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你好.星期六下午我儿子和几个十二岁的学生去学校院内体育场踢足球的好处我儿子不小心踢

作家老鬼授权连载《血色黄昏》前传:《血与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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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鬼:他一个人在写中国当代史& &&&文/老愚 我想,人活一世,应该明明白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留下一条真实的生命轨迹。
& && && && && && && && && && && && && && && && && && && &――老鬼 我的经历,是一代中国人的经历。那种社会氛围,那种生存环境,那种人与人的关系,还有我的内疚,我的忏悔,我都必须原原本本告诉世人,否则,我就没良心。
& && && && && && && && && && && && && && && && && && && & ――老鬼
他从自身的遭遇动笔,开始其艰难的文字生涯。1947年出生的老鬼,父母均是革命干部,父亲马建民官至北师大党委副书记,跻身被“革命”重新划分的富贵阶层。老鬼这个地地道道的红色后代,如果没有那种“强烈的个性”,他的一生注定过着云上的生活,衣食无忧,自由自在。但是他弄丢了自己的前程。弃儿,似乎是他的宿命。性格中那股犟劲,是他全部苦难与不幸的根源。他把一切字面上的东西当真,以官方树立的“英雄”为自我改造的楷模,亦步亦趋模仿之,时刻准备成为一个“真正的英雄”。他把自己变成了可爱的“一根筋”,一个令社会管理者头疼的麻烦制造者。他只会根据字面的东西进行人生游戏,而且非常投入和执着,这一切在别人眼里,是那么滑稽可笑。大家都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都在按照心照不宣的规则在演戏,而且随时可以退出剧情。他却只有“本真”的表现,他不掩饰不委屈自己的行为举止,会伤害每一个人。他不明白,自己其实是大众的敌人。他是抱着自己命运的堂吉诃德,与风车作战,既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乐趣。他认准了的路,一定要走下去。著名编辑岳建一先生曾经说过,老鬼是一个原始人。这像是赞语,又似乎隐含着批评。他是一个人在战斗,以冷兵器时代的长矛刺向虚无的夜空。他的边缘化存在,是这个相当自负的时代的悲哀吗?我不知道。在他的世界里,黑白分明,善恶分明,简单的生活逻辑似乎就可应付一切。他要用一己之善恶好恶区分身边人事,获得道德安宁和心灵平静。泛道德主义情结藏在他的内心深处,时不时跳出来。他有忏悔和后悔,也容易如此。因为他易于认定是非,判定恩怨。简单了,世界就干净了,他的心就平静了。他的作品隐含着一个深刻的主题:在无信仰的社会里,政府塑造的主流意识形态,会制造无所适从的孤儿。作为背叛自己阶级的异端,他与亲人决裂,与主流对抗,总是处于精神上的爆炸状态。他以为自己代表正义和真理,才拥有别样的抗争的底气。对接纳他的下层人民而言,他同样是危险的。因为他的人民性非常狭窄,他只代表那个自己在复仇,跟社会上一切邪恶的东西较劲。较劲有时就是目的,他要显示自己的蛮力,以此获得掌声。他太像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拳击手了。所以,他并不担心落魄,他知道会有一个人在托底,革命家庭及其革命关系,在关键时刻总会发挥应有的作用。即使他真的犯规了,也会被认为是自家人的任性的出轨,甚至还显得别致,增加可爱和顽皮来。他跟底层出身的同伴不同,他知道有捞自己的人在。所以,他并不是生活中的弱者。作为名作家杨沫的儿子,他跟母亲的方式截然相反。杨沫是以激情的虚构编织一个理想的世界,主人公活在理想中,而且激励读者往前走。老鬼则是执着地记录自己的苦难史,以此换取人们对丑恶的认知与警惕。他在这种记录中获得了肯定,既有对自身生命价值的肯定,也有对记录中国历史的价值的肯定。因为一般人很少有这种机会,能把一己之经历转变为中国历史的一部分。
《血色黄昏》,写的是他在内蒙古兵团插队的经历。因为政治陷害,他成为可怜的上访者。要求无非是恢复政治身份,被社会接纳。他用了八年时间,才获得一个正常人应有的权利。八年里 ,他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痛苦中挣扎:狂喊、怒骂 ,夜复一夜的思想斗争,一纸纸发向兵团各级官员的申诉信 ,倾注全部生命激情的单恋 ,以及时时涌动着的野兽般的性欲……沉重得令人窒息。   一位台湾读者读完《血色黄昏》后写道:“在那样的一个时代里,生为人就已经是悲剧了。书中半天使半野兽的主人公林鹄,更是悲剧中的悲剧,以天使的心面对灰茫的大地,以野兽的力澎湃挣扎!老鬼不只是:‘写!写!写!写出我的爱,我的恨,和我的耻辱!’这样一本血淋淋地呈现生而为人的光辉的书,我期望有一天,它能得到它应得到的‘疼爱’。”他的“血色三部曲”――《血与铁》《血色黄昏》《血色黎明》,完整地呈现了从一个孩童到胡耀邦去世的漫长历史。对中国当代史而言,在诸多宏大叙事之外,老鬼的自传体作品自然构成了一个文本――真实,当然是老鬼式的真实:他看到,他感受到,他能想到的。如果有更多的人来自由地书写个人的历史,就可以校正老鬼的记录,平衡因偏狭固执所带来的虚饰与偏离,我们也才有可能描述出中国当代史的真正面目。庆幸的是,我们首先有了老鬼的记录。
《血与铁》老鬼著新星出版社2010年10月版定价39元(54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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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鬼专致读者及网友
& && & 各位读者,各位网友,我不是那种写风花雪月书籍的作家。跟文坛上的那些纯文人也无来往。我是学新闻的,只写自己的经历以及所闻所见。新星出版社的副总编高晓岩说通过我个人的经历,能折射出当代中国史。他也是从这个角度,来认识我的作品,出版我的系列。尽管常常与他争执,但我要感谢他。
& & 我是1949年与新政权一起成长起来的一代人。我们受到的教育是“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的大救星。”
& & 在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课本上,头一课就是“开学了”,“上学了”,接着就是“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在这种教育陶冶之下,党中央、毛主席号召除四害,我们积极去打苍蝇,熏麻雀;党中央、毛主席号召学雷锋,我们积极地学毛著,模仿雷锋做好事,模仿雷锋热爱毛主席;党中央、毛主席号召斗私批修,我们也深挖自己头脑中的私字一闪念,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党中央、毛主席号召关心国家大事,积极投身到文化大革命中去,我们更是狂热参加,一点不敢怠慢。总之党中央、毛主席、中央文革说什么就听什么,根本没自己的头脑。手上沾满了鲜血也觉得是一种光荣,丝毫没什么愧疚。
& & 1968年底毛主席、党中央又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我们这群人又相互比着,争前恐后离开北京,奔赴到了遥远的边陲农村。
& & 下去后,时间一长,新鲜劲儿过去,头脑逐渐清醒。首先感到好像被人利用完后一脚踢开。慢慢的产生了疑问:有文化的人怎么让没文化的人再教育?我们对党和毛主席那么忠诚赤胆,怎么反而不及那些没理想,没觉悟的老农民,得由他们再教育?眼前的贫下中牧怎么跟报纸上说的完全不一样,干活偷懒,占公家便宜没够,与阶级敌人拉拉扯扯呢……林彪事件出现后,大梦初醒,战无不胜,料事如神,一句顶一万句的毛主席也会犯错误啊!而且会犯特别严重的错误,把一个大奸贼当成接班人培养啊!由此联想,在别的方面,比如上山下乡方面,毛主席会不会也有错误呢?自己从亲身的残酷经历中,对领袖,对党,对国家各方面的政策,渐渐产生了看法,变成了所谓的异端分子。
& & 人性都是一样的。现在的年轻人若处在我们当初的环境,不会比我们强多少,肯定也跟我们一样的傻。
& & 八零后、九零后要想了解大跃进、三年困难时期、学雷锋、学王杰以及思想革命化运动、文革中的北京中学生一系列真实的造反过程以及上山下乡知青的坎坷多难的经历,可以看看《血与铁》与《血色黄昏》。 ――老鬼
《血色黄昏》前传《血与铁》内容介绍
内容介绍:
& & 《血与铁》是作者代表作《血色黄昏》前传。   
& & 《血与铁》记述了作者青少年时代的独特经历,非常真实地再现了在红旗下长大的一代人的青葱岁月。自小学开始的一整套英雄主义教育,塑造了主人公激烈、叛逆的性格。大饥荒、性压抑,还有触及灵魂的“思想革命”。出自本能的欲求与被革命激活的表现欲纠缠交织,令他陷入层出不穷的困境而难以自拔。革命就是生活,而革命在远方。游行,串联,打砸抢自己的亲人,革命迷狂主宰了发育中的老鬼。去越南,闯西藏,搞刀枪,蹲班房,最后自愿去内蒙古大草原插队。一代人的梦想与破灭。   
& & 坦率到令人不敢正视的程度。作者把一颗赤裸裸的心交给了读者。   
& & 一段被遗忘的红色记忆,正是后来者理解“知青”和“红卫兵”一代的密匙。我们也才能理解他们身上所具有的那种破坏性极强的“革命性格”,以及在革命名义下人性的丑陋和卑污。   
& & 生活胜于小说。老鬼袒露心灵的自白,波澜迭起,令人不忍释卷。
内容介绍:
& & 《血与铁》是作者代表作《血色黄昏》前传。   
& & 《血与铁》记述了作者青少年时代的独特经历,非常真实地再现了在红旗下长大的一代人的青葱岁月。自小学开始的一整套英雄主义教育,塑造了主人公激烈、叛逆的性格。大饥荒、性压抑,还有触及灵魂的“思想革命”。出自本能的欲求与被革命激活的表现欲纠缠交织,令他陷入层出不穷的困境而难以自拔。革命就是生活,而革命在远方。游行,串联,打砸抢自己的亲人,革命迷狂主宰了发育中的老鬼。去越南,闯西藏,搞刀枪,蹲班房,最后自愿去内蒙古大草原插队。一代人的梦想与破灭。   
& & 坦率到令人不敢正视的程度。作者把一颗赤裸裸的心交给了读者。   
& & 一段被遗忘的红色记忆,正是后来者理解“知青”和“红卫兵”一代的密匙。我们也才能理解他们身上所具有的那种破坏性极强的“革命性格”,以及在革命名义下人性的丑陋和卑污。   
& & 生活胜于小说。老鬼袒露心灵的自白,波澜迭起,令人不忍释卷。
乡村来的小土孩儿(1)
& &&&一九四七年八月二十二日,我出生在河北省阜平县麻棚村一间农民的土坯屋里。这是太行山中的一个宁静小村,《晋察冀日报》社领导居住地。四周群山怀抱,树木丛生,一条布满石头的小河从村西缓缓流过。
& & 生我之前,母亲决心把孩子打掉,为此曾去边区医院。不料边区医院拒绝了她,说要有单位组织的证明才行。母亲大老远白跑一趟,很是沮丧。后来她因病住院,再次想把孩子打掉。觉得自己都三十三岁了,已不年轻,身体又有病。和她同住一间病房的罗瑞卿的夫人郝治平得知后,劝她千万不要这样做,鼓励她把孩子生下,为革命壮大力量。于是母亲改变了主意。当时罗瑞卿是中共晋察冀中央局副书记、晋察冀军区政治部主任、野战军政委。
& & 生我的时候,果然难产,把母亲疼得死去活来,还流了许多血,非常危险。多年后,我长大成人,母亲还数次心有余悸地对我讲要不是看在郝治平的面子上,绝不会生我。懂事后,我知道郝治平是总参谋长罗瑞卿大将的夫人,非常自豪,对她及罗瑞卿本能地有一种亲切感。
& & 可能刚刚满月,父母就把我送到了河北省深泽县的老家。当时父母都在《晋察冀日报》社工作,身边已有小胖姐了,又正处于解放战争时期,无暇照料我。
& & 四岁以前,我在河北农村度过。我对老家故城村的记忆空空荡荡的,只感觉那是个很大很乱的院子。大门在东南角朝东,没有门板,用树枝编的栅栏挡着。南边是低矮的土坯房,有牲口棚、草料房、铡刀。西南角是厕所,破旧的土坯墙半人高,露天的,下面连着猪圈,人在上面拉,猪在下面吃。院子西侧有个碾子棚和西厢房。三间北房最高,由青砖和土坯混合盖成,门不大,门前有一高高的台阶。窗户都很小,屋内昏暗。爷爷奶奶睡在北房的西屋,二叔二婶和三个孩子睡在东屋。中间的房门口左右各有一个炉灶,用来冬天烧炕做饭。夏天则在东厢房做饭,南边堆着烧火做饭用的一大堆秫秸。记得二叔屋里的墙上挂着一支很旧的步枪。他当过民兵队长。
& & 听说姑姑领着我和自己的孩子睡在西厢房,但我已经没有一点儿印象了。
& & 我还能模模糊糊记得一九五一年,母亲来接我上北京的情景。母亲的日记里对这一天也有记载。
& & 已是暮色降临,一辆马车从破烂的栅栏门,拐进院子。车上装着小山一样高的秫秸,一个女干部坐在上面。她穿一身蓝色列宁服,戴着蓝帽子,神采奕奕。她微笑着,很大方地跟家人打着招呼,声音洪亮,一口洋话,说话举止表情一看就跟老百姓不同。
& & 这戴帽子的女干部就是我母亲。我对她非常生疏,又敬又畏。
& & 姑姑兴奋地说:“小波,你妈来了,这是你妈,快叫妈!”
& & 我害怕又害羞,躲在姑姑身后。
& & 是农村的姑姑把我从满月带到四岁,我一直管姑姑叫“娘”,怎么又来一个妈呢?姑姑待我比亲生儿子还好,从不打我骂我,我的要求也尽量满足,从不让我碰钉子。当我流鼻涕时,她会用自己的手指给我揩去;当我的衣服上沾有污垢时,她会伸出舌头舔舔,吐点儿口水,再用双手给我搓掉。她的丈夫是八路军军医,后在战斗中失踪。此后,她拉扯着一个儿子一直守寡。
& & 与姑姑分别的情景我早已忘记了。母亲可能是连哄带骗,才把我带到了北京。
& & 当时父母住在骑河楼的马圈胡同十二号。那是三姨白杨买的宅院,大大小小共五个院子,由我们家和舅舅家合住。
& & 长大了听母亲说,我到北京后整天坐在大门口哭泣,一声一声呼唤着老家的“娘”,如同离开了母狗的小狗崽子,长时间地哀号。这让父母很扫兴。说真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父亲和母亲,尽管在乡下人眼里他们都是北京的大干部。我也一点儿不喜欢这个四合院,虽然它大大小小共有五个院子、二十多间房。
& & 我想念农村的家,想念把我带大的姑姑。
& & 我望着大门口对面的那堵灰墙,幻想着它是一个火车头,能把我拉回农村去。这堵墙顶部用灰瓦砌成了一长条四朵花瓣型,在小孩子的眼里煞是神秘。
& & 父母整天上班,把我交给一个做饭的小脚老太太照顾。我很快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失落。哥哥姐姐住校,平时父母对小胖姐最好,只有她回家后能跟母亲住在一起。她有点儿病,母亲最关心备至,外出也常常带着她。而我却与老太太住在饭厅,父母出门很少带我。我的天地就是:厨房、饭厅以及那养着一群鸡的、光秃秃、脏兮兮的东院。
& & 在这陌生的深宅大院里,只有吃饭时,我才能见到父母。吃完饭,他们就回到自己屋子里,忙他们的事去了。平时我根本见不着他们,他们也不主动答理我。我特别惧怕父亲,从不敢自己到他的屋里去。
& & 在农村老家的姑姑那里,我是备受宠爱的小太阳,可在马圈胡同十二号,父母对我比姑姑差远了,那热度不及姑姑的十分之一!
& & 做梦也想往着河北深泽县的农村。我思念那炉灶旁的大风箱,呼哧呼哧,像老猫打呼噜;思念那高大空荡的北房,屋顶棚有一个燕子窝,黑色的燕子常常在屋里飞来飞去;思念那捆捆的秫秆,它们散发出的烟味儿,是世界上最芳香的气味,因为就要吃饭了!我还思念北房门前的那口灰色水缸,里面养着一条从滹沱河里抓的青鱼,有半尺来长,或许是哪个女神仙变的。
& & 我尤其深深思念我那丑陋而贫穷的姑姑,她爱我爱到能饿着自己,也要让我吃饱。我管姑姑叫“娘”已成习惯,管父母叫“爸爸妈妈”特别别扭,几乎叫不出口。潜意识里,我视他们为把我从疼爱我的姑姑怀里抢走的陌生人。每次叫“爸爸妈妈”时,我都故意把声音发得模糊不清,致使父母以为我是大舌头。其实我舌头很正常,就是一喊“爸爸妈妈”时,舌头故意不动,嗡嗡的,故意让人听不清楚。
& & 父亲把我从农村接到城里,对我却并不热情,记忆中,他从未单独带我到公园玩或陪我下饭馆吃点儿好吃的。跟他上街,永远不要奢望会得到一块糖的零嘴吃,也从不记得他给我买过任何玩具。他对我说打就打。
& & 几十年后,我看见了母亲的一篇日记原文,里面说姑姑把我惯得不像样子,整天在院子里疯跑乱闹,她让父亲狠狠地打了我几次,要把我的野性扳过来。
& & 本来就不亲,再加上父亲痛打我,更让我一见了父亲就像老鼠见了猫,不寒而栗,对这个家也就没有一点儿好感。
& & 到北京很长时间后,一有什么委屈,我还经常坐在大门口处,望着南方的天空啜泣发呆。我知道老家的姑姑就在南方。当被父母冰冷训斥后,我就不自觉地跑到大门口哭叫着,呼喊着自己老家的“娘”――我亲爱的姑姑。
& & “娘,娘啊……”直喊得嗓子嘶哑。我知道世界上只有姑姑最疼爱我,不会骂我打我,能为我割下她自己的肉,而父母却不会。在北京的这个深宅大院里,我身单力薄,像一只被囚在铁笼里的小狗,无限渴望那自由自在的、宁静温馨的、有着农村泥土芬香的冀中农村生活。
& & 我对父母冷冰冰的,怎么也堆不出笑脸,这肯定也让父母失望了,更加对我不满。
& & 我和父母待在一起拘束又拘束,没话说,还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平时一见了他们我就惶恐不安,只有跟做饭的老太太在一起时,我才觉得自在舒服。
& & 父母除了待我不热情外,并不虐待我。夏天有西瓜吃,冬天有棉衣穿。他们和孩子同桌吃饭,我完全能吃饱,母亲高兴了,还会夹菜给我。她常常催我洗脸洗手,甚至还会亲自给我洗澡,想改掉我在农村养成的不讲卫生的毛病。母亲并曾给我买过木刀、风筝、木制机关枪、吸铁石、打砸炮的小手枪……偶尔她还带我上街,能吃上一点儿好吃的。尽管如此,我依旧和父母有着深深的隔膜。
& & 不记得父母有抱我、亲我、抚摩我一下的时候。尤其是父亲,对我的冷淡能很清楚地感到。他平日根本不理我,更别说帮我抓蜻蜓和蚂蚱了。来了客人,很少把我叫去跟客人见面,却常常让小胖作陪。我曾得到过姑姑和奶奶的无微不至的温暖关怀,对父母偏爱小胖、冷遇我的做法,又愤怒、又委屈。
& & 母亲待我比父亲好一点儿,可也远不及姑姑和奶奶对我的疼爱。
& & 父亲老嫌我没礼貌,见了大人什么话也不说,四礼不懂,不喊他“爸爸”。
& & 那是因为对不爱我的人,我喊不出来。
& & 可以说,父亲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常常说打就打。他认为我对他的生硬无礼,是农村的姑姑给惯的,就得打。我嗓子哭哑了,眼睛哭肿了,上气不接下气,他下手也决不轻一点儿。
& & 父亲在家里的地位至高无上。全家人都怕父亲,可能是他的官儿最大吧。父亲说一不二,发起脾气来,恐怖之极。只要他的身影一出现,我就不敢随心所欲地玩儿。平常我爱去东院,这地方父亲一般不来。孤独中,我喜欢追逐东院那几只鸡,并曾把一只母鸡抱在怀里与它亲嘴,被父母当成笑料。
& & 记得有一个星期天,我扛着木棒,学着八路军的样子,在院子里转圈儿齐步走,嘴里大声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儿。当绕第二圈时,冷不防发现父亲躺在躺椅上正默默盯着我,我好像被蛇咬了一口,戛然而止,赶紧溜掉。
& & 父亲像养小狗一样地养着我,却很少费心思照料。记得有时他高兴了,爱在吃饭时逗我:“傻蛋是谁?”
& & 我不假思索地说:“是我。”
& & 父亲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又问:“浑蛋是谁?”
& & 我说:“是我。”
& & 他笑不拢嘴,十分快活,又瞪圆眼睛高声问:“王八蛋是谁?”
& & 我大声说:“是我。”
& & 惹得全家人哄堂大笑。
& & 父亲高兴的时候也一脸慈祥状。我其实很愿意让父亲高兴,讨他喜欢。但等我知道“傻蛋”、“浑蛋”、“王八蛋”都不是好词儿后,父亲再询问,我就不再承认了。这辈子我和 父亲最轻松最融洽的几次交流也随之结束。
& & 父亲心情好时,爱哼哼一些当时流行的歌,如:
& & 嘿啦啦啦,嘿啦啦啦,
& & 天空出彩霞呀,
& & 地上开红花呀。
& & 中朝人民力量大,
& & 打垮了美国兵呀,
& & 全世界人民拍手笑,
& & 帝国主义者害了怕呀
& & 父亲明显喜欢女孩儿,他对小胖和他前妻的女儿最好,跟大姐有说不完的话。
& & 不久,父母就把我送到了新华社托儿所(那时,父亲在国务院新闻总署工作),一星期回家一次。我对这个托儿所感觉很好。阿姨们都非常友好热情,从不打人,比家里温馨多了。几十年后我发现了父母保留的一份托儿所的报告表,是一九五三年五月二十日填写的。
& & 马清波 男 出生年月 日 现在年龄 5.9
& && & 健康情况:
& & 身长 5月份 115cm 体重 5月份 43磅
& & 预防接种:5月18日打三联针
& & 疾病 感冒过一次
& & 全面发展情况(体、智、德、美四育的培养和发展)
& & 在计算方面能认识1至12的字码,能区别钟上的长针和短针,能口头上比较10以内相邻数的多少。学会了10以内的加减法,但速度慢。在音乐方面,对新歌接受较慢。但能大胆地站起来独唱,发音比前稍清楚些。在一般作业里,创造力较强,例如泥工、高粱秆工、图画。能做出大炮、飞机、军舰,偏重于武器方面的东西。在认识环境方面,看过的野兽,从图片上还能认识。能按外形叫出他们的名字――猴、狮、虎、黑白熊、小兔,能分出绸子、缎子、呢子、布等衣料。在国语方面,阿姨讲的故事能大胆地完整地讲述出来,看画报时,能用简单的语言说出自己所理解的东西。
& & 在脱穿衣服方面,整理床铺很快,但不细心。学会了独立的剪指甲、洗脸、洗手。洗脚时,需要阿姨帮忙。能正确地使用餐巾。上床后讲话,阿姨提醒几次后才能睡下,但有时不睡午睡。
& & 不注意衣服和手的清洁,大便后要阿姨提醒才去洗手。和同班小朋友爱争夺玩具。但对小班小朋友知道谦让,小班孩子跌倒后,能跑过去扶起来,别人讲话时,爱插嘴。
& && && && && && && && && && && && && && && && && && && && & 所长刘惠  
& && && && && && && && && && && && && && && && && && && && & 保教干事 赵有贤  
& && && && && && && && && && && && && && && && && && && && & 保育员 张淑兰  
乡村来的小土孩儿(2)
大约五岁左右,我得了一场大病。
半夜里,我醒来,肚子疼。小床四边围着栏杆,自己无法下地,在床上拉了一片黄稀屎。阿姨连夜把我送回了家。母亲忙把我带到人民医院挂急诊,做了手术。说是我肠子上长了一个脓包。其实就是盲肠炎。
我出院后在家养伤,不久肚子又痛,母亲认为是虫子,没有当回事。我吃什么吐什么,呕吐物有一股怪臭味儿,疼得在地上打滚儿。老保姆一趟趟跑到母亲的屋里,说我的病很重,催她带我去医院看看。母亲却说没事儿,是虫子闹的,给了我几片打虫子的药吃。几天后,我不吃不喝,已经昏昏沉沉。直到要不行了,母亲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派哥哥带我到白塔寺人民医院挂急诊,医生马上抢救。
我又动了第二次手术。鼻子上被抹了一股药,很苦很凉,不久就昏过去。等醒来时,我已经在一个有十来人的大病房里,光线昏暗。我腰部缠着厚厚的绷带,动一动很疼。我感到口渴,希望能喝到水,却不敢叫喊,嘴里发出一点儿声音,肚子上的伤口都能感觉到一阵疼。
这次是肠粘连。医生说再晚一天,生命就难保了。我的肠子因上下断绝,已被臭气给胀得很薄,随时有破裂的危险。医生把我的一截儿烂肠子给割了下来,用羊肠线缝好。住院期间,那位文静温和的医生老问我:“放没放屁?”当我说放屁了,医生就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有一次,他检查我嗓子时,我正好有一口痰,咽进了肚子里。他和蔼地说:“有痰要吐出来,不要咽。”连父母都没有这么教过我。
这是我六岁时发生的事情。才两年时间,我的肚子上就有了两道伤疤。我想,要是按这样的比例,到长大后,我的肚子将要被割得像斑马一样到处是道道儿,最后不能再做手术时,我就要死了。一想到死,我悲哀之极。我自小就特别怕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得这病。但妈妈老问我吃什么了?她认为一定是我自己吃了脏东西引起的。我不忍心让她这个判断错误,就挖空心思地琢磨自己吃了什么。最后想起了邻居门口地上的玉米核儿,就对母亲说可能是自己吃了邻居小孩扔了的玉米棒子。
妈妈笑着说:“你真没出息,捡人家吃剩下的玉米核儿。”
事实上,肠粘连是因为上次动手术引起的,跟吃什么毫无关系。但是,我为了要讨好妈妈,就默认了她的指责。
妈妈若有所思地感叹:“我刚得了一笔稿费,为你动手术全花光了。小波,以后千万不要乱吃捡来的东西了!”
我知道是妈妈救了我的命,但见了她的面,还不好意思叫她妈妈。
第二次手术后,发生了一件事。
那时候,刀口总有个口子痊愈不了。我整天闷在屋里养伤,没人和我玩儿,闲得无聊,就独自一人在东房里点着一根蜡烛,放在窗台上。一不小心蜡烛倒了,将窗户上的大白纸点着了,那纸烧得很快,一下子就烧到了窗户上。我吓坏了,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不敢告诉母亲,就偷偷溜到厨房,跟老保姆待在一起,寸步不离,心情紧张地等着最后的结果。
这是一个受到冷遇孩子的胆小。我把窗户纸烧着了,引起大火,却一声不吭地躲到厨房,心里紧张到极点,但害怕挨打,不敢告诉大人,只好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终于,妈妈喊叫着从北房里冲出。她端着一脸盆水,朝已蹿到房檐的火苗使劲泼去,接着老保姆也提着一桶水赶来。幸亏发现得早,火被及时扑灭,只把窗户烧了一大片黑。
母亲瞪着我,气愤得脸都白了:“怎么回事?”
我嗫嚅道:“点了一根蜡烛,倒了,把窗户纸给烧着了。”
母亲吼道:“那着了火,为什么不跟大人讲?”
我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这小兔崽子,真可气!自己弄着了火不说,还跑一边躲起来!”说着,顺手抄起一把鸡毛掸子,使劲儿抽我,把我抽倒在地上。我大哭起来,哀求着……但母亲怒气冲冲,继续抽,直到老保姆闻讯跑过来,挡住母亲。
“如果火烧着了电线,整个屋子都要烧着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噤若寒蝉,一言不发。
母亲用鸡毛掸子把我打得很疼。印象中,这是母亲第一次打我,也是唯一的一次。我委屈地哭着,惊讶母亲会这么狠毒。我出院后不久,肚子上的刀口还很疼,她竟然如此大打出手,不留情面。我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又是一个病号啊!
母亲的火发泄完了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依旧伤心地哭,晚饭也没有吃。在老家,即使真着了大火,姑姑也绝对不会这么对待我。可在母亲这里只不过烧了窗户纸,把窗框熏黑了,就遭此毒打,我伤心痛恨之极。
晚上,我紧挨老保姆睡着,依旧哽咽不止。老奶奶抚摩着我的头,轻轻地安慰着,她像姑姑一样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把我的鼻涕给抹掉,哄我入睡。
手术伤口终于痊愈,我又回到了托儿所。一股天真温暖的气息融化了我在家中的胆怯、拘谨、不安。我感觉阿姨们个个都美丽又文雅,即使我犯了多大的错误也不会挨打。
记得在托儿所经常玩儿一个拔河的游戏,边玩边唱:
我们要求一个人呀,我们要求一个人呀,
你们要求什么人呀,你们要求什么人呀,
我们要求××啊,我们要求××啊,
什么人来通大其(同他去)呀,什么人来通大其呀,
××来通大其啊,××来通大其啊。
排成两排横排的小孩儿们一边唱,一边手拉手地前走后走。被叫到名的小孩儿要上前去和对方拔河。赢了,对方就加入我们的队伍。挑选自己这方最强的和对方最弱的拔河,眼见自己这队人越来越多,常把我们激动得又蹦又跳。当时,我一点不知道“通大其”是什么意思,也跟着其他小孩儿一起唱,直到写这本书时,经向人请教才知道“通大其”是“同他去”,自己听错了。
我们还经常唱一首歌:
小鸽子真美丽,
红嘴巴儿白肚皮,
飞到东来,
快快飞到北京去。
到了北京,
见到毛主席,
请你向他敬个礼,
我们都想念毛主席。
新华社托儿所留给我的印象是甜蜜、温馨、柔爱、美好。我虽然来自农村,受姑姑熏陶很深,有点儿土气,在那里却没受到任何歧视,对它也没有任何不愉快的记忆。
可回到家里,我的处境却跟保姆相似,晚上跟老太太睡在一张大床上,白天也跟在老太太屁股后面转。我和保姆相处的时间远远超过与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母亲总待在她的屋里,极少花时间与我相处说话。父亲就更是完全不理睬我。
孤寂之中,我有时只好躲到南院的犄角旮旯里,对着蜗牛轻轻地唱着从托儿所里学会的歌:蜗牛蜗牛,先出犄角后出头。你爹你妈,给你买的烧羊肉,你不吃,给我吃,我不吃,给狗吃……
我犯了错误,最怕听母亲说:“你要再调皮就给我滚蛋,这个家不要你了!”本来就处在这个家的最边缘,再给赶出去,扔到大街上无家可归,我怎么活呀?
母亲时不时让我“滚蛋”,潜意识里流露着对我的不满。估计是我有几个毛病让母亲不喜欢:
一、生我时,大出血,她差点儿死掉。
二、我偏爱姑姑,对她冷淡疏远,很少叫她妈妈,从不主动进她的屋。
三、母亲喜欢干净、讲卫生,我却邋里邋遢,不讲卫生。
四、我不会来事儿,嘴巴不甜。
五、我淘气好动,喜欢打仗,经常弄坏家里的东西。
六、连动了两次手术,我让她花了不少钱。
真的,母亲的四个孩子就我接连动了两次手术,把她折腾得最厉害。
我还依稀记得一九五四年离开托儿所的情景。
那天是母亲接的我。新华社托儿所的年轻阿姨给我送到大门口,微笑着对我说:“欢迎你以后再来托儿所玩。”
阿姨的相貌在记忆里早已荡然无存,但她所传递的温暖气息却终生难忘。现在当年的小阿姨早已都变成了老妇,有的可能去世。她们永远不会知道她们所照料的一个五岁病弱小孩儿,一个永远忘了她们容貌的孤僻男子,漂泊到美国之后,在书写一本书的时候,曾有多少次地怀念过她们。
童年给我的印象就是这些。
现在,我要上小学了。
华北小学生活(1)
华北小学是中组部筹建的干部子弟小学,学生全部住宿,当时归华北局管。学校地处北京新街口崇元观,校舍很不错,国民党陆军大学一度曾迁此校址,九一八事变后,还曾被东北大学占用过。
学校大门面向正南,西式白色水泥筑造。进去迎面是一巨大的圆形水泥花池,盛开着一大团鲜花,左右各种着一排厚厚的小柏树。再往前是一排办公室,正中有门洞穿过。出门洞往前为一条路,中间穿过一栋栋东西走向的教室,从南到北有四五栋。
宿舍区在学校西部,礼堂在东北部。一条环型水泥路包围着教室区,水泥路旁长着一棵棵高大垂柳,柳条随风飘荡。
大操场在学校最北侧。南侧主席台后墙上还残存着蓝色的青天白日徽,依稀可辨。我们经常在这儿踢足球,享受奔跑撒欢的乐趣。西北角是饭厅,大师傅做的西红柿炒鸡蛋、韭菜烧对虾喷香可口,至今难以忘怀。
我对华北小学班主任剧老师至今也还清楚记得。她短头发,有两颗大金牙,酷爱抽烟,脸色黝黑,皮肤粗糙,嘴唇枯干。她看同学时,表情淡漠,不苟言笑,那一双眼睛像是豹子的眼睛,冰冷无情,在课堂上对不守纪律的同学,敢用教鞭戳。
我们住的宿舍有二十来人,一人一张白色小床,床四周有栏杆。一位年轻阿姨陪着我们住。阿姨个子不高,胖乎乎的,黑红的圆脸长得很甜,眼睛乌黑,嘴角老挂着微笑。她梳着两条小辫子,爱带着我们一起打秋千,打得很高很高。这阿姨晚上经常关了灯洗脸,我很有些奇怪,后来有同学神秘兮兮地对我说那是洗屁股。
我喜欢她又怕她,平日不敢多和她说一句话。
我还模糊记得班里几个同学的姓名:
一个叫齐凤书,是个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受尽了本班和外班男生的欺负,不知小孩儿为什么那么恨瘸子;一个叫周小周,圆头圆脑,像个娃娃,皮肤白白嫩嫩,煞是可爱,就是整天耷拉着长长的鼻涕,他跟人打架的一绝就是往你身上甩鼻涕;还有个叫方征,是演员方晓天的孩子,瘦小白皙,跟我关系不错,我和他为表示友谊,曾经掏出小鸡鸡对碰过――这象征着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还有一位上嘴唇豁裂的同学叫李春生,家住西便门铁道部宿舍。就因为嘴巴上缺一块儿,没人跟他好,视他为怪物。小孩儿对身体有缺陷的人似乎有某种本能的排斥。李春生能和我玩儿到一块儿。他曾用一块厚木板做了一支驳壳枪,跟真的一般大小,再染成黑色,送给我。
小学一年级是学校的最底层,二三年级的男孩子最喜欢欺负我们来开心取乐,显示自己的强大。那时我刚动完手术,身体羸弱,嘴巴笨,力气小,成为现成的袭击靶子。我的小人书会被高年级的无缘无故地抢走;我正玩儿爬绳,高年级的来了,吼一声就给我轰走;我在沙坑里费好大力气做的地堡、壕沟、公路,高年级的过来一脚就给踩瘪了;我走在路上,会被高年级的用猴皮筋射来的纸弹打中后脑勺。
两次开刀,把我这个七岁小孩儿仅有的一点点勇气全开没了。又是从托儿所直接进的小学,从没在胡同里待过,不会吵嘴,不会骂人,不会掐架,不会耍赖,不会吹牛……像一只毫无自卫能力的小兔子,自然就成了高年级孩子宣泄多余精力的对象。
打人对一些男孩子来说似乎有无穷的乐趣,跟吃香肠一样享受,特舒服。
我清楚记得,刚上小学不久,我就在厕所里被人打躺下。可能是课间上厕所的人多,这高年级的嫌我挤了他,一拳把我打倒在厕所地上的一摊尿里。那时脚底没根儿,一打就倒。我坐在这大片尿水里哭泣着,却没人理我。最后快上课了,我害怕迟到,只好自己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回教室,棉衣上沾着湿湿的尿迹。
华北小学校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充满着暴力的动物园,我身边的同学尽是些小狼。表面上,学校里到处是美人蕉、百合花、月季、夹竹桃……各种鲜花芳香秀丽、蝶飞翩翩,一派和平景象。但对我来说,这里却是一个赤裸裸的弱肉强食的世界。
你要想在同学中有威信,就必须打人厉害。小孩子根本不认你功课品行好坏,就认你能不能打架。
无缘无故朝弱小同学砸一拳,打了就跑,看他那兴奋劲儿就好像吃了一块糖、捡了一个弹球。能抽人一个耳光就更甜蜜了,唯如此才显示出自己超人的威猛,令众多小孩儿恐惧臣服。所以,耳光的响声要比蝈蝈叫有趣得多、过瘾得多。
还记得一个下雪天,孩子们都非常高兴。在我们幼小生命中,很少看见下雪,一下了雪便觉得那么新鲜、那么激动。有的做着雪人,有的打着雪仗,有的在踩硬的雪上滑。我也为这罕见的洁白大雪喜悦,不由自主地像撒欢儿的小马一样跑起来,越过了一群群同学,继续朝前跑。这时,一个高年级的小男孩儿突然跟着追过来,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拳打脚踢。我如同青蛙见了蛇,吓蒙了,一点儿也不敢还手。最后他看见一群女生走来,又狠狠抽我一耳光。多少年过去了,我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招他了?是我这么跑,超越了他,冒犯了他的尊严?是我这么快跑,抢了他的眼,触发他的好强心?或是我这么狂跑,招引了女孩子的注意,惹他嫉妒了?
我跪倒在路边的雪地里啜泣着,希望来来往往的那些人中,会有人来给我一点儿安慰和帮助。但过往的孩子们一拨又一拨,说说笑笑,没一个人管我。
童年的白雪,给我带来的记忆就是这次被人打倒在雪地里的画面:让熙来攘往的同学们观看,为一群女孩子不屑一顾。
好像也是这个冬天。我戴着棉帽子,暧暖和和地去教室上课。几个高年级的同学走过来,其中一个二话不说,一巴掌就将我帽子削到地上,然后当足球一样地踢起来。帽子在空中飞舞,你一脚,我一脚,又踩又踏,还兴高采烈地叫唤着。我追到这儿,帽子踢到那儿,故意不让我拿着。
当我长大后,谁要是用脚踢我的东西,我就忍不住怒火满腔。
我还记得不知是谁把绿色的鼻涕甩在我身上,因为是冬天穿着棉袄,我也不知道,直到有同学告诉我,脱下衣服,我才看见自己后肩上挂着这一缕液体。
弱小同学身上的衣服常常是厉害孩子擤鼻涕后用来擦手的手绢。
我曾被四五个孩子压在最底下,几乎窒息;胳膊被拧脱臼过;头被其他小孩儿多次开瓢儿,伤疤累累……挨了打还不敢告诉老师,我完全被这些野小孩儿镇住了。
李春生比我还惨,常被人揪头发、吐唾沫、抽耳光,抢走从家里带的吃的。
华北小学让我知道了小孩子中间没道理可讲,拳头就是道理。谁拳头硬,谁就是大王,走哪儿都前呼后拥。孩子的世界和动物世界一样,只认个头儿和力气、牙齿和爪子。
因为我们都住校,下课后班主任老师一回家,小孩子们就纵情淘气撒野,打架吵嘴层出不穷。年轻的阿姨不厉害,根本管不了。
托儿所里出来的孩子被阿姨宠得弱不禁风,太柔和、太文雅,远不如胡同里的孩子剽悍、凶猛、抗击打。我永远忘不了这一段总挨打的经历。常常有人毫无理由地给我一下,打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经常是还没看清是谁,打人者已逃之夭夭。对打人者来说,这是小狼在玩弄自己的猎物、练捕食本领,而对我来说,却是羞耻和疼痛。
我被打得心惊胆战,操场玩游戏时,若有高年级的走来,马上就失去玩儿的兴致,即使他比我更单薄弱小,我也发怵。
刚入校时,妈妈给我带了一堆水果。当时的香蕉、苹果、橘子都比肉还贵。我把这些吃的放在床下的柜子里,结果一个没吃就不翼而飞了。但我不敢告诉阿姨,也不敢告诉老师。我胆小如鼠,谁都怕,尤其是剧老师,眼睛太凶,见了她连话都不敢说。每逢路过老师办公室时,我的心都吓得怦怦乱跳。
我还记得妈妈曾给我买了一双翻毛皮鞋。这在一九五五年时,算是很高级的鞋。可我不好意思穿,觉得太与众不同,就放在床底下。结果一只鞋的舌头被人剪掉,可能是用来做弹弓夹石头的皮子了。母亲以为是我自己剪的,批评我穿衣服挑挑拣拣,不艰苦朴素。我竭力向她解释不是我剪的,她却不相信,认为没有人会干这种事,除了我。
母亲对学校里的弱肉强食、小孩子潜意识里的嫉妒心完全没体会。
华北小学生活(2)
李春生嘴唇上的豁口,二年级时就做手术缝了,留下一个大疤,可依旧饱受欺凌,每跟同学有了矛盾就被骂做“三瓣嘴”、“丑八怪”、“兔子精”。我俩同病相怜,都不喜欢这个冷冰冰的班级。星期日下午回到学校后,我俩经常一同钻到校门口的柏树墙里放声痛哭。
班里最厉害的是一个蹲班生,个子高大,身强力壮,满脸疙瘩,叫邓东进,父亲在解放战争中牺牲,是中共早期领导邓中夏的亲戚。邓东进虽系烈士子弟却特爱欺负人,常无缘无故地打同学。他扭过我胳膊,把我扭得像麻花一样,逼我叫他爸爸,我只好乖乖地叫,比真爸爸还叫得响。最绝的是他会慢慢地走到我面前,微笑着朝我脸上吐唾沫。而我只敢用手擦去,却不敢同样啐他一口。
与这些小狼们相比,不大关心我的父母就太仁慈善良了。从星期一就盼着快点到星期六下午,家里来人接我。到了星期六中午吃完饭后,是个最快乐的时刻!谁的家长来到,广播里就喊谁的名字。每当我听到喇叭里叫到了我的名字,心里甜蜜极了,马上就往校门口跑。哥哥常来接我,偶尔母亲也来,印象中父亲从没有来学校接过我。
但星期日下午该回学校了,又是一个最悲哀、最凄凉的时刻。千不想、万不想离开家,回到那个总被强壮小孩儿欺负、充满暴力的动物园。所以,每到星期日下午我就变得格外老实安静,格外听话,对母亲格外热情、格外巴结,期望着她让我在家里多待一会儿。
可我还是常常连晚饭都没吃,就被家里送回了学校。刚一进学校,想到又将沉浸在冰冷的,没有尊严的,要向厉害小孩儿谄笑的环境里,我就痛苦万分。我不愿意回宿舍,觉得校门口是离家最近的地方,就经常躲在校门口的柏树里啜泣。
生活上父亲从不管我。母亲也是事业型的女性,非贤妻良母,终日埋头写书,也不大过问孩子的事。我没有合适的棉衣、棉鞋,脚常常被冻肿。我讨厌洗脚,因为洗完后,湿脚特容易冻。这习惯沿袭至今。
冬天被冻得瑟瑟发抖时,下课后,我最喜欢和同学们玩儿挤墙角的游戏,一个人在最里面,其他人往他身上顶、撞……当我被挤在最里面的时候好暖和。
但这样的环境对一个弱不禁风的病号,也是一种锤炼。我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健康、一天天强壮。
大约二年级左右,农村的姑姑给我捎来的花棉袄,我已经不喜欢穿了,嫌它土气。我也不再那么想念姑姑,不再那么想念农村老家,我开始有意识地想去掉自己身上的农村痕迹――很可能就是穿了那种农村捎来的土布衣服,才让我在同学中屡屡挨打。
八岁的小孩儿对周围世界还懵懵懂懂、稀里糊涂,可好像已经有了性的观念,老爱苦苦思索男人和女人怎么干那事,因为同学骂人时,老说那个脏字。我看见蚕蛾子交配时,屁股对屁股,就以为人也是这样。自己对胖阿姨有好感,就曾幻想过自己的屁股有根管子跟阿姨连着……有的孩子不怀好意地用手指头做出圈儿和棍儿向我比画,渐渐被我琢磨明白,也照葫芦画瓢,向别人比画。
凭我小学二年级的语文水平,我已经读完了《平原烈火》。记忆中这是我所读过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因为写的是我河北家乡发生的事,读起来就无比亲切。周铁汉那高大形象,深深地嵌刻进我的灵魂。我觉得八路军是世界上最勇敢、最英勇、最正直的人。
晴天呀,蓝天,
明明朗朗的天,
你说这是什么队伍上前线?
诸位呀,老乡,先来听我言,
这就是那为国为民的八路军,
这就是那为国为民的八路军。
这首冀中流行的歌曲,我很小就会唱了,常常很自豪地哼哼。但我对八路军的热爱,却不能招来父亲的一点儿表扬。父亲是个地方干部,没当过兵,我感到他远远没有我对八路军那么热爱,也不欣赏我那么崇拜当兵的。
当我模仿八路军战士,端着木棍在宿舍附近一二一地自己喊着正步走时,有同学讥笑我“土八路的干活,破鞋子破帽子破机枪,破手巾破腰带破军装”。我却因为被骂做“土八路”而无比自豪。我常常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当上八路军,身体强壮无比,打得过全校所有同学。
我学习不好,却天生喜欢运动,喜欢上体育课。随着个子长高了一点儿,我的身体也健壮了一点儿,在这一群小狼中,不再是最弱者。二年级以后,处境开始好转,挨打的事日益见少。
我最爱玩儿骑马打仗,一到沙坑里就玩儿。我背一个人,对方也同样,我们背上的孩子互相厮打,看谁能把对方从背上拉下来,或者让背人的人倒下。双脚踩在软软的沙子里,再背一个人,很容易摔倒,但也非常锻炼腿力。我从来都是马,背着别人。反正自己姓马,我也心甘情愿当马。
当我背上的人用脚夹着我的腰,踢打着、吼叫着的时候,我就热血沸腾,真像野马一样向对方冲去,几对驮人小孩儿互相冲闯,绞成一团,黄沙翻腾,爬起跌倒,激动地嘶喊,全身沾满沙子……常常三四对、五六对地在沙坑里鏖战。我驮的人越来越多地打败其他对手,这大大增强了我的自信。久经沙场,我的腿不再那么软弱没根儿,一推就倒。这种游戏很锻炼耐力和平衡力,为我日后的摔跤奠定了身体基础。不久,班上的同学都喜欢骑着我跟别人打仗,可见我这匹马多么不错。
那时有一部苏联电影叫《山中防哨》,里面有一匹很好的马叫奥里克,我以在沙坑里当“奥里克”为荣。
骑马打仗时,连邓东进这匹壮马,都能被我身上的骑手打败。
屡屡被打,激起我强烈的反弹,最信奉孩子中流行的口号:“锻炼身体,保卫自己!锻炼肌肉,不被挨揍!”
到了三年级,不但没人敢欺负我,我已能欺负别人了,我尝到了实力的甜头。不过还没忘了自己当初所受到的欺负,深深同情弱者。我很少打那个瘸子齐凤书,尽管他有时确实犯浑,也轻易不欺负低年级的或穿着土气的小孩儿。除了一个叫柳乃林的女生。
柳乃林是电影《哥哥和妹妹》的女主角,长得很漂亮。长长的睫毛,晶莹的眼睛,婀娜的鼻梁,洁白的皮肤……我对她有一种最朦胧的好感,表面上却对她最凶恶,老爱打她,还曾把她鼻子打流了血。我心里喜欢她,却偏用这种方式来表示。
我觉得欺负她很舒服。因为只有欺负她时,才能和她来往,才有机会和她说话,才能碰着她芳香的身体,才能正视她美丽的容貌。当时男女界限分明,同学们非常封建,以为跟女生好就是罪大恶极,就是臭流氓。谁要多跟女的说一句话、对女的好一点儿,大家都会鄙视、冷嘲热讽他。所以男生欺负女生的很多,又不流氓,又能跟女生接触。我对柳乃林的好感,也只能用欺负她来表示。
有一次我把她鼻子打破了。她啜泣着,用纸擦着鼻子。我却什么话也不说,强作冷酷状。其实,我内心非常可怜她,感到她擦鼻血的纸都像水晶一样,那么莹洁、高贵。在我的心目中,什么是纯洁?就是从她的鼻子里流出的血。可我外表上一定要表现出对女生冷若冰霜之气概。平时她见了我,脸都吓白了,可她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心里的真实思想。
这时,再也没有人敢削下我的帽子当球踢、再也没有人能一拳把我打倒在厕所的尿水里了。
可怕的许老师(1)
一九五七年,华北小学解散,原因不详,我们集体转到了育才小学,全部住校。
育才小学在先农坛体育场旁边,为先农坛的主体部分,是皇帝祈祷丰收的地方,里面有不少高大的古建筑。我们的礼堂就是一个气魄雄伟的大殿,美中不足的是光线太暗;图书馆也是一个宽敞古雅的庙堂,坐落在高高的平台上,三面都有白色的大理石台阶。
学校里到处都是苍松翠柏,蓊蓊郁郁,恍若仙境。那柏树比犀牛腰还粗,树纹苍裂,棵棵都饱经风霜,有上千年的岁数,带着神秘的沉默。
学校最吸引人的地方是有一个小动物园:鹅圈里养着一对鹅,敢追着我们啄;猴房里有一个猴子,爱舔人吐的唾沫;兔场最大,有上百只兔子,中间立着个木柱,上面是鸽子窝;另外还有一个铁笼房,栖息着各式各样的漂亮小鸟。
这是一个诞生于延安的干部子弟小学,原名延安保小,革命老人徐特立曾是我们的第一任校长。有一本《二千里行军》的书就是讲育才小学在解放战争年代的经历。学生中有很多革命烈士子弟,如彭湃的儿子彭士碌;刘志丹的女儿刘力贞;方志敏的儿子方荣柏、方荣竹;项英的儿子项阿毛、女儿项苏云;谢子长的儿子谢绍明;张浩的儿子林汉雄;刘伯坚的儿子刘虎生;续范亭的儿女续磊、续大田;罗亦农的儿子罗西北等等。中央领导刘少奇之子刘允斌;刘伯承之子刘太行;林伯渠之子林用三;李维汉之子李铁映;谢觉哉之子谢飘飘;伍云甫之子伍绍祖;肖劲光之子肖永定;邓小平的女儿邓林等也都算是育才的校友。
我的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也都毕业于此。学校面积大约是华北小学的五六倍,北京市数得上的。校园内还有大块大块的荒地,野草丛生。
四年级住在Π型的南楼。每人一张单人床,一个柜子,有工友专门打扫卫生。吃饭时,十人一张桌子。白色桌子是长条型,一边坐五人。吃完馒头也不许自己去桌子顶头拿,要同学一个一个地传。南楼西北侧是一大片荒地,里面有很大的正方祭坛和汉白玉石头门,夏天我们常到这儿抓蚂蚱、逮蛐蛐儿或追着玩儿。
记得刚开始,我在四年级五班,为新建班,同学全是从华北小学转来的。班主任是位新毕业的女大学生,名字忘记了,南方人,梳着长辫子,五官精致,长得很秀气。同学们一点儿也不怕她,上课公开说话、玩东西、互相打斗,闹得乱乱哄哄。无论她怎么喊、怎么瞪眼、怎么甩教鞭也没人理,把她气得哗哗流泪。邓东进个子比老师还高,说话慢条斯理,常常问一些古怪问题,把年轻的女老师问得张口结舌。
“老师,那个苍蝇为什么趴在另一个苍蝇身上?它们在干吗呢?”
“老师,蜻蜓腿断了,为什么不流血?”
“老师,母猫、母狼、母狮子都有胡子,为什么女人却不长胡子?”
我也纵情淘起来。可能是过去老受厉害小孩儿欺压,内心积蓄着压力,现在换了一个环境,年轻女老师又镇不住,淘气本性开始爆发。
我天生不爱学习。上课时,我不注意听讲,注意力总是放在窗外的小鸟、扑在玻璃窗上的蛾子、误飞进教室里的小虫上,或是偷偷地画小人。我的新课本才一个月就揉成卷卷,空白地方画着丑了吧唧的坦克、军舰、机关枪、孙悟空、瞪着眼的革命烈士……课桌上也被我用小刀刻得伤痕累累,有长矛、大刀、钢叉、五角星……
下课就跑到校园中的荒地里捉蚂蚱,经常违反纪律爬墙爬树上房顶,衣服总是脏兮兮的……由于我的淘气突出,竟然有一个同桌女同学流露出对我的爱慕之意。她是一个很文静漂亮的女孩,常常呆呆地注视着我。可我看不顺眼她,待她十分粗暴,只要她写字时胳膊肘碰到我的桌子,就使劲用胳膊肘撞她,把她越界的胳膊顶回去;有一次还揪住她头发,狠打过她的脸。但无论我怎么打,她望我的眼神依旧那么温情脉脉,从未告过我的状。
可怕的许老师(2)
我不爱说话,人多的时候害羞,蔫不出溜,但背地里常干坏事。我曾用木棍砍图书馆平台下面花池子里的花,把花想象成敌人的脑袋,劈杀了一大片;曾夜晚爬窗户钻进食堂里偷馒头,结果被告发,生活老师突然从窗户外面用手电照到我身上,逮个正着;还曾爬到大树上很高的地方臭显,又让人给汇报了,漂亮的女老师赶忙到场让我下来。我当着其他小孩儿的面不好意思乖乖就范,就要求老师和其他同学走开,我才下来。老师不干,在下面不断威胁着,说要找校长。我当然害怕校长,但又不想服软,就硬着头皮僵持着。小学生也欺生,也欺软怕硬,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女老师,看着她为我担惊受怕,非常着急的样子,我觉得很快活。被她喝斥几下也不难受,倒觉得满舒服。我磨蹭着时间,想等她走后再偷偷爬下来。谁料到路过一个男老师见状怒气冲冲,瞪着我大吼。我顾不得脸面,只好灰溜溜地下来了。
小男孩儿也犯坏,潜意识里有一种调戏一下漂亮女老师的朦胧愿望。
回到家,我常常很自豪地把从同学那学到的顺口溜,向母亲重复,炫耀一番:
一对老头老太太,他们两人上北海,老头背着老太太,摔个跟斗起不来。
你妈逼总拉稀,三根毛两条腿,你妈是只老母鸡。
……四写大字;五上山打老虎;六吃大肉;七七操逼;八八个小孩吃……
饭桶冠军王小强,发面馒头吃两筐,鸡蛋菜汤喝两缸,大屎巴橛子拉两方。
是我的兵跟我走,不是我的兵大屁崩。
你骂我我不怕,回家告诉我老爸,我爸变成鲁智深,把你打个大马趴。
妈妈皱着眉头,微笑地责怪我:那么多脏话,难听死了!
这一学期很快混过,我的功课一塌糊涂,全都是三分。女老师把我的表现汇报给父母,父母觉得我这么淘气,是因为这班坏小孩儿太多,就给校长写了一封信,要求给我换个好班。
学校很重视父母的意见。那时母亲的《青春之歌》已在全国轰动。第二学期就把我调到了四年级二班,这是公认的优秀班集体,在整个宣武区都有名。班主任许老师特厉害,丈夫是我们的副校长,本人的腰跟酒桶一样粗,胳膊非常有劲儿,眼一瞪,凶光四射,令人不寒而栗。二班的孩子们都被她训得跟小绵羊一样听话。
我一走进二班,许老师瞪着我当众警告:“马清波,你到二班后,一定要遵守纪律。我们二班可是全校先进班集体,谁要破坏二班的荣誉,我们二班同学绝不答应!同学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全班小孩儿憋足了劲儿齐声大吼,个个瞪着圆圆的眼珠盯着我。后来才知道,许老师事先通知了全班同学,当我第一次走进教室时,对我态度要严厉。
好一个下马威!我最怕被众人看,这一招立时把我吓屁了,不敢再闹。
二班上课时,每个同学双手都要背在后面,双肩水平;坐着时挺胸,不许塌着腰;不许撬凳子,不许东张西望;举手时,一只胳膊肘要搭放在桌上,小臂与桌面成九十度角,五指并拢,另一个手仍要背在后面。全班四十多个同学都是一个姿势、一个表情,坐得有棱有角、方方正正。许老师真不简单,愣把四十多个十一岁的小孩儿训练得像国家仪仗队士兵般整齐挺直,难怪全校闻名。
坐在教室后面观摩教学的外校老师络绎不绝,有时甚至会有一大群。每次许老师会事先打招呼,让我们有所准备,好好表现。见这么多人参观我们上课,还有照相的,同学们都格外来情绪,更坐得直直的,胸脯挺得鼓鼓的,发言时个个声音洪亮;起立坐下都腾腾有力,可以和军人媲美。
这是许老师的心血,课堂形象漂亮整齐,充满活力和纪律,光荣的育才学校的一个橱窗。但上这样的课非常累,肌肉老得收缩,后腰总要绷着。有时许老师为显示她对同学们的关心,在上课当中,会让我们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但趴的姿势也都一模一样:两臂交叉,头放在两臂中,身体不许歪斜。
许老师是个胖妇女,下巴嘟噜着一团肉,肚子老大个儿,好像怀了孕。她的眼睛是个放大了的逗号,一个大圆加一个向上翘的钩儿,比小学的剧老师厉害得多。当她发怒时,那目光就像一把看不见的飞刀,能刺入你的皮肤,让你感觉到疼痛。
许老师用掐、用拧、用揪、用踢、用教鞭抽,在二班建立了她的绝对权威。但她对别的老师和家长却客气得要命,见面满脸微笑、温文尔雅、点头哈腰,使人们很难想象她对本班孩子会那么凶恶。一句话:二班的先进是许老师用暴力吓出来的。
她不止一次地用教鞭往同学身上捅,还常常咬牙切齿地用手指头戳,你低头,她就戳脑门儿,你抬头她就戳腮帮子;或拧你一下,或在你身上抓一把,但都是碰一下,马上缩回去,闪电般迅速,不让人看清楚。
她最拿手的一招儿是把违反纪律的同学拉出教室,在拉的过程中,她趁机掐、拧。我就多次尝过被她掐、拧。即使我不反抗,愿意乖乖走出教室,她也非要抓住我,狠掐两下,拽到外面不可。她甚至还敢揪同学的头发,但就像抓灼红的煤球一样,抓一下马上松手,动作极快,让你感觉到疼,却看不见是她抓的。
全班这四十多个小孩儿,除了几个班干部,都尝过她悍妇风味的肢体教育和凶恶统治。她看见谁上课没用心听讲、打瞌睡,也不马上喝斥,而是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走到这孩子跟前,如同老虎悄然接近它的猎物,然后突然用教鞭狠敲桌子,吓他一跳。看见谁在桌子下面玩东西,她也不批评,而是继续讲课,边讲边接近目标,直到到了跟前,再突然扑过去,当场擒获……上晚自习时,她爱躲在教室外面,透过一角窗户,侧着头,只用一个眼珠儿往教室里窥视,发现谁不守纪律,再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溜进教室,竭力不让同学发觉。这似乎也是一种捕猎的嗜好,她总爱踮着脚尖,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再冷不防大吼一声,能把小孩儿吓得魂飞魄散。
她是个大胖子,却来无踪去无影,特有威慑力。在小孩子的眼中,她就像一个幽灵,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地里钻出来,走路跟毒蛇一样没声儿,恐怖之极。
有一次上晚自习时,确信许老师不在,我的前桌同学李自卫回头和我说话。我们正叽咕时,许老师踮着脚尖溜了进来。我发现危险临头,脸上的笑容突然像冰一样地冻住。李自卫赶紧回头,速度极快,闪电一样。但许老师的速度却比闪电还快,震耳的咆哮声“轰”地在我们头上爆炸。
许老师除了自己凶恶之外,还很会利用班集体的力量来震慑学生,打击摧毁学生的自尊心。
班里有个女同学叫桑桂兰。其父亲很早就参加了革命,当时在学校当老师,母亲没有工作。一天,负责女生的生活老师找许老师告状,说我们班有些女生擅自到其他班的宿舍看小人书。许老师就调查是谁起的头。有人说是桑桂兰,许老师就在全班大会上说:“桑桂兰,你给我站起来,你为什么破坏纪律,带头到其他班宿舍去?”
桑桂兰说:“不是我起的头。”
许老师瞪圆了眼睛:“什么,你还敢抵赖?”
桑桂兰急了,噙着泪花说:“不是我,就不是我啊!”
许老师冷笑道:“哼,你别拿出家庭妇女那一套,你把眼泪擦了。”
桑桂兰说:“我没有哭。”
许老师说:“哼哼,你小眼儿一抹搭,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这儿可不是你撒泼的地儿。二班的同学们,我们答应她破坏我们班集体的荣誉吗?”
同学们齐声喊:“不答应!”
许老师说:“桑桂兰,你带头破坏纪律,让人家告了我们班的状,败坏了我们班的荣誉,必须向全班同学道歉!去,挨个儿向同学们鞠躬道歉!”
桑桂兰低着头,默不作声。
许老师向同学们大吼:“同学们,她应该不应该道歉?”
全班小孩儿们无动于衷地大喊:“应该!”
桑桂兰满脸泪水,无可奈何地开始在教室里,沿着课桌顺序,一个一个地向每个同学鞠躬道歉:“对不起,我破坏了二班先进班集体的荣誉,我向你道歉!”全班共有四十多个同学,桑桂兰就真的鞠了四十多个躬,说了四十多遍道歉的话。
许老师的这一狠招儿彻底震慑住了全班小孩儿。桑桂兰见了许老师更是如同老鼠见了猫,全身发抖,几十年后,一提许老师还心有余悸。
周末回家,肖继民带回来了一些点心。徐老师发现,当着大家的面瞪起了眼说:“我宣布过不许带吃的,肖继民你怎么还带?”
肖继民满脸惶恐,张口结舌。
许老师喝道:“分了,让全班同学都尝尝。”
于是,肖继民带的十来块桃酥就给掰成了四十多小块,每人尝了一口。
可怕的许老师(3)
班上有个小个子叫王春雷,是唯一敢和许老师公开顶撞的同学。我非常敬佩他的胆量。这孩子身体瘦小,个子很矮,打架成绩远没有我好,却敢大声跟许老师辩论。
王春雷的家庭背景不详,估计不是什么大干部,否则许老师不敢那么治他。我们班长是姬鹏飞的孩子,中队委是凌云的孩子,许老师对他们都客客气气的。
记得有一次,为一点儿小事,许老师训斥王春雷,王春雷不服,在全班同学面前和她争辩。许老师气得脸刷白,两手张牙舞爪地挥舞,还时不时地“碰”王春雷一下。可王春雷死倔,许老师的嗓门高八度,他也高八度,许老师拍桌子,他也拍桌子。当着全班同学面,许老师被气得全身哆嗦,不只一次地揪王春雷头发,但动作很快,抓一下就松开,眼睛慢的,几乎发觉不了。
王春雷激怒地吼道:“你为什么揪我头发?”
许老师说:“我没有揪!”
王春雷说:“你就是揪了!揪了!”
许老师冷笑着面向全班同学问:“同学们,我揪他头发了吗?”
全班同学像小和尚念经一样大声喊:“没有!”
许老师扬扬得意地看着王春雷说:“哼,全班同学给我作证。我没揪!”
王春雷仍倔犟地说:“你就是揪了!揪了!”
许老师下巴上的肥肉哆嗦起来:“你给我滚出教室去!”她嗖地把王春雷抓住,往教室外面拖。王春雷就是不肯走,死死抓住课桌,拼命挣扎……许老师老鹰抓小鸡般地揪着王春雷的小胳膊,连拧带扯,将王春雷连着课桌一起拽到教室门口。王春雷又死死抓住门框,不肯乖乖出去。
在撕扯中,许老师又揪住王春雷的头发使劲儿拽了两下,但迅即松开。
王春雷又大声质问:“好,你又揪我头发了,你为什么揪我头发?”
“我没揪!”许老师睁着凶恶的眼睛说。
“你揪了!”
“我就是没揪!同学们,我揪他头发了吗?”许老师扭头再次问全班同学。
全班同学明明看见许老师揪王春雷的头发,却齐声大喊:“没有!”
在许老师的淫威下,孩子们从小就学会了睁眼说瞎话。
当许老师整王春雷时,我很兴奋。许老师过去的眼睛总爱盯着我,现在她把注意力放到王春雷身上,我顿时感到轻松许多。看着小小的王春雷反抗许老师真是一种享受。内心里对王春雷充满同情和感激,他把许老师的火力从我身上吸引了过去。
“你就是揪了!”王春雷还是大声喊着,小细脖子上青筋暴起。
许老师用力地抓着王春雷胳膊,吼道:“你胡说!同学们,他说得对吗?”
“不对!”孩子们齐声大吼。
许老师特会利用集体的力量,为她助威、造势、壮胆。
“你不遵守纪律就得给我出去!”许老师冷笑道,把王春雷扣住门框的手指头一一掰掉,生生给他抡出教室。老师的胖胳膊能顶王春雷的胳膊四个粗。
我当时心想,王春雷真了不起,他不怵许老师,敢和许老师对抗,好勇敢!将来被敌人抓住肯定不会投降,肯定能当革命烈士。他是我们四年级二班的最大无畏的英雄!像周铁汉一样坚强,我真服了他。对我们来说,许老师比日本鬼子还可怕。
现在已过去四十多年了,还记得王春雷的样子:细细的眉毛,有点斜长的狐狸眼、小喇叭鼻、薄嘴唇、皮肤略黑,爱穿一件古铜色夹克。因为个子小,他总坐在第一排。
许老师对我们二班的同学来说,等同于杀人的大片刀,谁见了都战战兢兢的。但许老师若和蔼起来时,那张脸也会变得特别慈祥,她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也都会洋溢着温情,好像孙悟空整个变了一个人,让不了解她的人很难想象这是一只全育才头号的母老虎。
可怕的许老师(4)
我刚到四年级二班不久,班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我前桌的座位是张兰香。星期一上学后,座位依旧空着。她家住在中央高级党校。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空着,两个月后,座位还空着。同学们传说张兰香生病了,日子一久,大家渐渐把她遗忘。第二学期还空着,但有一天,从几个班干部的口中传出一个惊人消息:张兰香被坏蛋杀死了。
我和她几乎没说过话,也不感觉伤心,只知道死是很可怕的事儿。
最后,当法院开公判大会的前夕,一天下午,许老师含着泪向全班同学讲了事情的真相:张兰香回家后,星期日上午到楼顶上玩儿,被一个叫林一峰的工人看见,就把她骗到了楼顶的小屋里,企图强奸她,张兰香勇敢与坏蛋搏斗,最后被掐昏,这坏蛋用张兰香的红领巾把她勒死了。
我们全被许老师流泪震惊了――这么凶猛如鸷的女人也能掉泪!
许老师讲完后,有女生最先哭起来,接着就是一大片女生痛哭。男生也开始哭,但仍有些男生哭不出来,可急坏了,都赶快张开嘴,捂着眼睛,装出哭的样子,哇哇干号。幸亏哭也能传染,到最后全班同学几乎个个都真的号啕大哭起来,捶胸顿足。我也如此,看见许老师哭,不敢不哭,随大溜地装了一会儿,但慢慢地在一片哭声中,开始伤心难过,眼泪扑簌簌地流。
全班同学就这么以许老师为榜样,集体大哭了十几分钟。最后,涕泪交流的许老师被几个女同学搀扶着,跌跌撞撞地离开教室,去参加公判大会。
枪毙林一峰的公判大会在北京天桥剧场举行。许老师上台发了言。她的照片还放在天桥剧场附近的一个宣传橱窗里。就在这个橱窗里,我看见了死去的张兰香的照片:她闭着眼睛,嘴角凝着一缕血,颈上套着那条松开了的红领巾。
我们虽然很小,但心里都明白强奸是什么意思。张兰香并不漂亮,脑袋像个小南瓜,短头发,圆圆的脸,圆圆的鼻子,在班里毫不起眼儿。平日她最喜欢唱的歌是:
我们的田野,
美丽的田野,
碧绿的河水,
流过无边的稻田,
无边稻田,
好像那起伏的海面。
她就像这首歌一样清纯。
张兰香也曾被许老师严厉批评过,给训得哭肿了眼睛,原因是吃枣馒头时,她只把枣吃掉,将馒头偷偷地埋到沙坑里。
张兰香是我身边第一个倒下去的人。
小学生的朦胧(1)
四年级,我十一岁时,看了《白蛇传》的京戏和小人书,深受感动。舞台上,那善良美丽的白蛇,强烈地迷住了我。她穿着洁白的纱裙,花容玉貌,丰满温柔,婷婷玉立,那么光彩夺目。离开戏院后,我脑子里还久久地盘旋着这个故事,非常希望它是真的,幻想着将来有朝一日去南方,找到那个雷峰塔,或许白蛇真的还被压在那儿,我一定要将白蛇姑娘救出来,娶她为妻。虽然我也觉得与一条有腰粗的光溜溜、湿乎乎的大蛇同躺在一张床上,相当恐怖。
现在,我对班上的女生开始注意了,哪个顺眼、哪个不顺眼,都有了自己的看法。对漂亮的女生,喜欢接近。
柳乃林到了育才小学后,仍不断地挨男生打。其实很多男生都对她怀有好感,又不敢公开表示,就故意欺负她,以此为掩护,跟她接近,好像欺负这个美丽的小公主,特别舒服享受。邓东进黑不溜秋,一脸疙瘩,却总爱跟柳乃林搭讪,有时还借她的东西故意不还,笑嘻嘻地跟她耍贫嘴;或无缘无故地挑她毛病,指挥她干这干那。可如果别的男生也这样对待柳乃林,他上去就打,一副除暴安良的架势。他留过好几级,个头儿全年级最高,没人打得过他。不过柳乃林并不喜欢他,但只要稍稍对他流露出了一点儿冷淡,他说翻脸就翻脸,把柳乃林吓得心惊肉跳。
我也经常打柳乃林,就因为她长得漂亮,演过电影,以打她为荣为乐,暗暗地满足自己的好色心。对邓东进没话找话地跟柳乃林靠近乎,说打就打,我也嫉妒,也想英雄救美,但自己才十一二岁,实力不够,还不敢跟邓东进较量。
柳乃林三天两头被打,老是眼泪汪汪的。女生们对她的态度相当冷漠。可能就因为她演过电影,长得秀气,备受男孩儿注意,当她被欺负时,女生们居然幸灾乐祸,谁也不同情她。上过《大众电影》封面的小明星在我们班里居然人人欺凌,成了受气包。孤独的柳乃林在极度痛苦和屈辱中曾一个人蹲在地上,捡起绿色的虫子(吊死鬼儿)往嘴里塞,有些精神失常了。后来,柳乃林的父母知道了这些情况,异常气愤,马上就给她转了学。
演过电影,光彩照人的漂亮小姑娘,在我们小学的处境就这样惨。
自从换到四年级二班后,我发现全班最漂亮的女生是霍小华,她个子很高,皮肤白皙,眼睛发蓝,鼻梁方正优美,整个形象可和动画片里的白雪公主媲美。在黄种人中,她那样白皙的皮肤极少见,很像一个混血的白种小姑娘,气质也高贵,人见人爱。但她是中队长,许老师的掌上明珠,开全校大会时,总让她代表我们班发言。宣武区或北京市有何重大少年儿童活动,也常让她参加。她个子高大,凛然不可侵犯,没人敢欺负她,我更是绝不敢用对付柳乃林的办法对付她。
小学生的朦胧(2)
那时同学们非常封建,男女生界限分明。上体育课,男生和男生玩,女生和女生玩。下课吃饭、回宿舍、上教室,男生和男生一块走,女生和女生一块走。男女生之间有一道无形的界限,约束着少男少女的一举一动。谁要和女生多来往一下,就会被同学们瞧不起。在这样的气氛下,只有吵架,才能和女生合法接触。所以,男女生经常发生纠纷。
我刚到二班不久,就碰上了一段罗曼蒂克的遭遇――也不知道怎么,我就和栗山岩好了起来。栗山岩皮肤微黑,在女生里算是高个儿,梳着两个小辫子,眼睫毛格外长,使她的眼睛黑黑的,十分迷人。她的鼻子很像电影《红孩子》里的那个小姑娘,鼻孔不是圆的,而有一点点方,很中看。当时电影《红孩子》主题歌《我们都是共产儿童团》风靡一时。
我坐在栗山岩前面,上课时她老踩我椅子。当老师讲话让她激动了,就使劲儿在我椅子上跺,震得我不舒服。有一次,她又这样兴奋地跺,我就用手掌打她的脚,想她会把脚缩回去,谁知她脚非但没缩回去,还继续跺。我又打,但手刚碰到她的脚时,她的手一下子从课桌下把我的手抓住,紧紧地握着。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女同学抓住手紧握,还是在课堂上,我不敢动弹,生怕被四周同学发现,表面上装成没事样子,望着老师。
我们课桌左右两侧都有块木板,像厕所茅坑旁有两块隔板一样,所以两侧的同学都看不见别人的课桌下面。她用力握着我的手,直到手心都出汗了,才放我走。我惊奇于她的大胆,也陶醉在和一个小女生偷偷握过手的感觉中,更何况我还对她的方块鼻子特有好感。
下课了,男生和男生一起玩儿,女生和女生一起玩儿。她在女生堆中快活地跳着猴皮筋,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眼也不望我。我这天却格外高兴,兴奋之极,觉得天空特别光明、空气特别香甜、四年级二班特别可爱、手心异常地舒服。
从这以后,栗山岩只要想和我握手了,就使劲儿地踏我的椅子,等我把手伸到课桌下,掰她脚时,她就抓住我的手,紧紧握着。即使上许老师的课时,她也敢这么干……她真勇敢。许老师那犀利的眼睛能发现一双双躲在课桌后面玩东西的手,却始终没发现我和栗山岩在课桌下面的秘密。
栗山岩有时用膝盖紧紧夹住我的手,腾出双手在桌上写字;有时一只手握,有时两只手握。几乎每隔几天,我们就要这样偷偷地握一下手,品尝与异性接触的味道。这是四年级第二学期发生的经历。我才十一岁就体验到了少男少女第一次肢体接触的快乐,感到了童年的甜蜜、人生的甜蜜、育才小学的甜蜜。下课后,我常常高兴得像小狗一样飞跑,无缘无故地纵情怪叫,倾泻着自己的幸福与欢乐。
哈哈,我这辈子握过女生的手了!而且是像电影《红孩子》里那样的一个漂亮小姑娘的手!但我们的友谊就局限在课堂上,下了课,彼此见面不说话,即使在校园里单独碰见,四周一个人没有,也不说话,只会意地微笑一下。
“爱情”这两个字我已经知道,可从没想过要对她说“我爱你”、“我喜欢你”之类的话,觉得这些话特流氓。在孩子心目中,流氓是最坏的人,如那个杀张兰香的凶手,比土匪强盗还坏。
我们班有个叫杨典模的男生,长得很漂亮,就因为给班里一个女生写了一个小纸条,上面说“我爱你”,而声名狼藉。全班同学都认为他操行败坏,品质恶劣,没人跟他一起玩儿。他孤孤零零、形单影只,一直到毕业离校都抬不起头。
小学生的朦胧(3)
大跃进时期,学校最荒僻的西北角盖起了一座座小高炉,大炼钢铁。老师号召我们给高炉喂饱肚子,让我们四处寻找破铁丝、铁锅、炉钩……课后,同学们经常单独行动。我特别希望能在没人的地方碰见栗山岩,跟她一起捡废铁该多好,可却从来没有碰见过。除四害打苍蝇时,我们人手一个苍蝇拍,在学校各个角落打苍蝇、挖苍蝇蛹,再把打死的苍蝇或挖的蛹放在纸筒筒里,交给班干部,看谁消灭得多。我依旧暗暗希望能在没人的地方碰见栗山岩,跟她一起打苍蝇会多快乐,可还是没有碰见。
除四害的某天晚上,我终于和栗山岩分在了一组,我高兴极了。好像夜里九点多钟,我们在学校大门北侧的一片松柏林中认认真真地点着蒿子、树叶,并放上六六六药粉,不时往里面加着干树枝……连续三天三夜整个校园里都弥漫着一缕缕灰白色的浓烟和刺鼻的药味儿,忘了是熏蚊子还是熏麻雀。单独和她在一起的感觉,真甜美、真幸福啊!那一棵棵古老的柏树散发着人生的神秘与温馨。但我们什么话也没说,好像冥冥之中,隐藏着许老师那双凶悍的眼睛。完成点燃任务后,我默默地与她分开,惘然若失地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由于大炼钢铁,电力不足,学校开始停电,晚上教室里常常突然一片漆黑。这时班里就像炸了窝,乱哄哄的。黑暗对我们小学生来说,太奇妙了。从来不知道没电灯是怎么回事,乍一停电,我们都高兴得要命。许老师那锐利的眼睛失灵喽!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说话、下座位串了。
有时,我和栗山岩就在黑暗中把手伸到桌子底下互相握着;若身旁的同学跟她说话,她还若无其事地和他们聊着,但谁也不知道她握着我手。
青春的活力在肌肤下澎湃,男女生之间那道森严的界限压抑着我们。在这种气氛下,我和栗山岩却有一条秘密通道,能偷偷地握一下手,品尝禁果。
她喜欢穿着一件紫红色的衣服,袖口系着扣子。我老远望见这块红,就能浮出一缕温暖,就要热血沸腾。
种树时,有她在,我就备觉有力气,干多少活儿也不累;如没有她的身影,我就像遇到阴天下雨,无精打采,心情沉重。但我们也常吵架。因为她是小队长,一道杠,老爱管我,显示她是一个高我一等的小干部。我却不甘心乖乖地受她指挥,就跟她顶嘴,拒不服从。就像欺负柳乃林一样,跟她这个小队长吵嘴让我很愉悦。因为脸对脸地跟她说话,能闻到她衣服上的清香。男生对女生好,就会被同学奚落,跟女生吵嘴却不会。
我们的秘密交往好像只维持了一个学期。到了五年级,她再也不踩我的椅子了。一定是我屡屡被许老师训斥,连少先队也入不了,令她失望了。再加上我以土八路为荣,爱穿破衣服,喜欢不讲卫生,脏得要命,她肯定也无法容忍。
那一段时间,我比较忧郁,也有些困惑,不知她是怎么回事,但也说不上多痛苦。毕竟岁数还小。我曾把保尔•柯察金的一段语录背得滚瓜烂熟:
人生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是应当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就可以说:我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常常故意在女生面前高声地背,暗自希望自己能被栗山岩刮目相看,因同学中能背这段话的寥寥无几。也曾用小刀子当着一帮人的面,扎破自己的手,让血汩汩地冒出,把包括她在内的女生吓得捂住眼睛。自以为这是男子汉的壮举,能引起她的好感,但我的希望落空了,栗山岩此后对我再也没有了任何兴趣,直到小学毕业,我们的手再也没有握过。
这件事,除了我俩,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知道。
小学生的朦胧(4)
小孩子之间的感情不是很深,说好就好,说不好就不好,好像也都无所谓。栗山岩不跟我好后,我郁闷了一段,也就过去了。我还继续淘气,继续当着后进生。
记得,为了这个栗山岩,我还被许老师狠狠地整了一次。
那可能是五年级的时候,一天上课时,许老师瞪大眼睛,在全班同学面前怒冲冲地说:“我们班有个别同学,流里流气,跟女生说话嘻皮笑脸的,不知羞耻!”接着就直勾勾地瞪着我。我预感不好,开始紧张起来。
“马清波,你站起来!”
我心里咯噔一声,一股冷流涌上后背。
“你跟大家说,你干什么了?”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
“到前面来!”
我犹豫了一下,脑子变成了一片空白,似乎是要被拉出去枪毙。哎呀,如果变成一个小蚊子该多好啊,只留一个空壳壳在这儿。
“到前面来!”许老师严厉地命令我。
我最怕让全班同学盯着,最怕站在全班同学面前去示众,但我明白不能违抗许老师的命令,她的胳膊比我小腿还粗,不去就会被她揪到前面去。
我昏沉沉地向黑板走去。平常下课时,站在这地方没什么,此时这地方却像烧红的铁板一样烫脚。全班同学的四十多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把我看得魂飞魄散,似乎四十多把尖刀在扎着我的肉。
“你向全班同学检查你的错误,并向栗山岩同学公开道歉。”许老师抱着双臂,瞪着三角眼对我说。
模糊记得这件事的起因是,我值日扫地时,栗山岩嫌我没扫干净,让我重新扫。我不干,就和她吵,反正我也不是少先队员,她这小队长管不着我。当时在场的还有几个同学,栗山岩看我不听她的,非常气愤。她可能认为我曾是她的手中物,应该对她俯首贴耳,而现在却竟敢顶撞她。
记得她那天穿着一件海魂衫,胸部已像馒头一样凸起。她说东,我说西,故意跟她抬杠,把她气得手舞足蹈、哇哇大叫。我却特高兴,因为有机会跟她说话了。我们的争吵引起了中队长霍小华的注意,她很替栗山岩打抱不平,就马上报告了许老师。
于是,许老师让我走到教室前面,面对全班同学,检查自己的“流里流气”。
我事先一点儿准备也没有,如晴天霹雳,完全傻了,不知说什么好,结巴了半天才从麻木了的脑袋里硬挤出了几句话:“我有时爱欺负女生……我打扫卫生马马虎虎……栗山岩批评我,我不听,还和她狡辩……我向栗山岩道歉。”
许老师瞪着她那逗点眼珠儿,满脸凶气地说:“哼,你要再流里流气,别怪我不客气了!哼,这还了得!”她又面向全班,吼道:“谁再跟女生臭贫,就给我站到大家面前贫贫来!”
我觉得自己脸上让刀划了一个大口子,这比许老师掐我胳膊、拧我肉还可怕!
这是我一生中头一次被揪到全班同学面前示众,还是因为“流里流气”!当时我十二岁。
所幸下课后,同学们待我都还可以,不像对杨典模那么冷淡。栗山岩见了我还笑眯眯的,似乎什么事没发生。可能我只是跟女生吵架,没写纸条。但这件事真给我吓破了胆儿,一见许老师就心慌。我想许老师要让我吃屎,我也不敢不吃,她那逗点眼珠凶过动物园里的狮子老虎。别的招儿不用,单让你在全班面前一站就受不了,更别说她揪住你时,那手指头像剪钢丝的钳子。
这以后,我再也不敢跟女生臭贫,连吵架也不敢了。虽然示众可能也就几分钟,四十多年了,还记忆犹新。倒真得感谢许老师,从那以后,我这一辈子再也没有干过对女的“流里流气”的事。
小学生的朦胧(5)
后来我发现了一班有一个短发小女孩儿非常清秀,又暗暗喜欢上了她。但唯恐被人发现,把这个秘密更加严密地包藏在心里。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比栗山岩娇嫩、洁白,是个小个子,圆圆的脸,额上有齐齐的刘海儿,鼻子像小猫的鼻子一样。杏眼不大不小,恰到好处。她衣着朴素,总是一身旧旧的蓝褂子。我很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又不敢直接问,做贼心虚,担心暴露。通过偷听本班女生聊天,我模模糊糊猜到她的名字有两个可能,一个叫什么“明珠”,一个叫什么“元旦”。但始终不能确定。
小小年纪就已经因为“流里流气”而挨了斗,太恐怖了。平时我只敢斜眼窥伺这小姑娘一眼,再赶紧避开,生怕被人察觉,结果这个明珠般的小女孩儿,我却从没有近距离地、正面地好好看过她一眼。每天只有到食堂吃饭时,才有机会远远地看见她,只要看见她一眼,尽管那么远、那么模糊,都能使我欣慰和快活。我常常幻想,如果能跟她说句话,正面看上她一眼就好了!那我是多么幸福!比活捉一只大绿蚂蚱都快活!
小学毕业后,我再也没听说过她的消息。但她给我皎洁的月亮一般的印象却始终难忘。我感觉她很有气质,清秀、端庄,因为老穿着旧衣服,与她的形象反差极强。自栗山岩以后,我对育才小学女生里最有好感的就是这个不知名的小姑娘。
上五年级时,我们男生宿舍搬到了大礼堂的院子,而女生则搬到了西北角的院子,相距更远,下课回宿舍也不是走同一条路了。有一次,老师让男生们离开教室,只留下女生。这种事过去从来没发生过,老师对女生讲什么呢?我很好奇。有的男同学意味深长地笑着,似乎知道点什么。对女生身体的构造及异性方面的知识,我有着强烈的好奇。女生老是可以有病不上体育课、不参加劳动,她们是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却又还可以到教室温习功课?
小时候看见蛾子屁股对屁股,之后就能下子儿,人是不是也这样呢?我在托儿所时,最初以为男人屁股和女人屁股之间连上一根管子,就能生小孩。但随着年龄的增加,从没见过男女间有这样的管子连着,我又开始琢磨其他的可能,却百思不得其解。男生骂人时,总骂女人的那个地方,可我却对那地方一无所知。就老想知道,女生那地方是什么样子?人真是从胳肢窝下面生出来的吗?小孩儿脑袋那么大,女人身上有那么大的窟窿吗?我对功课毫无兴趣,对这方面的知识却特别想知道。
父亲的书柜里有很多很多书,他不在家时,我常常去翻看。有一次,我无意中发现了一本人体生理卫生方面的书,如获至宝,马上拿到自己屋里偷偷看了起来。书很旧,纸都黄了,上面还有图,虽然很难看,丑了吧唧,却还是看懂了那一根根管子所代表的意义,对男女生殖器官的构造终于有了一大致的概念,觉得它一点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美丽、富有诗意。比柳乃林、栗山岩,还有那个不知名的月亮般的小女生差远了。
早在我五六岁时,小鸡鸡就能肿胀起来。一次被小胖姐姐看见了,惊讶地向母亲汇报:“快来看呀,小波的鸡鸡变大了。”我莫名其妙,姐姐却神秘地微笑着。
我知道它很重要,天天小便都要用它;它也最怕疼,踢足球时,曾被球闷着,疼得我瘫在地上;它很有特点,是身上唯一挂在体外晃来晃去的东西,像一个小葫芦。晚上,我常常抚摩着自己的鸡鸡睡觉,觉得它是一条活着的小生命。还有,我一想起女同学的时候,它就起变化,就变大变粗。
记得有一次,我把衬衣掖进裤子里,在往教室去的路上,迎面碰上一帮女生。不知怎么搞的,小鸡鸡突然变大,顶起一个鼓包。我吓坏了,赶紧弯腰装作系鞋带,等女生们走过后,才敢站起来。以后,我很少把衬衣掖在裤子里。
小学五年级后,小东西开始变黑,个儿也长大了。这时我更不喜欢洗澡了。赤裸裸地站在大家面前,我特别难为情。我希望自己的小鸡鸡还像婴儿一样小,总觉得个儿小才纯正、才好看、才不流氓。我不希望它变黑、变皱、变大。
当时同学中流行个顺口溜:八月十五月门开,各种鸡巴摆上来。驴鸡巴黑,马鸡巴白,骆驼的鸡巴赛锅台。
邓东进骂同学时,也常常骂这个东西。一会儿说你是狗的,一会儿说你是驴的,一会儿说你是骆驼的,反正这东西个儿大是一件丢人的事。
伴随着它的变大,我又恐惧地发现它的附近出现了一些细细的毛儿。这些毛儿弯弯曲曲的、软软的、稀稀疏疏的,在我眼里丑恶无比,就如同洁白的作业本上爬着一堆细细的虫子。我痛恨这些浅黑色的毛儿,觉得光秃秃才代表纯洁、代表美好。
电影里,只有坏蛋胸上才长大黑毛。我本能地觉得这些毛是坏毛儿,说明自己有坏思想、坏念头,于是自惭形秽,每逢洗澡的那天下午,经常偷偷溜号,为此常常被生活老师逮着批评。有时我装样子到浴室,只脱一下衣服,根本不下池子洗,就又重新穿上衣服。我看同学们的那块地方,大多不像我这样,非常苦恼,觉得这小东西严重影响了自己的形象――我私下以为只有流氓的鸡鸡才又黑又大,而流氓又是最坏的人。
我们的体育老师就是一例。他穿着运动裤,站在大家面前喊口号时,那地方总鼓一个大包,男生们常常诡秘地望着他笑。他全然不知,照样发号施令,照样跟女生甜不簦昭咦徘楦枭厦┓俊F绞蔽颐悄猩灰槁燮鹚矗鸫睿记撇黄鹚U夂艽蟛糠衷蚓鸵蛭堑胤嚼瞎淖乓桓龃蟀
所以当自己那地方的毛毛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的时候,我忧愁得要命,害怕被同学们看见。我恨死这些毛毛儿了!我很着急。学校的纪律是每周洗一次澡,不去者要挨批,生活老师又知道我不爱洗,总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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