一个小小恶作剧,正式的表演那才叫绝。比如船家晚上把船泊在河湾,睡一觉醒来,发现船竟给高高搁在沙滩上,远离了河道。再如黄河边的农人在河滩地种了庄稼,眼看要成熟了,某天早上却发现他的庄稼连同土地被大河隔断在河对岸,便是所谓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出典所在了。只是变化的周期不会不多不少整整三十年,也不可能年年有,却是隔些年就要发生的。
    黄河风陵渡近照
  我们回头再说那只搁浅的渡船。时值酷暑,船在河心一搁就是三天,乘客们饥渴难耐,渐渐地竟有了性命之虞。穷汉的运气来了,那一担卖不掉的泡柿子此时便成了王母娘娘的仙桃,连那酸酸的泡柿子水也成了琼浆玉液。柿子起先是一元一个,最后卖到三元一个,柿子水也卖到一元一勺。愿买愿卖,公平交易。待到渡船靠岸,穷汉的两桶泡柿子变成了大半桶银元。穷汉大喜,也不去西安了,返身渡河,回家置地买房做财主去了。这种发财方式有如中彩票,没卖力气,却也不是巧取豪夺,俗语叫“发浑财”。从来发浑财的人少之又少,似这位穷汉不但发了而且发的如此之巧,怕是几百年才会出现一次的。  “浑财”之“浑”者,黄河的浑浊之水也。浑浊的黄河水有什么财可发呢?回答是不但有财可发,而且是黄河岸边人们世代相传的一种生计。不是到河里去淘金,去捞鱼,去跑船——这些或有,但均属于卖力气——是在黄河发大水的时候打捞各种漂在水面的财物。  说到黄河发大水,那无疑是千百年来中国人印象最深的灾难,逃命尚且来不及,还发啥浑财?但那是在河南山东一带,我说的黄河是从禹门口到风陵渡三百里这一段。黄河一路奔腾,穿过吕梁山无数峡谷,下壶口,出龙门,陡然间从两山夹峙中得到解放,河道一下子扩展得很宽,最宽处可达数十里,此外便是永远冲不垮的万丈土岭了。大水来临,纵然有灾,也是有限的。该冲走的只好让它冲走,其时河岸边的人们还是循着涛声纷纷涌向河边,脱净衣服蹚进水里去捞浮柴或浮财。为何要脱净衣服呢?因为水里泥沙太多,有如液体砂轮,再结实的衣服也经不起砂轮的冲刷。本来黄河岸边不乏裸身汉子,拉船的纤夫便是,而此时却是全民下水,男女皆裸。大抵以家庭为单位,父子母子,公公儿媳,嫂子小叔,大家相携着在浑黄的水里跋涉,无数双充满希望的目光探照灯般在水面扫视。暴富的不是没有,都言之凿凿:某年某月,某人捞到一口装银子的木箱;某年某月,某人捡到一只藏珠宝的梳头匣子;某年某月,某人截获一条木船,船上还载满棉布,却空无一人……都是力量无穷的榜样。榜样当然是少数,但只要肯下水,总不会空手而归,比如捞几筐烟碳,拾几捆柴草,甚或捉回一只羊,一头猪,几只鸡鸭,都是司空见惯的。
  新年快乐!
  @竹素园主人   有个穷光棍居然捞到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故事有趣,不妨说说。光棍有家无业,平日在渡口背客人上下船,俗称“背客”。黄河的渡口大抵只是一种约定俗成。何处是渡口?有渡船的地方便是渡口。河岸摇摆不定,渡口除了渡船,其他设施一概全免。因为没有码头,乘客上船下船无例外需要蹚水。男人们没说的,脱掉鞋袜挽起裤腿蹚过去就是。女人们就不行,小脚尖尖如锥,扎进河床就难拔出,所以须请人背。背客的收入微薄且不固定,乐此不疲的大抵是些光棍。这些光棍双目炯炯,遇到大姑娘小媳妇就会一拥而上。年轻女客上背,背客的双手起先还很礼貌地从背后托着客人屈起的小腿,然而没走几步一个趔趄,似乎要被河水冲倒似的,就在女客的惊叫声中那双手不觉间就抓在女客大腿上,而且上下其手起来;又蹒跚其步,迟迟其行,延长这个过程。被占了便宜的女客无可奈何,只能佯作不知,待到上岸常常面红耳赤头晕目眩站脚不稳。有的羞得几乎自杀,竟也有与背客演成风流韵事的。我们要说的这个穷光棍从事的就是这么一种职业。  这天黄河突发大水,渡船歇菜,穷光棍正随大伙泡在河里发浑财,忽然隐隐约约听到喊救命的声音。光棍放眼望去,见河上游飘下来一个麦秸堆,麦秸堆上坐着个穿红袄的姑娘。那麦秸堆也不知在洪流里漂流了多长时间,眼见着只露出一个顶子,就要沉入洪流了。然而两岸的人只顾发浑财哪顾得上她,再说也没人有胆量扑到河心里去。穷光棍却像一粒铁砂被磁铁吸引,想也没想一个猛子扑向洪流。在惊涛骇浪间几沉几浮,把姑娘从麦秸积上抱下来;又以万夫不当之勇劈波斩浪,挟持着姑娘游上岸。这过程可没说的那么简单,说话功夫俩人已被洪流向下游冲了三十里。姑娘上岸,低头一看,一身红袄绿裤早被洪流冲刷得踪影全无,害羞得回头又往河里跳。穷光棍怎依,一把将姑娘抱起,背在了背上。于是大天白日便出现了裸男背裸女坦然行走旁若无人的画面。姑娘不嫁穷光棍不行了,不但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也没法子再嫁人了呀。据说两口子恩爱异常,曾经的穷光棍虽然没有中状元做钦差,但也儿女成行瓦屋成片骡马成群了。  抗战期间,有一年发大水,人们甚至捞到一艘铁船。原来日本鬼子异想天开,漂洋过海从东洋运来了巡逻艇,想在黄河里称雄,但铁壳艇下水没几分钟就被一个暗涌掀翻,沉入河底。鬼子不服气,第二艘铁船接着下水,走不多远船身一歪又是个底朝天。两艘船上的鬼子兵连同膏药旗都消失在浑黄的河水里。都说黄河只允许中国船自由往来,异域的贼船不是不服水土也不是船底平还是船底尖的问题,而是被河神没收了。沉没的铁船被浊浪不断击打,不知翻了多少跟斗,终于有一艘在发大水时被抛到河滩。人们争先恐后把铁船破解了,废钢废铁换回来不少钱粮。  发浑财的故事至今仍在不断续写,比如某人在河里捞到一皮箱百元大钞,某人捞到一袋钻石,等等,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美丽的故事不但在鼓舞着人们的信心和勇气去继续捞浮柴或浮财,也折射出些许生活的艰辛与无奈。
    黄河之水天上来
  三家庄  距我们村三十里有座景唐山,为本地最高山峰。主峰山势陡峭,可游览而不可居住。主峰下千山万壑,零星散布着一些山庄窝舖,或称自然村。自然村的规模受限于可开垦耕地面积的大小,大者可达上百户,小者只有三两户。三家庄顾名思义,只有三户人家,其实这三家也不是比邻而居,而是分别居于三座山岭下,也就是山下人所谓的“独家庄”。三座岭各有其名,一名奄忽岭,一名哑鸡岭,一名老齐岭。老齐岭由老齐开垦并居住无疑,奄忽岭与哑鸡岭其名何意,不可解,亦未见文字书写,仅录其音。三户人家鼎足而立,鸡犬之声相闻,老幼时相往来,但山道盘盘,道阻且长,相互间实际距离足有五六里。不过到底只有五六里,合作化时便被组织成一个生产队,起名为磨石沟农业生产合作社三家庄生产队。  这是个历史很浅的移民村。老齐最先来。老齐本是河南富户,遭一九三八年花园口决堤,携家带口逃到晋南。先曾在平川地带落户,因忍受不了本地人的欺辱,于千山万岭中觅得这座无主荒山,落草定居。晋南地区人烟稠密,不可能有膏腴之地留着等他开垦,老齐是不可为而为之,开出的荒地条条缕缕,状如挂在山上的破布条。不过终究是好大一个山头,集腋成裘,累积起来就有可观。山地气候阴冷,种麦不行;谷子、黍子、高粱、芝麻也没法种,山雀太多;只能种玉米,间以土豆、红薯。老齐那时不过二十出头,有的是力气。一年后居然温饱,两年后就有了余粮。又养了两头小毛驴,相当于养了两个不会说话的挑夫。老齐还有一样绝活——做獾油。秋天山上獾正肥的时候,套几只,洗净,囫囵装进罐子里,用泥巴密封;来年秋天打开,便是一罐清亮透明的獾油,连毛带骨都化成了油。獾油是天然的纳米结构,滴一滴在钢锨上,能渗到钢锨那一边。用此鉴别真假,十拿十稳。是治疗烧伤的良药,一罐獾油在手,相当于开一家烧伤医院。  话说远了。老齐感到诸事如意,只是太寂寞,看看对面两座山岭也都可开垦种植,就捎信叫来两个表哥。两个表哥携家带口,初来乍到,不名一文,自愿给老齐扛活,只吃饭,不要工钱。一年后老齐发现,两个表哥狡猾狡猾,所谓给他扛活,实际是吃他的饭,干自家的活。每户一座山,自种自收,收获的粮食先得给他们全家留足口粮,剩下的才归他老齐。归他多少?是笔糊涂账不说,而且很像是收租子。分明是无主荒山,人家披荆斩棘开出来了,你怎么去收租?也不知怎样对凑了两年,老齐便送个顺水人情,声明谁开的地归谁所有。于是皆大欢喜,各自切崖凿窑,作久居计。数年后实行土地革命,三户人家跟随磨石沟村民一起斗地主,虽未分到田地,但从此正式成为磨石沟在编之民,均定为贫农成分。
  新年快乐!感谢楼主精彩的故事!
  不数年又开始了农业合作化运动,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磨石沟也进驻了工作队。工作队开了动员大会,便分头到各自然村作动员工作。窝舖太多,不可能全跑,不知为何选中了三家庄。到三家庄来的是两位女干部,十几里羊肠小道跑得满面流汗,气喘吁吁。因为不识路,又怕路上遇到狼,新上任的社长戴安福作陪,还背了一支猎枪。进村第一户是老齐家,其他两家听见狗叫,伸着脖子看看有干部来,就纷纷跑过来看稀奇。女干部坐在老齐家炕头上,寒暄数语,开始阐述集体经济的优越性;但话刚开头,三位家长便齐声道:入社入社!那还用说?俺们入社!门外的妇孺也欣欣然七嘴八舌道:中中中,入入入!二位女干部大受感动,说全中国的农民都有你们这样的觉悟,别说农业合作化,共产主义也差不多可以实现啦。戴安福道:好好好!咱磨石沟农业社欢迎你们!我们商量过了,你们三家就组成一个生产队,就叫三家庄生产队吧。接着要求将土地证交公。可是这三家却没有土地证。为啥?当初清丈土地,清丈队到山上看看,破布条似的地块难以计数,每家大略都有上百块,若按要求一地一证,一家要添上百张,姑且勿论。这些地块比山下的田头地脑还小,按规定都在清丈范围之外,也实在小得难以丈量。还有四至,又该如何填写?清丈队遇到难解之题,声明回去请示,便再无下文。女干部恍然大悟,于是开始选举队委会。这个好说,三位家长一商议,五分钟定妥:老秦任队长兼保管员,一把手;老顾任副队长兼记工员,二把手;老齐本来应该当队长,但三个人只有他识字,只好任会计,又兼记工员、饲养员,是三把手了。接着又统计了一下牛马驴骡的数量,商定明天就把大牲畜披红挂彩集中起来,饲养院就设在老齐家。女干部又问:有马车没有?还有犁耧耙耱,都要归公。老齐说:俺们这里不产麦,要耧干啥?犁和耙也用不着,播种时用?刨;马车也没有,进不来,出不去。女干部兴奋之余又有点莫名失意,吃顿饭走了。
  送走客人,老秦问老齐:明天咋办,俺们把牲口吆过来?老齐道:你装啥糊涂,大大小小十多头大牲口,俺这山坡上有那么多草吗?俺家牛院就那么大,你们的牲口晚上只能拴在院子里,喂狼吗?老秦问:那咋办?老顾道:你真当起队长啦?反正他们很少来,来也是白天来,来了咱就说是分开山头放养。他们能分清谁是谁牛?老齐道:论说集体经济也不错,只是不适合咱这地方。比如集体出工,一个来回十几里,一天至少两个来回,成天净跑路了,还干啥活呢?要是归拢到一搭能行,俺当初会把两座山白送你们吗?老秦问:那你们刚才咋那么积极?老齐道:我们积极,你不积极?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过,三个人考虑再三,次日还是把所有牛马披上红布牵到老齐家;老齐还找块杉木板板,捏个棉球蘸上锅黑,写上“三家庄生产队”几个字,钉在在自家屋边。磨石沟那边果然不放心,来了两个干部,看看三家庄当真集体化了,也就欢喜而去。老秦又趁开会之便,在磨石沟请人抄写了合作社规章制度之类,贴在老齐的窑洞里。三家庄的集体化运动就此告成。  一春无事,一夏无事,到收秋时就有了事。这天上午戴安福突然来了,先到老齐家。两条狗狂吠不已,表现出不加掩饰的敌意。戴安福吆喝几句,无人应声,只好从窑顶上走过,见院子晾着玉米穗,堆着山药蛋;又看了老秦老顾两家,亦是如此;又见山沟里游走着羊群,羊群边还散放着几头牛,数一数正好三拨。老秦媳妇在家做饭,听见吆喝,安抚住狗,把客人迎进屋。戴安福问:今年收成咋样?老秦媳妇早忘了集体化的事,回答道:还行吧。问:谁家收成最好?答:差不多,三家都差不多。问:你家就老秦一个人收秋,能干过来?答:俺大孩子大闺女都在山上,小孩子放羊去了。戴安福点点头,明白了。说话间老秦吆着毛驴回来了,卸下毛驴背上的两大筐玉米穗,把鞭杆挂在窑面上,迈步进屋,迎头看见了坐在炕头的社长。寒暄数语,戴安福问:你三家咋不在一起干活?老秦辩解道:在一起呀!随之意识到不对头,改口道:平时总在一起的,这几天灵活了一下。社长你不知道,天一黑满山的獾跑乱了,俺们是獾口夺食呀!在一搭干活好是好,一天跑路就得俩钟头,所以这几天就按作业组分开干。戴安福问:你就直说,是各干各的就算了,有一户一个作业组的吗?收下的粮食也是各归各啦?老秦道:暂归各家保管,都是薄门浅户,瞒不住,到时候一过秤,分配就是。戴安福苦笑道:外边人都说你们这里还单干着,我还不信,料不到真是这样,也料不到老秦你这人还真会哄人,开会汇报一套一套,和真的一样。不过我告诉你,这可不是闹玩的,这是政治问题。我有责任,不过是官僚主义问题,你的问题就大了。老秦问:是啥问题?戴安福道:复辟资本主义,欺骗党和政府,你说是啥问题?老秦额头冒汗,半晌无语。戴安福口气缓和道:我就怕你们闹成这样,所以今天来没带人。从明天开始,你们必须一切按规程来。过去的事我先替你瞒着,看你表现。戴安福又叫来老齐老顾,训斥一顿。  三条汉子很识时务,第二天便将牲口都吆到老齐家。那么多牲畜,除了牛马驴还有羊,老齐哪照护得过来?不得已,白天仍由各家孩子各自带走放牧。已收获的秋粮都运到老秦院子,按户过秤记账,晾干后按比例除去水分,仍由各家用毛驴驮回。当然要留下公粮、公积粮、饲料、种子,都锁进老秦家一眼窑洞里,门上挂了三把大锁,每家一把。老齐费尽心机做了一本账,把各家带走的粮食与人口数、出工数亲上嘴。既然集体上工,就得敲上工钟,可没有钟,锣也没有,老秦找个洗脸用的铁盆,每天早上敲击一番。戴安福中间还来过两次,居然没看出啥破绽。三户人家虽然跑了许多冤枉路,总算保住了各自的收成,还换得一个平安。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两年后轰轰烈烈的大跃进开始,一切归公社所有,三家庄被平调去两头牛、八只羊,支援大炼钢铁。这两头牛八只羊是如何均摊到三户名下的,不得而知。同年大办公共食堂,亦不知三家是如何应付的。一九六零年饥荒发生,三户人家余粮尚多,老秦用一千斤玉米给儿子娶得一个俊俏媳妇,老顾陪上三只羊一平车土豆把闺女嫁到山下,老齐的儿子也不小了,趁机定下一门亲。眨眼又到四清运动,戴安福因为经济问题下台,新上任的大队书记也姓戴,人称小戴书记。小戴书记不长个子专长心眼,对阶级斗争理论研究精深,认定三家庄之所以是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病根子就在于三户之间没有阶级,更没有斗争。于是便到三家庄蹲点,摆出一团和气无所事事的样子,走东家串西家,只扯闲话不谈正事,竟让他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突破口。四清工作队得到报告,老齐在河南时就是大财主,到山西后还曾雇佣两个表哥开山,合作化后又利用亲情煽动组织群众欺骗国家闹单干,三家庄的集体化至今有名无实。工作队大喜,立即在磨石沟召开群众大会对老齐进行批斗;又把老齐的账本拿过来细细爬梳,算出贪污人民币若干。老秦老顾看看再不改变立场,就要成地主狗腿子了,也都做了批判揭发。老齐给定性为漏划地主,交由三家庄生产队监督改造,也就是由老秦老顾两家监督改造。真个是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三家庄的集体化至此终于名副其实了。遗憾的是每到秋收,三座山头的粮食总在夜间被盗,集体所获无几,不过上报产量还是大有增加,公粮也增加了近一倍。老齐照旧不把两个表哥放在眼里,得空还要讥讽几句。两个表哥自知理亏,不但不敢监督老齐,反而受老齐监督似的。直到文化大革命后期,山下百姓养几只母鸡也有了限额,三户人家却依旧牛羊满圈,老齐依旧卖他的獾油,且更加奇货可居。  如今三家庄已经不再是三户,而是七户了,只是变了地方,迁移到了山下,称磨石沟新村三家庄居民组。老秦老顾皆已过世多年,老齐前几年还在。我和老齐儿子殿华相熟,到过他家几次。那时老齐已经行动不便,但头脑还行。他很怀念深山里的那些日子,他说:那个山旮旯好啊,日本人不怕,国民党不怕,阶级斗争啥的也不怕,他娘的原子弹也不怕!他的意思,迁到山下也好,但山上的家仍不可荒弃,不定啥时天下有事,还要回到那个山沟沟里去的。老齐侃侃而谈,我心里却在祈祷:但愿三家庄从此永远废弃,则国家幸甚,苍生幸甚!
  @竹素园主人   以上大大小小共十三篇散文,在各位关爱鼓励下,有勇气发出,如今可以告一段落了。各位后会有期。  祝各位心想事成,诸事顺利。
  经人推荐,拜读。不错,受教益
  拜读了  
  发过的帖子,几乎忘了。今日偶然翻翻,时隔半年,竟还有二位网友回帖,很感意外。几篇过时的糟文,能有人喜爱,哪怕三二人,也足慰下怀。就从今日开始,再发几篇,与网友共勉。
  脸 子 丑  抗战那阵,我们村是游击区,有两个村长。一个村长专门应付日本人,属支差性质。差事难支,谁也不愿干,没人干又不行,就轮流。凡青壮年男子,十八岁至六十岁,每人三天,抓阄定先后。当差这三天没事算你运气,有事算你晦气。另一个村长才是实质上的村长,不是民选,也不是指派,是由几个家族的头人商定的,对应的是中国的区政府。区政府活动在日本人的眼鼻子下,公开露面就一个区长,其他干部还有,但不暴露。区长名叫廉子秋,来无影去无踪,他找你很容易,你找他很困难。行走挎着盒子枪,腰带上 除了旱烟袋,还挂个馍布袋,馍布袋鼓鼓的,但装的不是馍,是鸦片烟。区长身后总跟着几个区干队员,都背着大枪。区长来了,在村外随便找个地方落脚,布上岗哨,然后叫来村长,开始办公。有时吃点饭,有时饭也不吃就走了。从未开过群众大会,甚至很少进村。那时识字的人少,也没什么公文,“廉子秋”三个字口口相传,被叫成了“脸子丑”。都知道脸子丑出身大户,有学问,相貌亦不恶,但还是这么叫——当然只是背后叫。也有人说廉子秋之所以被叫成脸子丑,是因为他脾气暴躁,脸子难看。其实他发脾气不用怕,甚至脾气越大越不用怕,就怕他笑,他一笑准杀人。  每次脸子丑叫来村长,要先问问村里的基本情况。村长就把近期发生的大事报告一下。然后呢,就有村民闻讯赶来说事,其中免不了有告状的,有时事情还不小。脸子丑接到投诉,当马立断,不拖延的。有一回来了个山羊胡子老头,抗战前是县议会的议员,要算地方绅士的,脸子丑认识。老头大号石德寿,有个侄子石六子。石六子前几日娶了媳妇,媳妇漂亮,被村里几个恶少盯上了。动乱之秋,哪个村子也免不了出几个败类。我们村为首的恶少人称一盏灯,打架被人废了一只眼,但依旧凶恶得很。新婚之夜,一盏灯纠合了几个赖皮来了,说是逗媳妇,却把个喜事闹得昏天黑地,这都罢了;一直折腾到颠过夜,别的人都走了,几个人竟吹了灯在新媳妇身上乱抓乱摸起来,把新媳妇的红绸裤子都撕烂了,腿也抓破了。六子一家敢怒而不敢言,石德寿自恃有点威信,就过来喝骂道:你们几个咋还不走?要闹到啥时候?几个赖皮便揪住石得寿的胡子,拽着老头满院跑。石德寿气不过,就来告状。
  楼主又现身了,呵呵
  @竹素园主人   脸子丑听罢,脸上立时阴云四合,吩咐村长把几个赖皮叫来。区政府虽是地下政权,但想杀谁就杀谁,几个赖皮不敢不来。几个赖皮的长辈预感不妙,纷纷赶了来,有磕头说好话的,有托人说情的。脸子丑问明了案子,阴云密布的脸上忽然开了一条缝,露出一道明亮的阳光来,笑着对一盏灯说:年轻人,做事该有点分寸嘛!咋能这么做事呢?好好好,你先站一边,看我收拾他们几个。一盏灯的姐姐嫁的是脸子丑的堂弟,一盏灯的父亲又苦苦求了情,一盏灯只道自己没事了,就欣欣然站在一边看热闹。脸子丑转过脸拔出盒子枪,拿枪口在四个赖皮额头上崩崩地敲打,敲了一遍又一遍,四人的额头都鼓起了包;一边敲打一边骂:人家新媳妇,好不容易娶回来,是要你们这么欺负的吗?别人这么欺负你媳妇你姐妹你愿意吗?要在八路军里,统统要枪毙的!骂得尘土飞扬,然后宣布:本该重重惩处的,看你们年轻,算啦,参加区干队打日本将功折罪吧!四个人大出所料,面面相觑,接着便和父母商议。商议结果,两个同意,两个支支吾吾找托辞。脸子丑脸上黑沉沉的阴云又消散开来,微笑道:好好好,参军自愿,你俩不干就不干吧。说毕摆摆手。几个区干队员一拥而上,把两个拒绝当兵的赖皮捆了起来。两个赖皮看看大事不妙,忙改口大叫:我干我干!可是晚了。一盏灯转身想走,哪走得了,说话间也给捆了起来。那次的办公地点是在村外一座废弃的院子里,院子一头是个大磨盘,一头是棵大楸树。脸子丑笑眯眯蹲在磨盘上,掏出旱烟袋,取出火镰打着火,抽着烟,吩咐把三个人吊在楸树上。一盏灯首先吊上去,是倒吊着的;剩余二人也吊了起来,但头朝上。脸子丑吩咐两个自愿参加区干队的赖皮拿皮鞭狠抽三人。两个新兵不敢抗命,只得挥起鞭子。一盏灯头朝下,被抽打得满脸淌血;那两个头朝上的沾光了,不过屁股还是被打烂了。临走,脸子丑吩咐村长:不吊死一个不能松绑!村里有地下党员,啥事也瞒不过脸子丑,村长不敢违抗。于是一直等到一盏灯断了气,才把那两个也放了下来。俩人后来都落下残疾。那两个跟了脸子丑参加区干队的,后来都转成了正规军,改造得还不错,一个作战牺牲成了烈士,一个解放后做了南下干部。
  有一段时间,脸子丑来得勤了,专门找烟民训话。三句话没说完就发火,盒子枪在烟民们的额头上戳来戳去,就像戳石头块。他说抽大烟就是卖国,就是汉奸。他说他做过调查,汉奸们几乎都是烟鬼。这些人老婆孩子都能卖,卖国算个啥!所以要坚决戒烟,戒烟就是抗日,就是打掉汉奸的大本营。这么一连训斥了几次,效果并不显著。其中一个叫柏富家的,料定只是恫吓而已,就嬉皮笑脸道:区长啊,你腰里不也有一疙瘩大烟吗?谁抽都是抽,也给我抽几口吧!脸子丑骂道:这是区政府的经费,专门对付汉奸卖国贼的。我有这一疙瘩烟,汉奸就是我孙子。你们是汉奸吗?你们要是汉奸那就抽!柏富家诉苦道:区长啊,谁不知道抽烟不好?谁愿意卖老婆孩子啊?可是烟瘾上来,不由人了呀!脸子丑气极,吩咐其他几个烟民打柏富家耳光。噼噼啪啪一阵子,有真打的,有做样子的,终究人多力量大,把柏富家的脸打得又红又亮,像吃胖了一样,最后总算发咒赌愿不抽了。
  @竹素园主人   过了十多天脸子丑又来了,又蹲在了那个废弃的磨盘上,照例问村长:最近村子里咋样?村长汇报说:最近村子里事儿不少。池塘边那棵大槐树被日本人砍走两根底枝,虽是树枝也足抵两棵大树,运去修炮楼了。李山子的牛被日本人抢走了,李山子犯傻,见了个“大日本皇军爱民如子秋毫无犯”的传单,竟真的去找日本人要他的牛,结果被臭打一顿,差点丢了命。还有那天来了个土匪,提着把破手枪,自称是宋支队的,要派村里五十块大洋,半斤大烟土。大家狐疑,一边招待,一边拉闲话,几句话便看出了破绽,就趁其不备,两个小伙子一齐上,一下子把他摁倒在地,缴了枪。一审问,确是土匪,就押到村后土岭活埋了。土匪临死跪着央求给他家里报个信,好把他的尸首搬回去。大家怕土匪不来报复吗?没理会。  脸子丑表扬了村长一番,接着问:那几个烟鬼还抽吗?村长回答:这还用问吗?那要戒掉,除非他妈再生他一回。柏富家只过了两天就又抽上了。老婆卖了,孩子卖了,卖的只剩屁股下一片席,他妈死了也不管,还是抽。脸子丑很失望,又吩咐把几个烟民叫了来。几个烟民来了,抬头看看院子里的楸树,低头看看脸子丑蹲着的磨盘,头脑清楚的就有点紧张。脸子丑沉下脸问:最近都还抽吗?纷纷回答:不抽啦不抽啦!又问:真的不抽啦?又纷纷回答:不抽啦不抽啦!不要命啦还敢抽吗?又问柏富家:还抽吗?柏富家瘦得像个纸扎人人,面色灰黄,像刚从坟墓里刨出来的,兀自打着哈欠流着泪回答:不抽啦不抽啦。又问:真不抽啦?回答:嘿嘿,有时候忍受不住还得抽几口,只几口。又问:今天抽了吗?回答:没抽,没钱抽啦,没人赊啦!说着,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脸子丑腰间。脸子丑轻轻一笑,怜惜地拍拍柏富家的肩膀,解下腰间的鸦片袋子,掰下枣子大一疙瘩递给柏富家,宽慰道:抽吧抽吧,反正戒不了,那就抽,抽个够吧——带烟枪了吗?这柏富家身上还真带着烟枪,还带着火镰、纸枚,马上急不可耐接过大烟,趴在地上吱吱地抽起来;闷头抽了三个泡,才有了点精神,抬起头,嬉皮笑脸道:区长你这大烟就是美呀,就是美呀!说话间又捏个泡抽起来。
  @竹素园主人  脸子丑很和蔼地笑笑,又掰出一疙瘩大烟,问其余烟民:还有想抽的吗?想抽就抽,别不好意思!那几个烟民总算有点头脑,连连摇头道:戒啦戒啦,不抽啦!脸子丑问:真个不抽啦?纷纷回答:不抽啦不抽啦!脸子丑这才问柏富家:抽好啦吗?柏富家精神抖擞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说道:好啦好啦,过足瘾啦!脸子丑呵呵一笑道:嗯,好了就好!摆摆手。几个区干队员一拥而上,把柏富家拥到当院。两根绳子一头一根,捆住柏富家双臂,一边一个队员用力拉,状如拔河,把柏富家固定为十字状。又有两个队员端着上了刺刀的枪,一前一后站好。柏富家看看大事不妙,忙声嘶力竭哀求道:区长区长,我再不敢抽啦!连叫几声。蹲在磨盘上的脸子丑和没听见一样,忽然喊:预备——一!前边的刺刀就一下捅进柏富家腹部。柏富家一声惨叫。停一停,脸子丑又喊二,后边的刺刀又朝后腰戳进去。柏富家又一声惨叫,叫的已不是人声了。脸子丑点着旱烟,不慌不忙抽了几口,又继续喊口令。一,二,歇歇。一,二,再歇歇。柏富家的肠子流出来了,刺耳的惨叫声越来越尖越来越细,渐渐低沉了下来,终于没了一点声息。站在一旁的几个烟民浑身筛糠,屎尿从裤筒沥沥拉拉流到地下。  脸子丑吩咐村长把尸首裹片席子埋掉,又笑吟吟拿出几个麻纸包,给烟民每人发了一包大烟,吩咐:回去,拿根线拴住,挂在你家门楣上,看着方便,抽着也方便。过几天我还来,抽完的,每人再发一包!几个烟民早都魂飞魄散,回到家还是只打哆嗦不会说话。一个月后脸子丑又来了,那几包大烟都原封不动交了回来。纸包上有记号,脸子丑查验过没错,于是宣告禁烟工作结束。后来脸子丑调走了,我们村仍没人敢抽大烟。不仅我们村,周围几个村的烟民也都戒了,谁也不敢再抽了。
  @竹素园主人   勇 士  花牛大名丰剑臣,但说到丰剑臣,没几个人知道;说到花牛,则无人不晓。他在世的时候就有名,而且名气很大;如今还有名,是靠县志里的英烈传留名的,带点神圣色彩了。我读过花牛的传记,事迹感人,高大完美。但我爹说起花牛来,却总带着点轻蔑。他说:花牛嘛,咋说也是个半吊子!花牛是我家的远亲,父亲的堂表弟,虽是旁亲,但总少不了来往的。后来花牛成了舆论中心,父亲又有意无意搜集了许多花牛的故事,也就俨然成了花牛研究专家,说起来一套又一套。  据父亲说:花牛兄弟三人,行三,上边两个哥哥,老大花猴,老二花狗。弟兄三人性子都野,打架是家常便饭。有时在家里打,有时在地里打,不分场合,说干就干。三个人常年四季脸上都有伤,间或有一个脸上能干净几天,大家反而有点奇怪。起先大家还拖拖架,可是谁拖架谁挨拳头,索性就都不管了,反倒围过去看热闹,甚至喝彩加油,和看拳击比赛一般。众目睽睽之下,三弟兄不但不收手,反而显上了。要不,咋能说他们不够数?花牛年纪小,打架相对也少些,但手脚麻利,下手狠。有一回父子四人锄谷子,不知哪句话不合适,花猴花狗又打起来了。花牛自管低头锄地,没看见一般。花牛爹(就是我的堂表叔)看不下去了,说:花牛,你没看见吗?花牛问:看见啥?堂表叔跺脚道:没看见他们打架吗?花牛慢吞吞说:看见了。堂表叔说:看见了咋不拖一拖?花牛手持锄头走过去,抡起锄头就是两下子,把两个哥哥都打趴在地下,哎哟哎哟起不来了。堂表叔骂道:你就这么拖架吗?花牛拧着脖子反问:你说该咋拖?结果,老大花猴竟给打折了大腿骨,在家卧床好多天。
  @竹素园主人   花牛后来参加了宋支队,成了抗日英雄。县志上说,花牛是满怀对日寇的深仇大恨参加宋支队的。我爹说:花牛他仇恨鬼子,谁不仇恨?但说他为了抗日啥的,那是鬼话——他是想挎盒子炮!挎盒子炮威风啊,他眼红,他还眼红日本人那大洋马呢!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上午,花牛一个人在兔子洼犁地,犁到半截,一股憨筋抽上来,卸下套,骑起牛来。花牛常骑牛,算是我们村一景。牛是北方的黄牛,祖祖辈辈有谁骑过?但花牛就是要骑。其实就是想骑马,又没马可骑,就骑牛过瘾。黄牛本是顶驯顺的,唯独忌讳被人骑,会和烈妇贞女般拼死反抗。那天花牛一上牛背,牛就一蹶子把他撂了下去。花牛打个滚爬起来,又跳上去,又摔下来,又跳上去;如此循环往复,竟和跳木马一般;又仿佛骑的不是牛,是在驯服一匹烈马。还不过瘾,最后竟倒骑在牛背上,牛在狂奔,他在牛背上呵呵狂笑。可巧宋支队一行人从土岭上下来,看见了这情景,看得个个提心吊胆。窄窄一道梯田,狂奔的牛随时会把他甩到埝下,摔个粉身碎骨。但花牛就是花牛,要能想到危险,就不是花牛了。  当时宋支队在上埝停住,一排行站在埝头,观看中国版的斗牛士表演。几个回合下来,大黄牛忍无可忍,挣脱缰绳跑了。几个战士紧跑几步截住了牛,把缰绳递给花牛。花牛牵上牛转身就走。支队长詹子龙喊:小伙子,过来过来!花牛在一棵枣树上拴住牛,一身土满头汗走过来。詹子龙蹲在埝头上问:小伙子,多大啦?花牛回答:好像二十一吧——你是谁?詹子龙回答:我是詹子龙,听说过吧?想抗日吗?跟我们走吧!詹子龙看中了这个人,想拉他入伍。花牛看看詹子龙身边的队伍,七长八短五六十号人,长枪没几条,背大刀的倒不少;还有五六个留剪发头的女学生,便鄙夷地回答:你敢骑牛吗?詹子龙苦笑道:我只骑马,不骑牛,打仗不骑牛的。花牛轻蔑地笑笑:哼,牛都不敢骑,还打日本?詹子龙就讲大道理,花牛不懂,也不待听,却盯住了詹子龙腰里的盒子枪,伸伸手道:把你的盒子炮拿过来让我打几枪!詹子龙拍拍枪道:小伙子,这是战斗武器,不是玩具。花牛道:你把盒子炮给我,我就跟你走!游击队员都笑起来。詹子龙道:挎盒子炮的都是军官,至少也得是个中队长,你当得了?花牛道:咋当不了?詹子龙无可奈何,临走撂下一句说:憨小子!你想当中队长?就先从鬼子手里夺两支三八大盖来。立了战功,我马上委任你当中队长。在詹子龙这当然只是一句玩笑话,在花牛却是当真了。
  天啊,你的这叹息实在是好好长啊  细看过你的文章,写得有味道,也欢迎你看看我的     留名,等火
  @竹素园主人   花牛那天在兔子洼犁地是个偶然。自从来了鬼子,老百姓苦哇,花牛却反倒抖了起来,很少下地干活了。原来,花牛家地少,弟兄三个都靠手艺糊口。花猴是泥瓦匠,花狗是铁匠,花牛杀猪。学艺时间都不短了,但都还是“二把刀”,给人打下手。鬼子来之前,花狗很吃香了一阵子,为各色武装队伍打造大刀长矛。鬼子一来,花狗就闲了下来了,花牛却忙了起来:给鬼子杀猪。鬼子爱吃肉,想吃肉就到乡下去抢,或猪或羊或牛,再派中国苦力宰杀。杀猪把势各村都不缺,但敢进鬼子窝干活的却只有花牛一个。有此勇士,各村求之不得,纷纷请花牛顶差。花牛一下子由二把刀上升为一把刀不说,而且基本处于垄断地位,报酬当然丰厚;刚开始杀一头猪五升麦,后来涨到一斗。花牛杀了几十头猪,挣的麦子比家里几亩地的收成还多,眼看娶媳妇的钱都快够了。  几天后花牛又去给鬼子杀猪。这回顶的是柳篮村的差事,去的是宪兵队。此一去花牛一不小心竟成了名垂青史的抗日英雄。按照县志里的说法,花牛久蓄民族仇恨,特利用杀猪的机会数次深入敌巢,对宪兵队作了深入细致的侦查,还彻夜不眠作了周密计划,这才出敌不意获得骇人战果。对此我爹坚决否认。他说:哪里哪里!花牛还会搞啥计划?那还是花牛吗?
  @竹素园主人   那天一大早,花牛把他的杀猪家具夹在腋窝下,吊儿郎当上城去。杀猪家具用一块白布包裹着,裹住的只是刀头,刀把子露在外面。刀有三把:剔骨的尖刀,割肉的弯刀,斫骨的方头砍刀,少不了还有吹杆、挠钩、挂钩之类。到城门口,却不进城门,自管沿护城河向右拐。原来花牛进城极少走城门,只爬城墙。不是花牛有攀爬的特殊癖好,而是不愿意与站岗的鬼子遭遇。有一回鬼子岗哨见他腋窝下夹着刀,脸上还有伤,就把他当中国兵抓了起来,连揍几枪托,差点没拿刺刀捅死,幸亏碰上维持会的人才没给杀掉。第二次进城门忘了向鬼子兵鞠躬,又挨了两耳光,打得花牛耳朵聋了好几天。于是花牛便自找门路,从城墙上找路。那时城墙还基本完好,护城壕还有水,花牛是如何翻过城墙的?这至今仍是个谜。  差事是维持会派的,没有维持会的人引领,花牛进不了宪兵队。维持会政务科长杨大拿是个大烟鬼,却吃得肥头大耳,见了花牛劈头就问:又是你?花牛不吭声。杨大拿抽着纸烟,悻悻道:你小子倒会发国难财,听说干一天一斗麦,比我们县长挣的还多,也不孝敬大爷一条香烟啥的。下次你别来了,差使派到哪个村是哪个村,没你王屠户,不吃带毛猪。唠唠叨叨说着,带花牛上宪兵队。
  @竹素园主人     花儿馍
  @竹素园主人     朴素的民间艺术
    折射着一个古老民族的精气神
    永远的纯真
  主人六一快乐!  可怜的牛啊,看得心痛
  @竹素园主人     燃烧的青春
  喜欢这样的文章,故事真实。
  @竹素园主人   宪兵队距离维持会不远,在西大街薛家专城。薛家是名族,早年有人在朝廷做大官,修建了这座城中之城。鬼子来了,把薛家的人撵走,驻扎了进去。正房住主官,偏房住下属,小姐绣楼住了慰安妇,学塾作了马房。门楼上插了一面膏药旗,大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岗哨。两个岗哨比花牛矮半头,不过腰圆脖子粗,种猪般强壮,都木头桩子般伫立着,只有眼珠子偶而转一下。那眼珠子忽然盯上了花牛,盯住的是花牛腋窝下的刀把子,于是子嗨哟一声,警觉地挺起了刺刀。杨大拿忙鞠躬,回手指指身后的花牛,陪着笑脸道:太君,他的,杀猪的干活,给太君米西米西的!说着,以手为刀,演示着杀猪的动作。鬼子收起了枪,杨大拿点着头进门,花牛也跟着进门;不料右边的小鬼子突然一扬手,叭,叭!连打花牛俩耳光。杨大拿回过头骂道:这个憨种,又忘给太君鞠躬了!顺手又是一耳光。花牛一肚子火,却只得乖乖向鬼子弯弯腰,进了大门。  花牛不是不懂鬼子的规矩,只是这天精神有些恍惚。精神恍惚的原因有多种说法。一说花牛在街上见了鬼子的大洋马,一根筋又抽了上来,只顾想着大洋马,忘了给鬼子鞠躬。一说花牛推了一夜牌九,鸡鸣头遍才休息,没有精神。一说此前有人给花牛提了一门亲,花牛认识那姑娘,满心欢喜,却被女方一口回绝,还骂花牛是半吊子,花牛很受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人说得清,也似乎不必说那么清。  进大门是一道影壁,拐过影壁是座开阔的大院子。顶头一座大厅房,正有鬼子进出。左手并排几个小院,原是薛家小辈兄弟的住所,如今驻着宪兵队的几个机关,诸如便衣队、情报队,警察所、治安队之类。几个小院的院门也有人进出,有鬼子,有汉奸,腰里都挎着盒子炮,枪柄上还系着红绸子。又穿过几道过厅,一直走到专城西北角的一个院子,才是宪兵队的厨房。  院子一角支着一口大锅,是常备的杀猪设备,锅里已经盛了水。一头半大公猪被拴在当院一棵梧桐树下,正满不在乎啃树皮。墙角还拴着两只羊,好像饿坏了,蔫蔫地卧着不动。厨房里出来个厨子,是个说汉话的高丽人,花牛见过的。高丽人劈头问:又是你?花牛说:烧火!高丽厨子是花牛的帮手。花牛打开腋窝下的布包,拿出挠钩,钩住猪下颏。猪拼命倒退,钩子越钩越紧。花牛左手抓住钩子,右手拿过尖刀,一刀捅进猪心。猪挣扎了几下,不动了。然后在猪的两条后腿各捅开一个小口子,插进吹杆吹气。把猪吹得气球一般鼓起来,再扔进开水锅烫毛刮毛,最后挂起来开膛。紧赶慢赶,红日当头活儿才干完。这时鬼子开饭的号声响了,花牛洗洗杀猪家具,依旧拿布裹住,夹在左腋下就走。还没出门,鬼子已经排着队进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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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素园主人     何处风景不必问,说了你也记不住。
  @竹素园主人   
  顶一下,楼主继续哈
  @竹素园主人   花牛从鬼子队伍边蹭过,走出厨房院门,才感觉饿了,正低头寻思着到街上吃点什么,却被一个鬼子军官挡住了去路。花牛猛抬头,看见一双怒目,知道又忘了鞠躬,却早迟了,叭,叭,又是两耳光。这鬼子军官打惯了耳光,功夫深,打得花牛立时脸上淌血,眼冒金星,差点跌倒。花牛常打架,挨打是常事,却未曾吃过这么大亏,当时真恨不得立即抽出砍刀砍死鬼子军官,却到底光棍不吃眼前亏,还是乖乖站在路边,规规矩矩低着个头,静待鬼子一个个过去,才敢抬起头来,继续走自己的路。  大院子水冲过般干净,只有几只鸽子在当院蹦蹦跳跳找食吃。钟楼上还站着两个鬼子,自管瞭望着远方。花牛用衣袖擦着鼻血,把衣袖也擦红了。大门口还站着两个鬼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两位,都还是木桩子般挺胸伫立着。花牛不敢造次,一出大门赶紧站住,回身弯腰,准备鞠躬。如果鬼子省点事,花牛也就打道回府,拿他的一斗麦去了。两个鬼子偏不省事,左边那个鬼子发现花牛不但脸上有血,衣袖上也沾满了血,一双眼便闪出疑惑,那肢体显然是在酝酿着什么动作,反正花牛看见了那指头尖在动弹,显然又要打耳光。花牛不能再挨耳光了,花牛一张脸快要给打烂了,花牛闪电般从腋窝下抽出那把长柄砍刀,一挥手,嚓的一声,那颗鬼子的头就连带着军帽滚到地下,落地后好像还瞪了花牛一眼。没了头颅的鬼子摇晃一下,像要倒了,却只晃了一下,又木桩子般站直了,脖腔子却喷出好高一个血柱。喷起的血花子还没落地,花牛的刀又向右边的鬼子砍去。右边的鬼子已经转身面向花牛了,却僵在那里不会动了,两颗眼珠子惊惶得快要蹦出来了,鼻头也在剧烈抽搐。又一道闪电,嚓!第二颗人头落地。花牛转身要走,回头看看有没有鬼子追上来,这才注意到地上的两支枪。这玩意不就是詹子龙说的三八大盖吗?于是弯弯腰,从两具死尸的手里捡起枪,连子弹带一并取下,背在了肩头,紧走几步,才撒腿跑起来。钟楼上的鬼子看不见大门口,只有几个过路行人看见了,也都惊呆了,蜡雕般站着。直到花牛翻上城墙,城里才噼噼啪啪响起了枪声。花牛早翻过城墙,消失在黄土丘陵上了。
  @竹素园主人     勇士故乡
    骑牛的梯田
  花牛就这样参加了宋支队,而且当了中队长。詹子龙没食言,把他腰上的盒子枪给了花牛。鬼子抓不到花牛,杀了柳篮村的村长,把杨大拿也抓了起来,打得皮开肉绽。又到处张贴布告,悬赏大洋一千元买花牛的人头。这布告便成了花牛的广告,参加宋支队的青年一时大增,都指名要到花牛的三中队。花牛不怎么会带兵,但打仗很勇敢,总是冲在最前头。照我爹的说法,花牛这个半吊子,真把鬼子打怕了。有一回四五个鬼子到我们村来,进村就找村长老喜,要花姑娘。花牛在正在邻进的黄村,闻讯赶了过来。花牛提着盒子炮的身影在村口一闪,鬼子马上就慌了。鬼子兵先是往村外跑,没跑几步想想不对,又慌慌张张折回来,找到老喜,跪下就磕头。老喜无法,出村见了花牛,说:花牛,你杀鬼子是好事,我们该支持,可是杀了鬼子我们村咋办?鬼子能不报复?花牛无奈只好撤兵。都说鬼子厉害,那得看他们遇到的是谁!  花牛是在一九四五年春天抗战胜利前夕牺牲的。当时花牛刚从军校学习回来,受命去攻打土匪马葫芦的一个据点。作战之前,花牛主动与指导员一起制定作战计划,而且能根据地形和敌情拿出一套针对性的战法。詹子龙审查了计划,感叹道:花牛已不再是昔日的花牛了,是位合格的指挥员了。然而战斗打响不久,一颗流弹飞来,正打在花牛头上,花牛就那么一声没吭倒下去了。
  @竹素园主人   竹素园主人乃一散漫草民,偶然写写,随性而已,未曾考虑体裁问题。所以有的文章像散文,有的像小说,到底是小说还是散文,自己也说不清。下边《强人》一篇,却分明是一篇小说了,不过一样是真人真事,略作润饰而已。
  @竹素园主人   强
人  慕万福的死刑是在那年秋天执行的。照例看客云集,我爷爷也去了。爷爷后来对我说,戏台上的刽子手杀人,总是拿一把又宽又长的大刀,高高举起,砍树桩似的狠狠砍下去——嗨,那是骗人的!其实,刽子手是倒提着刀,刀背贴在小臂下,他先拍拍慕万福的肩膀,好像要说什么似的,就在慕万福回头那一刹那,那刀就从慕万福脖子侧面割了过去,轻轻一划,一颗人头就从肩膀上滚了下来,落地后还转了两匝。整个过程极快,也就那么一眨眼功夫,有的人因为不专心,就没看真切。刽子手呢,也不像戏台上演的那样满脸横肉,浑身黑毛,不是那个样子,也和普通人没啥区别。
  @竹素园主人   爷爷说,他当时看着人头落地,觉得和做梦一般。这条人命难道真和自己有关吗?爷爷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当时在东庄扛长工,阴差阳错,他竟成了这桩人头买卖的中人。爷爷一辈子只做过这么一次中人,却叫他痛悔终生。爷爷说:谁叫咱摊上这号邻居呢!  慕万福是我们家的邻居,但不是老邻居。他是外来户,落户时间不长。和所有的难民一样,他也是一担子挑来的,身后跟着一个大脚女人。那时的妇女都是小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踩高跷似的;大脚女人就不同,走得干净利落,老远就看得出来。女人很年轻,二十上下,大家都以为是男人的闺女,可闺女家怎么盘头了呢?后来才知道不是闺女,是媳妇。他们是哪里人?问他们,一会儿说是河南人,一会儿说是山东人,有时又说是安徽人。大家知道这是秘密,也就不再问了。照说落脚后的第一件事该是找活干;但慕万福却啥也不干,只是隔一段日子神秘地消失那么几天。大家猜测,怕是个强人吧? 果然,有一次爷爷往地里担粪,路过慕万福门口,被叫住了。慕万福招呼爷爷坐在他家那道残存的院墙上,递过来一根哈德门香烟(那是爷爷有生以来抽的第一根卷烟,而且是第一次使用火柴),开门见山道:小子,你他妈的,都十七八了,就知道下死苦!爷爷品味着卷烟的滋味,漫不经心回答:天生就是个打牛屁股的料嘛!慕万福冷笑一声:哼,打牛屁股?你爱打!不用本钱的好买卖有的是!见爷爷大惑不解,他直截了当解释:抢——抢呀!也干不了?比如大路上过来一个人,包袱挺沉的,你悄悄跟上去,到了僻弯处,猛不防背后一棍,提了包袱就走——这也不会?
  阳春白雪,和者盖寡。  这帖子在这里似乎不是场合。
  @竹素园主人   真实吗?
  网络时代,文学已边缘化,再好的文字也似乎意义不大了,看的人很少了。玩文字还可以谋生,认真写作就只能是孤芳自赏了。  不过楼主的文字确实不错,可惜能欣赏的人不多。
  奇闻逸事,甚好。
  @竹素园主人 爷爷立时额头冒汗,怯怯道:那是英雄好汉的事儿,要砍头的呀!  哼,怕砍头,你想活一万岁吗?   这一番议论石破天惊,爷爷当时的感觉就和遇到外星人一般,他担着粪慢慢往坡上走,看看天,看看地,有些发摆子的感觉,直到把一担粪倒进地里,才算寻思清楚了:慕万福果真是个贼,而且是个明火执仗的明火贼。他是在网罗党羽,也就是想收徒弟吧。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做贼,还那么理直气壮。不管怎么说,爷爷实在被那种不遮不盖的胆气震慑,从此便和回避瘟神般尽力回避这个人。但谁叫他是邻居呢?总免不了要打交道。好在这个强人并不伤害乡邻,不但不伤害,似乎还在尽力地讨好大家,天长日久,大家也就习惯了他的存在。  慕万福第二次邀请爷爷到他家,已是十年后了。那时慕万福已经年近五十,头发花白了。他恭恭敬敬把爷爷请到他家里,坐在他家的炕沿上,照例先递上一支哈德门,然后深深叹息一声(爷爷说,这人是从不叹气的,这是唯一的一次),说:老三,有个事儿要托你。是这样,兄弟,你也知道老哥是干啥的,咱也从不瞒你。可是年纪不饶人啊!腿脚不利索了,眼也花了,又是单兵独将,好几回差点作了刀下鬼。自古没有白头贼啊!可不干了吃啥?我要是光杆一条还好,谁叫我娶了女人,还生了个儿子呢?他咳嗽一声,瞟了一眼正在锅台下烧火的媳妇,接着说:我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把我这条命卖掉。你在外村干活,眼界宽,看有谁家犯了死罪的,我去顶,他捞一条命,我捞一笔钱。他说得那么平淡,就和要卖掉一头牛一只羊一般。
  @竹素园主人   爷爷又一次感到天旋地转,愣在那里半晌无语,下意识地看了看坐在锅台下烧火的大脚婆。那女人坐在蒲团上,大腿上坐着不到一岁的孩子,从从容容拉着风箱,白净的面庞在火光里一闪一闪,像是有些兴奋似的。爷爷只得表示反对:老慕,留的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说什么也不该走这条路啊!  慕万福冷冷瞄了父亲一眼,流露出对这种陈词滥调不屑一顾的神情,犹豫了一下,才算耐下性子解释了几句。他说,他自从干上这一行,就天天准备着死,准备几十年了。他爷爷只活到二十三岁,他爹只活到二十七岁,他的两个亲兄弟和七八个结拜兄弟没一个活过三十的;他就算是九头鸟,也早该死十回了;谁知道他妈的怎么回事,竟活到现在!如今还不见好就收,把这颗头卖个好价钱,给老婆孩子留条活路,等着被人白白砍掉吗?一番大道理竟说得爷爷哑口无言。 爷爷嘴上应承下来,心里却不以为然地想:谁傻了,会做这个中人呢?
  @竹素园主人   然而很不幸,爷爷最后还是做了这个中人。那天爷爷在地里和几个长工锄地,说到义合成当铺的掌柜茅大家出事儿了,茅大大儿子杀了人,警察几次上门抓人,没抓得住。爷爷顺口道:茅掌柜有的是钱,还怕找不到个替罪的?大伙笑道:做梦吧,谁会替他去死?爷爷说:我们村就有个人愿意干。于是就说了慕万福的事,无非是在传播奇闻异事。谁知长工里有个茅大的拐弯亲戚,消息很快便传到茅大耳朵里。茅大马上找到爷爷,长长一揖,请爷爷骑了他家的马,找慕万福说话。爷爷不愿意,可是挡不住茅大孙子般的央求。当天晚上茅家父子到了慕家,中人自然是爷爷了。最后达成的协议是:慕万福去替死,死刑执行后,茅家送慕家二十五亩地,一头犍牛,一座院子,院子里三间瓦房。父亲说写个字据吧。慕万福说写那个干啥,他妈的拿不出去的玩意。几个人只是到村外关帝庙里烧了个香,设了个誓。又过几天,茅家把方方面面该摆平的摆平了,就请慕万福上路。慕万福约了爷爷,带了老婆抱了孩子到东庄,一起看了茅大准备的那座院子,再到地里落实了那二十五亩地,回头又看了那头犍牛,都敲定了。地是好地,平展展一大块;院子不算宽大,但住一家人不成问题;犍牛不算高大,但只有五岁口,正是欢实的时候。茅家是财主,但不是什么大财主。爷爷估计,这已经把他家三分之一的产业割下来了。茅大特意摆了一桌酒席,慕万福有说有笑大吃一顿,乘着酒兴,家也没回就上了路。大脚婆把男人送到东庄村口,男人走了几步,回头摆摆手对妻子说:你回去吧!大脚婆说:你走吧!两个人就此分手,各自头也不回,眼泪也没洒一滴。
  @竹素园主人   
  @竹素园主人   
  @竹素园主人   杀人重罪自然有杀人重罪的办理规程。此时虽然已是民国,但我们这里刑罚上的进步不大。慕万福给戴上了一百多斤重的脚镣,先是关在站笼里示众。一般人在那站笼里挺不过两天,但慕万福站了三天还没死,而且谈笑风生,还有滋有味地抽烟喝酒;然后是严刑拷打,脚腕和手腕的骨头都露了出来,流脓淌血。慕万福始终没有改口,硬是坐实了死罪。  慕万福终于实现了愿望,脑袋落地了。茅大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地了。他是原本就设了局要诈人,还是真到分割财产的时候肉疼了,割不下去了?总之,慕万福顶他儿子死了,他却翻脸不认帐了。爷爷找了他好几次,他先是含含糊糊,推来推去,接着竟直截了当说:不过是个杀人越货的强人,早该死了,咱们何必认真呢!于是索性躲起来再不露面了。拖了两个月,爷爷看看真没希望了,就上门给大脚婆赔罪。爷爷说:茅大昧良心了,不认帐了,我是中人,我认这帐。我家现有的几亩地,你先种上,下余的帐我慢慢还。大脚婆显然早有预感,惨然一笑说:三哥你还把我们孤儿寡母当人看,就够义气了。你带我去见一次茅大就行了,下余的事你别管了。
  @竹素园主人   这个女人可不一般!她坐月子时我奶奶照护过她几天,算我们村第一个和她有深交的人。她姓折,一个挺怪的姓,据说是一个什么匈奴王的后裔。奶奶说:这女人性硬!怎么个硬法?比如缠足,一般女娃娃从四五岁开始缠,好好的脚被布条子死死缠住,连骨头都要折回去,痛啊,都是成日成夜地哭,可到最后都还是屈服了。这女人就不仅哭闹,而且把头往墙上撞,是真的往死里撞,撞得血流如注。她娘拗不过她,妥协了,她于是长成一双无拘无束的天脚。这下完了,这个名叫折桂英的女人成了没人要的贱货。她人样并不差,高个头,直身板,白白净净,可就是没人要。那个时候,谁家要是娶了大脚婆,连进祠堂的权利也会失去的,是闹着玩的吗?于是,同龄的女子不论好坏十五六岁就嫁出去了,她二十岁了还守在娘家;却声名远播,谁家小女孩不愿意缠足,家长就拿她作反面教材。万般无奈,父母最后把她许给一个年过四十的老光棍,还是个癞痢头。女人伤心极了,决心一死了之。不料过礼的前一天晚上,家里却遭了贼。明火贼正是慕万福一伙,是来抢彩礼的,因为情报失误,早来了一天,没抢到财物,就把女人抢去作了人质。折家的赎金还没准备好,土匪却送来一份彩礼,说姑娘不回去了,给慕万福做老婆了。一个良家女子,怎样做了土匪婆娘,是强迫的还是自愿的,还是先强迫后自愿的,谁也说不清。出乎一般人意料的是,他们成了很投契的一对。后来因为慕万福一伙被官府围捕,七八个弟兄就慕万福一个逃脱,两口子这才逃难到我们这里。
  @竹素园主人   慕万福的儿子叫万儿,是我爹儿时的伙伴。大脚婆抱着万儿去找茅大,头一次是我爷爷陪着去的,此后就不要爷爷陪了。茅大当然不认账,于是母子二人每年在慕万福忌日那天,都要去找茅大一次,风雨无阻。万儿先是给抱着,后来是背着,再后来就跟着跑了。跑到第十五年,大脚婆最后一次找茅大,问茅大:你真的不给我家那份产业了?我这是最后一次问你。茅大刚吃完饭,自管仰着头大张着嘴,用小拇指长长的指甲剔着牙缝里的肉丝,等清理工作告一段落,才冷笑道:你不来就别来了,没人请你来呀!大脚婆再没说一句话,扭头走了。这个茅大,财迷心窍,他要是有一点点先见之明,就该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加倍偿还人家的。 他压根儿没注意到女人背后那个貌不惊人的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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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素园主人   万儿个头不高但匀称结实,小脑袋,宽肩膀,小眼睛,和他爹像神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磕出来的。从小性子就野,爱打架,脸上常挂着伤,大脚婆管不住,好像也不大管。稍大点放过牛,再大点跟我们村的吴老大学杀猪,每次杀完猪能拿几斤猪杂碎回家。十七岁上听说卖兵挣钱,就卖兵,一下子挣来十石麦。敢卖兵的都不是寻常角色,不能真的把自己卖掉,要能逃回来才算赚。万儿却真的把自己卖掉了,四年后才回来,是随着军队回来的。日本鬼子打过来了,中国部队洪水般从前线败退下来,大部分是路过,也有驻扎下来的。万儿的部队驻扎在离我们村二十多里的霍家山。但没人知道他回来,大脚婆也不知道。
  村子里有狗,但早都是狼的手下败将,嗅到狼的气息就缩作一团,吠叫一声也不敢。这些狗见了狐狸倒能逞英雄,但七八条狗也追不上一只狐狸,有时甚至被狐狸吃掉。狐狸狡诈,诱引狗追,追呀追,狐狸突然跳下了高崖,实际是躲在了崖壁上。狗也跟着跳下去,就真的跳下去了。狐狸把摔伤的狗咬死,慢慢享用  拜读,好文笔。
  @竹素园主人 万儿血洗茅大一家是在八月十五那天,吃后晌饭的时候。一连十多天的阴雨,突然放晴,天空不挂一丝云彩,格外的蓝,大家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几乎忽略了时局的动乱。那时各村都有自卫队,东庄村口站着两个自卫队的哨兵,看见来了一队晋绥军,只当是来催粮催款的,也就不当一回事。这一排晋绥军列队进入村子,到了茅大门口突然停住,一半人散开来包围了茅家院子,一半冲进了大门。茅家合家正坐在院子里吃团圆饭,已经年过七十的茅大和儿子们坐一桌,儿媳和孙子辈分坐两桌,桌上摆着石榴、花红果、月饼,刚出锅的肉包子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突然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一家人惊慌起来,但什么都来不及了,眨眼间几十个枪口把他们团团围住了。茅家老二是东庄自卫队的队长,腰里挎着一支破手枪,他以为不过是来敲诈勒索的散兵游勇,就站起来寒暄道:弟兄们,一家人不见外,有啥事儿只管说!万儿喝道:少废话,把枪交出来!老二只得乖乖缴枪。万儿说:我们是晋绥军,打日本的,要派你家一笔款子,要按人头算,你家人来齐了吗?老二说来齐了,今儿八月十五,从来没这么齐过。万儿挥挥手,叫几个弟兄挨屋搜查。院子不大,也就十多间房子,很快搜完,搜出一个月婆子和一个没满月的婴儿。万儿命令茅家全家人站两排,男一排,女一排,让茅大站在当间,数一数,共是十九口。这时万儿才问茅大:认的我吗?茅大眼花,这时定睛细看,才大吃一惊,面前站着的分明是死去多年的慕万福,只是年轻了许多,而且穿了军装,当下腿一软,跪下就磕头。万儿问:哪个是你大儿子?茅大颤抖的手指了指。万儿问:当初我爹顶他去死,事先怎么说的?茅大磕磕绊绊回答:二十五亩地一头牛,一座院子。万儿问:你不是忘了吗,怎么又想起来了?我妈带我到你家跑了十五年,十五年你也没认账呀!你说这事儿咋办?茅大忙说:我这一份家当全送英雄!万儿冷笑一声,把茅家老大拉出来,问茅大:你这儿子二十年前就该挨刀的,是我爹顶他死的,这会该死了吧?茅大泪流满面,只是磕头求饶。万儿道:一命抵一命也不愿意?哼,那就把你四个儿子都拿来抵账!回头吩咐弟兄们:都别动,看我的!拿过一把砍刀,嚓嚓嚓,连砍四颗人头。那四个汉子就和绵羊遇见狼一样,没一个反抗。接下来,万儿一口气杀了茅家剩余的男女,连同那个未满月的婴儿,最后杀的是茅大。
  @竹素园主人 第二天万儿回家了,腰里挎着盒子枪,身后跟着几十个弟兄。起先大家还以为是一伙散兵,后来发现带头的军官是万儿,就都拥到慕家门前。那一队兵整整齐齐站在当院,村民们没人敢进去,就站在院子外边看。不一会,就从窑洞里传出大脚婆的嚎啕大哭声:万儿爹,你死得好苦啊!你这下可以合眼了呀!接着大脚婆出了院门,一路哭着,先到关帝庙烧了香,又到北沟慕万福的坟头去烧纸。万儿带着他的兵排着队跟在后边,很肃穆的样子,最后在慕万福坟前朝天打了一阵排枪。大家很快明白了,原来万儿已经是晋绥军的连长了,这次报仇,是得到他们团长特许的。
  这类“抡天”的故事,其实质就是比夸张,比想象力。事实上,年代越古老,人们的这种比劲就越大,想像力也越丰富。比如,世界上最高的人到底有多高?还在很古的蒙昧时代,世界各地的先民就开始了一场“抡天”大赛,故事也极具煽惑力。  拜读,有趣。
  @竹素园主人   多谢一束干花支持。贵文也看过几篇,好。
  霍家山的晋绥军不久被日本人打垮,万儿死里逃生,又投奔土匪马葫芦做了营长。马葫芦抢来个小老婆叫香香,是方圆几十里一朵花。万儿看上了香香,背后一枪,打死了骑在马上的马葫芦,霸占了香香。香香跟了万儿好几年,也没生下一男半女,万儿死后便没了踪影。万儿是在一九四六年冬天太岳纵队剿匪时被击毙的。消息传回来,大脚婆正坐在院子里纺花,她很平静地说:好着呢,是他爹的种!依旧纺她的花,直到把一个穗子纺完,才起身去找人收尸。几年后大脚婆也死了。想是一个人太孤寂,去和丈夫儿子团聚去了。收拾遗物时,都以为父子两代强人,家里一定有不少金银财宝,结果找来找去,却是空空如也,只有几斗麦子,几件破衣服。村里人既震惊,又怜悯,便为大脚婆办丧事。没一个亲属,太凄清了,就创造性地举行了一次公祭,还特地请外村一位老秀才写了一篇祭文。那时我已经七八岁了,也混在人群里听那祭文。很难懂的四言文,念了好长一会,我居然听懂了“呜呼强人,我之芳邻”八个字。灵柩起身,锣鼓呼天抢地地响起来,像是在悲悼,又像是在控诉,像是在数说强人的不良,又像是在埋怨世道的不平。大脚婆自然是与男人合葬,身边是万儿的孤坟。两个坟头早就被平掉,只剩永远的萋萋荒草了。
  @竹素园主人   
  拜读,佩服,学习了。
  @竹素园主人   似乎就你一个读者。告一段落了。
  @竹素园主人 187楼
08:04:02  @竹素园主人  似乎就你一个读者。告一段落了。  -----------------------------  整篇看下来确实不错,虽然没有错综复杂的情节 先不论文笔是否优美 至少对人物人性的描写更写实更直白、真实 我一直收藏看来着 读起来如同一位乡下饱经沧桑的老人再给我们回忆过去 现在也许大家更喜欢风花雪月的文字 但我支持楼主这种为小人物立传的方式 这也是一种财富 如果没有楼主这种作品 对于近代当代的历史 若干年后我们读到的会如同看资治通鉴一样的平淡 绝对不会有楼主这种对人性直白的描述了 希望楼主能继续!! 让有的人明白什么是小人物什么是历史什么是平淡什么是人性!谢谢......
  合卷品茗,宛若穿越了时空的长河,百年前一个个鲜活的人物站立在我的面前.........  楼主好文采!
  @竹素园主人   多谢二位支持。最近旅游,到云冈石窟,站在1500年前的大佛,感到好温暖,仿佛受到慈母的抚爱。与二位共享。文章慢慢发,质量虽不高,数量还是有些的。  
  故事的来源确有不少是由乡下老人讲述的。
  从头至尾细细品,越品越有味道,我就喜欢这种讲故事似地文章,边看边把人引入另外一个境界,像极了小时候在煤油灯下听大人讲故事,超级喜欢,楼主继续啊。
  楼主的文章,都是用心写就,非常喜欢!  读您的文章,如听聆听老者讲故事,精彩纷呈。正像您自己所说,那篇《美女》不咋的。  期待楼主多出好文章,我会常来的。
  学习了。
  @竹素园主人   有各位支持,竹素园主人又有了干劲。不过老是成篇的东西,你看的腻味,我也发的腻味。咱来几个小段子,或曰花边文学。都是带传奇色彩的。
  花边一:捉蚤妇人  某村某妇人,庸常无奇。家贫,屋室不洁,亦常见之态。家中多跳蚤滋扰,妇人不烦用药,练就一手捉蚤绝技。每晚黑灯瞎火之下,总可捉到十几只乃至二三十只跳蚤,且用一根头发绑成一串,次晨拿来向邻里展示。邻里无不称奇,妇人亦乐授其技。其法:觉有跳蚤上身,即以右手食指沾唾沫,用指尖快速将跳蚤摁住,反复搓揉,待跳蚤失去弹跳能力,即双指将其捏住。然后,左手拔长发一根,从捏跳蚤的食指与拇指间穿过,绕一曲,将头发两头拉紧,跳蚤即被绑住,再难脱身矣。邻里纷纷效法,然迄无一成功者。可谓缚苍龙易,缚跳蚤难,神乎哉妇人之技!
  绝技啊。
  @竹素园主人
09:30:11  @竹素园主人   多谢二位支持。最近旅游,到云冈石窟,站在1500年前的大佛,感到好温暖,仿佛受到慈母的抚爱。与二位共享。文章慢慢发,质量虽不高,数量还是有些的。     —————————————————  悬空寺也很值得一看。正可谓:  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
  @竹素园主人   花边二:尿得高  尿得高,属北人熟语,用以形容一些人的自视过高,实际生活中真有尿得高的人。某村某男,曾当众做过尿尿表演:面对丈二高墙,背对观众,双手操作,隐约间“吱”的一声,一股尿流直射天空,做抛物线状越过墙头。观者无不惊诧。可惜兰陵笑笑生未闻此素材,不然,西门庆的淫技定会更上一层楼,那喷出的就不是尿液,而是另一种液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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