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曾在阳光下奔跑吧兄弟第二期下的少年心事

少年心事_中国作家网
作者:wjl74524
  今年镇上调来一个新的的教育专干,叫王力新,年轻有为,不到三十岁,是全县最年轻的教育干事。王干事过去一直是教师,后来调动到县教育局教研室干事,在教研室干了几年,才下来到乡镇当教育干事。
  说到教育专干,不干教育的同志,或者没有在基层干过教育的读者也许会陌生。教育专干,就是一个乡镇主管教育的行政干部,干事,级别嘛,也算个科级领导干部。在乡镇政府里,教育干事,似乎是一个小小的干事,乡政府里有文化干事,武装干事,计划生育干事,农业干事,土地干事等,教育干事仅仅是其中一个,位列乡镇多路诸侯里的一个,但是在乡镇里,他职位不高,不显山不露水,一旦出了乡镇政府,他的权力可大了,全乡镇所有的学校都归属他管辖,自然全乡镇所有中小学幼儿园的老师都归属他管辖。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新领导还年轻,前途无量,自然要来几个大动作,在教师当中和社会上显示下自己的卓越的行政能力了,要干些政绩让大家刮目相看了。
  六一儿童节快到了,王干事召集各校校长开会强调:“今年的六一要隆重集会,要热烈庆祝,要大庆,要搞得轰轰烈烈,声势浩大,要让全社会知道教育的重要性,支持我们的教育事业。各校下去要积极准备节目,精心排练,到六一那一天,不但要举行全镇的游行集会,还要进行节目比赛,对优胜者表彰奖励。”
  新领导决心这么大,他的话就是圣旨,哪个校长敢不执行,不要自己的乌纱帽了。
  一时间,我们史家小学六个年级七个班的班主任老师和他们各自的副班主任老师都忙活起来。在六一之前两周,除过早晨上的两节主课外,其余时间都在忙着排练节目,忙着训练队列队形和口号。经过一段时间苦练,效果很好。学生走路步伐整齐有力,昂头挺胸,精神饱满,队列队形规范划一,口号洪亮整齐。校长高兴,老师满意。
  六一节终于到了,早晨,明媚的阳光洒遍了我们的校园。校园大路两旁,绿柳婀娜多姿,绿荫婆娑。在清爽的微风中,柳枝轻拂。鸟儿在树荫中啁啁鸣唱,飞来飞去。花坛里各种鲜花盛开,五颜六色,芬芳四溢。孩子们一张张稚嫩的小脸沐浴着金色的阳光,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们在操场上集会,校长讲话,再三强调今天的游行要注意形象和纪律。他说,队伍要路过村庄,在镇上的主街及镇中学附近李家村村巷街道上游行。到时候,各村的群众、路上的行人及镇上各单位的职工干部,都会围观,希望同学们一定要走好,注意形象,要有集体荣誉感,要维护我们学校的良好声誉。校长还从反面举例讲,如果大家走路低头纳闷,又说又笑,东张西望,松松垮垮,队列混乱,围观群众就会互相打问,这是哪个学校,在人面前都这么个样子,可想平日在学校是个啥样子,肯定不好。群众还会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地乱发议论,把我们学校、把我、把咱老师都贬得一无是处。例如,群众就会说,这个学校差劲得很;校长是谁,太没水平,太差劲了,把学校管理得就这个样子。教师都是一群混混,素质差,把学生教成这个卵樱褂辛吃谌嗣媲盎卫椿稳ァP3そ驳氖鞘登楹褪祷埃痪浠埃颐潜匦胱⒁庑蜗蟆
  校长训话完毕,队伍出发。
  游行队伍一路浩浩荡荡。走到了公路上了,来到镇上的主街上了。我们的大街上真是人挨人、人挤人,人满为患。邻近村庄的群众,过往行人,镇上各单位的职工干部,都在公路两边围观,还一边叽叽喳喳地评头论足。街道中心的全是各校的队伍,从前列后,一字排开,把整个长长的街道占满了。
  我带的班正好停在镇政府大门前。学生们在班长的带领下,自觉地喊口号,摆花圈,踩着整齐的步子,并扭动柔软的身躯。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庆祝六一、庆祝庆祝、热烈庆祝”,口号声是那样响亮、整齐,在街道上空回响。我的这一班学生,是我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带上来的。班长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很能干,有组织能力,在学生中威信很高,学生都很信服他。学生也都很听话,因而让我很省力。
  我在公路的另一侧心情闲适地东张西望,也不时注意一下自己的班级。我看到镇政府的一班官员全都在镇政府门前围观。镇长和书记作为一方首脑,当地最高长官,被其他干部簇拥着。他们两人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皮鞋擦得油光闪亮。一脸衿持和傲气,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这时,只见前面街道上正徐徐驰来一辆高级小车,大概是奔驰吧。
  镇党委副书记李大块儿正在车前面引路,一边高门大嗓吆喝,一边挥手,让路上的学生往路的另一侧躲开。
  小车开到政府大门前,还没停下来,车门还没打开,镇长和书记便趋步上前,恭敬地准备迎接。
  车门打开了,车上下来一个瘦高个子年轻人。三十出头,风流倜傥,英气勃勃,一副春风得意、傲慢自负的样子。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平静的面容中显出几分威严,显得很有气质。镇长、书记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和这位年轻人握手,后面的几位副镇长、副书记,也一一过来谦恭地和他握手。只见这位年轻人一手叉腰,倾胸抬头,很随意地对镇长、书记说,李市长,一会儿就过来,车就在后面。又听书记对这位年轻人说,张主任,市上其他领导对咱这个养殖场看法怎么样。这位年轻人不置可否地回答了一下。这位张主任一边看学生游行,一边和镇长书记唠闲话。
  我就在镇长书记和张主任对面,中间只隔一条街道,这位张主任是市上的什么官员呢?不会是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吧?我猜测,一边目不转晴地盯着这位张主任。好熟的面孔呀!以前好象在那儿见过。
  我冥思苦想,大脑象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一样。蓦地,我想起来了。这不是我二十年前,开始任教的头两年教过的学生张大为吗?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当时,我在本镇西沟小学教六年级语文,张大为是班长。这个学生很聪明,成绩也很好。他瘦瘦的,显得很单薄。经常脏兮兮的,衣服不洗。他家境不好。父亲是跛子,干不了重体力活,在镇上给人补鞋。母亲又是外地人,据说是甘肃凉州山区里的,说一口甘肃方言,叽里呱啦的,当地人开始听不大懂,后来逐渐习惯了。
  他家里姊妹几个,只他一个男孩子。他们家族又门户小,因而他在学校常受人欺负。每当我看见或听见有人欺负他时,总是偏护他,严肃地批评收拾那些坏学生。我让他当班长,上课常让他发言。并给他借各种学习资料,课余常辅导他。刚开始,他的成绩不是很好,中等偏上。在我的精心裁培下,他很快就赶了上来,常参加镇上、县上竞赛,并屡屡获奖,学生再没人去欺负他了。后来,他父亲又生了一场大病,不知怎么不久去世了。他交不起学费,第一学期,我让同学们为他捐款;第二学期,我力谏校长对他免去学费。
  可以说,他父亲死得早,是娘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仅仅是一个空洞洞的名词,没有一点实实在在的影迹。从他有记忆时起,他的亲人,就只有娘。
  他的娘是一个瘦小的女人,很精干,虽然穿着很粗朴,但是无法掩饰她的内在的俊秀。她眉目端正,身材匀称,皮肤白皙。
  可是,在农村,漂亮是当不得饭吃的。农村人实在,讲究的是力气,不看那些表面的东西。没有力气,担担抬抬扛扛拉拉的活计,就没有办法做,十几亩地的庄家,就没有办法拾掇好。在农村,一个女人再能说会道,再五官端正,如果没有力气,干不了活,难以持久,那么就会被人鄙夷,以为是中看不中用的货。
  我当时任教的地方是高原上山区地带,地势凸凹不平,许多土地都是在山坡上,四面是高高的高原,村子就在沟底。在这些山坡上种庄稼很艰难的,灌溉、拉运庄稼、收获种植作务,都需要付出很多汗水。所以,许多本村的姑娘都嫁到外地去了,本地的小伙子许多都找不到老婆,因为附近十里八乡的女孩子都不愿意嫁到这穷乡僻壤。人说,睁的眼睛不跳沟啊。谁愿意一辈子生活在这样一个低凹处一辈子,心里堵得慌,而且作务庄稼极其艰难。把庄稼从长长的山坡上拉上来需要付出比平原上人们几倍的汗水。所以,当地的女孩子都愿意嫁到平原地带。
  张大为的父亲去世后,就连最小的他也常常跟着娘下地劳作了。他的父亲手很巧,为了自己瘦小的老婆和几个孩子好作务庄稼,也为了省力,给他们娘儿几个制作了一些很小的木桶,不用太吃力,一个人半挑半挑地往地里担粪、担水,浇灌庄稼。他跟在娘的后面,一趟一趟地跑,好玩的他有时也在路边采上一大把野花。
  娘用锄头在地里一锄一锄地翻地,几个姐姐都跟在后面,他也跟在姐姐们的后面,不时地捉泥地上到处乱跳的蚂蚱。他贪玩,娘从来不骂他,只是几个姐姐贪玩时,娘会骂她们。
  他的娘常常帮别人缝补一些衣服,或者采摘棉花,或者帮助孤寡老人做饭,给乡镇单位临时做饭,或者打其他短工,赚些零钱。
  他家的房前屋后种上了很多的青菜,喂了好多只鸡、鸭、鹅。
  但是,他的娘舍不得给孩子们吃那些禽蛋和蔬菜,都拿出去卖。
  有一次,他参加乡镇竞赛获得一等奖,娘破例给他煮了一个鸡蛋。剥壳的时候,鸡蛋还很烫手,壳上沾有一星点一星点的蛋白。他看见娘用指甲轻轻地挑了出来,然后放进了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的最小的姐姐的嘴里。
  虽然家里鸡多蛋多,但娘把蛋都攒了起来。家里有一个黑罐子,专门存放鸡蛋,每当攒满了,娘就拿到集市上去卖了换钱,然后给她们姐弟几个平时上学买笔墨纸砚等学习用品和交学费。
  娘一直没有给自己买过一件新衣服,也没有给他买过一件新衣服。他的衣服都是娘用父亲穿过的衣服改做的。
  他曾经向娘要过新衣服,但娘只是叹不住地叹气,一个劲地流泪。他再也不向娘要新衣服穿了。
  过新年,别的孩子都穿得崭新的衣服,他和几个姐姐曾经向娘要过新衣服,但娘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哀声叹气,止不住地流泪。他和姐姐们就再也不向娘要新衣服穿了。所以,过年的时候,村里热闹得天翻地覆,大街上人流如潮,熙熙攘攘,她们姐弟都很少出门,都呆在家里看书学习。
  村里的大人小孩,学校理的同学们看她们姐弟穿得破烂,都取笑她们。他使劲地埋着头。
  她们姐弟很少跟村里的小伙伴和同学一起玩。他把自己埋在了书堆里。每次考试,他都拿第一。他是娘的骄傲,也是娘最大的安慰!
  这些事情都是我从张大为的作文当中得知的。
  那次,快放学的时候,突然天下大雨,淅淅沥沥的雨水霎时弥漫天地,顿时天地间一片迷迷蒙蒙,刚才还干当当的地面一下子变得泥泞不堪。许多学生的家长都到学校门口来给学生送伞来了。张大为的母亲也来了。别的孩子都是花花绿绿的伞,而张大为的母亲只挑了一把灰土布伞,手里还拿着几个自行编织的包裹身子的简易塑料袋。其他的学生都走完了,张大为的母亲才打着一把雨伞,手里拿着一大把塑料布。她把雨伞给了儿子,自己和几个女儿都是用塑料布遮风挡雨。看见我正要去吃饭,她热情地打招呼,并且给了一大把青菜,要我关照下他的孩子学习。我说,不客气,你日子也很艰难的,我怎么好沾你的光呢?你自己留着用吧。孩子的事情,我知道了,我会尽量关照的。她面露感激之色,连声说谢谢老师。然后,就给几个孩子分别带上雨具,那把唯一的雨伞就给了自己的那个唯一的儿子了。
  张大为学习很刻苦,常常放学后,还留在教室里写作业,有时天快黑了,还没有回去,他的娘就会来来学校看他,催他回家。我不时夸奖他这个儿子很聪明,学习很好,将来是大学的苗子。她听了我的话,劳作之后显得疲惫的面容上总是浮现出欣慰的笑容,谦卑地说:“我这孩子我看就是踏实勤奋,其实也不怎么聪明。学习好,也多亏老师的培养啊,将来孩子考上大学,我一定叫他给你这个班主任老师送个大礼。到时候一定请客,逢年过节都要好好看望老师啊。”
  顿了下,她面露愁楚,喃喃地说,孩子不知道能考上吗,考上的学费哪里来啊?
  我安慰她说,不要愁,到时候再说,办法总是有的嘛。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一来二去,我和张大为以及他娘熟悉起来。
  张大为家确实很贫困,他和三个姐姐都上学,就母亲一个人独立支持,节衣缩食,紧紧巴巴,非常艰难。
  那次是周末,下午放学比较早。放学铃声一响,全校的学生都哗啦啦地仿佛出笼的鸟雀一样欢呼雀跃着奔向野外。我因为要参加自学考试取得大专文凭,就走的很迟,一直到傍晚了,太阳快要落山了,暮色已经上来了,才骑上自行车缓缓地回家了。转过一个山旮旯,在山坡下,我看到在荒草丛里,一个小小的孩子的身影,她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泥塑木雕一般,惊讶了。这是谁啊?这个孩子怎么了?我非常惊讶。于是,我打响车铃,叮铃铃,叮铃铃,车铃响个不停,可是,这个孩子依然不抬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我更加惊讶了。这个孩子怎么了,犯傻了,还是神经有问题?我正在疑惑。
  思忖半响,我决定上前看个究竟,于是,我大喊着走向前。可是,我的喊叫声没有惊动这个孩子,直到我走到跟前,这个孩子才抬起头来,原来,正是张大为。
  张大为看到我,也很吃惊,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老师,没看到是你啊,对不起啊。我笑着说,你好认真啊,但是,要注意保护眼睛啊,天色这么晚了,这样用功,对眼睛不好啊。
  他听了我的话,很感激地说,老师说的对啊,我这就注意了。说着,就把书合上,提上身边的草笼,要随我一起走。
  我看了他看的书,一看,正好是一本小说,那就是《林海雪原》,难怪在他这么入迷啊。
  我笑着说,你喜欢看小说啊。好啊,老师那里有好多文学书籍,以后可以借你看啊。多看书有利于提高作文成绩啊,对学语文很有好处啊。
  他听了我的话,欣喜若狂地跳跃起来,随即兴高采烈语无伦次地说,老师,那我怎么感谢你啊,太感谢老师了。
  我随意地说,感谢什么啊,只要你学习好,考上大学,也就对得起你妈的一片苦心了。
  后来,张大为常常来我那里,我的几乎所有的藏书,这个小孩子都几乎借去看了。并且,他还做笔记了,把他做的厚厚的三个笔记本拿来给我看。其中的一些古诗词,他还可以背下来。
  为了让他发挥模范带头作用,为了促进班级学风的更加好转,我还叫他在班级在课堂上把他背诵的小说里的优美语句以及一些好的诗词给大家背诵下。例如,《三国演义》里开始的那首诗词,他就当堂给大家背诵下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
  岳飞的《满江红》等许多古代诗词,他都背诵得很熟悉,并且还可以把诗词的意思给大家讲述得很清楚。
  最叫我感慨的是,他背诵许多珍稀时光诗词,给其他学生也给我很大的启迪,深感这个学生不简单。
  例如,《长歌行》里的句子: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被苹端ァ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通俗易懂的诗歌例如《昨日诗》:昨日复昨日,昨日何其好! 今日徒懊恼。 世人但知悔昨日,不觉今日又过去了。 水去日日流,花落日日少。 成功立业在今日,莫待明天朝悔今朝。
  文嘉《今日诗》 颜真卿《劝学》等许多非常简单明白的诗歌,可以说,对学生有很大的警示作用,也使得学生喜欢读书读诗歌了。
  在我的栽培下,他的学习成绩稳步提升,一直在班级名列前茅。他也成了我表扬的一面旗帜,成了其他学生学习的榜样。由于这样的学习标兵存在,班级学风很好,学生们都刻苦学习,读书风气很浓厚,班级打架吵架的事情少多了,我也省却来了很多事情。
  那时候,我很爱好文学写作,加之为了提高学生语文成绩,我常常要求学生写日记周记,不定期检查,自己也常常写些随感和日记,给报社杂志投稿。这样一来,学生不得不常常看书,硬着头皮写东西。后来,我看他的作文和上交的周记、日记,对这个学生和他的家庭有了更深的了解。这么多学生当中,还是唯有这个学生的作文水平高,写得真实生动,细腻感人,耐读,有生活气息。其他学生的作文则常常是空洞无物,无病呻吟,常常受到我的批评。这个学生的作文常常被我当做范文在班级里宣读,张贴在教室后面的宣传栏里让大家学习参考。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仅仅是一个空洞洞的名词,没有一点实实在在的影迹。从他有记忆时起,他的亲人,就只有娘。
  娘是一个瘦小结实能干的女人,在他的心目里,娘很漂亮,娘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女人。在农村,漂亮是当不得饭吃的。虽然,他很爱娘,看着娘一个人拉扯他们姐弟几个非常艰难的样子,他心很痛。尤其是,每次,看到娘一个人在那家乡长长的斜坡上一个人累死累活地把庄稼和肥料以及干活器具拉上来的时候,看到那车缰绳紧紧的勒进娘瘦弱的肩膀,看到娘满头大汗,浑身湿透,累得气喘吁吁,他就心疼得掉泪。每次这个时候,他就常常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好去掉娘的劳累,或者只有自己拼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好把娘接到城市去享福,脱离这穷山恶水,脱离大洼庄这个鬼地方。他也常常幻想自己变换成孙悟空,力大无穷该多好啊。让他困惑的是,娘一个人很累,但是如果有男人想帮助他干活,娘则是再累,也不愿意的。娘宁可在山坡上停下,也不叫人家帮忙。如果有女人帮忙,娘倒是很感激的。
  在他心里,娘是一个伟大的女人,很独立自强,丛不求助于他人。这一点对他影响很大。
  在他的作文里,他写道:在他印象里,父亲在一个柳絮飘飞的季节里,悄然离开的。那时候,满地油菜花一片金黄,正是一年当中最美好的季节,也是他们那个山坳里最美的时节。漫山遍野,到处一片绿一片黄,黄绿交织,蜂飞蝶舞。他的父亲在去世前的一天,还是带他在山坡上放羊,还给他折了山坡上的一株柳树的柳枝,为他做了一个柳笛。他兴高采烈地吹响了,那清脆的柳笛声顿时传遍整个山坳,传的很远,惹来整个山坳里的孩子都朝他这里看。父亲还给他的几个姐姐一人编制了一个花环,戴在她们的头上。几个姐姐也都高兴得一片欢呼。她们姐弟几个在山坡上乱喊乱叫起来,声音传的很远。
  看着他们高兴忘我的样子,父亲抽着一支烟,眯着眼睛望着远方,很满足的样子。
  可是,就在那一晚上,半夜时分,父亲就蘧然而逝,一直到医院,再也没有醒来。
  他常常在父亲的坟头默默站立,长久不语。父亲的遽然去世,使得他感到人生无常,生命脆弱,更加珍惜和爱娘了。他怕娘再次被老天突然带走。
  父亲走了,娘哭得成了泪人。几个孩子都蔫了。几个姐姐常常不说话,常常哭泣,心不在焉,他也常常提不起精神来,常常一个人半天不说话,心思恍惚。
  贫困、操劳、悲伤过度使得张大为的母亲一下子衰老了几岁。父亲的死,使他们姐弟几个的脸上除了愁苦之外,只有木然的发愣的神情。可是,那一天,母亲却显得很高兴。发生了什么值得她这样高兴的事?
  “快,快去看看床上!”母亲几乎笑出声来。
  床上放着几件簇新的毛线衣,天蓝色的。在幽暗的煤油灯下发出柔和的诱人的光泽。
  姐弟几个扑上去,抓在手里,都感受到它那轻柔和温暖。还是大姐敏感,吃惊地喊:“妈,谁送的?”
  “你大姨送的!”母亲正从锅里盛出热气腾腾的玉米粥。神采飞扬地瞟他们一眼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大姨……”大姐聪明,顿时愣住了,两腿有些发软,颓然坐在床沿。大姨前不久来过,同母亲嘀咕了老半天,一面不断地询问他们姐弟几个要不要到大姨那里去生活。她当时就敏感到那眼光里话语里好像有什么神秘的意味。果然,现在母亲就说这话了……
  母亲挨着他们姐弟几个坐下,用难得的柔声说:“是大姨他们吴庄三队的,我们搬过去住,那里没有人欺侮我们。那个人比娘大十岁。他一个男孩子读中学了,一个在北关火车站当工人,一月拿一百多块!……”
  母亲这么一说,大姐立即反对,她哭泣着说,我不去,你要去你去,我不想离开这里。
  张大为的二姐也跟随者哭泣起来,断断续续地说,妈,我们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啊。
  张大为也跟随着几个姐姐哭泣起来,妈,我们就在这里好好的,到哪里去啊。
  故土难离,尤其是对尚未成年的孩子们,更是对故土深切怀恋啊。
  看到几个孩子反对,娘不说话了。
  后来,娘终于下定决心,就在这里呆下去,不忤逆孩子们的意愿。世界上哪个当娘的愿意忤逆自己孩子的意愿啊。
  既然不走了,生活就这样了。娘又常常劝说他们几个,娘说,你爸走了,我们还要活下去。你爸享福去了,到西天享福去了,那里没有苦难,没有歧视。后来,他们姐弟几个就再也看不到娘的泪水和愁容了,在他们面前,娘常常是很镇静很从容,似乎把过去忘记了。娘常常说,你爸走了,我们还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你爸在的时候还要好。我们不能叫人笑话啊,我们要争气啊。天踏了,我们要自己把身边的天再次顶起来,不然日子就没有办法过了,就要捂死在里面了。我们这个样子,你爸在天上看着也难受啊。
  一次,娘对他们姐弟几个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爸了,他说,他在天上生活得很好,叫你们不要操心了,他说,看到你们都很低迷,不振作,他心里不好受,整天在天上急巴巴地看着你们啊。所以,昨晚,他就托梦给我,要我劝说你们,不要再想他了,他在天上生活得很好的。
  娘说完,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似乎真的见到爸了。听了娘的话,几个姐弟都默然了。从此,他们想父亲的心思慢慢地淡化许多。
  父亲刚死的那几年,村里有很多男人,老的少的,争着抢着到他们家里、地里帮忙干活种地, 但都被娘用扫帚赶了出去。
  走在路上,也常常有许多男人很热情地问候他娘,但是,他娘常给人家一个冷脸,要么客客气气地回应几句,就转头走了。也有村里的大嫂大伯大娘大爷婆婆来他们家找娘说话,似乎都是一副很正经很热情地样子,还不时用眼睛瞟下娘身边的他们几个姐弟。他似乎听到有的对娘说,那家的情况很好,男人身材强壮,家底很厚实,男人是国家干部,旱涝保收,每个月都是几百元,人家就一个儿子,你要去带两个女儿都可以,但是儿子人家不要。
  有几次,他看见娘躲在灶台后面偷偷地哭泣,就问。娘只是一个劲地哭泣,没有回答他。
  可是,娘的强硬和自尊、冷漠,劝阻了一些人,但是仍然没有打消一些人对娘的非分之想。村里还有几个顽固分子,依然在骚扰娘。娘的冷漠,使得这些不能得逞的人,常常拿他作为发泄对象,在放学路上,拦住他,用最粗俗的语言辱骂他,有的还侮辱他,把他拦住,在许多学生面前,把他的裤子脱下来,把他的小鸡鸡掏出来耍弄,任凭他哭喊。有一次,他傍晚一个人走在路上,随手在别人家地里采摘了一把苜蓿菜,就被村里那个三角眼“大洋马”盯上了。那个家伙,身高力大,满脸胡茬,一双眼睛常常似乎在冒火,闪射出邪恶的光芒,叫人望而生畏。这个人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常常是隔三差五地被抓紧派出所,常常是小偷不断,大法不犯。派出所也拿那个家伙没有办法。那个家伙,好几次在地里劳动时,见到娘,都偷偷滴凝视着娘那被阳光照耀而显得格外红润的脸庞,凝视着娘丰满的胸脯,老是没话找话。娘就是不理他。
  “前天沟老庄放电影,你没去?”
  娘不理他。
  “昨天李村唱大戏,村里不正常,老死人,邪气了,叫神谷收拾下。”
  娘继续不理他。
  她被那家伙那热辣辣的目光盯得难受,就骂开了,随即大骂起来,还要喊叫起来,那个家伙看情况不好,讪讪走了。
  那个家伙后来纠缠他娘几次,都被他娘骂退了,他不怕这个家伙,可是,这次,自己倒霉,这么不巧,撞到这个家伙手里了。那个家伙把他喊住,威胁说,要把他告到学校,学校就会开除他,他吓坏了,不说话,呆若木鸡,那个家伙把他带到一人多高的油菜花地里,让他趴下,不要转身,他听话地不敢回头,然后就觉得那家伙身体里出来一个肉东西,硬硬地插进他的体内,疼得他几乎喊叫起来,那个家伙却在一边不住地威胁他不要喊叫。
  后来,这个家伙有几次这样搞他,被村里的村支书看到了,才制止了他这样搞,但是,这个事情已经被全村传开了,大家对那个二流子谴责不已,都很同情他。
  娘知道这个事情后,一夜无眠,流了一夜泪。娘边哭边骂他,你是死人啊,你怎么不给娘说啊。娘随后又找那个人拼命,那个人后来一见到娘就老远跑开了。
  一次傍晚,夕阳西坠,我才从学校回家。正是阳光明媚的三月,正是一年很好的季节。堤上的杨柳,岭上的树木,都长出了新枝嫩叶,呈现着无限的生机。山坡上、原野上、山坳里的野花儿也纷纷盛开了,五颜六色,发出幽香阵阵。山涧里、岩石下、山坡上、山坳里,三两树桃花,四五株杏花,像点燃的火炬,争先开放。万紫千红、群芳竞艳。蜂蝶在花间飞舞,鸟儿在树上歌唱,首首都是迎春曲。春天给大地换上了新的衣裳,使人恢复了清新的感觉。田间的农人们,随着春天的来临,为春耕忙碌起来了。那欢笑着的涓涓流水。它们放散着碎银般的光华,奔跑着给人送来了春意。
  转过几个山坳,拐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我突然听得路下边的山洼里的洼地里的河边树丛里传来喊叫声。,于是,我放下车子,赶过去看个究竟。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叫,干什么啊,干什么啊。三拐五弯,老远看到树丛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在把一个瘦小的女人压倒在地,拼命地撕那个女人的衣服,旁边还有一个男孩子在一边死命地扑打那个男子。等我跑到跟前一看,原来那个男孩正是张大为,那个女人正是他娘。那个不要脸的男人我猜测也许是张大为在作文里写的那个“大洋马”。
  看我来了,那个人才慌慌张张地跑了。
  张大为的娘只见满脸的汗水,仿佛小溪一样,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披头散发,仿佛疯子一样。脸上流着血,手上也有道道伤口,全身的衣服已经被撕裂了,成了一缕一缕的,裤子已经穿不穿了。这个情景,可见刚才激烈的搏斗。张大为也是满脸赤红,脖子上青筋道道涨起。和他娘一见我来了,顿时都哭了。张大为见了我,仿佛见到亲人一样,眼泪顿时就仿佛止不住的水龙头一样流开了。张大为的娘满脸羞涩,很尴尬,也很感激,很难受。我安慰道,大嫂,不要难过,这不是你的错,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这么大胆,你到村委会告他啊,到派出所告他,拘留他半个月,看他还怕吗?
  张大为的娘也是很无奈地说,不起作用,那不要脸,根本不在乎。
  一天上课,张大为没有来。我下课后,我问同村的学生,几个小女孩叽叽喳喳地笑着说,大叫驴昨天傍晚欺侮张大为他娘,把张大为他娘压倒在麦地里,幸亏张大为 及时赶到,喊叫起来,有人赶到,大叫驴一气之下把张大为一脚踹到河渠里,甩到石灰板上头破血流,来不了了。我一听很担忧,很生气这几个小女孩的幸灾乐祸,就批评她们不关爱同学,不同情弱者,不帮助弱小,还笑,是一种很庸俗的很可悲的思想。
  我随即问谁是大叫驴,几个小女孩被我刚才批评了下,这下子就吞吞吐吐地说开了。其中一个大胆些,就说,就是村里西边住的那个男的,四十了,还没有老婆,个子高高的,老是在村里欺侮人家大姑娘小媳妇,被人家男人都打了几回了,不敢欺侮了,这下子就看张大为没有他爸爸了,就专门欺侮张大为他娘了。
  听了这话语,我心里一阵悲哀。
  这里很偏僻很贫困,娶不到老婆的光棍很多,于是,村民认为,那些光棍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是可以同情的,而一个寡妇不嫁人,被欺侮也是正常的。
  一天上午放学时候,我们把孩子们送出校门外。这个时候,街道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孩子们熙熙攘攘,各家各户干活的人都回家了,村里人最多了。这个时候,只听得村里传来一阵阵叫骂声。
  “你个贱货,你个骚母狗,你勾引村里多少男人了。你不嫁人,好随意钻人啊,你要把村里的男人都钻完吗?你个死大胆,竟然把老娘的老公也给勾上了。我再要看发现你们,我把你瞎皮撕烂了。”
  随即,只见张大为的娘正好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只是满脸羞涩,慌慌张张地只往旁边走。
  正骂得起劲的婆娘,却依然不依不饶,随即上前要撕张大为的娘的衣服,要打她。张大为的娘赶紧躲开。
  这时,我听旁边围观的人,还有学生在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
  “书记婆娘今天真是不顾面子了。”
  “遇到这种情况,谁也受不了,还顾得上什么面子呢?”
  “这娘们,本事大啊,看她不嫁人,原来是想打书记的主意啊。人家眼头高啊。书记婆娘正是二货,难怪书记见不得,在外面钻人,你看那个样子,还不顾脸,书记怎么会爱啊。”
  “张大为他娘又闹出事情来了。”
  “张大为他娘没有男人,和书记好上了。”
  张大为他娘则是哭着脸,跑开了。书记老婆没有放弃,在后边追赶,两个人在街道上狗赶兔。
  张大为他娘不知怎么被前面几个躲闪不及的小学生绊倒了,书记老婆赶上,就是在张大为他娘脸上撕开了,顿时,张大为他娘脸上出现几道小溪流,血水哗哗地流下来。头发也被书记老婆拔掉一把。
  这个时候,只见书记后面赶来,一把抓住自己婆姨,在脸上狠狠抽一巴掌,死命地往回拿。
  “你个狗东西,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和秀秀在一起了?我昨晚到李村书记家喝酒去了,你胡说什么啊?”
  “你骗我,以为我傻瓜了。老娘昨夜一夜没有睡,就蹲在那骚货家附近的柴草垛里,我看你半夜到那家去了。等我要敲门去时,你又翻后墙跑了。你以为我眼睛花了,看不见吗?”
  书记的老婆在旁边一伙妇女的推搡下,劝说下,哭哭啼啼地,嚎叫着回家了。
  那以后,我见到张大为,常常是一个人独处,在教室在课堂上很少发言说话,心事重重,脸上没有孩子的天真烂漫,有的是大人都没有的那种凝重沧桑。任凭我怎么劝说,安慰,张大为都是面色悲戚,神情木然,默然不语,然后是默默点头,轻轻地说,感谢老师的教诲和帮助,我会记住的。
  后来,我听说,张大为他娘在村里常常受到书记老婆的辱骂,受到一些光棍的纠缠,日子很艰难的。
  一天午饭后,我们几个老师在灶房门前的空地上说闲话。
  “寡妇门前是非多啊。这个张大为他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校长感慨道。
  “张大为他妈确实外表不错啊,般配我们书记很好啊,你看书记那个老婆腰比麻袋还粗壮,两个奶头都要比学生书包还大啊,眼睛小小的,嘴巴大的比蛤蟆还大,不知道书记当初怎么娶这么一个老婆,瞎眼了嘛?”女老师侯彩丽快人快嘴急不可耐地说。
  “书记当初家里很贫困啊,弟兄几个,当然老婆难娶到了。现在本事大了,看不上了,可是孩子一大堆了,有啥办法啊。”旁边的本村的朱老师笑着解释道。
  接着,我们几个老师讨论起书记和张大为他娘到底有没有一腿子的事情,大家说得眉飞色舞,头头是道。最后,本村的几个知情的人又分析书记会不会和老婆离婚,和张大为他娘结婚的事情。
  这个时候,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进学校了。可是,我们依然讨论得很热乎,对这种事情,世人总是很感兴趣,尤其我们这些整日锁在学校这四堵墙里的老师们,平时生活就很寂寞很枯燥,遇到这种事情,更是仿佛干柴遇到了火苗一样,讨论不止。
  也许,我们这些话语,断断续续地传到学生耳朵去了,不知道这些小学生听得懂吗,估计是似懂非懂,即使我们时而低语,时而高声,遮遮掩掩,尽力减小影响。
  后来,我看张大为的一篇作文,很受触动。他在作文里写道,
  严寒的冬天随着一夜呼啸的寒风和一场冰冷的大雪离我们远去,春天迈着蹒跚的脚步走进我们这个山村,可是始终走不进我的心房。我只想着在这个冰冷的春天逃离,离开和暖的春日,离开和煦的春风,离开红艳艳的桃花,离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麦田。
  可我真的不知道何处是心灵的归宿?父亲走了,我的春天走了,春天的气息似乎又嗅到了,我的僵死的心境也慢慢地恢复了些微的活力和生气。在梦中我不止一次地呼唤我那多灾多难苦命的父亲,呼唤春天,呼唤和煦的随风潜入夜的春风,呼唤淅淅沥沥的春雨,呼唤永远都可望不可即的美丽的油纸伞。
  这里,四维是凛冽的寒风,是凄迷的雨雪,是终日阴沉天空,看不到云彩和太阳,我已经迷失自我,记不清下雪的早晨,记不清回家的路途,只记得一次次跌倒在泥水中,全身冰凉,爬不起来了,没有人搀扶我,我只有自己慢慢地爬起来,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梦境里去抚慰,可是,即使梦境,有时候也受到打扰,不得安宁。
  梦寐以求的春天终于来了,寒冬终于过去了,春天多好!沐浴在柔和明媚的阳光下,穿行于一望无际碧草如茵的原野上。一个人,徜徉于清澈的河畔,看婆娑的绿柳随风拂动,看鲜艳的红桃花仿佛火一样燃烧,看一望无垠的油菜花仿佛碎金一样耀眼,看春草偷偷地钻出地面悄悄地萌动,看大地慢慢变绿。可这些,已然不属于我,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是冬日的阴沉沉的暗影,是寒风中的瑟缩战栗的枯枝。我渴望春天,可春天不属于我。
  我只想逃离。在绮丽的梦中,想牵着我那柔顺的小山羊,那只听话的小狗,沿着小河,啃着茂密的青草,流着快乐的泪花,和着清脆的牧笛,唱一曲童年的歌谣;在吃饭的早晨,咀嚼着妈妈做好的香喷喷的干粮,背着沉甸甸的希望和梦幻,走在一条金光大道上,没有忧伤,没有焦虑,没有苦痛,没有歧视,那么静谧,那么安然,只有书中绚丽多彩的故事,只有暖暖的毫无来由的微笑。
  我真盼望菩萨显灵,真想找到那棵枝叶婆娑的菩提树,双手合十,跪拜其下,诵经,念佛,让灵魂得到安宁。我祈祷菩萨瞬间显灵,带领我驾着彩云,逃离这块隐晦的土地,逃离这叫我心里流血的天空。
  几个月之后,上课时候,不见张大为来上学,我听到学生说,张大为他娘改嫁走了,走时把张大为和两个姐姐都带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妈嫁到哪里去了。我很茫然,也很失落。随即不久,我也调走了。从此之后,我和张大为再也没有联系过。
  从此,我们便很少见面。随着时光的流逝,在二十年的教师生涯中,我教过的学生不计其数,对张大为也慢慢地淡忘了。但总的来说,比起其他学生,他还是给我印象比较深刻的一个学生。许多学生一见面我都想不起来了。
  我再一次盯住张主任,虽然二十年过去了,但从他的眉目神情、言谈举止中,仍能看出他童年时、小学时的痕迹。我确信无疑,这就是张大为。
  我就在张大为对面站着,他也感到我正凝神细看他,便转过头来很快地瞥了我一下。他现出疑惑、沉思的眼神,他的眼光倏地亮了一下,他认出我来了。童年的记忆,十三四岁时的记忆,是最深刻的。何况我教了他二年呢。但很快,那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他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仿佛根本不认识我似的,漠然地扭过头去,移开视线,一边看游行队伍、一边和镇长书记闲聊。
  我很尴尬。好在这时前面十字路口不堵车了,游行队伍又前进了。我便随同队伍讪讪地走了。
  各校队伍都在镇上的露天大戏院集中。锣鼓暂停,戏台上各校开始表演节目。学生们也都坐下来,老师都坐在自己学校学生后面。镇中学已为各校提前布置好长板凳。
  索心成老师是西沟村人,去年才调到我们这个吕村小学。我便问起老索来,你们西沟村有没有一个年轻小伙现在在市政府干事,干的事还不小,成天和市长打交道。老索看了我一眼,略微沉思了一下,便很干脆利落地说,张跛子的儿现在是市政府秘书长,是西沟村走出去的最年轻、官最大的。咱队伍过来的时候,就是在镇政府门前和镇长、书记说话的那个瘦小伙,戴个眼镜,小车就在旁边停着。不知今天下来,市上又要到县上、镇上干什么了,不是考察什么项目就是检查工作。
  他感叹说,这人确实是三十年河南,三十年河北。张跛子比我大十来岁,门户小,又有残疾,年轻时老说不下媳妇,到外地引了个山里寡妇,生了一伙女子,家又贫,最后要了个儿子。村里人都看不起。跛子死得早,老婆在村里常常受人欺侮,最后嫁到邻乡镇去了,起先我们都不知道,后来才知道的。一个女子大了后,嫁到县城城关附近的一个村子的一户人家,日子过得不错。惟有一个儿子很有出息,上了北京的人大,毕业分到省上的省政府,是哪个处的处长。前几年调到市上,先是市长助理,现在是市政府秘书长,据说下一步就是副市长,前途无量。县长、局长都低头呢,跛子的儿逢年过节、平时偶尔回来,看望下他姐姐,偶尔看望下老家的一个很老实的伯父。据说,常有县上的大小官员、县长、局长以及干部什么的,都开的小车跑来找他姐姐姐夫伯父送礼求情呢。据说,有的常常找他伯父姐姐打听他何时回来,一听得回来,常常有的半夜躲在附近柴草丛里等候,害怕见不上人。老索说,这是他听大为的伯父说的。
  我又问,那个儿子是不是叫张大为。老索说是。我同样感慨地说,我教书头二年在你村上教,教了张大为二年,没少帮助这个娃。然后我又讲了一些具体帮助的事项和今天的遭遇。最后我感慨地说,咱们教的学习成绩好的学生、优生把事干大了,干成了,往往都不理睬老师了。
  老索说,人家把事干大,是人家天资好,本事大,与你老师有多大的关系。过去了就过去了,过去的学生再提也没啥意思。他当他的官,你教你的书,互不影响。叫他问侯一下,你又能怎么,把那事看淡些,没意思。老索虽这么说,我心中还是有点不畅快,有点落寞。
  戏台上的节目很精彩。学生们都在专心致志地观看演出,一个个把头伸得象燕一样,眼睛睁得象铜铃一样。可是全镇二十多个村,二十多所小学,每个学校都有两三个节目,看来演出要持续三四个小时,必须耐心等待。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九点、十点,快十一点了,太阳的光芒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刺眼,象有无数道银亮的金线在人眼前晃,又象有无数烧得滚烫的银针刺在人身上上,身上热烘烘的。学生不断有人上厕所,出出进进。戏院两边及后边也围了很多群众,一些小商小贩也夹杂其中,因而会场秩序显得有些乱。
  有的学生嫌热,脱去外衣,只剩下汗衫短袖,有的学生用衣服遮住头顶,避免太阳直射。在两边及后边有不少卖雪糕的小商贩,推着自行车,车座上绑死固定住一个长方体木箱,里面四周用软绵绵的棉布铺垫,中间空处盛满雪糕。今天的雪糕生意真好。各校的学生,周围的群众,连同一些老师都经不住太阳的灸烤,川流不息地涌向卖雪糕的小贩。有的学生隔一阵买一根,滋滋地吸吮着,吃得津津有味,有的一上午买了六七根。各校都没有禁止学生买雪糕,毕竟天气这么热,演出时间又这么长,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有的学校从本校赶到这儿要走七八里路呢),有的学生都早饿了。祖国的花朵还是很柔弱的,现在既缺水份(渴),又缺养分(饿),又饥又渴,怎么能禁止呢?
  其他几个老师都在吃雪糕,我也喉咙发氧,嘴唇变干。于是,我便轻身走到后面去,来到一个小贩跟前,递上一元钱。
  “来一支一元的奶油雪糕”。
  小贩正忙着一边接钱,一边给周围的人取雪糕。他接过我的钱,从里面取出一支,给了我。在我们面对面的一瞬间,我和他都愣住了。
  他很快地反应过来,笑容浮现在脸上,热情地和我打招呼:“李老师,你现在在哪儿教呢?还记得我吗?”我说:“现在在大刘村小学,怎不记得你,你在天厦村,你是咱们班上的文体委员。你是刘红蛋”。
  听我这么一说,他很高兴,随手从木箱中掏出两个雪糕,塞在我手中,并连同一元钱也给我,说:“李老师你拿着,教了我一趟了,不收你钱了”。我再三推辞,他不要,我只好接上一元钱和两个雪糕走了。他便又忙他的小生意了。
  刘红强是我十多年前教过的学生,当时上六年级,十四岁了。他好动、贪玩,爱好体育、劳动和文娱活动,学习成绩很差,常是班上后几名。也很自卑。他曾经几天不到校,我托其他学生去问,说是不想来了。我去家访,给他大人和他苦口婆心地做思想工作,硬是动员他重返校园。为了鼓励他的自信心,我发挥他的特长,让他当文体委员,对他身上的闪光点和一点小小的进步都及时表扬,并组织课外学习小组,让几名优生轮流帮助他。虽然他的排名还在班上居后,但已有了一些进步,能跟上学习进度了,成绩也在不断提高,有几次还勉强及格。
  等到中午已过,我们才表演完节目,学生和老师在骄阳的炙烤下,都饥肠辘辘。我们这才带领学生往回走。
  路过街道拐弯处,这个时候,只见那个神州酒店走出一帮人,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酒气冲天,脑满肠肥。这伙人簇拥着一个瘦小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看起来似乎有点醉意了,胡说着什么,边说边到一边吐。洽谈人则都是说说笑笑,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不可一世的神情。
  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乡政府和县政府的一帮人。有主管教育的副县长,副书记,有本乡的书记乡长,那个年轻人,则正是市政府秘书长张大为。
  我和同校的吴老师以及其他几个老师,还有老索,也算是和张大为过去一个村子的,都是有气无力。这帮人从我们面前走过,也知道我们是学校的老师,没有一个人理睬我们,那个秘书长,再次看到我,但是,他似曾相识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了,继续不以为意地和那帮官员说笑。这时候,老索喊叫着,说快走,很快就骑着车子从大为面前走过去了。老索过去的时候,还看了下大为一眼,没有说话。大为也看了老索一眼,装作认识的样子。
  过后,老索对我说,就是大为,那小子发了,那样子没有变,二十年前的样子我还认得出来,那长方脸,那大眼睛,那尖下巴,那大嘴巴,还有那见人怯乎的神色。
  我们往学校赶,一路上的春天的景色实在秀丽。阳光那么明媚,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和煦的春风不时拂过面颊,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麦苗绿茵茵的,油菜花一片一片,金黄耀眼。路边的野花五颜六色,清香幽幽。花丛里,田野上,蜂飞蝶舞,好不热闹。我突然想到我最后读到的张大为的那篇作文,我不知道他心里的春天是否已经到来,他还想逃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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