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孙未【梗概】《告别》（孙未）家中一贯强势的母亲生病住院，医生诊断为胃癌。因为母亲是大学教授，知识分子，父亲开家庭会议建议把噩耗告诉病人，以便她可以做好准备。没想到母亲得到消息以后，没有像他们想象得那样悲痛恐惧，而是怀疑他们另有企图，进而怀疑医院意愿不良，但同时自己上网搜索各种医疗偏方，自病自治，持续她一贯的强势。家里人的心态也都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父亲甚至新添了一台洗碗机。而原来，洗碗是母亲的专职。结果，医生又来通知，母亲是误诊。当他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时，她却突然失踪了，找到她时，她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死亡永远是一件大事，人在这里迷惘，也在这里觉悟。创作谈 | 孙未：生者的世界有一阵，我觉得自己多半是有了超能力。只要走进医院，我不辨方向的缺陷就不药而愈，我甚至能为别人指路，在任何一家医院里。我是指，包括那些我此前从未踏足的医院。但是很快我就意识到，我是白白高兴了一场，所有医院的内部功能结构其实是相同的，无论它们看起来是大楼中的甬道隔间，还是院落里的花园小径。这就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庙宇和教堂，永不会让信徒感到陌生。连医院周围方圆两个路口之内的水果铺、餐厅、家庭旅馆、算命人和流动小贩的方位都大同小异，有如在庙宇墙外固定不变的卖香人和求乞者。说不上我是什么时候对医院不再心存敌意的。尽管在步入中年之前的漫长岁月里，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远离医院的大门久一些。可是人到中年，活下去的几率愈小，每次踏进医院，我反倒生出安详之心。有时候还陪我的医生朋友值夜班，在我以前住过的病房里，一如我偏爱在世界各地的寺庙和教堂里停留。重症监护病房每周走好几个人，至于谁走，谁也说不准。有的病人明明生命迹象已经到衰竭的边缘，药都撤了，一直硬撑着不走。每天早上查房，医生都会站在他的床头翻看检查报告，默然不语。这事情谁都说不清楚。像是有的床位莫名其妙被急匆匆拉起了围帘，皮囊和病床一并推走后，紫外线消毒，紧闭的围帘通体发光，宛如徒劳遮掩着一条洞开的甬道。很多医院的重症监护不分男女病房，赤裸的身体上插满管子，如果说看上去盖了些什么，也就是走个形式罢了。在这里，性别都不再需要遮羞，死亡却依然必须遮遮掩掩。我听见过很多人走，一半是现场的听觉，心电图和呼吸机尖厉的警报声，是死神信步而来的口哨声，随之急促聚拢的脚步声，最后是床脚轮子远去的声响，循着那台专门去往地下室的电梯。另一半是听医生们闲聊。听说清晨时分，护士逐个病床量体温，发现一个中年男病人已经僵硬了，掀开被子，满床是血。他在夜里裹着被子，用水果刀扎了自己二十几刀，才终于成功地杀死了自己。要有多么坚定的死的决心才能做到如此。他是肝癌晚期，不用自杀，死神也会很快造访，按照医学声音衰微的推断，前后不会相差两周到一个月，他居然决定自己走向死，而不是等死走近他。这二十几刀的决心，是对死神的宣战，还是对世界的愤怒，我至今猜不透，但是有一点我很确定，他在面对死亡的某一刻远离了恐惧。插着管子的那些夜晚，我时常梦见自己半身沉在冰冷湍急的河流中，手指试图攀住泥泞的河岸，指间沙土松动，手掌气力消弭，岸上是生之世界，人们兴致勃勃过着他们宛如永生的日子。但是这种恐惧远远比不上我醒着，在黑暗里，蜷缩在医院的简易躺椅上，用耳朵捕捉一臂之内病床上的呼吸声，像一台无助的生命监测器，除了报警之外别无他用。任何一次呼与吸之间的空隙都让我的心陡然收紧，我整夜整夜在暗夜里徒劳地睁着眼睛。最在意的人一个个离去后，奇怪的是，我当时深重的恐惧似乎并没有造成任何后果。世界运转依然，阳光恒常照耀。起初，我反复回到地下室，要求医生拉开冰柜。我对死者的躯体满怀不解，他们明显比原来缩小了，不知道是不是冷冻所致，面貌也明显与生前有微妙的差别，这使他们看上去像是死神故意抛下的掩人耳目的人偶，而真正的他们此刻又在哪里呢？直到数日之后，我看着他们的整副骸骨完整地从火炉里被运送出来，每次都是如此，从他们一直延伸到面颊的明朗笑容中重新认出他们，确定他们确实是走了。白骨不需要展颜，却总是开怀大笑的表情，由此我记住了他们有生之日与我共处时的每一次欢笑。在医院呆久了，走出来看见这个弥漫着汽车尾气和厨房油烟的世界，总觉得脑袋转不过弯来。人们为了一场汇报演出排练几个月，为了一次考试死记硬背好几年，为了一个职位争斗倾轧几十年，为了一份养老金不敢怠慢地劳作大半辈子，可是从不为了自己并不遥远的死亡活上一天半晌。和朋友们计划成立一个临终关怀的公益组织已经很多年，其间曲曲折折，筹备的折磨宛如一趟冗长的垂死挣扎。挂靠的单位不断反悔，一变再变。应允合作的科室期待不切实际的利益。宗教界的朋友终于筹钱在山谷中建起相关场地，不想就此受制于赞助的商人。加盟的医生朋友陆续生子，从此专心张罗孩子们的一饭一食。有志于专业护理的小朋友特意远赴国外学习，却爱上彼处的安稳静好，我祝福她终于找到想要的生活。如同所有来势汹汹，最后在现实世界中被消弭殆尽有如一个笑话的理想，令我惊奇与宽慰的是，所有放弃的人都宛如离开了死地，重新汇入生者的世界。有一阵我发狂地爱上了徒步旅行，日以继夜地翻山越岭。医院让我想起丛林里广袤的大地，在树根的盘虬错节间铺满了粪便、果核与种子，骸骨与泥土的大地。当我行走，枯枝败叶在我脚底清脆作响，植物和动物的尸体不时绊倒我，但是当我跌躺在地面上，望见的是身周执拗向上的树干，高空如海汹涌的树冠，还有身躯之下正在泥土里抽枝发芽的蕨类植物和幼树繁花。那时候我想，死是多么好的东西，就像走累了我可以随时躺下；就像医药无力时，还有一剂保证我可以痊愈的灵药；就像一场电影再恶俗不堪也没关系，标注着安全出口的绿灯始终在放映厅的两侧亮着。为什么我在恐惧它的时候从未想过它所赋予我的允许离场的恩惠。正因死的存在，生也成为多么好的东西。它容忍我跌跌撞撞在书本与人群中摸索，迷路，犯错误，执着或轻率，热爱或失望。它用愈来愈响亮的声音告诉我，我对众人百无一用，我对这世界知之甚少。可是至少我还有机会爬起来，掸去尘土，在前行中经历下一次跌倒。我猜想，小说所关注的世界应该是属于生者的吧。我承认我对于实践他们的生活方式缺乏热情，这是我总是写得如此糟糕的原因。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爱他们，欣赏他们的吵吵嚷嚷，因他们的狡黠微笑，为他们的盲目而感到难过。像是如今，大多数人对医院的期望高得过了头，把医院当做他们的寺庙，把经历生老病死的责任交给全副武装的病房，有如把认识世界和己心的责任交给一尊泥胎塑像。对于人生必经的过程，他们所谓的爱与学识却承担不起这份重量，于是只有用这种方法把生老病死排除在日常生活之外，保卫医院高墙之外永生的世界不受沾染。《告别》英语版的标题，我在“Say Goodbye”和“Farewell”中选择了后者。家人们在母亲“起死回生”的波折中已经为她办完了葬礼，而母亲自己也完成了她辞别人世的过程。【作家简介】孙未，女，上海作家。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和上海财经大学国际工商管理学院。曾任上海上海电视台新闻中心专题片编导，文化传播公司总经理。现为上海作家协会专家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爱尔兰科克市驻市作家，美国爱荷华写作中心交流项目访问学者，瑞典波罗的海作家与翻译家中心访问学者，拉脱维亚文茨皮尔斯文学中心访问学者。已出版长篇小说《寻花》、《我爱德赛洛》，“孙未金钱系列小说”《豪门季》、《钱美丽》、《爱欲季》、《富人秀》、《奢华秀》，随笔集《昨夜星辰昨夜风》、《女性主义者的饭票》，评论集《我们这个时代的爱》、《我们这个时代的病》等书籍十三本，并在文学期刊《十月》、《中国作家》、《上海文学》、《作家》、《长江文艺》等发表长篇小说《大地尽头》、《熊的自白书》、《瓶中人》，中短篇小说《养鹰人》、《好运气》、《两岸》、《点火》、《小刀》、《葬戏》、《谁在谁的房间》、《我们是自己人》等，及散文、诗歌计五百万字。曾获2013第六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优秀作品奖，2005第二届《上海文学》文学新人赛一等奖。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在国外发表。2014《收获》杂志刊发过的短篇小说（青年作家专辑除外） 短篇小说让我们聊些别的_周嘉宁（<span style="color:#）岁暮_张慧雯（<span style="color:#）告别_孙未（<span style="color:#）隔壁，或者<span style="color:#91年你在干啥_鲁引弓（<span style="color:#）像纸一样摊平_柳营（<span style="color:#）在长乐镇_池上（<span style="color:#）老鹰_姚鄂梅（<span style="color:#）《收获》征订：■邮局订阅，代码4-7。■《收获》杂志社邮购全年，免邮资。发行部电话021-。上海巨鹿路675号《收获》，200040。■《收获》淘宝店，免邮①《收获》文学杂志社②《收获》杂志官方店■<span style="font-family:黑体;color:#15年第1期新刊目录，1月15日出版长篇小说《群山之巅》（迟子建）长篇连载《无愁河的浪荡汉子》（黄永玉）中篇小说《爷爷有条魔幻船》（陈河）；《三人二足》（鲁敏）短篇小说《刺杀希特勒》（娜彧）；《小生命》（盛可以）；《碧河往事》（陈崇正）专栏
说吧，记忆《抗战老兵》（朱和风）生活在别处《俄罗斯十九天》（冯骥才）一个人的电影《彭浩翔：新一代的开山怪》（彭浩翔，河西）《收获·声音》征稿《收获》微信公号希望建立一个文学的朋友圈，分享彼此的阅读感受。如果你对《收获》的作品有话要说，或者对近期《收获》微信推送的内容有话要说，欢迎写成微书评，请在平台上留言，或者发邮件，。请在邮件或者留言的开头，注明评述哪一部作品。欢迎你成为《收获·声音》的作者。《收获·声音》希望汇聚不同的声音，寻找理解和沟通的道路。每周日推送。参与的朋友将会得到《收获》赠阅的礼物。『众声喧哗，期待听到你的声音。』　
　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微头条立场
的最新文章
【转自凤凰文化】一、谁是顾准？ 日，顾准先生出生于上海的一个没落商人家庭。尽管家庭贫困，但顾散文 | 叶兆言：怀旧的西瓜
　　小时候，西瓜总和澡堂子连在一起。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家门口那个人民浴室，到《收获》专栏 |鞍与笔：匈奴的谶歌（张承志）3 【原载2002年第2期《收获》张承志专栏“鞍与笔”】 5 1993年的今天，Beyond乐队主唱黄家驹离世。
黄家驹（~），歌 人们都说文学与少年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今天，我们就有关少年、有关文学的话题，从两个方面谈谈我的偏见：一是少作家张承志《收获》专栏 |鞍与笔：匈奴的谶歌（张承志）2 【原载2002年第2期《收获》张承志专栏“鞍与笔 我不可怜自己的少年时代，反倒同情今天的后生 |陈丹青 80后、90后是我见过最乖、最被动、最有悖青春本能、
我外祖母是江汉平原的大家闺秀，其父在民初留学扶桑八年，归国赴任甘肃省高法院长前，决定与天门望族刘家结为姻 【来源：新京报】1944年2月的一天，白俄罗斯前线，索尔仁尼琴上尉坐在避弹所里。 《历史研究》（英）阿诺德作家张承志作家简介张承志，1948年生于北京，1967年从清华附中毕业，到内蒙古插队，在草原上生活了四年， 我很欣赏美国笔会在授予《等待》2000年福克纳小说奖时，对哈金的赞誉：“在疏离的后现代时期，仍然坚持写实派今年是反法西斯70 周年，你可能不知道在人间地狱奥斯维辛，还有这样一个人，领导着这样一个乐团。 【来源：外滩微周刊 《收获o声音》No.331那些成长中的隐痛——评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2015-2《收获》） 文佳士得1 伦敦时间日夜，伦敦佳士得“印象派及现代艺术”夜场拍卖举槌，52件拍品最终以714 方方在南开大学文学院演讲。《今晚报》记者高丽摄 昨天下午，来津参加《小说月报》第十六届百花文学奖颁奖活动的 初恋 文/王蒙 那是一个特别无拘无束的年代。许多男女生恋爱，我们只觉得特别美好，从来没有那些学生不能谈恋爱 《收获》短篇 | 灰狗（秦无衣）2【原载《收获》2006年第5期】3 我离开梁嫂餐馆的时候，突然间觉得自己
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只觉得家乡的李花，正簌簌地飘落到自己的身上。——那种凝结着果实的碎意，以及澹澹的幽 毛泽东晚年曾经对来访的美国友人说：“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到密西西比河去游泳。”
密西西比河是世界第四大河， 旅美作家秦无衣 【原载《收获》2006年第5期】 没身份的黑工，在美国连机票都买不到。我们出门旅行通常坐的 哀泣的缪斯 [美]约·布罗茨基 安娜·阿赫马托娃属于这样一类诗人，他们即无家族传统，又无清晰的“发展过程” 几年前，当一本磨损泛黄的日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正最近距离地面对历史。这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那场关 我的幼年 文/张充和 摘自1933年《乐益文艺》 告诉我幼年生活的只有“忆”，它并且还告诉我那时的生活虽然遗失的青春记忆 | 母亲的故事3◎严平留在延安的母亲开始了她一生不断改造、坚持不懈地追随革命和组织的征程。【全文原载2009年第4期《收获》严平“遗失的青春记忆”专栏】【续】
母亲到达延安时得到了比许多青年学 1937年延安生活中最靓丽的女性，是担任史沫特莱翻译兼秘书的吴光伟。 文/牟尼 　　作为国内口述史界的重要 在延安时期的丁玲
“妇女”这两个字，将在什么时代才不被重视，不需要特别的被提出呢？
1926年丁玲在上海1926年，胡也频与丁玲在北平
我这两天都心不离开你，都想着你。我以遗失的青春记忆 | 母亲的故事◎严平留在延安的母亲开始了她一生不断改造、坚持不懈地追随革命和组织的征程。——10岁的赫本，有着和安妮·弗兰克一样的纯真笑容。 赫本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所画的《母亲与孩子》。
赫本儿时画 散文 | 韦君宜：回忆“抢救失足者”运动 　　我是抱着满腔幸福的感觉，抱着游子还家的感觉投奔延安的。 　　【来源：新京报】 昨日，台湾导演侯孝贤、日本导演岩井俊二、法国影评人让·米歇尔·付东揭开了本届上海电影节新浪【梗概】中篇小说
蘑菇圈（阿 来）
藏族少女斯炯在深山里拥有一个秘密的“蘑菇圈”，在她的人生中“ 微周刊
|《收获o声音》32 ”那一声鸟鸣，惊醒了藏族村寨——读阿来小说《蘑菇圈》及其它一些事情□冷山父亲爱玩各种乐器，专一些的是手风琴和二胡 1
八十年代王安忆与母亲茹志鹃、父亲王啸平的合影 从小就知道，父亲是一个话剧导演。然而，导演究竟是什么，什么才是北岛一家一 九岁那年春天，父亲带我去北海公园玩。回家的路上，暮色四起，带解冻的寒意。沿湖边徐行，离公园后门两电影《无间道》1海报编剧庄文强和麦兆辉【原载2011年第6期《收获》“一个人的电影”专栏】一个人的电影香港电戈达尔拍摄《一加一》时与滚石乐队合作 此次上海电影节举办的“戈达尔作品回顾展”从数量和跨度上看，并未涵盖这位电影《无间道》2海报 【原载2011年第6期《收获》“一个人的电影”专栏】一个人的电影香港电影从来就没自主过 现在通行《新华阴阳合历》，农历上有些季节在民间仍然存在，那是当然的。举一个近例，有如端午节，就快要到来了。方玄绰近来爱说“差不多”这一句话，几乎成了“口头禅”似的；而且不但说，的确也盘据在他脑里了。他最初说的是“都家乡的端午，很多风俗和外地一样。系百索子。五色的丝线拧成小绳，系在手腕上。丝线是掉色的，洗脸时沾了水，手腕上挂在门楣上的粽叶已经发出了灰褐色。风飒飒地吹着那捆粽叶，很像是雨声。真的下雨了，雨丝白茫茫地扫过村弄，在我“民国最后的才女”张充和当地时间6月17日下午一时（北京时间6月18日凌晨一时6在美国去世，享年102岁。合 张充和的故事，按照流行的说法，确是“民国最后的闺秀”的故事。 张家四姐妹是清末淮军名将张树声之后。其中，张微信君：民国闺秀、“最后的才女”张充和当地时间6月17日下午一时（北京时间6月18日凌晨一时）在美国去世，享美国Odditycentral网站6月4日报道，仅使用简单的圆珠笔，加纳艺术家埃纳姆·博索卡(Enam Boharvest1957《收获》作为重要的中文期刊，一直受到各界的关注和褒奖，引领文学发展潮流，刊载小说和散文，是了解中国当代文学最好的窗口。热门文章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