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越之我不是赵敏成了瘸子,被胡琴牛救了,喜欢上了赵敏,却因为是瘸子自卑不敢承认,但是最后为了救赵敏用了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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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凤凰网知青日 10:54
当发现自己身上也长开了虱子的时候,我就没有女生们那种惊慌失措了。人家穿呢大衣的干部都养着虱子了,我裹破棉絮的贱民喂几个小葸有啥了不起的?  事情的发展绝不允许自己乐观。质变后产生的量的扩张,发展到无与伦比的状态。无论是吃饭、闲聊,还是砍柴、打场,只要伸进背心或者裤头里摸一把,准能揪出三五只哼哼着不肯离窝的肥虱来。这玩意儿多也好,肥也罢,不扰人也就忍了,可它不。它贴你的肉长着,不愁不挨冻的,偏还搅得你奇痒无比。有的时候,自己正跟女生聊得得意着呢,胯裆里突然就清清爽爽地感觉到有小宠物啃咬你,痒又不能挠,折磨得你痛不欲生。你说这罪遭的。  到忍无可忍的时候,就决心不再与虱子和平共处了,将它列入了“恐怖主义分子”名单,坚决与之彻底决裂。  消灭虱子,我们因地制宜,创造性地发挥了的诸多手法:  方法一,手抓。这是从猴子那里学来的,后来发现,这个方法实效不大,只是在条件极为苛刻的情形下才暂时使用的方法。比如,那一年冬天,我和小狼啕回家。半夜,在上海上了一趟去长沙的临时加班车。车上人极少,一个车厢只有我和狼啕俩人。屁股一落座,就痒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我俩把双手都伸进棉裤里挠。挠来挠去是越挠越痒。我跟狼啕说,咱俩干脆就把棉裤脱了抓虱子吧。狼啕虽然还是个十七岁的小屁孩,可很知道廉耻,他说,列车员是个女的,她要是过来看着了怎么办?我说,那好办,咱俩面对面坐,你看着车厢前头,我看着车厢后头,只要一见来人,我们就提裤子。狼啕说行。我俩就光开屁股开逮。捏着一个,就用两拇指甲盖挤,后来两手的血,就跟杀过鸡一样。  手抓虱子的最大效用是心理效用。猴子用手抓虱子是解闷,或者是表示对另一猴子的尊敬。人用手抓虱子是解恨,把虱子抓住后,夹在两个拇指中间,咬牙切齿地一使劲,“啪”地一响,虱子全身暴烈,要多解气就有多解气。  手抓虱子除了用指甲挤外,还用牙咬的方式处死虱子。这是老乡们的传统方式。我们二队的老丘头是个瘸子,他下地干活歇着的时候就好翻裤腰找虱子。找着一只,就往嘴里送一只,还不停地嚼着,品着。我问丘瘸子,你咋吃虱子呢?丘瘸子说,嘿,你不知道,这玩意攒多了一块嚼,就跟血肠一个昧,好着哪。我说,你不恶心啊,他说,它喝我的血,我吃它的肉,公平合理,恶啥心哪。  方法二是冻毙。也是就利用北大荒的严寒来消灭虱子。这个方法是我们点的懒人老俊逼出来的点子。他身上虱子满身爬的时候,一个一个逮他嫌麻烦,晚上睡觉前脱光衣裤,站在炕沿像衣服洗完抖开晾晒一样使劲地抖,企图把衣服里的虱子抖下来。旁边的人见了就不干了,你这个抖法,把虱子抖到我们被子上怎么办?况且,你抖落在地的虱子死不了,满地乱跑,早晚不都得爬到我们这帮哥们身上去?老俊的行为被强行制止后,一气,他就把衣服都扔到门外去。第二天早上一看,虱子冻得圆鼓鼓的,一动不动了。  意外发现立即成了大家的共同行动。别的住家都是白天晾晒衣裳,晚上收进屋里,知青点是晚上把内衣短裤挂满篱笆。后来女生那边也乘着夜色把内衣裤挂了出来。  实践证明,这个方法虽省事,但治标不治本。有些虱子会冻死,但有的虱子能存活下来。最要命的是,虮子(虱子的卵)冻不死。不影响传宗接代。不久,知青点晚上挂出来的内衣裤就很少了。  方法三,烧,这是专门对付虮子的。虮子长在衣裤缝里,布的毛边线绒上是一层连一层的,多得无从下手。既然冻冻不死,就想到了相反的办法——烧。怎么烧?放灯头上烧。烧虮子可是个技术活,晚上点上煤油灯(屯子里没电),把衣裤翻过来,结满虮子的衣缝就露出来了。用双手捏住两头衣缝,把衣缝放灯头上顺着缝沿边烧边走,烧的位置也有讲究,衣缝要放在灯头火苗上部火与烟的临交界处,这个地方火力集中,烟少。行走的速度也要掌握恰当,快了,虮子烧不死,慢了,布边就着火了。  烧是最让人痛快的灭虮方法,听着一声声清脆的虮子炸开的“噼里啪啦”声,眼前的虮子接连地被灭绝,就跟用机关枪扫美国鬼子似的,那个解恨啊。干这活是容易上瘾的,入冬后的晚上,三天两头的知青点里就施展这种火刑。  方法四是药物防治。开始是往炕上撒“六六六”,后来是往衣服上涂“敌百虫”。这些方法都是管用是管用,可是用不了几天就又恢复原态了。后来前兴发的徐杲冒险尝试用“敌敌畏”往身上的重灾区涂抹,有奇效但也产生了奇笑,头天晚上抹的,第二天一早,知青们发现徐杲的脸跟猪头般地肿起来了。不光肿,而且长出了一片片紫红的麻斑。  队里的武打头(下地干活的领队)见我们如此坚持不懈地跟虱子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感动地说:你们这帮“吃屎”青年傻还是咋的,有人呆的地方就有虱子,没人呆的地方还有虱子,只有死人身上才不长虱子,虱子这玩意儿咱们祖宗八辈都没灭了,你们咋这么能就灭得了?大排说,不是我们想灭虱子玩,是虱子咬得我们实在难受。武打头说:饥荒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你们身上还是长得少,多了就舒坦了。我问武打头:为什么虱子有这么大能耐,怎么就灭不了呢?武打头说:虱子是从人肉里孵化出来的,你灭一茬它长一茬,除非你身上没肉了,只要有活肉,就指定有虱子。  对武打头有关虱子的这套理论虽不敢苟同,但也不得不承认是个真知。下乡之后的那段不良反应期一过,知青们确实就与虱子建立了长期共存相安无事和谐关系了。  灭虱子的方法之五是开水烫。开水烫的办法我们一般不忍心使用。不忍心不是因为这种方式太过残忍,而是我们洗衣服时不忍心自己花费如此大的精力和时间去烧开水。说老实话,每天下地干活回来,一个个都累得跟蔫结巴似的,就是遇到下雨天在家歇着,也宁愿睡个觉写个信的,谁会三天两头的去烧锅开水来烫衣服?这种灭虱的方法往往是回到南方的时候,家里人用的方法。每次我从东北回到家,我妈就要我站到门外,就是进了屋也推着我出门,站在门口里里外外把所有身外之物全部脱干净,包括袜子和裤头。然后让我进屋在一个大木盆前用肥皂从头到脚连肉带毛全部洗干净,这才允许我在家自由活动。药  一天中午,歇工回点里吃午饭。大伙儿正你争我抢地擓上饭散在院里吃着呢,大排走出门口来,沉着脸呵道:你们谁动我的箱子了。大伙面面相觑,都摇头说没有。我问,丢啥东西了吗?大排说,暂时没发现,不知哪个王八蛋把箱子的锁撬开了,箱盖四仰八叉地开着。大伙听这话赶紧回屋察看自己的箱子,一个个都好好的。  既然大伙都说没动大排的东西,那就得怀疑是外人作的案。下午,我们这帮知青就边产地边分析案情,企图破案。晚饭的时候,今早队长派活跟马车上兴隆拉黄土的狼啕回来了,听见大伙热火朝天地议论案情呢,说:你们说啥屁话呢,箱子是我开的。今天走前马老板赶车在屋前过,说脑袋有点疼,问我还有没药。我说回屋找找看。我自己的药早就给老乡要没了,就上大排的箱子里翻出了几片给了他。大排咬牙切齿地问,你把锁撬开的?狼啕说,根本就没锁。大排说,那你拿完药也该盖上盖啊,狼啕说,盖好了哪还有你们这堆屁话。  临来北大荒前,听说这边远山区缺医少药,父母都给我们备了不少。拉肚子的、感冒的、牙疼的、中暑的、不消化的种类很多。到这里后,我们见老乡有不舒服的,也主动给他们一些药。那时候屯子里男女老少都好脑袋疼,解热止疼的药很受老乡欢迎,开始是我们主动给,接着是他们主动要,再后来是死乞扳脸的求我们家里给他们买了寄过来。他们那药吃的,不像是吃药,像是吃饭。只要供得上,一天三顿,不带落(la)的。  他们吃药有几个特点。  一是嚼。你说吃药片那有嚼的,医嘱都是温水吞服,让药片进了肚子后慢慢地长时间发挥作用。可是屯子里的人吃药不仅不用喝水,而且“咔嘣咔嘣”地嚼,就象嚼光头似的,看模样味道鲜美得很。  二是专一性。他们别的药一般不向我们要,只要一种,就是止疼片。没有止疼片的时候,象安乃近一类的解热片也凑合。不过也有特例。我们放排的时候,一队老刘头当我们的“口爷”(放木排领着走水道的指挥),他就不吃止疼片,而是吃一种我们当时很少听到的药名,叫麻黄素。那玩意儿好象是治咳嗽哮喘的。  三是成瘾。屯子里有不少人是每天不能离药,一离药就得上炕。有的一天三片,有的一天六片,到急了的时候,有的人会一把一把地吃。止疼片因为用量大,成了紧俏货。药店买要走后门,上公社卫生院或者街里医院开药,一次只给你几片。所以老乡得知我们回家前,就要我们给他们带药,一带就是几百片,上千片。这么大的量,我们在南方买的时候也得找人开后门。  我们一直很纳闷,这里的老乡为什么这么喜欢吃止疼片呢?到离开农村后,疑问才逐渐解开。  其实老乡们吃止疼片风靡的原因很简单,一个字:累。两个字:解乏。三个字:兴奋剂。四个字……  都说南方农民吃苦耐劳,特别是到双抢的时候,在四五十度的气温下收割插秧,那滋味不好受。我们点里不少人都是在南方就已经下过一段乡的,可是,到了北大荒,才体会到有过之而不及。就说时间吧,春夏季节,四点下地,八点歇工,除了吃饭,一天干活十四五个小时,一天都不能歇。秋收时节,那地割的,二里二的地一晌就打个来回,有时候还带“毛”的。下地回来,我们经常是连饭都吃不动了,连土带泥的啥也不顾,先倒炕上睡上一阵,才说吃饭的事。  天天如此,年年如此,哪受得了?这时候,止疼片就起作用了。止疼片其实是一种兴奋剂,里面有咖啡因,据说,还含有海洛因成分的。人极度劳乏时候,吃了这东西,就来精神了,浑身的难受就暂时得到解除。一队老刘头吃麻黄素其实也是同一个道理,按现在来讲就是轻微吸毒。  长期处于这种极度劳累之中,对人损害是很大的。人老得快,死得早。屯里当年和我们上下年纪的老乡,一半已经不在人世了。因为这个原因,屯子里的青年结婚早,孩子也生得早。四十来岁,体格就垮了,干不动大活了,不过这时候孩子也成人了。所以屯子里的人说:四十一出头,上炕当老头。  屯子里比吃止疼片更邪虎的是打针。下乡第二年,村里让我进粉房漏粉,一天两班倒。我的师傅同时也是我的搭档伙计是老李头。老李头四十多点岁,整天乐呵呵的一脸慈祥。他干活麻利,我干活不懒,俺爷俩併班总是早早完活。只是轮到夜里那班的时候,干到中间,老李头雷打不动地总要回家一趟。屯子里人闹他的笑话,说他每天晚上到那时候下面就会硬梆梆的挺起来,不搂过老太太就撒不了气。  我发现他确实到时候就会出现些症状。十一点左右,他会开始打呵欠,流鼻涕,眼睛眯眯着,干活有些呆滞。这时候,他就会说:我上趟家,别的活你不用干,瞅着老牛别让它停下步就行。他走大概也就二十来分钟吧,就风风火火转回来了,步迈得就跟想飞似的,说话脆生,一脸的笑容。他走这会儿耽误的活,“唭哩咔嚓”一阵,就撵回来了。我寻思,有老婆还真管事,一亲热,人就成仙了。  后来才知道,老李头回家并不是想老太太,而是给自己打针。  我们二队年轻人吃药,上岁数的(四十岁往上)不太吃药,而是打针。象老李头,队长的老丈人老武头,年轻时干活不知啥叫累的铁孩子老汪头,还有满州国时候被小鬼子打断腿的老关头等等。起初,老头们聚一起打针总背着知青,后来熟了,信着我们了,也就不背了。打针有一套工具:一个针管,一个酒盅,一块棉花,还有一块苞米楂大小的褐色的药。打的时候,先把药放进酒盅里,倒小半盅开水把药化开,把棉花放进酒盅里,再把针头插进棉花团当中,往针管里抽药水。由于有棉花的过滤,药渣都阻在棉花四周,清亮的淡褐色药水吸进了针管里。接着,就往胳膊上找静脉打。这样的静脉注射,他们个个自己操作,个各能给个各打针。  要知道那可是六十年代末的时候,中国当时正在闹着文化大革命哪。遥远的四十年前,中国的北大荒农民连吃药都困难重重的年代,这帮山高皇帝远的庄稼汉们,竟然会静脉注射,而且土洋结合,能创造性地进行提炼和消毒的操作,你说神不神?  打针的关键是在那块苞米楂大小的褐色的药物上。这是块啥玩意儿呢?  经不住我一次地追问,武打头神秘地告诉我,那玩意儿就是鼎鼎鼎大名的“大烟”。  武打头的就住在我们点西院。隔着篱笆,能看见他们院有一畦地种着一片花草,开出的花形不俏色不艳,显得极为雅洁高贵。过些日子,结成了棉花桃子一样的果,武打头他妈两手指夹着一片刀片,在果子上拉出一道道口子,接着,口子里就淌出缕缕乳白色的浆汁。老太太用手指把浆汁刮起来,放进一个酒盅里,满了,再倒进一个小盆里。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晒。每天割,每天晒,就集成了褐色的胶泥块。这就是大烟的简单生产过程。  缺医少药的北大荒农村满州国的时候就有种大烟经验,文化大革命时候政府在管理上有些失控,这时候就有些死灰复燃了。死灰复燃的原因不是象现在这样为了发财,而是为了解决一些实际效用。比如,我和狼啕有一次上东山队里的瓜棚去吃瓜,人谗,吃得过多,落下个窜稀的毛病。这毛病麻烦,在地里干活,男女都有,要是小便,往前走几步背着人群就能解决。可是拉屎是要脱裤子的,总得找个能盖住屁股的地方才蹲得下来,而且一天要很多趟,来来回回的耽误不少时间,干活总跟不上趟。最要命的是窜稀那玩意儿是说来就来,有的时候没跑到地方,就窜出来了,拉在裤子里。这毛病大半年都没好,吃药也不管用。老关头听说了就给了我俩一瓶盖炒过的大烟籽,跟我说吃完就好。大烟籽嚼起来就跟芝麻似的香,第二天果然就止了泄。  我还吃过一次大烟,不是吸的,也不是注射的,而是口服的。那是一次放排木时发生的一件事。以后有机会跟大伙唠唠。刹楞  刹楞是东北话。  从词义上分析,刹是时间极短,意为甚快。楞是鲁莽、莽撞。合义就是做事楞猛,快快当当,有股冲劲。有时候老乡们会评论知青,某某某作活磨唧,谁谁谁干事刹楞。地头上,干活的蔫蔫败败手不出活的时候,打头的就会冷不丁地来一嗓子:你们整的啥玩意儿呢,都给我鸡巴刹楞点。  刹楞这玩意儿按道理说不应该分地域国界。南方人北方人都有刹楞和磨唧的,中国人和外国也各有雷厉风行和慢条斯理的。但是,在刹楞的程度和表现方式上还是能看到一些差别的。原因是啥呢,顺着如今时髦说法,是地域文化的差异所造成的。  南方那地方资源少,没办法就逼着当地人往精细上走,从提高效益上找回报。比如同是农村,我在南方下过乡的那个大队人均只有七分田,莫旗这边的屯子人均是十二亩。当时南方农村一年三季一亩要收一千多斤粮食,莫旗这边一年一季,亩产能上百斤就算可以了。南方农民伺候庄稼跟比养活孩子还精心,北大荒庄稼汉往地里撒上种之后,既不施肥也不打药,能给铲上两遍草就千恩万谢了。  农活是这样,其他事也有些相同。比如,屯子里卖鸡不称斤量论只;买豆腐不管大小论块;队里分牛肉马肉的论堆;喝酒满桌就一个大碗,大小口不管,以醉论胜。这些事你说有数量标准吧,没有。说他是笔糊涂帐吧,又不完全是。就是这种抽象有具体没有的状态,让初来乍到的南方蛮子犯难了。  六月,队里开始铲地。铲地的时候,知青们赶不上趟,连人家半拉子也撵不上。人家社员产到地头都歇着了,我们还在手忙脚乱地挥着大板锄。等我们汗淋淋的到了地头,打头的歇完了又起来往回铲了。我们只好接茬干。  我们总以为这是我们技术不熟练造成的,可是过了一个月,情况还没有根本扭转。我们纳闷,铲地这玩意能有多大技术含量呢,人家同样是今年才开始上队里干活的半拉子都撵上趟了,我们咋就这么熊呢。是不是人家的锄跟我们不一样?是不是社员们有诀窍不告诉我们?我们把社员的铁锄换过来用过,也有意地跟在打头的后面看他铲地的诀窍,结果都没发现有啥异样。  最终,还是让我们感悟到了一个不似原因的原因,就是我们没做到“刹楞”。  所谓刹楞,首先要刹,刹就是要快。可是手脚一快,出现二个问题:一是要伤苗,二是铲的草不一定都断根。伤苗不伤草,这地就不如不铲了。铲地嘛,必须伤草不伤苗,这是我们的潜意识和内标准。怕伤苗,动作就缓,怕草不断根,就再补上一锄。你说干活本来比别人动作就缓了还要多费遍事,能跟上趟吗?怎么办,“楞”。产地就得楞往前“突噜”,不能怕伤苗,也不能担心草不断根。实际情况也就得这样,一个生产队就几十个劳力,你怕伤那几棵苗,几千亩的地,能铲过来嘛。再说了,铲完地,队里接着还要趟地,大犁把垄沟里的土往垄台上一翻盖,剩的草就盖没了。  这个道理就是告诉你在这广种薄收的北大荒,要以广为主,不能纠缠具体标准,差不多就行。讲究精细和规范是不合时宜的。  这个心理障碍一解除,知青们干活就发生了质的飞跃。多半以上的知青铲地都跟上趟了。当然,也飞跃出另一种现象,打头查垄时,知青挨尅的频率不断增高。为此,知青们继续总结经验。又采取了“不超前”策略,即不紧不慢地跟着打头,始终保持落后十米距离,让打头觉得跟得有些勉强的状态,他就不找你的茬了。后来,又摸索出锄土不能深、伤苗用土盖、石滩推着走、要紧跑两步等秘诀。这些先进经验一推广,打头的对我们就越来越满意了,说:这帮知青还行,干活刹楞。  我们下乡的第二年浙江慰问团来莫旗,要找下乡知青学哲学的典型。我们知青点晚上好点个灯看个书啥的,他们听说了就想树我们。我们信口胡诌了很多似有似无的事迹,还照了好几张像。这些事迹和像还上了浙江的报纸,把我们家长忽悠得欢天喜地。当时,我曾经想把怎么学会铲地的事讲给记者听,因为这是一个极为生动的“由必然王国变为自由王国”事例。可是,这例子是理不糙事太糙。把学会偷鸡摸狗油头滑脑的事当作哲学例证,实在太损于哲学。  要冲破固有的精细观念和规范心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从出生起就在一套完整系统的南方社会氛围中压模出的习性,年龄小些还冲得出来,年纪大些,性格执拗些,文不拉几的人,麻烦就大了。  我们点有两位大哥大。一位是徐老哥。一位是童老大。童老大家庭成分是地主兼资本家,解放前他爷爷在我们当地开着间有名的药店。可他伯父却是二十年代入的共产党,父亲也是个左倾青年,一直拥戴革命。解放后,他父亲还当着新中国的县工商联主席。可是,成分是张扒不下来的皮,拥戴也好,当主席也罢,童老大还是因为成分一直不能有正式工作,长期在一家煤球厂里当临时工。知青下乡时他也被列为对象,就跟我们一块支边了。那年他二十六。  老大的世界观是在南方形成的,还经受过工厂好几年的训练,养成了个做事认真、讲究规范的技术工人性格。他能亦工却不善亦农,干农活永远落(la)后。铲地我们常要接他(帮他),每接一次就要重复一次我们的经验和要诀,可他依然固我。它让我们说得又烦又够忍无可忍了,就回应:你们那种糊弄活我干不了,慢就慢些罢。你们也用不着接我,自己该歇就歇,该走就走,我自己干就是。把我们恼急了,下工的时候我们真就自己扛锄走了,留他一人在地里迂磨。等到我们吃完闹罢上炕睡下,他摸摸索索地进屋,自个不声不响地坐外屋吃冷菜剩饭。  徐老哥也是二十六岁,下乡前在“打办”(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当临时工。打办是治人管事地处儿,养就了徐老哥的骄脾气。下地干活,因为手脚慢干活跟不上趟,打头的就要逼他。逼次数多了,徐老哥就恼了,反呲打头的,呲完自己还生真气。如果他这边气透清了还好,透不干净,就罢工。那个时候,他是我们点的富翁,全点只有他戴着17钻上海表,怀里还揣着两百块钱。那是一笔多么遥远的数字啊,所以,他常要上公社甚至上街里溜达溜达,改善改善生活。我支边出来,家里只给了我五块钱,没想到,年底分红,我从队里领了一百张崭新的二元票子,倒是徐老哥回家时兜里只剩下了五块钱。  徐老哥用回避的方式抵触着支边的新生活,童老大用任劳任怨的方式忍受着北大荒的新行当。徐老哥回家后就留在南方没回来,四年后办了病退。童老大一直坚持到第四年也办了病退。  我们几个年龄轻些的就不同了,第二年就成了队里干活的主力。几年中,我也养造成一个说北不北,说南不南,说知青又不知青,说农民不农民的奇怪习性,就是:做事粗疏,不求甚好,只看大效,不顾细节。这个习性很让人烦,人烦的时候我也只能作些掩饰。比如,当朋友因为我老是把电话号码之类的数字搞错骂我脑残的时候,我说,我是学文科的,不能拿理科的标准要求我;当同事讥笑我老是丢字多词语不达意的时候,我就说明,我的强项是理论造诣,你们应该看我的思路和观点,不要纠缠于文字。当领导要我急就一个文稿,我刹楞地写完交上去的时候,领导把我叫到办公室,点着我写的文稿说,你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扯的什么东西?要按我的思路重新写。我连忙哈腰点头说,是,是。我按您的意思立即重写。心里却咬牙切齿地嘀咕,你有思路自己为啥不写呢,我就是个北大荒农民,你爱咋的咋的。  这不,最后还是把马脚露出来了。评分  铲完二遍地,队里开会给知青评分。  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得知信息后,我们点火速派人分三路到附近知青点打探情况。返回的消息让人失望,都说他们那里还没给知青评分。相反,各点对我们将要评分的消息表现出了极大关注。他们说,你们队评出的结果,肯定会成为其他队的参照,你们一定要评出个高分给我们树出个榜样。  原想借力的,结果变成压力。在内外因素作用下,点长大排说:没退路了,我们必须评到跟整劳力一样十二分。众知青齐呼:头可断,血可流,不到十二分不罢休。  吃完午饭,大排带着我们仨到了政治队长武喜家。武喜老婆见来人了,病病殃殃地从炕上坐起来歪在炕琴上。大排把两瓶止痛片往炕上一搁,说,武队长,听说你爱人不舒服,我们送来两瓶药,不知管不管用。  老武婆子一见药瓶,精神大变,苦灰着的脸立马春光洋溢,两边太阳穴上紫黑色的揪痕也发亮起来。她伸手抓起瓶子,打开盖倒出几颗药片就往嘴里送,然后是一阵脆脆的咀嚼声。武喜对老婆的表现甚为不满,说:你这败家娘们儿,慌鸡巴啥呀。武老婆子说:我断药都三天了,天天催你整,你就不整。看把我折磨的,要是今天再吃不上药,明儿个我就得抬着上东山了。武喜说:光说整,我上哪整啊?武老婆子指着瓶子说:这不,学生(指知青)不就有吗?武喜说:哪是学生搁家带来自己有病天吃的,你给学生吃了,学生自己吃啥啊。大排连忙说:我们还有,还有呢。  就着这火候,我们把求他在评分的时候帮我们一把的事说了。武喜爽快地说:这事你们跟我说就对了,只要一把手发话,谁不听啊,贝青(贝和青合成一个字,念qing,意为承受,这里是等着接受的意思。字库没此字,只好用此下策。)好吧。武婆子也帮腔说:这帮学生心善,咱不能亏待人家,你得给他们说话。武喜说:公家的事你老娘们儿别掺和。  社员大会是在队房里开的。队房是个两间的豆腐房。外屋挤着一盘磨,两口缸,两锅灶,一架豆腐盘子和乱七八糟的杂物。里间是两铺炕,炕上堆满粮食口袋。社员来了,就散在这些物件上坐着。  说是社员大会,其实是户主会。到会的不过四十来人,可已经把队房挤得满满噔噔的了。  会议先由政治队长武喜同志开讲。他先从美帝国主义如何用能下双黄蛋(铁蛋和原子蛋)的飞机轰炸越南,阴谋打开中国南大门,再讲到苏修趁乱开着能拽动十架犁杖的坦克企图侵占我东三省,接着联系国内的刘邓反动路线如何跟美帝苏修相呼应,反对毛主席关门打狗的伟大战略,又分析说内人党和统一党肯定是苏修埋藏下来的内奸。最后,他唠起他上街里开会的事。他说:大会会餐那天可了不得(di),旗里沙书记跟俺坐一桌一个碗轮。人家书记喝酒不耍尖,你说我代表一屯子人坐那旮喝酒能装熊吗。我真豁出去了,书记啁一口,俺就整两口,绝不能让书记小看了咱。你们知道那天上的是啥酒啊?一百二十度的老山头啊,那酒烈的,喝完了从嗓子眼一直辣到屁眼,没过三轮,老二“腾”一下就起来了。  武队长讲得兴致勃勃天花乱坠,偏偏赶车的马老板拧脖给了一句:队长,你咋说着说着又跟老二连上了呢?你闺女就跟前坐着呢。赫会计也撇嘴跟了一句:老二他哥,一百二十度的酒是架啥火烧的?  滚你妈的犊子,武喜骂了一句。他意识到自己又说“冒”了,抹抹嘴角上的沫子,清了清嗓子,说:你们就是不关心国家大事,光关心被窝里的小事,这不行啊,要亡党灭国的呀。要不这么的,下面咱接茬说说有关知青政策的事。咱队的学生这不跟着社员干了几个月的活了吗,大伙发表发表意见,给知青定个分。  从社员陆续进屋开会到这会儿,几十个社员几十管烟囱你追我赶的齐放,把个狭小的队房弄了个乌烟瘴气。挂在墙上的马灯昏黄地忽闪着,因为缺氧已经照不清人脸。刺鼻扎肺的烟味呛得知青们头昏脑晕,咳声连片。要不是给自己评工分,知青们一个个早就逃离魔窟了。  老关头首先发言。他说:学生们离家舍口千里遥远到这旮不易,能跟着干活就算不赖,干活上还都行。咱不也都有孩子嘛,队上不能亏待他们。学生们呢,活上还得多学着点,干活也得真出力。该给多少分,由大伙说,定多少我都没意见。接着,老丘头、老李头、大头牛、胖墩……好几个曾经一块干活的社员都发言了,说的意思都跟老李头的差不多。他们对知青基本上是肯定的,就是说到关键处,就都不说这个关键数了。  屋里的空气越来越呛人了,就好象喷了胡椒面似的,连眼睛都杀得酸疼。女生们受不了屋里的刺激,出队房跑到院子里透气去了。过了一会儿,男生也有跑出屋去的了。等到马老板发言的时候,屋里的知青只剩下四五个。马老板道:我这人话冲,,一说就得罪人,今儿个晚上本来不打算开这张臭嘴的,可前边儿几个嘞嘞的,光说解裤腰带不见亮真家伙,憋得我实在难受。我来说个数,知青干活有好也有赖,咱也不分高低,统一定个十分,咋着?  十分?这跟我们的目标差一大截子呢。我忍不住站起来反对:胖墩、李大脑袋、关节子、大头牛这帮跟我们同年的社员都是十二分,给我们才定十分,太不公平了吧。马老板接茬:那不还得看干出的活多少、好赖不是?大排反驳:农活有啥难学的,用不多久我们就都能干了。现在定下的工分一管就一年,到时候干的是整劳力活,给的是半拉子分,这就不合理。孙木匠阴阳怪气地说:有啥不合理的,上面把你们往我们屯子里一卸,走了,让俺们背包袱,这就合理了。  孙木匠这话噎人,听得知青们心里瓦凉瓦凉的。二年后,孙木匠就因为这话引出了一段知青和社员两败俱伤的事。这是后话了。  烟雾弥漫中双方在工分上没法达成一致。相互争辩。我们的理由是知青和社员应一视同仁同工同酬,马、孙一伙的理由是按劳分配干啥活给啥分。最后还是一年后把政治队长和生产队长一肩挑的汪志春出来说话了:我说两句。本来我也不想说的,可事到这块了,我也表表自己想法。知青们是响应号召来的,离开爹娘不容易,咱作为坐地户,就得担待着点。咱队现有耕地不多,明年队里赁上几台东方红上东山再开上十来垧的地,增添的十几个劳力就不挤活了。再说知青,咱说句掏心的话,你们既然来了,就刹下心,扎扎实实学活、干活。除了七八队,咱大队收入就数咱二队高了,你们下力干了绝不会白干。至于工分咋定,我提个数,十一分。  汪志春是我们队唯一的正宗的二年前尼尔基高中的毕业生。如果说我们是吃屎(知识)青年的话,他吃的屎比我们点任何一个人都多。  武队长被马老板赫会计呛了两句之后,就一直没吱声,任着我们吵吵。他在家里对我们的大包大揽没见着任何效果。等到汪志春发完言了,他才把手一挥,高声说道:都别说话了——,别吱声了听着没,谁要再说话我就开骂了——。小柱子,王八羔操的,你咋还嘀咕呢。好了,下面这么着,天不早了,明儿个还得早起打羊草呢。关于知青的工分,就是我们队对知青的政策,毛主席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也是我们的生命,更是知青的生命,所以啊,我们给知青定政策不能定的太扣,可也不能太松。现在,我决定,知青的抵分定为十一分。就这么着了。散会。  说老实话,当时队里能给我们定上十一分,实在是可以了。据后来我们了解的情况,一开始就给知青定上十二分的队没听说过,给知青定九分十分的队也不少。  不管怎么说,没有实现目标,心里总是不舒服。开完会回到点里,我忍不住埋怨那几个跟马老板争辩时没在场的人:要紧要忙时候就剩我们几个人跟他们争,你们都干啥去了?要是我们十几个人一块跟他们抗争,那一分肯定就争上去了。他们几个紧着解释说:屋里烟实在太呛人,都快喘不了气了,呆不住人啊。“老鼠药”说:看起来我这药也要改成烟熏式的了,这样更具杀伤力。大排说:如果其他点埋怨我们没评上满分,我们就说,当时是实在受不了烟熏,所以差不多就算了。  我觉得把责任推到烟身上是个办法。这样内外都可相安无事。只是白瞎了哪两瓶止疼片。  花脸  一早起来尿尿,微亮中就瞅着一头黑牛在豆垛拱黄豆粒吃,我火冒三丈,操起门口的三齿挠子,奔黑牛跟前,一耙就把三齿挠子没根钉进黑牛的肋巴扇里。黑牛痛不欲生,狂逃。三齿挠子埋在牛身上,把攒我手里,两边一使劲,木把还在我手里,铁挠子头跟着牛跑了。  那垛黄豆稞子是知青自留地种的,收了后就垛在柴禾垛边上等着干透后再打。点里篱笆残破,而且没门,就老有牛来偷食。豆垛被掏瘪了三分之一,撒得满院子豆秸,跟牛屎牛尿的搀和一块,就象个牛圈。知青们个个恨之入骨,但防不胜防。大伙发狠誓说,逮住了就把牛头剁下来挂篱笆上示众。  这一挠子让我心里那个解恨哟,就跟渴冒烟时喝了一大瓢泉水那么痛快。我想回屋跟弟兄们报喜,走到门口觉得不对。我倒不是心疼那把三齿挠子,而是想起这半尺来长的挠子扎进了牛肚,内脏肯定会损伤。内脏损伤了肯定会病甚至会死。要是队里追查起来,三齿挠子就是罪证,到时候,队里查出来了指定要我赔。我有工分在队里扣着,想不赔也不行。  不行,我得把罪证毁灭掉。  我在队房后面找着了黑牛。黑牛挨牛群边上,不停回头舔伤口。虽然我悄悄地靠进着牛群,还是让黑牛瞅着了,掉头就跑。我豁出命撵,从屯子东头一直追到北头,根本没挨上黑牛的边。我感觉到事情越来越严重了,这会儿天还早,等会屯子人一起来,见我在撵牛,就露大馅。  人一急就来主意(急中生智)。我想起,老牛拉车不是怕上坡吗,于是,我就这边拦那边堵的逼着黑牛往兴隆的那条坡道上去。等黑牛一上坡,我猛然加速,靠近黑牛,用手抓住铁把往回一拽,嘿,没拔下来。原因是挠子齿是垂直进牛背的,挠子把却是横在牛背上的,那是个直角弯,要想把挠子拔出来必须直薅。明白这道理,我接着猛地一跃,扒上牛背,双手握住铁挠子,就向上薅。黑牛见我上了它的背,而且巨疼,后屁股就一上一下左右摇摆地颠起来,想甩我下来。果然,没几下我就屁滚尿流地摔落在地,只不过三齿挠子也跟着下来了。  这事我谁也没吭声,把三齿挠按上把,还是靠在房门边上。  那牛没有出现我想象的结果,牛倌也没哼哼,事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我知道,那牛脸上有几条云彩般的白带,队里叫它花脸。  我除了惊叹花脸生命力的强盛,也生出点愧疚,那天下手确实狠了些。为此,有时候跟花脸混一块干活,就要找点豆子、玉米啥的喂喂它。你说怪不,花脸没记仇,却记恩来了。见了我,会摇摇脑袋闪闪耳,往你身上蹭几下,高兴起来还会来上两嗓。队上有牛的活,比如漏粉拉磨,打场拉滚子套车拉东西,我都选花脸为伴。也不忘带些干料给它。  下乡第二年,队里就不给知青供柴禾了,烧柴自己上山打。  那时候打柴跑得还不算远,往北过去七、八队、拉力浅,山上就有柴砍(不会超过二十里地)。砍的柴木一般是波勒棵(小柞树,可能是达翰尔人起的名)。那树冬天的时候,用斧背往根部一敲,就从母干上下来了,根部逐粗还有个弯。汉人就用波勒棵后面这段做镰刀把,达斡尔人就用这段做“贝阔”(相似于曲棍球)的球杆。如果不是冬季的话,波勒棵就得砍,砍下来,拉到车跟前,装好车,用绳子捆紧。要注意,捆柴禾可是个技术活。用绳子捆起柴禾,绳头上系个活扣,然后在柴禾中间直插一根木棍,另用一根横木穿上绳扣以直插的木棍为轴,开始绞。绞到树木和车体紧紧团成一个,车身子吱吱乱叫的时候,就把横木别死。妥了,回家。  每次轮到我上山打柴,我就会头天跟队长说好,调花脸去。我套上大轱辘车,给花脸喂两口粮食,然后一拍屁股,花脸自个就往山里走了。轱辘车吱吱呀呀地在“映山红花漫山坡,达斡尔姑娘爱唱歌”的旷野里挪移着,花脸悠闲自得信步,我晃悠悠仰面看天,在长期被农活劳累不堪笼罩的日子里,算是个享受。  危机就埋伏在放松之中。走得好好的,车突然就停下了。我躺在车架里迷迷糊糊的,翻身起来,瞧见车道两边的榛棵和小杂树。我想花脸是不是认为到地方了?不行,还得往里走,越往里波勒棵越稠。我“驾”了一句,想让花脸继续走。花脸没动,回头瞅我,甚至还甩尾巴抽我。我斥花脸,你疯了吗?说着,就看见左车架上有对恶眼盯着我。我头皮一炸,一个鲤鱼翻身就滚下车来。  车架上蛰伏着一条褐色的蛇。我始终弄不明白这蛇怎么就会上得了车。当时如果我一不注意把手往架上一搭,那家伙肯定会狠狠来一口,在这荒野地里,你说怎么办。  花脸的行为让我惊叹万分。毕竟它只是一头牛,如此有意识、超常理地救人行为,你说说,这正常吗?如果不用感情造就来解释,你能用其他理由来解释这种神奇吗?我用根树枝把蛇挑得远远后,搂住花脸的脑袋说,记住啰,从今个起咱就是患难兄弟。  队里人也好知青也好只知道我好偏向花脸,并不理解我对花脸的友情。  第二年秋里,花脸病了。肚子胀得滚圆滚圆的。头一次我去看它,它伏在场园里,还能哼哼几声,再一次看它。它就只能摇摇耳朵了。那几天正遇割豆子,人累,下工的也晚。我只能每天去看它一次。每看一次,我都要找队长和更倌,要求给花脸找兽医治病。牲口病了,队里也是着急,可是这地方连人医都缺,更谈不上兽医了,队里只是上后屯找了个略懂牲口病的老农来瞧病。五六天后的一个傍晚,我照常又去看花脸,花脸的肚子似乎退了一些,但已经奄奄一息。花脸看见我,想抬头,头没抬起来,眼泪就涌了出来。我鼻子一酸,眼眶也潮了。花脸的泪眼盯着我不放,在说,我没有亲人,就算有也不知道谁是亲人,只有你这个朋友,你能救我吗?你要是救不了我,我就得走了,可我舍不得咱俩的这段情谊啊。  听到这翻割心的话,我泪如雨下。我抚摸着它的脸说,花脸,别着急,我立马就去找医生,一定要把你的病治好。咱俩的朋友还没处够呢。  我转身站起就往屯子里走。不就是个胀肚的病吗?这么多天没治好,关键是没找着个明白大夫,没吃上对症的药。我得请上一个好大夫,无论如何要让花脸好好活着。我找到队长,说,得给花脸上街里请个正经八板兽医瞧瞧,请大夫的钱等劈钱的时候从我的份里扣。队长异样的看看我,说,你说啥呀,你意思是咱队上不给牲口治病?笑话,街里的大夫出钱就请得来吗?当时的队长的是个二十出头的楞头青,他说的话我一直不爱听,我扭身就走了。我又想起,这些天屯里从辽宁朝阳那边来了个姓廖的大夫,各家各户都找他看病。牛跟人都是动物,不是触类旁通嘛,叫上廖大夫给花脸瞧瞧,也许能行。  廖大夫听说要他给牛看病,以为我不正常。我说,那牛救过我一命,我得报答它。不管你要啥,我给你就是。  廖大夫跑完了几家人家,就跟我到了场园。他摸摸花脸肚子,翻翻眼皮,看看舌头,说,我给你开些药让它吃了,如果是人,这药保准立马见效。牛的话,我说不准,不过肯定也管点用。我接过一小袋白药片子,在石头上砸成粉,装进酒瓶子,倒进水,合了合,就给花脸灌。我想,到明天,花脸也许就会抬头了。  第二天下午,队里分牛肉,我们点里分了一个牛前腿。  我悻悻地跟大排说,这几天割地太累了,我上前兴发去玩两天。大排说,刚分了肉,你不吃了?我强忍即将出声的抽泣,把要说的话咽回肚里:谁能吃得下自己朋友的尸体?  这是一个生命对自己的生死的嘱托,我却永远地辜负了(泣不成声)。  血气燥动  我报名支边时已不是处女身份了,是个二婚头。  此讲是报名前我已经在本地农村下乡过一次了。下了本地的乡又再去报名下外地的乡,这类似重版、重犯,按庄稼人的话叫重茬。出现这种见异思迁的行为并不是我望着外头的山比本地的山高,而是本地的山高得的难以登攀之后,无望之中只好去外地的山爬爬看。  事情缘于不久前大队召开的一次会。会是在一个祠堂里开的,到会的都是些蔫不拉几的青年,一个个无声无息、规规矩矩地坐在天井里的几排四尺凳上。我一看就明白这是什么会了。大队部让我这样一个满怀革命激情的知青参加这样的会,估计是要分派我有关这方面的任务,看来,我今后就要革命生产一肩挑了。我显得有些兴奋,看到书记旁边有条凳,就挨着坐了下去。  书记冷冷瞅我一眼,用手指着天井里的四尺凳说:你,坐那边去。  就这样,下乡后第一次参加了由大队的举办的“四类分子子弟教育会”。这次会议举行的圆满成功,只可惜我当时脑子全乱了套,整场下来我只记得一个新名词:“可教育好的子女”。  我明白自己是因为父亲才获得了被指定坐到天井里去的待遇。按大队领导说,把我这样一位有“叛徒、汉奸、特务”三重头衔的名门之后,列入了“可教育好的”一类,已经是考虑了我响应毛主席号召,第一批报名下乡这一坚决“与反动家庭划清界线”的因素了。否则,我必归入“不可教育好的”那一边去。可我并未因大队的宽容感到幸运。你说,划到可教育好的那一类里面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一条,我们这类人与生俱来就是有错误、有罪孽、甚至是反社会的,只不过还有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可能和机会而已。这不就是基督教的“原罪”说吗?还不对,人家基督讲的原罪是是人都有份,而“可教育好”的原罪,只有我们这些四类甚至九类人等才享受得着。  会议后,大队书记那句冷冷的“坐那边去”的话音萦绕耳边再也无法消匿。虽然我出工更勤了,干活更下力了,积极开展“斗、批、改”,尽一切努力去体现“可教育好”的伟大成果,可我的心一天比一天寒,一天比一天无望,人也一天比一天消沉。虽然我是第一批就积极报名下乡的,可我从来就没打算真的要在农村呆一辈子。我一直认为,毛主席号召我们到农村去只是让我们年轻人接受再教育,就跟上学一样,也从来没有人把呆在学校读一辈子书作为目标的。总归,国家是要用我们的,城市里的人最终还要回到城市里去从事城市里的事。怎么才能回到城市里去呢,当然必须锻炼合格毕业。可是,我现在已经被这个世界划入“那边去”。在最事关紧要的政治问题上,我有可能永远回不到此岸来。一个人如果政治生命完结了,前途也就不存在了。我将留驻在农村永远毕不了业,永远回不到城里。  这事犹如一个刚刚探头进入社会的毛头小伙迎头遭受了一击重拳,那种苦痛是难以言表的。我讨厌这样的世界,我希望马上就来一次地震,或者暴发社会动乱,甚至来一场战争,把现有的一切来一个彻底破坏和颠覆,然后让世界在废墟上按一个公平议定的规矩来重新安排和梳理。我还希望毛主席能突然发布一个最高指示,宣布立即解放台湾,我将誓死报名参战,用战争来证明谁是英雄谁是狗熊。  十年后,参加中越自卫反击战的军人带回一句极为经典的话:不牺牲就提干。这句话极为精确的概括了我当时的心情,要不就是为国牺牲,证明我不是坏人;要不就在战争中立功受奖,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真是想啥来啥,就在自己在绝望中想入非非的时候,东北的中苏边界之战打响了。我异常兴奋一次再次地倾听战事报道,特别注意有没有招收志愿兵的消息。我极为亢奋到处打听,甚至跟在支左中认识的解放军联系,寻找参战机会。,我甚至想,那怕是把我招去当支前民工也行。当时的那种渴望程度,不比四十年后全国人民争当奥运志愿者差。十分可惜的是,中苏之间干了一架后,慢慢地就静了下来。我随着消息的稀弱,人也越来越变得扫兴。  一天,有个知青跟我聊起支边的事,他说我们县有一百多个人报名支边呢,他们再过几天就要走了。支边的事我知道,去地方好象是内蒙古的一个什么县,我有许多熟悉的同学都报了名。我想,去那么远的地方也许一去就回不来了,就没理会这件事。可那是在开“子弟会”之前。现在这事重新提起,忽然提醒了我。那个地方离苏联近啊,当地的老百姓都是一手拿枪一手拿镐的,平时放牧种地,一旦开战,就都是战士。离战场近,打仗机会多,既然自己去不了珍宝岛,为什么不能不得已而求其次,去报名支边呢。如今自己是个上黑名单的人,身上已经永远背上了个原罪的黑锅,那怕就是抬个胳膊迈步腿都将受制。如果自己去了一个陌生的新地方,那地方不再从框框里看人,那一切就有可能重新开始。啊哟,这不就是自己所希望的地方吗?也许,这正是我唯一的最优选择。想到这里,我为当时没有报名支边懊悔万分,如果这样的机会任之失去,自己将悔恨终身。不行,我得重新努力,无论如何得参加支边。  事不容迟。当天收工后,我洗净两脚泥回到城里,打听好地方,第二天一早,带着誓死必得决心,去了支边报名的地点——“动办”(动员上山下乡办公室)。  “动办”人说:支边人员明天发服装,五天后就出发了。人家都是半年前报的名,你这时候才来,已经晚了。我哀求说:老革命,虽然我现在才来报名,这却正好说明我对支边考虑得透,态度也最坚决。我已经想好,决心将自己的青春奉献给祖国边疆。你要不相信的话,我咬破指头给你写血书。“动办”里的几个人见我缠得真诚,有个中年人说:支边指标是没有了,只是看看有没有空出来的名额。我们先给你列为备取,如果有人不去,就把你补上。可是一条,就五天时间了,你来得及准备吗。我说,没问题,明天走都行。“动办”人相互嘀咕了一下,说:,那你现在马上到父亲单位开个证明来。  一听开证明,我就觉得这事八九不离十了。我真是高兴万分。回家把报名情况跟妈一说,妈掉泪了。妈是从战争中过来的,很坚强。她明白我的处境和心情,对此现状她无能为力,只有靠儿子自己的闯荡来改变。当天上午,我就上父亲单位开好证明,下午回到乡下,把自己的行李一捆,跟大队和生产队干部说了下情况,晚上就回了城。  在其他正式支边人员发完服装的第二天,“动办”通知我已经正式批准支边了。我到“动办”领了服装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你是最后一个。回头走在街上,心里别提那个舒坦和敞亮,有如一个被绳子捆死又加了块巨石沉入水底的人,突然挣脱了绳索浮上了水面。我心里指着天,指着地,指着人,指着房子……指着一切骂道:他娘的,老子受够了也受到头了,从现在起,你们再也别想折磨我了,老子这是最后看你们几眼,一旦走了,对不起,誓不再回。  按照“动办”的指点,我上街上去买点必带品,走到百货公司,遇到了阿戆。阿戆是从小学到初中到文革从来就粘一块没分离过的同学朋友,到了下放了才各自而去。去支边的事要是碰上别人我是不可能讲的,可阿戆我却必须告诉实情。阿戆听到这事甚感突然,眼睛转圈地瞪着我看,嘴巴还一扁一扁的,沉重地问:怎么突然就去支边了呢,为什么?我没把“子弟会”的事告诉他,我只说,在乡下活干腻了,觉得无望。换个地方去闯闯,也许更有机会。阿戆听了沉默不语,低头用脚尖踢石块。忽然,他开言道:我也去。  阿戆说他也去我心里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可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我解释说:“动办”说了,我是最后一名。阿戆说,你报得上我自然也能报上,我这就到“动办”去。  阿戆心聪脑快而且有付天生的艺术骨子,吹、拉、弹、唱、跳样样精通,是个典型的艺术性格,他要是心血一来,马上高潮。要不同学怎么叫他“戆都”(跳大神的)呢。我说,就算你报上名了,你爸妈同意你去吗?阿戆说,报上名了,就不由他们了。  真是有志者事竟成。最后一名的纪录还是被阿戆破了。  小炉匠  往年回家“猫冬”,都是第二年四月才往回返,那时候,嫩水开江,大地开化,队里忙起种地,我们也得回去干活了。可1973那一年,正月刚过我就回莫旗了。提早返回的原因是在家呆不住,心神不定地老觉得有啥事要发生。  回到屯子,点里果然出了大事。  知青院死寂一片。开门进屋,屋里没一丝暖气,四面墙上,结挂着一寸多厚的白霜。里屋炕头上,一个人蒙头睡觉。这谁呀,快晌午了赖炕上?我掀开被头一看,是小炉匠。小炉匠脸色苍白,眼皮浮肿,嘴唇灰黑,胡子拉楂。他睁眼一看是我,先是一楞,楞着楞着,嘴角就扁起来,扁着扁着,就抽泣起来。本来,一个没回家的见了刚从家回来的,兴奋地问这问那才属正常,他反倒抹起泪来。我问,怎么回事?病了?哪里不舒服?小炉匠经我一问,更是泣不成声。  我最见不得男人的女孩相,我说: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怎么你了,痛快说就是。小炉匠听我话里带火,安稳了些,开始断断续续地叙说起最近发生的一件事,没等听完,我就按捺不住了,说,遇上这种气炸肺的事你就会躲被窝里哭?他把屎拉咱知青头上,咱叫他用舌头舔干净。  小炉匠是个能人,跟我同年同校同级。文革串连回来,他就呆家里哪也不去了。别人热火朝天地在外面破四旧、立四新、斗走资派、建革委会、复课闹革命,他却呆家丧志玩物,整天就在家附近的各个店铺里转悠,尤其对修理行当独有情衷,看匠人怎么把残破更新伤毁重整。当同学们一个个都“修炼”成文武双全的革命小将时,他却“堕落”为当属三教九流的一流修理匠了。  没想到的是,下乡后,我们练就的革命本领丧失了用武之地,小炉匠那些下三烂的手艺反却在庄稼院里大行其道。理发、刻章、补锅、补鞋、修钟、修表、修锁、修车、打白铁、修电匣子、裁布量衣、毛线针织……,日用工艺行十八般武艺他无所不能,所以他的“小炉匠”之称应运而生。知青点独立开火后,大伙一致推举小炉匠当大师傅,也是因为他的无所不能。  我们认为做饭是最难忍耐的事,点里连女知青都宁愿上队里干累活,不愿围着锅台转。小炉匠却悠然自得,一边给知青做饭,一边给老乡们当活雷锋。在院里院外收了很多送来修理的破烂货同时,也收获了社员们的赞誉。第二年,小炉匠就作为第一人选推荐进了大队新成立的铁匠铺。兄弟姐妹们,你可别把铁匠铺不当豆包,进了铁匠铺,每天多拿二分技术分不说,大队的分红还比生产队高。晒不着累不着的,社员和知青没个不眼红的。  大队郭书记在铺子开张头天把跟小炉匠叫跟前说:铁匠铺就你文化高,你马上到学校找瓶墨汁,给铺子写个牌子。小炉匠找来了墨水却没找着笔,这难不倒人,他用块破抹布头醮着墨在一块木板上抹了几抹就成了。一年后,公社教干到我们大队,见到这块已被雨水冲得淡不拉几的牌子,惊叹万分,问:这牌子请谁写的?郭书记说:铁匠铺里的一个学徒,知青。公社教干说:你把他叫来我见见。郭书记把小炉匠叫了来,教干问:你字写得不赖,文体方面还会点啥?小炉匠寻思一会儿说,不会啥了。教干提醒:会来点乐器吗?小炉匠说,就会拉两下胡琴。教干说:拉个曲子我们听听?小炉匠把放在工具箱里的二胡拿出来,拉了个《北京有个金太阳》。拉完了,小炉匠兴致未尽,又拉了一段文嗨嗨,一段武嗨嗨。前边的那段金太阳是独奏曲,郭书记听不懂,后面二段二人转却把郭书记听入了迷。郭书记笑咪咪地问小炉匠:你南方人咋会这玩意呢?小炉匠笑而不语。公社教干跟郭书记说:这人才可不舍得窝你这里抡大锤,我得带走。郭书记说:你安排他干啥活?教干说,中心校正缺音体美老师哪。郭书记说:我这旮不也缺嘛。教干寻思一会儿说:那好,限你三天之内把他的材料报到公社,人明天就到你的学校报到。听好了,过期一个点,就是我的人。  郭书记当天就把小炉匠连人带胡琴搬到了大队学校。  学校不光上下班有点,还带着星期天,小炉匠的空闲更多了,他又学起一门修理人的行当--针炙。毛主席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两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小炉匠虽然当时还不是共产党员,可他认起真来也是了不的。比如说长虱子后,就认真起虱子来。经他研究,发现男虱子屁股是圆的,女虱子屁股是分叉的,男虱子喜欢串门,女虱子癖好钻衣缝。于是他在虱子泛滥成灾的恶劣形势下,果断采用弃公灭母的战略和火烧连营的战术,重点消灭母虱子,取得了卓有成效的成果。如果小炉匠消灭的对象是美帝苏修的话,这就是一个极精彩的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典例。  针炙这活,在老家他就颇感兴趣,来的时候还带了一本医书,一套针具。他照书请客,边看书边给人扎针。在缺医少药的北大荒老百姓是无医乱医,无药乱药。得病了,有人给自己看病就是万幸了,不管名医庸医处医试医,能给他们医就喜。在这种优越的实践环境中,小炉匠的针术突飞猛进,不到半年,疼痛类的毛病,基本上达到了针到痛除。郭书记的二儿,牙疼得在地上打滚,郭书记叫他上炉匠那儿扎针。儿子起小拍针,死活不肯上学校。郭书记叫了仨小伙,用武力把二儿抬到学校,然后按着胳膊叫小炉匠扎针。一针下去,二儿立马就不哼哼了,人也安稳下来,老实地任小炉匠摆弄。一分钟后,二儿蹦着跳着干活去了。  一年后,风湿类的、气喘类的、扭伤类的、肠胃类的还有不知啥类的病,小炉匠都扎好了不少,至少是有明显好转。这下,小炉匠名声大振,连四乡八屯的都常有人套着大轱辘车来求上一针。  小炉匠不是能吗,可是他再能也没寻思到,自己就因为这,被牵入一场无端的灾祸。  我们队有个叫二李的,他家头年从辽宁老家来了个老妹。老妹十九岁,老家生活不易,就投奔哥哥来了。老妹这情况属于“盲流”,她不能上生产队挣工分,平常就在二李家帮着种种园子,编个筐子,打些羊草,秋地里拾个荒啥的。老妹粗眉大眼的,身条好,能干活,是个好媳妇苗子,只可惜有一毛病,隔个十天半拉月的就要抽次风。要不,这样的姑娘早就被前后屯的小伙子娶走了。  二李因为老妹这病求小炉匠扎针,小炉匠诊断出她是癫痫病,摇头说扎不了。二李说了一大堆好话,小炉匠就是不松口说给扎针。到最后,二李说:俺也不指望啥,只要你给治,扎好了是你救了俺老妹,扎不好是她命该着。老妹在大哥讲这话的当口,“咯噔”一下就给小炉匠跪下了。小炉匠没见过这个,一个大姑娘给自己下跪那还成啥体统,慌忙叫二李扶起老妹,他只得说:那好,那好,我先试试,不过你们还是要抓紧到大医院看去,我这几根针真的没那能耐。  就为老妹这病,小炉匠专门上了趟齐齐哈尔,带回几本针炙的书。他照书上说的和自己琢磨的就开始动手给老妹扎针,另外还配了些药。扎了两月,老妹到犯病时有了知觉,不象以前不管搁哪倒下就犯,自己全然不知。接着往后,隔二月犯一次,又隔三月犯一次,入秋之后就近乎不犯了,只要感觉不对劲,就赶紧上炕躺着,等劲一过,就没事了。  胖墩他妈是老妹的婶儿,就住在知青西院,小炉匠三天两头地在胖墩家逞饭吃,她也把小炉匠当儿子待。一天,她跟小炉匠说:老妹亏了缠你治,不光不抽风了,连月经也顺了呢。她头前是半年不见一回红,现在三二月就来一次。老妹自己不好意思跟你说,就托我,想求你帮她把这病也治断根。小炉匠说,那可不行,妇科病扎针很多穴位是肚脐眼底下的。胖墩妈说:怕啥的,街里医院还有男大夫接生的呢。小炉匠说,我是老师,不是大夫。胖墩妈说:啥大夫不大夫的,卫生院的大夫有你那两下吗?小炉匠纠缠不过,只好说,反正不该扎的地方我是不扎的。胖墩妈说,该扎的地处儿你给她扎就是。  提起卫生院,小炉匠又想起一件烦心事。前两天,卫生院刘院长专门来学校问他,愿不愿意从医。隔了一天,供销社鄂主任打来电话说:旗里批给个招工名额,你跟我干供销咋样?要论小炉匠自己的意愿和特长,他想干大夫。可是要论身份,又是另一说了。公社卫生院属社办单位,供销社是全国性的集体性质,社办跟国家办相比,哪能长哪短,小炉匠很清楚。所以,他不知咋办才好。  这在小炉匠为这事烦恼的时候,屯子里出了件要命的大事,老妹喝卤水死了。  那天天死冷,二李连帽子也没顾上戴,捂着耳朵匆匆忙忙把小炉匠从学校叫到他家去。小炉匠进屋一瞅,老妹躺在炕上,鼻子、嘴往外淌着血,他摸了摸老妹的手脉,翻了翻眼皮,说,瞳孔放大,脉也没了,人不行了。二李家顿时哭声一片。  老妹抬东山埋了没几天,屯子漫延着一则逸闻,老妹死前肚子已有三月身孕了。人们问,谁的种?人们答,天知道。  过几天,又续出消息:老妹死前就跟小炉匠好上了。  这些在前后屯间盛传的消息,小炉匠一无所知。体育老师大刘听到这事传得越来越邪乎(就跟现在传明星们的八卦新闻一样),觉得事情蹊跷,觉得不提醒一下小炉匠,怕是小炉匠要吃亏,就婉转把这事跟小炉匠说了。小炉匠一听,如遭晴天霹雳,呆坐椅上,满头冒汗,半晌没说出话来。大刘说:兄弟,你要觉得这事真委曲,就找郭书记去。  这时候是元旦过后春节之前,知青点的人都回了南方。小炉匠本打算放假后也回家的,一出这事,还咋走啊。如今点里孤自一人,觉得确实只有找郭书记才行。  小炉匠上了郭书记家,郭书记说:你去把马老板叫来。马老板这时候是二队的政治队长,他来到郭书记家,郭书记说:马蝎子,小炉子是咱公社挂了名的知青人才,外头传他跟二李老妹的事你得处理。这关系到知青声誉,关系到知青政策,你政治队长不能不管啊。马老板叹气说:我咋就能不管呢,可这事扎手啊,你总不能听谁传谣言了截住就处理谁吧,得找着根啊,可根搁哪呢?郭书记说,你是装啊还是真二虎啊,这事不就是二李家的跟小姑子闹翻了,小姑子才喝的卤水嘛。二李家的怕屯子里人戳脊梁骨,就造出这谣言往外放。你上二李家当面就把这事挑开,然后让二李跟小炉子赔不是。小炉匠说,光道歉不行,还得叫二李签字画押,说明这事跟我无关。郭书记说:行,就这么办。  第二天,马老板按郭书记说的,把二李和二李家的,还有胖墩妈、贫协主席老李头找一块,黑起脸当着小炉匠的面把二李公母俩剋了一顿:天底下哪有你们这种伤天害理的人?啊!人家小炉匠把你妹子的病治好了,你们还倒过来往人家身上扣屎盆子,缺不缺德哪,啊。二李在队里本来就怕马老板那张不饶人的嘴,加上自己家里的办的事也实在不咋的,也没啥争辩,就按马老板要求的,在小炉匠写的一份声明上签了字按了押。  办完这事,小炉匠算是一块石头落地,长吁了口气。  接着,小炉匠又惦记起招工的事。招工上调,是当知青的最大愿望。这几天一直没顾上给卫生院和供销社两个单位领导回音,自己能得到这样的机会,跟其他知青比起来,算是万幸的了。自己得赶快定下主意给个回话,别耽误人家的事。  小炉匠先去了卫生院,找到刘院长。刘院长见了小炉匠没等他开口就把他引到一个僻静处,悄声地问:你有对象了?小炉匠说,没有啊。刘院长说:怎么好几个人都反映,说你跟谁谁都怀孕了?搞医的可忌讳这事。小炉匠一脑门的火,问:是谁造的谣?刘院长说: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我跟你说,千万别慌着找对象,结了婚的招工都不要啊。  小炉匠从卫生院出来,刚平静的心又乱腾起来。从刘院长的话里能听出来,传说自己的事已经传遍全公社甚至更远。幼稚啊,可笑啊,自己还寻思着马老板给开了会,二李一家也白底黑字的画上押,这件事就算了了,能了吗?了个鸡巴毛。谣言这玩意儿,一旦四散,你咋清除啊,就算公社一个不落地把全社男女老少召来开辟谣大会,也磨不住有人不信嘛。完了,自己这一世英名算是彻底毁了。从刘院长的话里能听出来,这次招工也极有可能成不了了。  怎么办?怎么办?  小炉匠越寻思越委屈,越想象越害怕,回到知青点,倒炕上就起不来了。  我回点里那天,已经是第四天。他三天没烧炕,三天没做饭。三天里,都是胖墩妈送饭过来。饭端跟前小炉匠也吃不下去,三天就喝了几口面条汤。  听小炉匠叙述完这几天发生的事,我严肃地说:你起来穿好衣裳,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小炉匠把棉衣套上,说,你问吧。我问:你跟老妹发生过关系吗?小炉匠问,你说的关系是什么关系?我给她扎针的时候,每天都见面,都说话,很平常的。我解释说:不是指日常关系,而是指男女关系,说白了,你俩搁一块睡过吗?小炉匠说,你说啥呀,你就这么看我?操,我跟你说,除了扎针要碰着的地方,她的其他部位我都没碰过。为慎重起见,我再次严肃询问:你和她确实没发生过性交吗?小炉匠看我使用这么严谨的专业术语,不由得笑了一下,说,没有。我说:你能肯定?小炉匠说:绝对肯定。听到这个回答,我放心了。我说,那你下炕洗脸,我点着灶炕,我们把屋烧得暖暖和和的,饭吃得饱饱的,跟他们干。小炉匠诧异地问:怎么干?我说,到上面告二李去。现在上面正在抓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典型,咱就说二李污蔑知青,破坏上山下乡。小炉匠是个聪明人,一听我这主意,立即来了兴头,说:对,就告,造出大影响,让全公社全旗都知道我们告状的事,等到我们告赢了,等于给我向全社会平反辟谣了。  说干说干,第二天,我们就写出二封告状信,一封寄给大兴安岭地区人保组,一封寄给莫旗人保组。  地区人保组负责人刘培典外地出差回来,看到了我们这封信,极为重视,撂下他事,即赴莫旗。他到了莫旗人保组问这件事,旗人保组说,是收到过这样一封信,只是人手少还来不及处理。刘同志见状,就自己下屯来了解情况。他走访了大队,生产队和社员,最后见了小炉匠和我。  老刘四十多岁,古褐脸灰白发,象个公社干部,说的也都是农家话。他先看我们住的房子,问我们的生活,然后盘在我们的凉炕上跟我们唠嗑。唠着唠着,就入了正题了。他静听小炉匠叙述完出整件事的过程后,老刘说:小兄弟,我跟你们说实话,你们申诉的这件事,让我们有些为难啊。为啥呢,如果我们出面甑别这件事,是要以证据说话的,什么证据呢?就是要查那个死者是不是跟男人同过房或者怀孕。我很愿意相信你们讲的话是符合事实的,你们是清白的,但是,你们能保证死者也是清白的吗?她在辽宁老家是不是有过事?到了这里跟其他男的是否有过事?这些你们都无法保证吧。万一我们查出死者生前曾经跟其他男人有过接触,那么结果会怎样?不光我们不能给你们一个满意结论,你们反而会更说不清楚。这个情况我跟你们交一下底,请你们认真考虑考虑。  老刘这话好象把我们堵进一个死胡同,意思是说我们告这件事,风险极大,而且很有可能是越告越麻烦。按此推理,较为稳妥的办法是就此罢休。小炉匠的脸由白变红,由红转紫,憋得说不出话来。我心不甘,说,刘同志,这事如果不理清,小炉匠这辈子就废了,现在有两个单位要招他的工,就等这事的结果呢。老刘转眼看着小炉匠又说:只有一种情况出现会对小炉子有利。小炉匠马上接茬问,什么情况?老刘说:通过检验得出结论,死者生前没有怀孕,甚至还没有发生过性接触。小炉匠凝思了一会儿,出了口气,然后坚定地说:刘同志,我坚决要求检验,如果查出老妹怀孕,我就认下。我在旁边赶忙阻拦说:哪怎么行,别人干的,你也认嘛。小炉匠说,别人干的查出来我也认了。  老刘安然地笑了笑。我这人眼毒,一眼就看出他笑里含着的诡意。他这诡笑突然让我领悟到,老刘刚才不是跟我们玩了一个“诈”吧?如果是的话,这诈玩得真是高明到顶点了。刚才他若无其事般地把我们一逼,一方面侦探出了小炉匠话语的真实度,二方面是掂量出了小炉匠的真实意图,三方面是这件事万一出现不良后果,小炉匠自作承诺了,只有自认倒霉,事就算截根了。寻思到这,我不由得对老刘的处事手法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说:刘同志,你这水平,算是让我开了回眼。老刘说:小兄弟,说啥呢?你们一帮嫩胳膊细腿的半大孩子千里遥远地到咱这北大荒,要是你们爹娘见着你们住这四面露风房子,吃的这半生不熟的苞米楂子,不掉泪才稀罕呢。你们搁这受了委屈,我们不管谁管哪?别的不说了,就这样,三天后我派法医来开棺验尸。  老刘的话说得我们热泪盈眶。  政治队长马老板、贫协主席老李头、二李、小炉匠、我,另外还有仨社员扛着洋镐、铁锨和一付水筲簇拥着法医上了东山。老妹死前儿已经入冬了,因为冻土难刨,再加上郭书记当时就嘱咐过:这事还可能出讲究,别埋太深了,所以她的墓坑很浅。两社员没费多大劲,只是把垒在坟堆上的冻土疙瘩刨散了,把冻土块子揪两边,棺木就露出来了。老妹的棺木其实就是个木头盒子,一社员用洋镐伸进盖子里一别,木盒就撬开了。  两社员按法医要求把木盒盖放一边,从盒子里把尸体抬出来放在盖板上,法医先对着尸体拍了张照,然后上前把老妹的衣裤脱解开,裸露出胴体。  我和小炉匠都是处男,从没看见过成年女人的身体,就有意地避远了些。马老板见我俩走开了,就说:你俩躲那么远干啥?是让你俩观景来啦,这场合你们是见证人,整个过程都得盯着,有啥事你们就得负责任哪。我和小炉匠听这话,只好回到尸体边上。  老妹横在木板上,脸面浮肿,脸色黑灰,眼睛半合,嘴巴半开,一付不甘心的模样。最叫人关注的是她的腹部,今天要探求的就是这个部位。我看见,她的小腹鼓鼓的,比身体的其它部位突出不少。一见此状,我的心顿时跳快起来。莫非她真的怀孕了?  法医姓王,白脸高个,戴付眼镜。他指导着社员把从山下挑来的水用勺子从水筲里一勺一勺地蒯出来,慢慢地浇在尸体的腹部,目的是用水把冻着的尸体化开。大概是浇了一筲半水,王法医叫停,他用镊子按了按胴体,说,行了,他就蹲下身去用刀划老妹的肚子。他在肚子里拨弄半天,又让社员往腹下部继续浇水,把筲里剩下的水浇完了,王法医又把脑袋凑近尸身,再次仔细地翻弄观看。他自个“嗯”了一声后,又转到腹上部翻弄。腹上部没用水化过,很硬,他就从他带的小箱里找出一把凿子一把小槌,在老妹胃部凿了起来。凿完了,他从肚子里抓出一把黑乎的东西翻着看,看一会儿又拿近鼻子嗅。接着,又从肚子里掏出一把东西来,装进一个瓶子。装完瓶,他说:行了,把她衣裳穿好,埋回去。  法医的结论出来了,他跟马老板说,这姑娘处女膜完整,子宫无怀孕痕迹。  我看过这方面的书,处女膜完整就是没有外物进入过阴道,也就是说老妹生前没跟任何男人发生过性关系。  刚才还悬着的心突然就放了下来。小炉匠激动地朝着法医,朝着众人,对着尸体,呜咽着连声说道:谢谢,谢谢,谢谢……,我在一旁也是热泪盈眶的。  当天晚上队里放在贫协主席老李头家招待王法医。酒过三巡,小炉匠高端酒碗,对着众人说:王法医,还有各位老乡,我小炉匠衷心感谢大伙对我的关心帮助。这碗酒,我干了。小炉匠把酒一口倒进嘴里,他放下碗,又说:就着机会,我也宣布一件事,明天起,我小炉匠从此再也不摸针了。请大伙监督,如果哪天我小炉匠又给啥人扎针了,我就是王八羔子揍(作)的。  一个月后,小炉匠进了供销社。我问:你干商业合适吗?小炉匠说,合不合适的我也不跟“医”字沾边了。  三年后,我冠“省招生组”之名上莫旗招生。得了空,就上屯子里去看小炉匠。小炉匠此时已经是供销分社主任,分管我们大队这方向整片的商业供应。那时候商品供应还是紧张,生产队和社员要买工业品都得找供销社,小炉匠就跟招骚母狗般吃香。小炉匠此时已经成家,媳妇就是胖墩妈的闺女,住在知青点的三间房里。当年我们住十四口子人的知青点只住了小炉匠两口子,外面还有两亩来大的院子,显得宽敞舒服。房子也旧貌换了新颜:房顶是新苫的草,墙体修整得有棱有角,窗明几净,加上门上贴着张还不很旧的喜字,一幅东北农村富足美满庄稼户的画图。我跟小炉匠说,咱这破房经你一收拾,比加格达奇(大兴安地区所在地)干部家属院还阔,你没少费劲啊。小炉匠说,费啥劲啊,我一说想整房子,四里八乡的人就把草啊,沙土啊,坯啊,木头啊啥的都拉来了,七手八脚一阵就给整起来了,我也就是管个饭罢了。小炉匠带我参观了当年女生住的那间屋,如今做了仓房,里边堆着粮食、、饭豆(做豆包馅的)、黄豆,还有淹的猪肉,风干的牛肉,农家物件啥都有。我问摆在屋角上的那两口缸是盛啥的,他说,一缸是油一缸是淹的鹅蛋。小炉匠从缸里捞出一个比拳头还大的鹅蛋让我瞧,说道:我叫老婆煮上一锅走时你带着,这玩意吃个把月的坏不了,另外再带上些干牛肉,晚上饥了还能打打饿。小炉匠这话我爱听,那时候,我们单位食堂每天都是土豆煮蛔虫(粉条),小炉匠这么一说,我高兴歪了。接着,小炉匠又打开炕琴,指着里边满满噔噔各式各样的酒说:大脚,喝啥酒你自己挑,管够。  酒桌上我问小炉匠:你如今过上这地主老财的日子,还想上学吗?小炉匠说,除非浙江的学校,其他学校就不去了。我说,你非认浙江学校干啥,先上上学,将来再往浙江调不行吗。我告诉你,我这次是来招生的,负责中专部分。如果你想上,我还能帮点小忙。小炉匠说,反正不是浙江的学校我就不考虑了。  第二天,小炉匠给我联系了一辆卡车回到旗里,一路上我是感慨万分。我名义上是在地区的单位工作了,得到了一个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工作,可我无家无财没有房,宿舍高低床挤三张,食堂窝窝头蛔虫汤,大眼瞪小眼心发慌。可人家小炉匠在乡村里住着,粮满仓油满缸,搂着媳妇睡热炕,权大权小管一方,大事小事有人帮。我们的生活真是天壤之别啊,“同样是人,差别咋这么大呢(ni)”。  生活就这么过着,转眼过去了二十年。  二十年后,我已经回到浙江,在一个县(目前是县级市)的劳动部门工作。一天,小炉匠的姐夫来找我,说是小炉匠想调回浙江,要我帮个忙。那时候,我们县下乡莫旗的知青都已经回返,只有小炉匠还呆在屯子。我觉得这个忙我得帮。我找了我们局长。局长是个讲原则而又富有同情心的人,他说,你找出个正当理由,我想办法。我翻了文件,知青返城的政策已经过期,小炉匠又兄弟姐妹好几个又不能说父母生活困难需要照顾,他也没有中级以上职称。这事拖了好一段时间没理由办,最后还是局长想出办法说,还是用落实政策的理由吧,你叫他赶紧自己联系一个接收单位,联系好了我们马上研究。我把信息告诉小炉匠姐夫后,他姐夫给他联系好了商业局下面的一个酱油厂,就在小炉匠正式离开家乡整二十年的之际,他回到了故乡。  小炉匠回到故乡后,生活上发生了巨大变化。他从下乡后基本上没干过体力活,后来的生活更是养尊处优,再加上东北气候的侵害,体格并不太强。人家酱油厂是把小炉匠当劳力调进来的,每天劳动强度极大,他不得不忍耐。住也是个问题,他父母的房子本来狭小,他一家四口再挤进去,实在困难。然而,对他最有压力的是经济上的事。到了城市,连拉泡尿都要钱,就小炉匠自己一人的工资养活四口人,家庭经常入不敷出。我们曾帮忙给他媳妇联系招到一家工厂,可那厂没到一年就不行了。接着,酱油厂也搞转制,小炉匠就下岗了。下岗后的小炉匠没办法只好重操旧业,在街角边摆起了修理摊。  前些日子小炉匠住院,心脏病、糖尿病、痛风几种毛病折磨他从一百二十斤瘦到了八十斤。因为这些病,他出摊很不正常,最近也已经好几个月没出摊了。可他距退休还有一整年。不过还好,他的一儿一女已经上班,生活上还过得去。  说完小炉匠的故事,我有几个疑问没理出道道来:一是小炉匠是极可贵地标准地遵循毛主席的上山下乡之路,在农村生根、开花、结果,并在广阔天地里深受农民欢迎,大有作为的。可他最终还是返回了家乡,这样的事该如何看。二是小炉匠回来到底值不值,对不对。三是象小炉匠这样家里没买上房,生活过得勉强,子女大学没上的老知青还不少,这些人都是我们国家在“三年自然灾害、文革、上山下乡、转制下岗”这些历史事件中首当其冲的受影响者,如今他们年事已高,在社会底层艰难度日。这些人如何妥当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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