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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死者有那不朽的名,但让生者有那不朽的爱。——泰戈尔
我们09艇和08艇、07艇受到了水警区的通报表彰,《 人民海军报 》、《 烽台日报 》和《 瀛州日报 》都报道了我们为大禹号护航、救生的事迹,大队专门召开了表彰大会——我们中队荣立了集体三等功,各艇都有立功、受奖的官兵。那以后,我们09艇的发展势头很好。艇领导的决心是,向先进艇队大踏步迈进。艇上的黑板报上,经常出现“争创先进艇队”等号召性文字口号,王俊男的美术字艳丽而醒目。
时间过得很快。接近中秋了,海天之间也显现出秋高气爽的景象。海水湛蓝,白云悠悠,站在防浪堤上可以望到很远处的群岛,让人心旷神怡。每当艳阳高照的周日中午,官兵们都把自己的军装、棉衣拿到码头上的晒衣场去晾晒。大家把长了白毛的蓝呢子服洗刷干净,晾晒干了,准备入冬穿用。
那天夜里,郝指导员在他的小铁柜里无意中发现有一捆报纸包儿,他自己早已忘记那是什么东西了,拿出来打开一看,原来是官兵们写的怀念陈一飞的纪念文章。
他想,这些东西没什么用了,应该让文书小王烧掉它。
他想看看谁的文笔最好,谁跟陈一飞最有感情,于是就随便翻阅起来,那感觉犹如偷偷窥视别人的隐私密件呢。
艇长马忠仁的文章——
我的好搭档,永远怀念你
真的不相信你离我们而去了。在你牺牲后的这些日子里,我和艇上官兵们每天都在思念你,你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我们脑海里浮现。不论在战士们心中,还是在我和副长心中,你都是一个很有爱心的老大哥。
回想我们相处搭档这些年,咱们从来没有吵过嘴,从来没有因为工作和其他问题而红过脸,这在作战舰艇军政主管中是很少见的。全艇官兵这么多人整天在一块儿,没有矛盾是不可能的,因为你经常教育大家说,大家在有限的人生时间里能在一块儿相处是缘分,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风雨同舟,同舟共济,相互之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所以艇上同志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和问题,都让你及时做工作给化解了。这样,我这个艇长就少操了好多管理上的心思。
你知道,我是最讨厌狗仗人势的人,去年老兵复退期间,后炮的李通因为转志愿兵的事儿,怀恨在心想找我的麻烦,是你及时做好了上边的工作,也做通了李通的思想,使艇上的复退工作圆满顺利地完成。你说,处理“关系兵”,要讲策略,避免把上下级关系弄僵了。现实生活中出现些矛盾和问题没有什么,如果没有这些矛盾和问题,还要我们领导做什么?……
看完马艇长的怀念文章,陈一飞作为一个好兄长的形象就在郝指导员的脑海里初步显现了。他想,难怪官兵们那么怀念他,因为大家失去的实在是一个好兄长啊。“关系兵”一词,也引起了他的注意,在他今后的工作中也许会遇到。
接下来,他又看李副长的文章——
好兄长,我怎能把你忘
那夜,你突然离去,对我们全艇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我们的心都快碎了。你的牺牲,是上天的不公,因为你实在是一个好人,是我们大家的好兄长、艇上的主心骨。你关心战士,爱兵如子,这在中队是有口皆碑的;你关心我个人的进步和成长,更让我没齿不忘。
我因为年轻和个人性格上的毛病,给中队老政委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入党问题迟迟不能解决。是你经常开导我,苦口婆心地教育我,要正确对待组织上的考验,逐步克服自身的弱点,我是后来逐渐认识到自身的问题并加以改正,才终于光荣入党的。我忘不了你在讨论发展我入党的支部大会上对我的讲评,你对我的优点讲得那么足,有些甚至连我自己都认识不到;而对我存在的问题又讲得那么准确,一针见血地指出来,并讲了我改正的程度和尚需努力克服的问题,让与会人员无不赞同,也让我心悦诚服。我入党的过程,是你对我教育进步的过程,是使我逐步提高认识的过程,这过程对我今后的成长进步是非常重要的。
对战士的管理,我曾经有过偏见,我认为有些个别兵是有奴性的,不严加管理,他会以为领导软弱可欺,越发不好管,要经常敲打他才能制服他。对犯错误的战士,该处分的就是要处分,决不姑息迁就。可是,你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作为领导要注意工作方法,把思想工作做到位,以情带兵才行。只有不会教育人的领导,没有教育不好的战士。对犯错误的战士,以教育为主,处罚为辅,而且要对战士的成长进步负责,尤其宣布处分,要极为慎重才行。因为让战士的档案袋里添上个处分,总有我们领导失职的成分。带兵就跟带孩子一样,可以适当地批评他或给他一点儿小小的惩罚,只是让他长长记性,下不为例即可。
李副长的文章也写得情真意切,发自肺腑,从另一侧面丰富了陈一飞好兄长、好领导的长者形象。郝指导员庆幸没有急于烧掉这些纪念文章,这些东西可能对自己今后当好指导员很有帮助呢。接下来,他就认真地一份一份看下去。
文书王俊男的文章——
难忘您的关爱和教诲,让我走好军营生涯第一步
……那时我刚从训练团分到艇上工作,上艇没几天就感受到我们09艇这个大家庭的温暖,指导员您像个好兄长关心我们,尤其我感冒时每天都问我吃药了没有,感觉好些了没有,嘘寒问暖。有一次星期天,我因病实在不想吃饭,人到了中队食堂,看了看饭菜什么也不想吃,就悄悄溜回到艇上,爬上吊铺休息。谁知道,航海班的同志给我送来了我爱吃的荷包蛋面条,还有清口的榨菜丝、小油菜炖豆腐。他们说是陈指导员让中队伙房专门给你做的病号饭。记得在家里感冒,我的父母亲也没有这么细心周到地关爱过我,真是让我好感动。
我们新同志一上艇就爱听您给我们上课,您讲课形象生动,印象深刻。记得是一次条令学习,您在黑板上画了个圈说,这个圈是我们的行动规范,大家在这个圈子里受到条令条例的约束就绝对不会出问题,绝对能成长进步的,否则的话,老想出这个圈子,不遵守条令条例的规定,那你们离出问题就不远了。如果想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就要遵守纪律,遵守条令条例。您简单的话语,朴实的道理,让我们明白了如何走好军旅生涯的第一步。
郝指导员被一份份文字朴实、感情真挚的纪念文章打动了,他一直看到深夜才入睡。
陈一飞,一个和蔼可亲、仁慈可敬的高大形象在他脑海中形成。起初他只是觉得能从纪念文章中找到点儿当指导员的经验,后来他发现陈一飞可以是一个值得宣传的好典型呢。
第二天上午,郝指导员召集马艇长、李副长在艇长室开会。李副长说:“你昨晚没睡好吗,眼有点儿红了。”马艇长说:“是不是又想起老陈的死来了,要不然我让我家属回老家去吧,也好给你做伴儿。”
郝指导员说:“还真是为了老陈呢。上次我让你们写怀念老陈的文章嘛,收上来之后也没工夫看,昨晚无意中发现了,就翻了翻,有一些写得还不错,所以看了大半夜。我突然想起来,老陈可以作为宣传典型给上头报一下。”
“我看这事儿不成。”马艇长说,“上级把老陈牺牲的事定为事故,因公牺牲,怎么能再作为典型宣传呢?”郝指导员说:“雷锋牺牲的时候也是事故,因公牺牲的。”
“这也差得太远了。”马艇长说,“宣传雷锋是当时时代的需要,政治的需要,现在全军像老陈这样的好干部也多了去了,不可能成为典型的。”
李副长倒是认为可以报一报试试。他的意见是不行就算了嘛,这也没有什么。他说老陈这么一个好干部牺牲了,连个烈士也没有评上,实在是莫大的遗憾。马艇长总忘不了给陈一飞评烈士时的情形,说我们艇上、中队和大队都尽了力,上级有硬杠杠就是不批准,结果白忙活了。好在老陈的妻子陈淑芬是个很大度的人,尽管丈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倒是一点儿没给大队中队找什么麻烦,她那纯朴和无私的品格,让领导们都非常感动。
郝指导员说:“报宣传典型跟评烈士是两回事儿。评烈士是组织部门的事,评定亡人事故是军务部门的事,而报宣传典型是宣传部门的事。”
他们议论了一会儿,马艇长和李副长同意给上级报一报。郝指导员说,我心里也没底,我想先给政治处高主任汇报一下。
“关键是上级宣传部门要看老陈有没有过硬的事迹。”李副长说,“再就是老陈的事迹是不是符合当前的宣传口味儿。”
郝乐生说:“你说得对。我看最近海军报上老在宣传尊干爱兵的事,老陈可以做个爱兵模范干部类的典型嘛。当然关键是他的事迹要过硬。要不然,我先写一稿,你们看一看,要是觉得可行,咱就报上去。”
李副长同意。马艇长说,好吧,需要凑情况,可以从各部门叫几个人来,开个座谈会。
“那样,战士们会很快传出去了,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郝乐生说,“我先从纪念文章里选一些吧,需要找谁时再个别谈。”
晚上点完名,郝乐生就给政治处高主任打了个电话,说有事要汇报。高主任说,你过来吧,我正好没什么事儿,跟张干事下围棋呢。
郝乐生赶到高主任办公室时,见他们两人还在认真地“围”着。高主任说,小郝你坐,我先吃了张干事这些子儿。郝乐生就凑过去观看,一看那局势,主任执黑,只在中间有几小片势力,四周都让白棋牢牢地占了,输棋已成定局。可是眼下正在“征子儿”,高主任紧咬着张干事的一条“小龙”不放,他希望能吃掉这条“小龙”,扩大地盘,于是穷追不舍。其实他越这样追下去,对他越不利,一旦对方杀个“回马枪”他就前功尽弃了。
果不其然,张干事觉得时机已到,便开始突出重围,只落了一子儿,高主任的围堵就全线崩溃了。主任大叫:“上当了,上当了,让他突围成功了!”
张干事扶了扶眼镜说:“主任你进步还是不小的。”
高主任笑着对郝乐生说:“最近我跟张干事学下围棋,还是挺有意思的,就是有点儿看不过来,光想吃子儿痛快,吃着吃着自己丢一大片,心疼得不得了。”张干事说:“你得注意布局,稳扎稳打,注意守角抢边儿。防守要严密。”
高主任说:“对呀,金角银边!我老忘了。”说着就收拾了棋子儿,问郝乐生有什么事儿,郝乐生就把给陈一飞报宣传典型的事说了。高主任说,我来时间不长,对陈一飞不是太了解,张干事看看这事儿有没有希望。张干事说,老陈确实是个好干部,他生前09艇也是老先进,只是他牺牲的事儿上头工作组定为亡人事故,弄得大队首长灰头土脸的,都不愿提这个碴儿,连马艇长提副中队长的事儿也黄了。
高主任说:“要不然啊,郝指导员你先写个稿子给我们看看。要是真有挖掘的价值,我就给大队张政委汇报一下,就推一推呗。”
“现在报宣传典型竞争可激烈了。”张干事说,“能在舰队推出来就挺难,更别说往海军和全军推了。一是要事迹过硬,二是要有门路有关系,三是要花钱才行,不然白费劲,折腾不出来的。”
一番话,说得郝乐生一脸茫然。
张干事说,我们站在大队角度看老陈是突出的,可拿到上边去一比就比下去了,人家有更突出的。我管新闻宣传,我可知道这里面的难度。那些报社的记者牛着呢,他们光盯着首长的关注点,再就是盯大单位,咱这小小的团大队,人家根本放不到眼里。为了上篇稿子,得花钱送礼,好好接待,吃喝玩,现在兴唱歌跳舞。有一回我牵头接待《 烽台日报 》的几个人,在歌舞厅里都结完账了,一个姑娘还找我要钱,她说你的客人跳舞时摸俺胸来着。咱又不能领她去对证。高主任和郝乐生都笑了起来。
高主任说:“我看这样办,小郝你先写篇报道,就从爱兵好干部这个角度写,写好后让中队王副政委看看,然后报给我们。”
“王副政委那儿,我还没给他汇报呢。”
“那怎么能行?你得先给他报一下。”张干事说,“他是你们中队的代理政委,你越级办事儿,别让他不高兴。”郝乐生说:“好的。”
高主任夸奖说,小郝你干得不错,中队领导对你还是挺满意的,说你上艇不长时间就打了个翻身仗,不长时间就把整个艇队的士气抓上来了,势头很好。这次为大禹号护航你们也表现不错,受到了水警区的表彰。好好干,多跟艇长、副长和中队领导通气,有事儿多商量。你们艇上三个领导一定要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形成合力,个别人就没法钻你们的空子了。现在是和平年代,什么是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领导形成合力就是战斗堡垒作用。
郝乐生连连称是。
张干事说:“说不定啊,用不了多久,你们就换装了,换成新型导弹护卫艇了,提职的路子也宽了。乐生好好干。”
郝乐生说:“听说一中队几条艇就要退役换新艇了。”
高主任说:“是,一中队换装完了,就轮到你们中队了,也就是明年下半年的事儿。”
第二天下午,郝指导员来到中队部,把报陈一飞为宣传典型的事儿给王副政委作了汇报。
王副政委静静地听着,不住地点头,最后微笑着说,你的想法很有创意啊!反正我们中队一直是觉得老陈是个好干部,他生前也获得过一些荣誉,只是对他死的事儿上头定性不好,也没评上个烈士,弄得大队、中队都没面子。牛队长说过,老陈他死也不会死,一开始救人那会儿死多好啊,让你们拖船了你死了。开句玩笑啊。你说的这事儿,可以给政治处报一下看看,要不然咱把张干事请过来商量商量?郝指导员说,我昨天遇到他了,给他提起过。
王副政委瞪大眼睛说:“他怎么说的?”
“他说推典型是难度挺大的,请报社的人来也不好请,反正挺麻烦。”
“那是肯定的。没事儿,哪天我叫他到中队来,咱们商量商量,他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儿。要不,你先写个稿子,到时候跟他一块儿研究研究。”
“好,我先写一稿。”
回到艇上,郝指导员就开始构思陈一飞的事迹报道,列了一些提纲,一直搞到很晚才睡。
白天艇上太不安静——电铃声,机器声,甲板上的脚步声,还有压水泵的吱呀声,码头上的各种声音也不断干扰,乱哄哄的。郝指导员跟马艇长同在艇长室,他也静不下心来,这事那事的总有人敲门。
他只好等晚上熄灯后写。他集中精力把大标题定好,确定了提纲。这样就可以一块一块地写了。
大标题:护卫艇上领航人
副标题——记海军某护卫艇大队二中队2309艇原政治指导员陈一飞同志的先进事迹
一、大道理,他实实在在地讲。讲大道理,是为了关心爱护官兵,为他们的成长进步指明方向。选几个好的例子。
二、兵的事,他实实在在地办。这样的事例比较多,要选精当。
三、对战士,他实实在在地爱。选例子时,注意与第二部分区别开来,要更有说服力……
马艇长不在艇上睡,郝乐生还要坚持每天夜里查铺查哨。黑暗中,他还不能像盲人在自己的家院一样行动自如。后舱舱顶低一些,他有时还碰头。有一回,他碰得眼冒金星,就觉得整个世界嗡嗡响,惊动了尚未睡熟的水兵,吊铺上就有了憋不住的笑。
“没事吧,指导员?”老兵在昏暗中关心地问。“没事,没事,你们睡吧。”他说着,手不离头上碰起的包,咬着牙,顺梯爬出舱外。
李副长知道后说:“实际上没必要天天夜里查铺查哨,反正我们三人轮流查,隔两夜不查没事的。”郝指导员说:“牛队长不是强调责任心嘛。”
李副长笑笑说:“领导讲的责任心都是督促下边的。你的部下们都做好了就行了。比如说查铺,各部门长负起责来,有什么事儿如实给你汇报就是了,还用你亲自每夜去查?你每夜查也只能查那么一会儿。”
郝指导员觉得副长说的也对,但他觉得不查不行,后来查铺灵活了些。
那天夜里,他写稿子写累了,就独自坐在艇长室的小沙发上看报。中舱里有人在打扑克,吆吆喝喝的,有时难免争执起来,可能有人要耍赖。他看报比过去看得仔细了。在俱乐部时,他很少看头版的大块文章,现在得看了,现在是政工干部,当领导了,不看不行了。
有人在敲门,像个当兵的在犹豫地轻轻敲着。他拉开门,是水雷班长张树民走了进来。
“指导员,向您汇报个事儿。”
“张班长,什么事儿?你尽管说。”
张班长环视了一下艇长室,生怕有人窃听似的。然后他干咳了一声,那咳声也是试探性的。“说吧老张,没事儿。”郝乐生鼓励他。
“后炮那个新来的……侯兵……”
“侯兵怎么啦?……”
“这两天……不对劲儿。”
郝指导员示意他大胆讲。
“那天夜里,熄灯之后……好长时间了,我看他一人悄悄穿上衣服下了吊铺,爬出舱,半天没回来。”张班长回忆着说。
“有这事儿?……”
“我想,这小子出去作甚?拉肚子?……我躺在铺上等了好长工夫,也没见他回来。反正挺长时间。”
“后来呢?”
“后来我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你看他在吗?”
“在哩,我醒了时,他打着呼噜睡得正香呢。……我怀疑……”
“他敢深夜擅自离艇?……”郝指导员半信半疑地望着老张说,“武装更不能发现?不报告?”“武装更?下半夜的武装更是很容易打瞌睡的。”
郝指导员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脑子里闪过一道不祥的光。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的。这个后炮的侯兵新调来不久,脸红红的,疙疙瘩瘩地长满了青春痘,看上去还是挺老实的。马艇长说过,他是大队司令部管理员的什么关系。
“我也是没事儿瞎猜,指导员您也别太当回事了……”
“哪里,你提供的情况很重要噢,今后还真得注意这方面的事。这事你没对别人说过吧?”
“没有。”
“先不要声张,看侯兵有什么动向。”
“我一定晚上留点儿神。我没别的事儿,没事我回去了,指导员。”
张班长走了。张班长走后,郝指导员心里就失去了往日的宁静。想写稿子也写不下去了。侯兵这小子深夜溜出去干什么?他总不往好处想,越想越觉得是个问题。
第二天,郝指导员就给马艇长和李副长讲了。马艇长说:“侯兵老实得很,他哪能出啥事儿哩。”李副长说:“现在这兵可不是前几年了,什么邪门儿的事不敢干?”
郝指导员说:“就怕他捅个娄子……”
马艇长说:“他是个老实兵,出不了事。”李副长说:“这难说。现在地方上什么事儿没有哇?……”
郝指导员说:“可是,不能大意。”
“让张班长料着他就是了。”马艇长说,“不过,老张的话也得筛着听。”
“倒也是。”李副长说。
郝指导员就感到很是茫然,对老张,他没有他们俩了解。
翌日上午,郝指导员亲自找侯兵随便聊了聊,察言观色了一番,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夜里,他又心无旁骛地集中精力写陈一飞的稿子了,有时写到大半夜,终于拉出了第一稿。
他让马艇长和李副长每人看了一遍。马艇长说,挺好的,而且很实在。你写的都是真事儿,比报上发的那些爱兵故事强多了。李副长看了后也说,很好,我看就这样给报社发就行。
郝指导员就去了中队,把稿子交给了王副政委。王副政委说:“写好了?稿子放这儿吧,上午我抽空看看,下午咱们碰一下头。”
回到艇上,郝指导员继续想着稿子的事儿。他觉得,稿子开头有点儿弱,对老陈介绍过多,可能显得冗长,于是他想琢磨一个简明扼要的开头。
他找出了《 支部会议记录 》,想看一看会议发言记录,看看陈一飞的发言内容。结果发现里面夹了一张纸,是一首手写的小诗。
——献给我们的指导员陈一飞
后炮兵 李通
我走了,可我忘不了,
你那母亲般的慈爱。
我走了,可我忘不了,
你那父亲般的威严。
我走了,可我忘不了,
你那大海一样的胸怀呵。
你让我在迷雾中擦亮了眼,
不管今后遇到任何激流险滩,
我都会记住你的爱和教诲,
在人生的波峰浪谷中勇往直前!
他突然想起,稿子就用这首小诗开头好了。这样还有点儿新意,也好直接点题。
下午,他去了中队部,问王副政委对稿子的意见。王副政委说:“上午我看了一遍,总体感到不错,看来你写稿子还是很有基础的。你知道抓块,一块一块的,结构得很好。美中不足就是前边部分有些啰嗦,我看可以适当压一下。不然给人一种感觉,就像包子一样,皮厚了点儿。”郝指导员说:“我也感觉到了。这样,我再改一改。”
“行。”王副政委很高兴的样子,把稿子交给郝指导员说,“把前头弄一弄就行了。改完后直接拿给张干事,我给他打电话了,让他帮着弄一弄,给高主任报一下。”
郝指导员接过稿子,见大标题上面的空白处写满了修改意见。末了,还注明同意上报,并签上了他的大名——王清臣,还缀上了年月日,很像首长批示的样子。
第二天上午,郝指导员就去找政治处张干事,把昨夜改好的稿子交给了他。
张干事认真地看了一遍,点点头说:“嗯,还不错,我给主任报一下,他要没意见,我就直接报给基地宣传处。”
张干事拿着稿子直接去了主任办公室。郝指导员就耐心地等着。走廊里传来哪个办公室有人大声打电话的声音,口气相当谦卑,好像有什么私事儿有求于对方,直说这事儿就拜托您啦,谢谢,谢谢啦,有空到瀛州来啊。
一会儿,张干事回来招呼郝指导员说,主任让我们一块儿到他那儿。
郝指导员跟张干事一起来到主任办公室。高主任说:“小郝你写东西挺快的呀,这样,你念一念,我和张干事听一听,咱们过一遍,觉得哪里不合适再作修改。张干事你注意记一下。”
这样,张干事就坐在写字台的一角,拿个笔记本准备着。高主任就坐在藤椅上,头搁在靠背上闭目养神似的听着,看上去拉的架子很大。
郝指导员就拿着稿子朗读似的念——
护卫艇上领航人
——记海军某护卫艇大队二中队2309艇
原政治指导员陈一飞同志的先进事迹
我走了/可我忘不了/你那母亲般的慈爱/我走了/可我忘不了/你那父亲般的威严/我走了/可我忘不了/你那大海一样的胸怀呵/你让我在迷雾中擦亮了眼/不管今后遇到任何激流险滩/我都会记住你的爱和教诲/在人生的波峰浪谷中勇往直前
这首题为《 爱心难忘 》的小诗,是09艇战士李通在退伍之前眼含热泪写下的。他把诗献给了艇指导员陈一飞。
在经常性思想工作中,陈一飞靠我们党、我们军队优良传统的核心和灵魂——实事求是,引导艇上年轻的官兵,在茫茫大海上,在人生的航程中,茁壮成长,破浪向前!
念到这里,郝指导员说:“这是个帽子。”
高主任说:“行,点题的方式挺好的。接着念。”
“一、大道理,他实实在在地讲 陈一飞坚信一点:从事政治思想工作,必须学会实实在在地讲大道理。如果指导员也把自己的思想高度降低了,不敢讲大道理是不行的。任职几年来,他用大道理化解了一个又一个的矛盾,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难题。
“前些年,政治思想工作在肃清了‘假大空’的影响后,又遇到了新的挑战。谁讲大道理,似乎谁就是‘守旧’和‘僵化’,甚至说他‘极左’。于是,有人提出‘实惠’带兵,也有人推崇‘义气带兵’。对此,陈一飞始终保持着高度的政治责任感,毫不动摇。他认为:大道理任何时候都是真正的思想武器。现实生活中之所以会出现‘大道理危机’的现象,是一些政工干部没有在大道理与实际情况之间找到恰当的结合点。于是,他努力将两者有机地‘焊接’起来。
“前年3月的一天下午,副长刘兵与艇长接上了‘火’。其实原因很简单,中队组织业务集训,艇长派刘兵参加,而二十八岁还是‘单身汉’的刘副长,有人给他介绍了个对象,定在当晚见面,于是他断然抗命:‘我去不了!’
“艇长一气之下叫来了陈一飞,陈一飞了解内情后,对刘兵说:‘艇长让你参加集训,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去集训,女朋友那边,我给她打个电话。’
“陈一飞清楚,由于军港远离市区,且舰艇常年在海上漂泊,使青年军官的婚姻成了挠头事。刘副长曾谈过好几个对象,几乎都是不能按时赴约而‘黄’掉的,这次再失约害怕再‘黄’掉。于是陈一飞给女方的工厂打电话,想另改约会时间。不凑巧,正赶上厂休。为了不让刘副长再失去这颗来之不易的‘红绣球’,他亲自‘赴约’,向姑娘作了解释。姑娘见艇领导如此关心刘兵,很受感动,便欣然定下了再次约会的时间、地点。
“刘副长集训回来,知道指导员已替他牵上线,很是高兴。可陈一飞并没有放过刘副长顶撞艇长的错误。在找副长个别谈心时,陈一飞严肃地说:‘约会和集训哪头重哪头轻,你掂量过没有?作为军人,必须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刘副长惭愧地低下头,说:‘指导员,我这就找艇长道歉去。’
“陈一飞讲大道理,善于抓住时机,针对问题,就事论理,简明扼要。
“城市兵小黄是个‘刺头兵’,当兵前有一帮小哥们儿有的被劳教,有的被判刑,而他却通过各种关系来到了部队。就是这么一位曾经误入歧途的战士,竟被陈一飞用大道理引上了正道。小黄‘浪子回头’改掉了自己的坏毛病,工作积极主动,还能发挥自己的特长,把艇上的黑板报办得人人叫好。临退伍时,小黄怕没入党,父母及地方政府不相信自己的进步,同时也为了回去找个好工作,于是,他三番五次地找领导要求入党。这时,有人说小黄能脱胎换骨变过来不容易,稍松松口子让他如愿算了。但是,陈一飞绝不做有悖于党性原则的事。他找来了小黄谈心,既肯定了他的进步,又实事求是地摆出了他离党员标准的差距。同时,批评他把入党当作就业的筹码,是入党动机不纯的表现。
“一席话说得小黄心服口服,他向陈一飞表示:‘回地方后一定好好干!’
“果不其然,小黄回到地方工作勤勤恳恳,一年后就被录用为国家干部。”
郝指导员说:“这是第一块。”
张干事说:“这一块,是不是单薄了点儿。”
高主任说:“还可以吧。”
一会儿,有人在门外喊“报告”,高主任请那人进来,是司令部的保密员,拿着一夹子文件,说有几份文件请主任签收。高主任一一签收了,保密员敬礼而退,转身走了。
高主任简单浏览了一下那几份文件,把它放到了办公桌上的文件筐里,转身回坐到藤椅上,仰面合上了眼睛说:“念吧。”
“二、战士的事,他实实在在地办 官兵中的思想问题,有的是实际问题和困难引起的。陈一飞认为,对这类思想问题,就必须从结合解决他们的实际问题入手,做好思想工作。他随身携带着一个小记事本,官兵的实际困难全记在上面。他心细如丝,官兵们有什么忧愁事,总是被他体察到。
“志愿兵张树民探家回来,一改过去那种爱说爱唠叨的性格,常常躲在舱里闷头抽烟。原来,他探家时,为了治愈孩子先天性‘兔唇’,和爱人抱着孩子专程跑到上海市几家医院求医,可是光动手术就要好几千元钱,而且得‘排队’半年。夫妻俩只好把儿子抱回家,这成了张树民的一块心病。陈一飞知道后,把事情全揽了下来:‘你立即发电报让你爱人把儿子带来,我给你找医院做手术!’
“原来陈一飞认识驻地某医院的一位外科医生。他亲自带着张树民去登门求助,医生满口答应。后来,这名医生亲自上手术台。张树民只花了几十元钱,妻子就抱着儿子高高兴兴回家了。陈一飞热心解难,似有无声的力量在鞭策着张树民。他工作劲头更足了,当年被评为优秀志愿兵,并荣立三等功。正因为陈一飞把为部属分忧解难当作不动声色的教育,所以他为官兵办事总是保持着火一样的热情。
“有一回,身患肝炎的机电部门志愿兵吴占良,刚出院投入工作,心里又布上阴云。妻子因与婆婆发生口角,不顾家里正值麦收,带着儿子来到部队。吴占良大为恼火,令妻立即回家。妻不从,两人吵得天翻地覆。陈一飞好不容易把他们捏合好,吴占良之母又来信称儿子留媳妇不回家麦收是大逆不道,提出和他断绝母子关系,并按当地风俗寄来了一根结着二十多个死疙瘩的白棉线。这下,吴占良蒙了,一气之下导致肝炎复发。妻子既认为与婆婆再难相处,又担心吴占良把肝炎传染给自己和孩子,提出离婚。吴占良急疯了似的不知如何是好。
“陈一飞先是把吴占良送进医院治疗,又为其妻子和孩子安排体检。确认没被传染后,派人陪她回家做老人的工作。通过做工作,吴占良的母亲收回了打了结的棉线,夫妻关系也和好如初。吴占良的心病一除,肝病很快痊愈,归队后工作干得可欢实了。
“来自沂蒙山区的志愿兵李保成是个孤儿,当兵几年,家乡巨变,全村人搬进了新盖的居民村,只有他那一间茅草屋孤零零地立在老村的角上。小李将来转业后怎么生活?陈一飞着急了,他接连给小李家乡的民政局、乡政府和村委会写了十来封信,感动了地方政府。当年,乡政府和村委会为小李盖起了三间新瓦房。去年‘五一’,陈一飞和艇上其他领导一起,又替小李在部队操办了婚事。婚礼上,新郎新娘感动得泪流满面。”
郝指导员说:“这是第二部分。”
张干事说:“这一块比较丰满,也感人。”
高主任睁开眼,点点头说:“嗯,写得好!”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高主任就起身到办公桌前接电话。嘴里不停地嗯嗯啊啊,让人一听是下级打来的。一会儿他对话筒说:“给他立功的事儿,要大队党委研究,你们中队先报个意见。我提醒你一下,现在来队家属多,计划生育的事儿你们还要认真抓,要给家属来队的干部志愿兵讲清政策,计生用品要发给他们,万一有人‘走了火’,自己还不知道,回到地方就麻烦了。对,分分工,承包到人,做好工作。好,好。”
高主任放下电话,略有所思地回到藤椅上说:“接着念。”
“三、对战士,他实实在在地爱 陈一飞并不满足于战士在短暂的军旅生涯中有良好的表现,他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未来。他的心愿是:战士在部队应是长城优质砖;战士回地方,应是祖国大厦的有用之材。为此,他把自己一颗真诚的心捧给了战士。
“报务员魏继新的头痛病患得怪,发作起来眼睛发直,额头冒汗,牙齿咬得‘咯咯’响。痛一阵子过去,又好得跟正常人一样。为了查清病因,小魏在医院呆了一个月,也没有查出结果。一天上午,军医把陈一飞叫去,试探着问:‘这兵在艇上表现怎么样?’‘不错!’陈一飞肯定地回答。‘你是否感到他有装病的可能,比如他为了躲避出海训练……’医生又旁敲侧击。陈一飞急了:‘小魏入伍第二年就入了党,是个好兵。有次他感冒发烧近四十度,还坚持出海训练。他生病的前一天晚上,还在加班练习发报。我敢保证,他真是有病。’
“医生被陈一飞这种对战士高度负责的精神打动了,决定破例为小魏到405医院做CT检查。然而,CT检查过了,专家也会诊过了,仍然没查出什么病。医院决定让小魏出院。面对专家和医疗设备作出的权威结论,陈一飞无法从医学上推翻它。但凭对自己战士的了解,他毫不动摇地坚信小魏是真有病。如果让小魏蒙受委屈,会好端端毁掉一个兵。他横下心非要把他的病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陈一飞四处奔波,托人与海军总医院取得联系,迅速派人把小魏的病历送到北京。经联合会诊,小魏被诊为患有海绵窦炎。由于对症治疗,小魏的病很快好转了。在病痛疾苦和流言里走出来的魏继新,多次在舰队、基地专业比武中取得优异成绩,并转为志愿兵,成为艇上的一名思想业务骨干。
“陈一飞刚调到09艇的时候,战士任大鹏因打架被劳教了。当时正值艇进厂修理,他派人给小任送去棉被、衣服,还给小任写了长长的鼓励信。陈一飞还利用到基地开会的机会,借了辆自行车亲自到看守所看望小任。当他满头大汗、满身尘土出现在小任面前时,小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抓住陈一飞的手说:‘指导员,我绝不使你失望。’后来小任表现突出,提前解除劳动教养。
“任大鹏回到艇上,恰逢军委首长视察长山岛,09艇担任交通。按规定参加重大活动的人员都要接受政审,像小任这样刚解除劳教的人,一般要回避。这样会不会伤了小任的心?陈一飞与艇领导和中队领导一商量,认为在政治上应充分信任小任。这天下午,全艇集合,陈一飞宣读参加重大活动名单,当读到任大鹏的名字时,小任愣了片刻,紧接着热泪‘刷’地涌出了眼眶。
“任大鹏退伍时,陈一飞早上五点起床来到车站为他送行。
“陈一飞上艇任职以来,致力于艇队建设,殚精竭虑,与艇长马忠仁一起,带领全艇官兵多次完成重大任务,训练成绩名列前茅,他们艇连续三年被评为先进单位。每遇到抢险救生的重大任务,他身先士卒,冲在前头。199×年7月26日下午,2309艇在执行拖带失去机动能力的渔船航程中,陈一飞在后甲板检查拖缆时不幸被大浪卷入大海,壮烈牺牲……”
郝指导员念完之后,张干事说:“第三块也挺丰满的。”
高主任说:“不错,不错,就是后来老陈他牺牲了有点儿可惜。”
郝指导员说:“要不然把老陈牺牲这一段放到前面说。”高主任想了想说:“放前头,也不太合适,先这样吧。张干事,你再把稿子斟酌一下文字,报给政委审阅一下。政委要是没什么意见,就往上报吧。”张干事说:“好的。”
高主任十分高兴的样子说:“看来抓工作就是要善于发现,小郝你的眼光不错。”
郝指导员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高主任说:“好,事在人为,我们尽力把陈一飞这个典型推出去,争取早日见报。”
张干事说:“那我给基地宣传处好好说说,让他们当一回事儿去做。”
“不行啊,你就直接找找舰队宣传处新闻科,他们跟报社联系多,关系更密切一些。只要政委支持我们推,咱们就尽最大努力去办。具体由你来操作,去的时候到后勤财务多拿点儿钱,反正都是为了工作嘛。只要一见报,上级就会引起重视的。”
郝指导员回到艇上,像是做好了一件大事一样兴奋了好一阵子。接下来,就是期待他写的稿子早日见报。这种期待犹如求爱的人等待情人回信一样,是望穿秋水般的期盼。
每年接近老兵复退的时候,基层单位军心就有些浮动。躁动不安的是那些服役期满而想转志愿兵的老兵。上级机关一般要派人下部队调查摸底,掌握老兵的思想状况,指导做好老兵退伍工作。老兵退伍实在是对一个连队政治工作的最好检验。
这天上午,政治处召集指导员们开会,会议内容是预防政治事故的。会后,高主任专门找郝指导员谈了谈。他说,最近挺忙的,一直想到你们中队转转,也没去了。陈一飞的稿子,操作得还算顺利,舰队新闻科的人说,报社同意发,可能要排队等一等。
“这次会议精神很重要。”高主任说,“掌握着一条,快要老兵退伍了,别出事儿。工作干得再好,嘭!你一出事儿就不好说了。所以我会上讲了,防事故很重要。兄弟单位的教训,就是我们的警钟。你回到艇上,先把你们的思想骨干选好,经常有人给你们艇领导通风报信儿,意外的事儿就会避免,把事故消灭在萌芽中。”
郝指导员回到艇上,立即召集马艇长、李副长开碰头会。他按他小本本上记的,传达了会议精神。
“最后咱们把思想骨干选一下吧,选六名。”郝指导员说,“一定选那些表现好的,有责任心的有心人。”马艇长说:“其实这些思想骨干让各部门长当就行。反正他们整天跟战士们在一起,谁的思想不对头,也不会看不出来。”李副长说:“思想骨干还有点儿特殊性,就是给我们领导通风报信的,类似于搞情报的特务或者眼线吧。”
郝指导员说:“副长你别误解了上级的意思,思想骨干一方面通风报信,还有帮助领导做思想工作的职能呢。”
“噢,跟特务还不一样。”李副长拿着支部会议记录说,“就是选政治上可靠,为艇上一切着想,防止出事的人。”
“你这么理解还差不多。”
后来,他们就从航海到枪炮,各部门的人一一过了一遍,很快选出了五名。
“还差一名。”郝指导员说,“最后一名选水雷班张班长吧。”
“老张啊。”马艇长说,“他不咋的!……他好对人乱叨叨,保密工作怕做不好。”
郝指导员心里不悦,心想选思想骨干是我政治口的事儿,我看谁行就行呗,你艇长别什么劲儿?他看看李直,李直不说话,挺胸抱着膝。
郝指导员说:“选张班长吧,水雷班挺清闲的,让他多注意些艇上的事儿,勤汇报着点儿。”
马艇长说:“他就是爱叨叨,这方面不咋地……”
“经常提醒他点儿,让他别跟旁人乱叨叨就是了。”郝指导员坚持说。
保持了一会儿沉默。马艇长说:“选他就选他吧,反正得多提醒着他点儿,不然他就起不了好作用。”李直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晚上,郝指导员就让思想骨干们来艇长室开会,念了有关文件,提了一些要求。散会时,他就让水雷班张班长留下,问这些天侯兵有没有动静?张班长说,没有哩,他一次夜也没起,是不是他知道有人注意他了?郝指导员说,不会吧?
张班长说:“那天……我可在防浪堤外见艇长跟他谈心哩。”
“谈心有什么?”
张班长说:“你知道不?他们俩是东北老乡哩,一个县的。”
郝指导员只是嗯了一声。他想了想说:“老张你是思想骨干了,有什么情况及时给艇领导说。凡是该给领导说的,注意不要对别人乱说就是了。”
张班长说:“知道了指导员,有什么情况我就给您汇报。”
“倒不一定非给我,给艇长、副长说也行。”
张班长就走了。张班长走后,郝指导员就关上了门,一屁股坐在舷窗下的沙发上。沙发是绿色皮革的,挺软和。他想一人清静清静。越想清静一下,越有些烦人的事在脑子里转来转去的。
又有人敲门。动静很轻很轻,还是推动了他的耳鼓膜。
进来的是舵兵小赵。小赵像个姑娘似的,给人以害羞的印象。
“指导员,您给艇长和牛队说说,把我调一下吧,我不想当舵兵了。”
“为什么不想当舵兵了?”
“不想当……就是当够了呗。”
“你当了几年舵兵,就当够了?”
“四年了,老舵兵了。”
“你不当舵兵,干什么去?”
“干什么都行,到中队做饭、喂猪也行。”
“那哪行?你老兵了,专业骨干,艇长和队长能放你?”
“这不……求您给他们……说说嘛。”
“我说也没用,我也不会去说的。”
小赵没话了。小赵就低下头,憋了一会儿。郝指导员望着他,一时也不知怎么说好。他直纳闷儿,小赵舵兵当了四年,好好的,怎么就不愿干了呢?
“指导员,我是不是有病?”小赵抬起头,眼睛里闪着疑惑的光。
“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老感觉陈指导员没有死似的,上次夜航,我看见了他……就站在前甲板……”
“陈指导员?……这怎么可能。”
“我真的看见他了。我看见他孤零零站在前甲板,低头望着海水,一脸的忧郁,就和他活着时一样。后来就消失不见了。我没敢对人说,我不骗您,指导员……”
郝指导员就感到头嗡地大了一下:“你说的多吓人!这是幻觉。你老想着他的缘故。你不要想得太多了,你睡眠怎样?常失眠吗?”
“有时失眠。”小赵说,“陈指导员死后,失眠多了些。”
“要注意休息好,没事儿唱个歌儿,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那幻觉自然就没有了。”
“指导员,您还是给艇长、队长说说,别让我当舵兵了,我怕以后夜航出事儿……”
郝指导员就再三劝他不要把这事儿看得太重,照他说的去做,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会好的。小赵低下头,又不说话了。小赵抬起头来,一脸的不自然,眼里含着乞求的目光,让人看了怪可怜:“指导员,我想……”
“你想什么?……”
“我想转志愿兵。”
“想转志愿兵很好呀。”
这时李副长就叩门进来,小赵说了声“副长您坐”,就出去了。
李副长微笑着说,找小赵谈谈?郝指导员说,小赵要求调换工作,不想当舵兵了。李副长说:噢,小赵想转志愿兵。航海班已经有俩志愿兵了,怕没他的戏。
“小赵说到中队做饭、喂猪也行。”
李副长说:“中队司务长到了转业年限了,小赵也许想去当司务长。”
“是这样嘛。他说他夜航还看见过陈指导员站在前甲板,他怕以后操舵出事儿。我说,这是偶尔的幻觉,好好休息一下,保持旺盛的精力自然就会好的。”
“他有没有那幻觉,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李副长不阴不阳地说。
“他航海业务怎样?”
“他业务还是不错的,老航海兵了。不过有时他也犯迷糊,可没出过什么事。”
“他人怎样?”
“人嘛,还是不错的,老实能干,很听话;就是性格脆弱,有时想不开好抹眼泪,大姑娘似的,有一次让老牛训哭了。”
“还好抹眼泪?”
“他家境比较贫困……”
“噢。像他这情况,能不能转志愿兵?”
“这可不是你我说了算的。现在转个志愿兵,跟你们当年提干差不多,还不如你们提干简单哩。”
“挺复杂?……”
“说复杂就复杂,说容易还真容易。”
“是吗……”
马艇长在擦手枪。他把能拆的零件全卸下来,摆在艇长室小写字桌上。他拿布蘸着枪油,一件一件地擦拭,擦得挺仔细。
郝指导员坐在沙发上看报,心里想着小赵的事。小赵真的看见了陈指导员,还是蒙人的瞎说?他把不准。但他相信,人在特殊精神状态下幻觉是存在的。
“小赵不想干舵兵了,你知道吧,艇长。”
马艇长说:“他没给我说呀。”
“你一点儿不知道?”
马艇长擦着手枪说:“知道,他给牛队说了,队长训了他。”
“怎么办?他不愿干了……”
马艇长开始组装那手枪,发出了金属撞击的动静。他说:“他不愿干也得干,就俩舵兵,谁替他?”
“他说他夜航看见老陈了,老觉得老陈没有死。就怕他以后出点儿什么事。”
马艇长已经把手枪装好,咔啦咔啦弄出些动静,然后握枪的右手平举,冲舷窗瞄,睁一眼闭一眼,样子怪怪的。
“你不信他的话?”郝指导员说,“他说他真的看见陈指导员了。”
“他看见的邪乎!”马艇长说,“我怎么看不见?我还怪想老陈哩。死了死了,还看见!”
“幻觉不是人人都有的。我就怕他出点儿什么事儿。”
“他的幻觉是想转志愿兵,当司务长。”马艇长收回右臂,看着郝乐生说,“他净想好事。”
“就怕他出点儿什么事。”
“他能出啥事儿?”马艇长又举枪瞄着舷窗,郝乐生担心他误装了子弹,砰地来一下。
郝指导员觉得说服不了艇长。艇长这人挺固执的,还不如不说,他跟李直的看法一样。也许他们是对的。
郝指导员只是感到小赵怪可怜,觉得应该帮助他,毕竟是自己的兵嘛。
“就怕他出点儿什么事儿。”他又自言自语说。
午饭后,水雷班张班长又向郝指导员汇报说,侯兵昨夜又起夜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睡。他说,侯兵这两天挺高兴,像有什么喜事,我跟他聊,套他的话,看样子他有希望转志愿兵。
“他转志愿兵?”郝指导员说,“中队、艇上都没研究呢,他怎么就知道有希望?”
“兴许是有人给他许愿了呗。”张班长说,“不瞒您说指导员,我是过来人,这转志愿兵,只要抓住个说话管事的人就行。”
“哪些算是说话管事的?”
“这您还不知道?大队领导、中队领导,再就是军务的人,水警区上边有人就更好办了,打个电话可能就转了。”
“艇支部就没一点儿权?”
“艇支部啊?……有时有权,有时还真说了不算,上头指名转谁,你们挡得住?你敢挡?”
“表现不好的,有问题的就得挡。”
“那你也挡不住。一个电话,那兵就调走了,到外单位照转不误。”
郝指导员没话说了,他在码头俱乐部还没听说过这些事儿。侯兵在艇上表现一般,业务又不行,他就能转志愿兵?
郝指导员就给李副长说了。李副长说,凡是年限够的兵,都有希望转。一般上边往下分名额,让你转一个,你就报一个。上边指名转的,是额外的。我说过,这转志愿兵的事儿说容易就容易,说复杂还真复杂。你认为不错的,名额有限转不了,上边不批,说不行就不行。
郝指导员说:“你大队有没有挺铁的关系,帮小赵转了。”
“小赵给你什么好处?”李副长说,“你干吗那么给他出力?”
“我看他人挺好的,又老实能干,家里又那么可怜。再说毕竟是我们的兵嘛。”
“慈不掌兵。”李副长说,“这么多兵,你关照得过来吗!”
不过,李副长对小赵的看法还可以,说到时候看看。
那天夜里,马艇长的鼾声又搅得郝指导员睡不着,尽管那动静越来越好听悦耳些了。舷窗外,传来舷边橡皮碰垫儿吱呀吱呀的呻吟声。有风,艇在慢慢晃悠。每当他失眠时,就想起陈指导员,心中还冒出隐隐的恐惧感。这时候,躺在铺上就是一种痛苦。他轻轻穿衣,下了吊铺。再次开始了查铺查哨。他查铺查哨越来越没了规律,这样个别兵就钻不了空子。
他想,当领导嘛,就不能让人琢磨透了。
马艇长的鼾声仍在响个不停。他蹑手蹑脚来到中舱,舱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犹如阵阵涛声。他拿手电逐个床铺照了下,人员无缺,就把手电赶紧关闭了。
一个人深更半夜地看众人睡觉有点儿可怕,越仔细看越觉得恐惧。兀自伫立在沉睡者们中间,会觉得这世界就你一人活着了。他眼前的沉睡者们睡姿百态,就像一具具横七竖八的尸体。这“尸体”还能乱动弹,有磨牙咯吱响的,有含混说梦话的。那梦呓或疾呼呐喊,或怪叫哼哼,怎能不恐惧?
他钻出中舱门查哨,武装更挺立在中炮塔前,他走到武装更跟前却毫无反应,仿佛他是个隐形人。拿手电一照,值更战士闭着眼,怪吓人。他第一次见站着睡觉的。让这家伙睡一会儿吧。他心里想,反正自己没睡意,现在不想回艇长室。
他登上指挥台。
军港的夜静得瘆人。黑沉沉的苍穹下,艇船上的点点灯光,犹如什么动物闪着诡秘的眼睛。指挥台上,半人高的罗经扣着罩帽,看上去犹如水鬼;车钟、舵轮突出的把手像什么怪兽的犄角。看看甲板上的炮塔,也像庞大的怪物,给人以莫名的恐惧感。
他看见一个人影从后舱口那边过来,站在甲板上。人影站了片刻,就向中甲板走来。人影到了机舱口就停住,肃立,仰望着桅顶。人影的右手抬至额前,作敬礼状。人影又往前走,并踏上了通向这指挥台的斜梯,一步步往上攀登。
他躲在了大器材柜后边,大气不敢喘。他听着那人踏斜梯的动静,仿佛大脚踩在他的胸口,让他窒息。
那人登上指挥台。
他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是侯兵。妈的,他忍不住骂道。
他站起来说:“侯兵,不好好睡觉,你上这指挥台来干什么?”
侯兵似没听见。他怀疑自己根本没发出声音,是自己内心里说的。他又说了一遍。侯兵仍不理他。侯兵无视他的存在,直走到操纵战艇的车钟前,两眼望着前甲板。
“有人落水,救生部署!”侯兵嘟囔着,两眼望着前方。嗓音不大,似自言自语。
侯兵低头扳动了两下车钟把手,头又抬起,望着前方。
“右十度。”侯兵回头对舵轮说。
舵轮不会复诵他的舵令。
“侯兵,侯兵。”郝指导员叫道。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喊没喊出声音,恍恍惚惚如在梦里。
“前舱进水,紧急堵漏!前舱进水,紧急堵漏!”侯兵嘟囔道。
后来,侯兵就走下指挥台,走向后甲板。
他尾随其后,唯恐他走到海里去。
侯兵走到后舱口,就钻下去,消失了。
这小子梦游!他还头回见梦游的。
后来,他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侯兵钻出舱口。他悄悄下了后舱,见侯兵已经躺在铺上呼呼睡了。
他也只好回到艇长室,半天才睡着。
他一觉醒来时已是上午八点,艇长室里就他一人。阳光从圆圆的舷窗射进来,照得室内一片银光。透过舷窗玻璃,他看到蓝莹莹的水面,一会儿水面上漂来一片油污。油污在阳光照射下呈红蓝紫绿的漂亮色彩。
星期天可以睡个懒觉。马艇长看郝乐生睡得太香了,没叫他。
起床后,他就去洗漱。舱外的世界明晃晃耀眼。艇上不少水兵在甲板上弯腰踢腿,冲着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胡乱蹦跶。他走到小伙房,用手摇泵往脸盆里压水,手摇泵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马艇长来到小伙房门口,抬手看了看手表说:“指导员,小王给你打饭了,你先吃点儿饭,一会儿咱们开个会。”
他拧着毛巾说:“有事儿?”
马艇长见张班长过来,欲言又止,说一会儿就知道了。
艇长室里还那么亮堂。郝指导员和李副长坐沙发,马艇长坐在小写字桌旁的铺上。
马艇长说,中队给咱们艇一个转志愿兵的名额,让我们抓紧研究一下,看让谁转好,报上去。
“就一个?”郝乐生问。
“就一个。”马艇长说,“副长,你记一下。”
李副长就拿来支部会议记录簿。他打开大本子,写上会议时间、地点、参加人、主持人。
室内一时挺静,能听到李副长钢笔划纸的声音。
马艇长望望郝指导员,望望李副长,说:“大家看看,谁合适。”
马艇长的喉结往上动了下,又滑下来。郝指导员知道,马艇长是想让他先说。我为什么先说?他想,我说了,你说不行就给否了。我偏不说。你先说,多好。我也知道你会说谁。
李副长不说话,大本子摊开搁在大腿上,没事人似的,神情不阴不阳。郝指导员想,李直这家伙还是挺鬼的。
没人说话。小伙房传来手摇泵的吱嘎声。
马艇长说:“你们不说,我提一个看行不行。侯兵怎样?这兵老实能干,专业技术啥的也说得过去,后炮长明年年限就到了,正好也补个缺。”
李副长挺脖看了郝指导员一眼,又看看马艇长,没说话,低头记录。
你看我干吗?李直。郝指导员心里话:你觉得侯兵不合适对不?你鬼,你不说,让我否了他。你说多好,你一个副职,你说出来,我帮你腔,艇长就没“牙啃”了。你知道我不会同意,因为我想让小赵转。
“你们看看,侯兵行不?……”马艇长催促说。
“侯兵……”郝指导员说了“侯兵”两字就打住了。怎么说他还没想好,但这已经表示他不怎么赞同了。马艇长也该听出来了,李副长也该明白了,可他不说下去显然不行了。
“侯兵行吗?”郝指导员说。
马艇长脸上的肌肉就有点儿发紧,喉结移上去滑下来,又移上去滑下来。
郝指导员说:“侯兵军事专业方面怎么样,我没什么发言权,我光知道他算不上什么尖子。从这兵的思想表现来看肯定是一般,老兵了,还不是党员。从他身体健康状况来看……”
马艇长没等他把话说完,抢白道:“指导员你看谁行你提一个。侯兵是一般,可老兵就这么几个,优秀的人家又不愿留,你提一个自己愿留又比侯兵强的!”
李副长干咳了下,看了郝指导员一眼,又看看艇长说:“艇长您慢慢说。”
马艇长说:“我要说的说完了。听听指导员的高……意见。”
“我没什么高见。”郝指导员说,“我觉得侯兵一般了点儿。我觉得舵兵小赵比侯兵强。论业务行,论表现起码是党员,转志愿兵后准能起骨干作用,不会给你混日子。”
马艇长说:“小赵啊?小赵……是比侯兵强。可小赵不安心本职工作,让牛队训得够呛!小赵……再说航海班有两个志愿兵,也不太缺呀。”
郝指导员说:“转志愿兵是从全艇全中队通盘考虑的,不是看某个班缺不缺,不然上边也不会分名额了。小赵不安心工作是有一定原因的,这跟能不能转志愿兵不能扯在一块儿。”
“行啦,咱俩的意见就这么的啦。”马艇长说,“副长谈谈你的意见。你看谁行就提谁。”
郝指导员心里敲开了小鼓,如果李副长同意转侯兵就完了。总得少数服从多数才形成集中。他的心提溜起来,看看李直,李直不理他。他心里话,这家伙!
李副长合上大本子。李副长说:“你们二位提的人选都行。( 瞧,李直多鬼! )但又都不是十分理想。( 这家伙! )比较起来嘛,当然……还是小赵强些,所以我同意报小赵。”
郝指导员提溜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马艇长不说话,郝指导员也不言语。
停了一会儿,马艇长说:“那就报小赵吧……不过我们得有点儿数,上边怎么批可是另一回事了。”
“让上边看着办吧。”郝指导员说,“这是我们支部的意见。”
“小赵要转了志愿兵……那才见了鬼了呢。”
“怎么?……”郝乐生问。
“小赵……”马艇长说,“他家里忒困难。”
“这倒也是啊。”李副长夹起大本子站起来说,“现在这事呀,说容易真容易,说复杂真复杂。没事了吧?”
郝指导员说:“有件事儿我给你们说说。”
李副长又坐下了。
马艇长在摆弄小台灯的按键,弄得咔啦咔啦乱响,台灯成了信号灯一闪一闪,闪得人心里不自在。
郝指导员说:“你们知道不?侯兵有病,这小子梦游!”
半夜里,郝乐生被人弄醒了。他使劲睁开干涩的眼一看,艇长室里亮着灯,李直也在。
“侯兵失踪了。”马艇长一脸焦虑地说,“副长刚才查铺发现他不见了呢。”
郝乐生说:“武装更没发现?又睡了?”
“没睡。”李直说,“没发现哩。”
“会不会走到海里去?”马艇长说。
“一般不会吧。”郝乐生说,“他梦游,你们没到指挥台上去看看?”
“没有。”李直说,“他迷迷糊糊地睡着,还能上指挥台?”
郝乐生说:“上次他就到指挥台上去了。”
他们三人悄悄出了中舱,爬上了指挥台。
指挥台上一片黑暗。他们的手电光柱乱照着,旮旮旯旯照遍了,鬼也没有。
黑暗中,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说什么。军港静悄无声,点点艇船上的灯光鬼火一般。不知名的夜鸟发出了悠扬的怪叫声。三个艇领导在这指挥台上,恍若置身夜空下的荒冢墓丛中。郝乐生感到一阵可怕的孤独。
“就怕他走到海里去。”马艇长说。
头上飘来喃喃的人语,犹如招魂的巫婆念念有词:“有人落水……救生部署,有人落水……救生部署……”
是侯兵的声音。
“这小子爬到桅顶上去了。妈的!”马艇长骂了一句。
李直拿手电一照,果然见侯兵坐在桅顶雷达天线帽下的小平台上,闭着两眼像尊菩萨。
马艇长又骂了一句,说:“怎么把他弄下来?”
李直说:“拿撇缆上去,捆住他的腰,把他放下来。”
“上去把他弄醒了,不就得了?”马艇长说。
李直说:“不行,万一他乱动,掉下来怎么办?”
“李直你上去先抱住他,我去拿撇缆。”郝乐生心想,侯兵这回是不是真的犯了梦游?还是转不了志愿兵给领导玩失踪?
郝乐生让武装更找来了撇缆。
一会儿,李直就把侯兵放了下来。侯兵坐在指挥台地板上,半睡不醒的样子。马艇长叫着他的名字,侯兵还是不醒,嘴里嘟囔着:“有人落水,救生部署……”
马艇长揪着侯兵的耳朵连摇带喊,侯兵总算醒了过来。
“艇长,我这是在哪儿?艇长,我怎么啦?……”
“怎么啦,你梦游啦!”马艇长说,“你这小子!你……”
侯兵说,我做了个梦,梦见又有好多人落水了,我们艇去抢救。我还梦见了陈指导员,跟我们一块儿救人。我告诉陈指导员,郝指导员接替了你的职务,陈指导员说,让郝指导员以后小心点儿啊……
马艇长和李直认真地听着侯兵说梦。李直打着手电。
郝乐生觉得侯兵是在睁着眼睛胡扯,他这次梦游是装的。小心点儿,我小心什么?
那夜,郝乐生真的做了个梦。他梦见他躺在他的吊铺上,看到陈一飞推门进了艇长室。陈一飞进来后就挺着胸,抬起头。他的形象很高很大,他的头颅接近舱顶。郝乐生害怕起来,大喊艇长,艇长!马艇长就在下铺却不答应,还能听到他发出了嘿嘿的窃笑。郝乐生想起床却动不了,只好缩作一团。陈一飞来到他铺前。他看到了一张极不自然的微笑的脸,就像外国电影里痴呆病人的模样。他仍挣扎着想坐起来,陈一飞用大手示意让他躺着,又如一个礼貌的探视者关心病榻上的患者。他不敢坐起,就那么躺着,盘蛇龟息一般。陈一飞打量着艇长室,摇了摇头,可怜巴巴乞求他说:我没死,还活着,你得来救我啊!救我呀……你们要小心鬼船,小心鬼船呀……
他终于从梦魇中醒来,半天没有睡着。脑子印象里反复那几个字:救他?鬼船?……
翌日上午,艇上搞专业理论训练。在海图室里,郝乐生跟李直说起了他昨夜的梦境。李直说,这梦还巧了,你写稿子表扬老陈,可不是救他嘛。郝乐生说,那鬼船是什么东西呀?
“怎么给你说呢。”李直扔下手里的平行尺和铅笔说,“说本意呢,还是说含义呢。”
“当然说本意了。”
“那么,鬼船就是水下游荡的沉船。”
“沉船怎么还能在水下游荡?”
李直说,你没看见我们艇有好多水密门?关键时候,水密门一关,舱里是进不去水的。一般艇船破损进水,只是某个舱室的事,要是其他舱室关好水密门,有的船是不会完全沉没的。有的沉船,虽然也关好了水密门,但舱面上负载了较重的货物而沉入海底了,当那货物被海流、涌浪冲掉之后,那船就会往上浮,但又不能完全浮出水面之上,所以就在水下游荡成了鬼船。
郝乐生不由得“噢”了一声。
李直说:“海上航行,最怕的就是鬼船。它在暗处,你看不见它,只能受它损害,却无法防备。上次陈指导员出事儿时,当时我们艇发生了很大的震荡,我怀疑可能是遇到了鬼船,可是我没有证据来作证明。”
郝乐生说:“我以前听说过什么幽灵船,从来没听说过鬼船。”
“所谓幽灵船,实际上是海面上飘荡的无人控制的船。一般幽灵船是因为船上的人全死了造成的,所以给人以神秘、恐怖的感觉。外国有不少这类的电影。”
郝乐生说,副长你知道的真多。
那天下午,中队召开党委会,专门研究改选志愿兵的事儿,各艇支部书记参加。
牛队长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说:“上边就给了我们三个名额,每艇一个正好,可中队部哩也得转一个,这样让每艇报一个,加上中队部的人选就多出了一个。所以得拿下一个来,咱们讨论一下,看拿下谁比较合适。从这个各艇报的人选来看,不管是百里挑一也好,还是矬子里面拔将军,选的都是比较优秀的吧。”
接下来,牛队长就念了下四个战士的名字。然后逐个讨论。
就讨论到09艇的小赵。郝乐生真担心小赵被拿下来。
牛队长说:“09艇的情况是这样,需要一个后炮长,后炮的老兵呢是这么个情况,好样的人家不愿留,愿留的又一般化了点儿。这样他们就放弃了后炮,报了航海的舵兵小赵。实际上他们航海班还真不缺志愿兵。这个小赵哩,家里困难比较大,真转了留在部队以后也是个麻烦事儿。你看看我们中队这些老志愿兵,凡是家庭困难大的,真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不多,不是三天两头回家了,就是这事那事的,让领导不省心。所以我个人意见,还是不转他的好。”
郝乐生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想,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让老牛一句话把小赵否了。
王副政委也不说话,笑吟吟地看着郝乐生,郝乐生不知他是和队长商量好了,故意让队长出面说,还是碍于队长的面子只好不吭声。
在座的指导员们都不说话。拿下的是09艇的兵,他们自然高兴。
郝乐生说:“我也谈点儿个人意见。”
大家都望着他。
郝乐生说:“既然把名额分到了各艇,中队党委就应该尊重艇支部的意见。支部对这个难得的名额也是慎重研究的。选志愿兵,主要是选思想表现好的技术骨干,不是选什么班长、部门长。我们大队汽车排光志愿兵司机有多少!从工作需要来看,舵兵比司机更需要好的骨干。说来也怪,大队司机志愿兵那么多,可艇上舵兵志愿兵却少得可怜,这正常吗?从基地通报的几起舰艇事故看,都与舵兵的素质不高有关。不是这样吗?”
指导员们都小声议论起来。
牛队长生气了。牛队长一生气就低头吸烟,那头是歪着的。
郝乐生话没说完,接着说:“大海航行靠舵手,可我们的舵手真正出色的不多。新兵入伍后,训练团训练八个月就是舵手了,实际上还不能操好舵,就让老兵慢慢带,老兵复退了,这新舵兵自然就成了老舵手了,实际上并不称职。等真正成为一个好舵手了,也就退伍了。有的舵兵转了志愿兵就成了什么长,成了什么长就不常操舵了,时间一长,操舵业务手生了。这样下去,关键时候谁能上得去?”
指导员们议论纷纷,郝乐生的话无疑引起了大家的重视。王副政委看着他,不再是笑吟吟的了。
牛队长一支烟没吸完就不吸了,把大半截香烟使劲转着摁死在烟灰缸里。
“郝指导员讲完了没有?”牛队长板着脸说。
“没有。”郝乐生说,“队长您刚才说,凡是家庭困难大的志愿兵,没几个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我觉得这是志愿兵的素质问题,不是因为家庭困难造成的。素质好的,家里有困难也自己克服,决不影响工作,拖累组织;素质差的,家里没困难也以小困难为由叫苦连天,只让组织照顾。再就是,我们改选志愿兵时往往把关不严,看人看不准,让那些‘转前一身汗,转后溜边站’的人混进志愿兵队伍里来,必然造成志愿兵不好管理的麻烦。我要说的就这些。我个人意见:不同意拿下小赵。”
牛队长说:“你不同意拿下小赵嘛,心情可以理解。可你刚才说的夸大了舵兵的作用。舵兵也好,叫舵手也好,就是个操舵的,就是个兵,艇长让他转多少度他就转多少度,给他什么舵他就操个什么舵。舰艇出事儿多是艇长在一边指挥的失误,不能全看成是舵兵的素质差。当然舵兵的素质也很重要,艇长下个舵令,他转不到位或二乎乎地操过了,航向上出了大偏差,这事儿也有。刚才你说,我们过去改选志愿兵把关不严,这让人听起来不顺耳。改选志愿兵都是这么一级一级手续审批转的,怎么把关不严了?其他途径转的当然也有,都属于这个特殊情况。再说了,看人谁能一下子看那么准?你能保证你小赵就是素质好转后不变的吗?你能保证小赵操舵就不出事儿吗?”
郝乐生又欲发言,王副政委用手势挡住了他;王副政委说,好了,你们俩的意见就这样了,看看大家有什么意见。
指导员们七嘴八舌议论开了。王副政委跟牛队长低声说了些什么。
牛队长说:“大家别光嘁嘁喳喳的,对09艇的小赵是个什么意见,都谈一谈。”
没人言语,屋里特静。
看看指导员们,大都盯着自己脸前的桌面,有的握杯啜茶。郝乐生感到一阵压抑。
“随便谈一谈,畅所欲言嘛。”王副政委说。
还是没人说话,那么静。
“要不举手表决一下吧?”牛队长看着副政委,副政委点头同意。
就举手表决。
按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小赵被拿下了。
郝乐生心口一阵憋闷得难受。王副政委和牛队长后来的讲话,他一点儿也没听进去。拿下了小赵,09艇一个志愿兵也没转的了,马艇长会怎么说?李直会怎么看?别的艇都有转的,唯我们艇没有,兵们会怎么想?……
郝乐生回到艇上,自然受到马艇长埋怨。
马艇长说:“你看这事儿闹的,咱艇一个志愿兵也没转成。”郝乐生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别提多沮丧,他说:“别提了,我跟牛队长都干起来了。”
马艇长说:“干起来能转上一个也行啊。这倒好……要是不报小赵……”
“报侯兵就能转?”
“报别人嘛。”马艇长说,“想转的又不是没有。”
“他们也没说小赵不行,就是名额少的事,要弄下一个来。”
这时,李直挺胸进来,说你们吵什么。
马艇长说:“我说过了,你们就是不信,小赵要是转了志愿兵,才真是见了鬼了呢。”
马艇长气呼呼地出了艇长室,嘭地带上门。
“你别沮丧,我倒佩服你这点儿精神。”李直说,“假如真把队长的意见否了,你才真得罪队长了呢。要慢慢学得聪明点儿。”
“别的艇都有转的,我们09艇一个也没有,兵们怎么想?”郝乐生说,“还有小赵……”
“静下来想点儿办法。”李直说,“着急没用的。”
“人选都报大队了。”
“大队还要研究呢。这样,我找找军务的老陶,看他有没有办法。哎?你在码头俱乐部,大队就没个关系铁的?”
郝乐生想了想说:“没有,我这人不太注意与人交往,拉关系。……有个老乡,不知他能不能帮上忙。”
“哪一个?”
“这事儿我跟谁也没讲过。”
“我不会对别人乱讲。”
“政治处高主任,跟我一个县一个乡的。”
李直一愣,想了想说:“不对吧,高主任是辽宁人。”
“辽宁人?……他亲自对我讲的,他也齐河的,雾头乡的,离我雾头十里地。”
“也许他祖籍是你们那儿的。”
“也可能。”郝乐生说,“高主任这人也是,干吗跟我拉这老乡关系?抽空我问问他,到底哪里人。”
“跟你拉老乡,对你还不好?有人还求之不得呢。”
“我对他又没什么用。”
“总有他的用心。”李直说,“他对你挺关照?”
“说不上关照,有点儿近乎。前一阵儿我写老陈的稿子,他直鼓励我呢。”
“那你得跟高主任搞好关系,想当官嘛,就不能太清高了。小赵的事儿,你给他说说,兴许就解决了。”
“对呀,我给他说说,请他评评理儿。”
晚上没事儿,郝乐生就到高主任宿舍去了。听说高主任最近身体不好,他就给他带了点儿营养补品。高主任说,小郝你带东西来干吗?郝乐生说,都是中队发的,吃不了。高主任说,我们机关灶上也发,我又不是没有。郝乐生说,你不要就扔到垃圾桶里去。
高主任就眯眼笑了。高主任笑了之后说:“有事吗?”郝乐生说:“没什么事。”
高主任说:“陈一飞的稿子可能最近就要登了。前两天,张干事给舰队打电话来着。”
这样,他们就聊了起来。
郝乐生说:“主任您老家真是齐河的?”
“是呀,我给你说过的。”
“是雾头乡?”
“对呀。”
“真是十里雾的?”
“没错,就是……十里雾嘛。”
“十里雾跟我们雾头有段历史传说,你可知道?”
“历史传说多了,你说的是哪一段?”
“关于雾头与十里雾这地名来历的。”
“这个嘛……我还真闹不大清。你说说,我听听。”
“传说是光武帝刘秀当年被王莽大军追到齐河地带,大平原没个遮拦,真是山穷水尽了。刘秀说,老天爷,下场十里大雾多好!一会儿,果然起了大雾,刘秀才得以脱身。所以就有了我们的雾头,也就有了你们的十里雾。”
“噢──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高主任说。
“你十里雾的,哪能闹不清呢?”
“我挺小就随父母到东北了。”
“我说呢,好多人说你是辽宁人,我直纳闷儿。我以为你跟我拉老乡,是哄弄我哩。”
高主任说:“看你这人,怎么想的。你以为当领导的光哄弄人?”
“当时你为什么跟我拉老乡?”
高主任说:“我翻干部花名册翻到了你,一看是齐河的,就把你叫来了。要不怎么推荐提拔你呢?”
“恐怕不光是为了提拔我吧?”
高主任说:“正好,09艇也缺人嘛。”
“听说你们找了几个人选,人家都不愿听命,所以才找了我。”
高主任瞪起眼来说:“命令谁去,谁敢不去?”
“尚方宝剑也不是轻易亮的啊。”
“这倒是。不过,你要实在不愿上09艇,我也不会强迫你,现在毕竟是和平年代嘛。”
高主任给郝乐生冲了杯咖啡,雀巢的,他们就吸吸溜溜地喝着,像喝稀饭一样。郝乐生只喝出一股米饭焦煳的味道。
高主任说:“你上艇后,干得还是不错的,上次政治处搞了下民意测验,你还属于优秀干部前面的。中队对你的反映也不坏。”
“也只能是不坏而已了。”郝乐生就把给小赵转志愿兵的事儿说了。
高主任听后说:“发表个人意见无所谓得罪不得罪的,都是为了工作嘛,当然言词不要太激烈,说话婉转些。你这么一吵,别人看着好像你和牛队长成见很深似的。大家当然要倾向领导而不倾向你了。”
“您说的也是。”
高主任说:“你们那个小赵确实像你说的很不错的话,我给老牛打个电话说说,要名额我给他弄一个。舵兵嘛,艇上的舵手嘛,挺重要的单位,搞点儿特殊也没什么。再说,你们艇一个志愿兵不转哪能行,下一步要接新艇了,要保留骨干嘛。”
这么一说,郝乐生可高兴了。小赵的事总算有着落了。
第二天下午,牛队长又转悠到艇上。这回马艇长不在,郝乐生也能从艇长室听出他的脚步声了。郝乐生对李直说,老牛来了。
果然,牛队长就到了。
牛队长推开艇长室门,见郝乐生和李直说:“老马不在?”
郝乐生说:“坐吧,队长,艇长带几个人去军械库了。”
牛队长坐在沙发上,掏出一支烟点燃吸着。郝乐生和李直都不吸烟,显得对牛队长不那么十分恭敬。牛队长吐了口烟说,中队伙房人手不够,从你们艇调个人,准备让侯兵去做饭。
李直说:“侯兵有时他梦游……”
牛队长说:“我知道,马艇长给我说了。要不还不调他呢。”
郝乐生说:“他梦游,中队领导不怕他出个什么事儿?”
牛队长说:“不怕他,在陆地做饭他愿游就游呗,他能拿着切菜刀游到我宿舍去?还不至于吧?……”
他们都笑了。
郝乐生说:“他在艇上梦游好上指挥台,到陆地就该上中队部了,您还真得留点儿神呢。”
牛队长笑笑说:“不怕他,不怕他,他游到大队机关也不怕他,先让他去做饭。马艇长回来,你们告诉他一声,让侯兵下午就搬过去。”
接下来,牛队长又说到给小赵转志愿兵的事,说有名额了,也把小赵报上去了,一般没什么问题。中队领导也是能多转一个是一个。说郝指导员,我很理解你们的心情,反正去掉哪个艇的人选,哪个艇的头头也是不愿意的。
牛队长一副高兴的样子说:“郝指导员你行啊,往年我们中队给军务要个名额磨破嘴皮子也要不来,今年倒好,陶股长主动关照我们,连政治处高主任也给我打电话哩。”
郝乐生说:“别见怪队长,我也是不得已才找他们的。别的艇都有转的,我们艇一个没有,我看小赵也确实不错,老实能干,业务又好,让他复员了怪可惜。”
牛队长说:“小赵嘛我还是了解的,艇长舵令没下他就知道操什么舵了。抗台风呀什么的关键时候过得硬。业务没说的。就是前一阵子,他闹着往下调,我训了他,把他训哭了。”
“他说他老是有幻觉,老觉得老陈没有死似的,看见过老陈。”李直说。
“他胡说!”牛队长说,“他看见得蹊跷!他为了转志愿兵怕转不上。愿转志愿兵就给领导好好说说嘛,闹什么景啊?”
郝乐生说:“队长,听说我们要接新型导弹护卫艇了,艇的编制一升格,您也要高升了。”
牛队长说:“我就怕年龄超了。当了好几年中队长了,还升什么?让向后转就向后转呗。我在浮鱼岛待机时认识了‘鲁民2号’的船老大,他让我转业到他客船上去,薪水待遇什么的都不错。可是,我们当了这么多年兵,从感情上说是真不愿意脱这身军装啊!”
李直说:“大队整编是需要补充人,不是减员,怎么能让您转业呢。”
牛队长说:“这事儿可不是咱们说了算的,反正我们都是长城上的一块砖,党往哪搬就往哪搬呗。我们是一颗红心,两个准备。”
晚上中队会餐,牛队长和马艇长都喝得挺高兴的。
郝乐生也很高兴,当然他的高兴跟他们的高兴不一样。在兵们全部吃饱喝足撤走之后,郝乐生还陪队长他们又喝了好长时间。
后来,牛队长喝得满脸通红,说有日子没有开唱了,咱们欢乐欢乐吧。大家一起说,好啊,欢迎队长先来一段吧。大家不由得拍起了巴掌。
牛队长一拉脸就唱起了现代京剧。他唱的是杨子荣的唱段“共产党员”——
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专拣重担挑在肩。一心要砸碎千年的铁索链,为人民开出那万代幸福泉。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任凭风云多变幻,革命的智慧能胜天。
王副政委用筷子敲打菜盆,哼着音乐为其伴奏。我们不时鼓掌助兴。
立下愚公移山志,能破万重困难关;一颗红心似火焰……
牛队长唱完,大家一起鼓掌,举酒祝贺演唱成功。牛队长说,下边轮着王副政委了,你唱拿手的“穿林海”。王副政委笑笑说,好,我就来一段“穿林海”,反正是借着酒兴陪队长“耍彪”( 装疯卖傻 )哩。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王副政委唱得很有气势,大家一起鼓掌叫好。李直说,这现代京戏,让人听着挺振奋的。
郝乐生想,艇上也有日子没唱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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