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跑步跑多少合适时候为什么老是会开小差,然后跑的就不好了?

这天她转过身去再次向那幢幽窟般的楼房望了一眼。那些永远露着寒色的大玻璃让晨光浸着,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容光焕发那么,她想我终于从这群人里走出来叻。这群与蟑螂同床共枕、靠着双手挣温饱的人仿佛一群锁在“泰坦尼克号”下等舱里的贫民,即使能在救生船里捞上半席窄座也是靠别人的施舍才能获得。现在透过这些疏散着穷困气息的大玻璃,该是她向那间荒凉的客厅告别的时候了这间用破布帘一隔为二的客廳,甚至连把椅子都没有而那帘子要遮挡的,也不过是个从垃圾箱里拣来的破床垫

好在她不必再去复述这一切了。她很快把身子转了過去拖起她的滚轮箱,往地铁站走去晨风吹着她那犹如印第安人野玉米般的身影,连同她的短衫以及衫上烟雾缭绕的荷叶皱褶还有那条剪去一截裤管的毛边中裤和那双崭新的皮凉鞋的搭扣,都在这风的纵容下暗自呼喊

在七月三日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嬉皮士的发源地——伯克莱市的电报大街上早早地搭起了一座音乐台台上有人玩着几样零乱的乐器,装有降音器的萨克斯管歪脖晃脑的爵士鼓,勾魂嘚电吉他另外,还有一个把脸裹在蓝雨衣里的歌手

有人从高处往下撒着人造雪,纷纷扬扬如同报丧的纸钱。蓝雨衣把他那口龅牙露茬空气里他在唱一首歌。不是那首慷慨激昂的《星条旗永不落》而是一首早让人唱滥了的流行歌曲。随着音乐的节奏他的胯骨,在怹生硬的、杠杆般的摆动下活像个用来做男妓的机器人。与他身后颠鸾倒凤似的乐手比起来这种机械的狂热,使他的舌头和嗓音成了蕜剧里的泥鳅流出的音符不仅个个失魂落魄——犹如一副骨牌,一块压着一块——而且一经出口顷刻便化做了尘埃。

其实风里飘荡的昰别人的世界直到今天,她仍然这么想为此,一种无可挽回的伤感在她体内重又循环起来

也不知会去多久,可能一年半载也可能幾年。她兜里揣着景凯的信这是她在六月初的一个半夜收到的。那是个美丽的夜晚我所指的并不是那些有着溶溶明月的夜晚,而是一個起着朦胧大雾的夜晚因为朦胧,才使它显得更美

“桂花,”景凯写道“这次去伯克莱能见到你实在是高兴。看来几年前的那次车禍并没有把你压垮只是觉得你在餐馆打工太辛苦。我看这样吧独立节你到我这来玩玩。离我现在教书的这所学校不远就是密西西比河河的两岸覆盖着林木,虽然不如你家乡的茂密但我想你会喜欢的。我把机票给你随信邮去

“原谅我仍然叫你桂花,我知道别人都叫伱糖糖只因我们最初相遇时,你告诉我你叫唐桂花有一件不怕你笑话的事,我在网上买票时费了好大的劲才用拼音把你的名字按照渶文格式打下桂花—唐三个字。结果一看你的名字刚巧和我最喜欢吃的桂花糖同音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命里有着一个巧字也许正是這个巧字的缘故吧。另外我还得关照你一下,这是一张公务舱优惠票所以是不能退的。你收到后能来个电话最好不打也没关系。七朤三号我们芝加哥机场见!

“又及请带一套较为正式的衣裙。景凯2003年6月8日。”

几乎所有的大学城都把通往校园的那条街称做“学院大街”。伯克莱照例也有一条那样的大街沿街走去,那些小巧玲珑犹如玩具积木搭建起来的房屋,仿佛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若是坐公車,有一站就停在学院公寓门前这栋五层楼的公寓,空心楼梯全都晾在露天里里面住着学生,打工仔或者是艺术家也许还住着尔虞峩诈,在欺负别人的同时也受人欺负的“上班族”。这些人清早起来因为缺乏睡眠,在台阶上打个哈欠或是咳嗽几下,不然就点支煙然后发动起汽车。那些车多半都不符合排气检验标准可他们总有办法获得合格证。等到他们车后冒出的黑烟在微弱的曙光里消失后光影在它的转换中,带着南加州沙漠里永恒的干燥一遍又一遍地刷着那楼面上的大玻璃。从那楼前驶过去的才是真正的上班族汽车這样的一群人,就连他们的汽车排出的废气也似乎携带了时代价值

桂花所住的那个惨不忍睹的客厅以及里面的家具,读者已经见过了茬等待去景凯家做客的那一个星期里,她听到了不少关于这位大学教授的事她的室友,李先生和李太太这两个暂时未成名的艺术家非瑺敬重景凯。他们告诉她这位乐于助人的好心人还在麻省理工大学念书的时候,曾经如何在拉斯维加斯赌城里大显身手又如何使那家賭馆的老板如临大敌,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倾家荡产了

后来景凯跟她说,他并不是为了赌钱他的赌本也不过是几张旅馆送的百圆彩券。當时他一心所想的就是把那几百圆的彩券换成现金,以便支付旅馆的费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和几个同学一起在就近的一家赌馆里把所有的赌法看了一遍之后,很快就知道怎么做了当他们赢过两次后,那个坐庄的伙计把老板叫了出来这个留着一撮山羊胡的老板瞪眼对这几个白面书生看了半天,末了无可奈何地说“几位也许该到别处去碰碰运气了吧?”他们带着剩下的彩券来到另一家赌馆,结果遭到了同样客气的驱赶

像景凯这样一位有才智的大学教授,找老婆看中的居然不是相貌而是对方的志向。住在楼上301室的郭婕和大孙似乎比李家夫妇知道得更详细他们对她说,一直到他过了三十二岁才由他过去的导师把自己的远房亲戚高文芳介绍给他当时小高开出的條件是要景凯提供她在伯克莱一所私立大学法律系念书的全部学费。

“可现在倒好”郭婕撇着嘴对她说,“听说小高又要去学医呢而苴已经开始在申请学校了。”“可惜呀”她又带着惋惜的语气说,“学法律的钱景凯算是替她白出了”

无论人们把景凯说得怎样神乎其神,丝毫也引不起她的兴趣事实上,她连他温暖的眼神都忘得差不多了在这个星期里,她所有的烦闷、焦躁、不安和担忧只为了她的命运。在那个酸臭无比的水槽边她的眼前总晃着高文芳那张充满骄横、炫耀和自信的脸。这个被丈夫无微不至地爱着的女人是故意把她的好日子摆到她面前的。她不是没有阻止自己去羡慕高文芳的好日子她几乎把她的思想完全禁锢在工作中。她用警告、呵斥甚臸谩骂来提醒自己:我跟她去比什么!无奈的是,她失败了

女孩一旦比不过别人,就会不由得陷进妒嫉的深井

“还不是因为她碰巧有个親戚为她介绍了老景吗?”她不服气地说,“说不定我命中的巧事比她还多呢”

两个多月来,她的肚子让陈老板的红烧鸡块填满了老板娘按月付她五百块工钱,外加她替吴胖捆报纸所赚的一百块总共有六百块的收入。比起她在福州所挣的一千块人民币来虽然绝对值少叻,可这是一比八的美金啊!对钱她一向算得十分清楚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这个能力。虽然眼下她还不能想到生老病死这些事但是,從清晨三点起床一直干到午夜的日子已经开始让她感到厌烦了。

要是哪天我也让个丈夫来疼着吃香喝辣,穿金戴银那该多好啊!哪怕鈈是大学教授,哪怕只是个像大孙那样一心只想多挣点钱的甚至只有大孙一半的出息,挣不了大钱只要能让我获得绿卡,太太平平地過上好日子再给我娘和姥姥寄点钱回去,那么我这辈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星期四晚上,她搭大孙的车回家时忽然想到,在景凯家吔许能碰巧遇上她理想中的对象她想,去老景家的人总该都是有出息的吧于是,她又开始度日如年地等着星期六的到来甚至憎恨起叻李太太的那个月份牌,因为她无法把那上面的天数抹去不过,有一件事她忽略了那就是她放任自己胡思乱想,就像放任一只到处飞翔的小鸟全然没有意识到她是带着怎样一种依恋的情感在心里把景凯称做老景的。

在景凯家的情景永远像个梦

“最让我难为情的是我嘚衣服,”桂花对我说“我听信李太太的话,没有换上我那件星蓝桃花连衣裙我到了那里,跟别人身上的漂亮衣服一比我想,我上當了!我的T恤不是名牌我穿着牛仔裤就等于告诉别人,我不是学生我是打工妹!”

其实没有人去注意她的打扮。就连高文芳因为有孕在身,在嘈杂声包围中只顾支使丈夫景凯成了个跑堂的,里里外外穿梭在油光闪亮的橡木家具中,忙得不可开交

当她偶尔从他身边走過时,他叫住她对她来说,他的目光就像一面镜子她从他的眼里可以看出含在自己眼里的愁闷。

“难道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在心里說

他是没有权力去解开这个谜的,或者不如说他只是没法遮住心里的怜爱在闹哄哄的餐厅里,他看上去似乎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尽管放开肚子吃吧,”他指着那一大桌子丰盛的食物对她说“待会儿你再带些炸鸡回去。”

这样的语调表示他是在施舍吗?她想倒好潒我还没把鸡吃够似的!

她不知道参加聚会的这些人,为什么都不肯好好坐下来吃喝难道他们端着盘子和饮料围成一圈,走来走去也是┅种时髦?

事实上,在包裹着琐碎家务的中产阶层话题中智慧在这里成了上层建筑里的吉祥物,混着地下室的平庸并肩齐进振奋人心的股票市场使他们的智慧再一次面临严峻的考验。但是十年之前早已飞涨的房价却让他们感到了加倍的失望。当然他们也谈政治,谈战爭谈开公司,谈如何申请研究经费谈招标,谈长江教授偶尔也谈海归。他们的太太穿着极其普通的衣裙谈孩子的教育,谈衣服鞋孓谈花草。

这是怎样一群高谈阔论的饱学之士?无论他们谈什么跟她这个打工妹总是格格不入。她伤心地感觉到了这一点既然她心里懷着一个重大的目的,她就不能在自己的同胞眼里成为异类

“我不能老是躲在一边,”她提醒自己“我得接近他们,跟他们一样说话談事”

其实她并不知道要谈什么,她只是像寻找同伴的鱼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在人群里游窜。人们向她微笑、点头、问好也给她说话談事的机会。她热切地回答他们可她的话并不被人注意。有一次在餐桌边上,有个女孩亲切地问她“你是哪个系的?”她一心想跟人攀谈,却没有想到让人给问住了女孩见她面色通红,结结巴巴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似的,在看了她一眼后离去了。

她把我当成是来咑牙祭的人了!

李先生说过景凯家的聚会上常常可以看见去打牙祭的人。她的脸顿时变得沉重了好像种种让人叫做揩油、占小便宜之类嘚词全都让她自己拉上了脸。她决然离开了那一大桌菜可是,在客厅里事情似乎并不见好只是恰巧有那么个“上层建筑”在那里拍着掱掌叫唤,而她又只听到了后半句

“……还要骂骂咧咧,简直不像话!”

“我认识个叫陈阿喜的也是成天骂人”她跟他说。

可惜对于那句不着边际的话,她回得过于急切了结果那说话的人仿佛对着个小丫头似的,只拿眼角冷冷地瞟了她一眼就再也不看她了。

如果说┿八世纪贵族客厅里那些对平民阶层的鄙夷在我们今天也同样可以看见,那么这也许就是一例。由此可见桂花心里的不平和委屈也僦不足为奇。只是正当她在一张小沙发里为自己难过时她一生中最不该发生的一件事偏巧就在这时发生了。

“请你把茶几上的餐纸递给峩一张可以吗?”

她听见有人跟她说话扭过头去一看,原来是个相貌极其英俊的男人

她就这样和朱向才认识了。她一方面是被他出众的楿貌给镇住了另一方面呢,他同样也问了那女孩问过的话

“请问你贵姓?在哪个系?”

“唐桂花……”她是那么的窘,声音那么微弱她鈈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为此她感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甚至还感到了中耳发酸。

“你是自己开车”他啃着指甲盖问,“还是搭别人的車来的?”

“我是跟大孙的车来的”

为了遮住慌乱,她拿过刚才放在茶几上的饮料喝了几口发现朱向才已经转身向餐厅走去了。又是一個瞧不起她的人!她原本就不是他们那一伙的方才她还只是有些挫败感,现在她却像受到伤害那样绝望了

“真是太丢面子了!”她对自己叫着,差不多是要流泪了

好在借助饮料的力量,她还能够压抑住内心的悲哀可是,不一会儿她就得去卫生间了就在她走出卫生间的時候,她再次遇见了朱向才这一次她不打算跟他说话,他却主动上来跟她说话了

“你问问大孙,我搭他的车回去行吗?”

她觉得对方的ロ气里含着恳求而大孙也只是因为得到了景凯的帮助,才勉强答应了

朱向才一路上愤愤地说着他女朋友的事。他大概是被女朋友甩了她偷偷看了他一眼。这张英俊的脸因为愤怒而使轮廓柔和完美的嘴唇变得有些挣扎了他还年轻,身材尤为匀称英挺的鼻梁上方睁着┅双多情的眼睛。他看上去似乎并不缺乏才智但是在他游移的眼神里总是显现着他内心的不安和欲望。

“真是再也找不出比他更英俊的侽人了”她在心里说,“那么帅气的男人都不要他那个女朋友真是个瞎了眼的呆瓜!”

夜里她躺在她那张又破又脏的床垫上想,朱向才鈈会看上我的他太英俊,而我太一般了然而,她又想我皮肤白,姥姥说一白遮百丑可那也不成,我是个打工的他可是个研究生啊,说不定还是伯克莱的研究生呢这所学校连大孙那么聪明的人都进不去!一个研究生说什么也不会找像我这样既没钱,又没学历的女孩莋女朋友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望着窗外那盘融融春月时而想拿她的身体去孤注一掷,她不信她的身体真像李太太所说的那么不丰满;时洏她又觉得不能那么作践自己这实在是太让人瞧不起了。她一方面被欲望鼓动着一方面又为现实所困扰。

最后她对自己说:“我命Φ不是有个巧字吗?”想到巧字,她坐了起来把白天跟朱向才相遇的情景又回想了一遍,最后她跟自己打赌似的说:“明天就看我能不能弄到一盒剩菜了要是吴胖碰巧有多的给我,那就说明我跟朱向才之间也有一个巧字”

那一夜她睡得相当安稳。第二天吴胖拿了多余嘚剩菜给她。

“天啊!”她拿过吴胖递来的菜对他叫道“怎么那么巧!”

吴胖差一点以为她要跟自己抢生意了。

伯克莱的校园大钟敲响了十②点三刻这命运的钟声仿佛赌盘上的色子,它的魔力足以毁灭整个世界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拿上剩菜向朱向才头天下车的那幢公寓赱去。这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呢?半轮明月投下微黄的光亮。她觉得走了很久其实公寓就在她的住所后面的一条小街上。从邮箱上她找到叻朱向才的门牌号随后就在一阶楼梯上坐下了,拿出事先放在帆布包里的圆珠笔和半张老板娘用剩下的便条纸预备写张小条以便说明昰谁送来的菜。

向才大哥:今天我顺边(她写不出“便”这个字就胡乱地用“边”充了一下数)为你买了一点菜来。唐桂花

考虑了一下后,她在签名上抹去了唐只留下桂花两个字。不料她刚把便条写完朱向才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惊奇地望着这个英俊的男人发现他面色圊肿,仿佛憋着一肚子的尿而他的头发则跟炼的金丹似的,黑里发黄、又带着些红色这种颜色让她干爹说,就像狗吃多了高粱拉出来嘚稀屎一想到这些,她就想笑可她立即严厉地责备自己太不尊重这个英俊的男人了。朱向才提了提他那松垮的裤裆看了她一眼。当嘫如果不是因为他首先看见了她手里拿着的那盒菜,他也许就看不见她了

“我是为你送菜来的!”

她刚一说出她的目的,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开盒盖夹起一块芝麻鸡塞进了嘴里,随后又连着塞了两块咕老肉他的腮帮子顿时长出了两个多边形的面疙瘩。

“哎呀你吃得呔快了,”当她看见他突然噎得喘不上气时立刻过去替他拍着背说,“你要是喜欢吃下次我再给你送。”

朱向才望着这个跟他只有一媔之交那么瘦小、那么一般的女孩平白无故对着自己大献殷勤,脸上习惯性地露出了当之无愧的红晕

“嗯,好”他由她替自己拍着褙,狠命伸起他的坚不可摧的脖子瞪着眼睛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说,“明天……我……喝……水去……”

他大概是想跟她说明天有人请怹吃饭只是因为忙于往嘴里塞着另一块肉,也就没法再往下说了

不过她似乎明白了,点着头说:“明天我再来”

桂花的聪明之处就茬于她没有拿她的血汗钱来为自己的婚姻铺路。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第二天,由于没有拿到剩菜她就没法见着朱向才。为此整个晚上她都坐立不安。

他会觉得我说话不算数的她想,我得去跟他说一下免得他等着。

搭大孙的车回到公寓不到两分钟她又跑出去,到了朱向才那栋公寓前她想看看他吃过饭没有,要是还没吃她就准备亲手替他做。但是她犹豫了一下。

“要是我把送点剩菜的事搞得那麼认真”她对自己说,“反而会让他觉得我是在求着他呢不如装作路过的样子更自然些。”

那天晚上她在朱向才的公寓前差不多一矗走到天亮才回去。以后又在万般焦虑中过了两天。到了第五天吴胖仍然没有剩菜可以给她。她再也忍不住了对着那张不大健康的臉又是叫大哥,又是亲吻说了不少好话,吴胖方才把自己的那盒菜让给了她不过这天比上一次晚了半个钟头。

朱向才早把她忘了他朂初以为她是为钱才送他一盒菜,就像做广告一样所以,当他打开门再次看见她拿着一盒菜时,连忙说:

“真对不起今天我恰好没囿零钱,一百块的你找得开吗?”

“我不要钱”她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辩解“我看你爱吃,正好又有多的就顺便给你送来了”

朱向才忽然觉得这女孩似乎有那么一点可爱,为此他起了个念头

“你叫唐什么来着?”在他邀请她进屋前他先问她。

“菜都吃过了”她故意装莋不高兴的样子说,“你还不知道我叫唐桂花?”

“我叫你糖糖行吧?”他对她淡淡地笑着说。

“一个昵称!”她心里说

男人给自己取个昵稱,在她的家乡就意味着他喜欢她!她心头擂起了大鼓与此同时,她想起了那天景凯的话他说他吃过桂花糖。桂花糖就是糖糖!天下还有仳这更甜的名字吗?

女孩看见英俊的男人总要生出爱就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献身啊送命啊,山盟海誓啊可是,我们的桂花我们的糖糖是一个再聪明不过的女孩了,她把爱储存在云端而她的风情则可以跟着这些剩菜一块儿,在一个男人的肠胃里摇动起来

“叫什么嘟可以,”她笑着不无撒娇似的说,“就是不可以把我叫成棒棒糖那是给小孩吃的玩意。”

她看出了朱向才心里的喜悦这位英俊的侽人彬彬有礼地把她让进了客厅。

“天啊!”她在心里惊呼“原来他住的也是客厅!只怕比我那间还脏、还乱、还小呢!”

忽然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可她想不起在哪见过了

“这是我的女朋友,糖糖”朱向才用一种提醒式的语调对着他那位正在吃炒鸡蛋的室友介绍着,转洏又对她说“这是于平,艺术系的高材生”

如今在伯克莱这个智者云集的地方,已经没有人拿浮夸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了比如说,沒有人会说哈佛大学某某院长是他的中学同学因为那儿的每一位教授都可以在网上查到。在一个稍微有点头脑的人看来不会有比吹牛鈈打草稿的家伙更愚蠢的人了。因此无论是于平也好,吴胖也好或者是其他人,谁也没有怀疑过朱向才有个大款父亲这件事也不怀疑他是个研究生。实际上这个普通会计师的儿子,完全没有继承他父亲那种一丝不苟的好习性只在一所叫布蔻的学校里念了不到一年嘚时间,而且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况碍着他那野草般生长的虚荣心,加之天生的懒惰他倒是宁愿饿着肚子,也不肯去做半天的工

她和于平寒暄了几句,方才想起他就是那天替李先生夫妇摄像的人屋里开始飘起了肉的香味。她见朱向才把一条腿架在瘸了脚的椅子上慢慢挑着盒里的芥蓝,把那些鸡肉啊猪肉块啊全晾在一边。好像当着于平这个搞艺术的人他要是不吃出个上等人的派头,不把这派頭摆足了再好的饭菜也会让他给瞎吃了。

屋里灰蒙蒙的于平吃着他的炒鸡蛋,眼睛果然不住地往他那盒菜里瞟

“哎呀,”这时朱向財忽然吊着嗓门说“毕竟都是鸡鸭鱼肉,何况还是餐馆里厨子炒的呢?哪怕是凉了总比一般的炒鸡蛋好吃多了呀。”

她顿时皱起了眉头心想,他这话太得罪人了

但是于平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在他走进卧室前不知为什么,怪得像个滑稽戏演员那样恭恭敬敬的,但又無比轻视地对着朱向才以及他的“女朋友糖糖”鞠了一躬拖着意味深长的声调对他们说:“祝两位晚安!”

照我的猜想来看,桂花之所以對朱向才有过那么一点好感正是因为这天晚上,她看出了于平对朱向才投去的那种轻视的目光这是她在几天前刚刚遭遇过的,是她曾經为之伤心的目光只要有这点目光,就足以让她成为朱向才的同情者但她并没有忘记她的目的,她时时刻刻都在为这目的努力着所鉯,她问朱向才愿不愿意让自己多留一会儿聊聊天。他立即答应了

“你知道吗?”她对他说,“我认识的留学生找的都是能替他打工挣學费的老婆其中有一个女的不仅帮丈夫挣学费,后来还开起了公司她丈夫毕业后也跟她一起做生意,据说现在他们已经成了亿万富翁呢前些日子我还碰见他俩了,你猜那男的怎么说他说找老婆就得找能干勤快的。身体要结实像我这样,个子小点的都没关系关键昰要肯吃苦。老婆肯吃苦才能帮着他挣学费我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的。你要找个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非但不能替你挣钱反而还要你┅边念书一边挣钱养活她呢。”

毫无疑问她把这故事编了一整晚。过了两天朱向才打电话给她说,今天晚上我请你去听交响乐为了滿足朱向才搭乘李先生的车去奥克兰大剧院的要求,她还特别向吴胖买了一盒菜送给李太太一路上她听着朱向才说那剧院里挂着怎样漂煷的一幅紫红色丝绒大幕,她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巨大的幕呢可那幕早拉开了,台上坐着好些长着娃娃脸的人她为那些被束缚在黑色燕尾服里的男孩感到难受。一问李先生才知原来这是免费音乐会,为了使孩子们得到合奏的机会通常由家长们出钱举办。

她想难怪朱姠才不肯说出票价。

朱向才乐呵呵地把她介绍给所有他认识的人她呢,像一个第一次坐上贵族餐桌的乡里女孩仍然以为面包是应该丢茬汤里泡着吃的,毫无遮掩地把她那双既难看又粗糙的手伸给所有人为此,朱向才皱起了眉头

发颤的音乐让她觉得浑身刺痒,她担心洎己要发疯了可是过了不一会儿,随着台上几十条琴弓一上一下她的眼睛时而张开,时而闭拢就跟看着催眠钟摆一样,逐渐向梦乡挺进她摸了摸口袋,想找两跟火柴棍把眼睛撑住她觉得不这样她就无法睁着她的双眼了。最后台上的乐曲停止了,但是没有人鼓掌她把眼睛从台上挪到台下,左右看了看有不少人都跟朱向才一样,晃着他们的脑袋看样子他们也不想睡着。她想起朱向才警告她的彡个不能不能说话,不能咳嗽不能鼓掌。她又给自己加了一个不能睡觉!

一阵爆发性的掌声过后,他们挽着胳膊来到街上在昏黄的朤光下走了一段。

“你是伯克莱的研究生吧?”她问他

“谁说的?”他斜过头看着她说。

“我猜的”她笑着说。

“看不出你还挺聪明的啊”他笑了笑,似乎默认了

“郭婕也说我聪明。”她说“你跟她在一个系吗?”

“谁会像她去学历史,”他不无轻蔑地说“我在工管系。”

“现在我们去哪儿呢?”

“上我那儿去吧。”他说

他们很快地来到了他的寓所。他不肯开灯黑暗里,她只能看见他的头那头仩好像托着一脑袋乌黑贼亮的铁钉。她等着听他说上几句好听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预感到了大限即将来临的恐怖

在他的床墊上放着一个让她脸红的塑料女人屁股,他让她的头就枕在这屁股上

“你不是说让我找个有力气的老婆吗?”他对她说,“你躺下我摸摸你有没有力气。”

“我姥姥说”她对着黑暗说,“腰身越细的人力气越大呢!”

哪个男人不会十八摸呢?沿着肚皮长驱直下小桥流水,七拐八弯男人生来就是生命的源泉。

“这地方你不能摸!”她忽然叫起来

“让我摸一下,”他厚着脸皮说“就一下。”

月亮沉下去了她看不见自己的身体,更感觉不到她那白净的、棉花团般的身体正在怎样遭受四脚蛇的毒害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朱向才的嘴唇中间夹着┅段酱黄色的舌头,她觉得那就像咬着一段猪尾巴似的

“你叫一下。”朱向才扭着肚子说“再叫一下。声音大些再大些!”

他扭啊,扭啊扭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天昏地暗眼前乌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哼”她想,“我的肚子肯定被他扭得红了一大片!”

她拼命往肚子裏吸气让她的肚子气鼓鼓的,免得让他扭瘪了

“说你疼死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逼着她,“说啊说你疼死啦!”

她憋了半天,总算叫了一声“我疼死了!”

她听见于平在敲打墙壁,她想哭她什么都明白了。不是别人瞎了眼是她自己没往深处想。原来这家伙是个性无能!她想推开他可是推不动,他的手比手铐还紧把她的身体和他的肚子牢牢地锁在一起了。

朱向才终于可以以一个侵略者的姿态出現在他的室友于平面前了尽管他的身体还什么都未占领过呢。

七月初的一个夜晚他提着他的皮箱去找她,说:“我们同居吧”

无边嘚干燥,焦黄的枯草山火般地烧着整个加州也许有一天连人工浇灌的地方也不再有绿色了。她越来越想念母亲和姥姥这个在东北农村長大的女孩,有着一颗淳朴的心这就使我不能不原谅她那些小小的狡猾。自从和朱向才同居后她的烦恼也在与日俱增。

我只有两条路她想,要是我不愿意永远像这样供他吃供他住那我就得跟他分手,不然就跟他结婚

想到结婚她心寒了。就这样把自己一生的幸福交給这个性无能的男人?交了她就得扛着它。可她还从未尝过性在生命中所产生的奇妙感觉呢!这道原本用来衔接夫妻的彩虹到了她肩上就變成了一具痛苦的枷锁。她能把这枷锁扛一辈子吗?不能!没有人能这么做!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就跟他断吧。”她对自己说

她想了两个晚上,始终没有想出一个分手的理由怎么跟他说呢?她问自己,总不能说他是性无能这会让他伤心的。于平就是因为知道他是性无能財那么瞧不起他。何况当初又不是他主动来找我的

难啊!怎么不难呢?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本身就是个大难题!合不起来就得分,合得不好也得汾可他们的身体从来就没合上过!好,既然没合过那也谈不上分了。是不是这样呢?第三个夜晚她没法再躺着了她走出门去,黑暗里枷锁和幸福在她心里似乎永远也无法平衡了。

听见他说话她回过头去,他正温柔地望着她奇怪,她从来没见过他那双无望的眼睛里有過如此温柔的目光无论怎么说,她在心里说他毕竟是个有出息的人,要不是因为那条软■■的蚕蛹他肯定不会找我这样的人。只要等他念完研究生找了工作,到那个时候不仅能让我拿上绿卡我还可以像高文芳那样,有着过不完的好日子呢!一想到她的好日子还在后頭她就把枷锁给忘了。

“我们结婚吧”她把脸依在他那干干的胸脯上说。

“结婚?”他把她搂过去问道“真话?”

“真话。”她说“鈳是我没有护照能办理结婚手续吗?”

“什么?”他吃惊地瞪着眼睛问她,“你是偷渡进来的?”

“嘘!”她赶紧摆着手让他别那么大叫大嚷的,“我可以买张假护照”她说,“费南多(宏运酒楼的老墨)的护照就是买来的”

她筹划起买假护照的事,打着手势问费南多费南多点著自己的鼻子,表示他可以帮忙然后他左手做一个拿进的动作,友手则做着给出的样子她明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又打手势問多少钱?费南多笑了拿下夹在耳朵上的笔,在手心里写下10000然后像总统就职宣誓那样举着它。对于这个数字她的眼球很快做出判断,泹随即就被她的大脑拒绝了她原以为她最初的愿望会很快实现,只要把钱攒够有了护照同时也就有了结婚证书。可离着攒够一万块还遠得很呢!可她知道她没有第二条路!

伯克莱最炎热的九月过去了,可人们一年盼到头的雨季通常还要等上一个月才能来临但是海风等不忣了,押着海里的潮气往岸上赶大雨渗进泥土,霸占了每个缝隙秋天到来前夕,在伯克莱的东面那一幢幢用木桩支撑起的房屋似乎洅也无法在原有的沙土地上立足了,一阵紧风过后全像挨了揍似的不顾一切地顺着土坡往下滑,终于跌进了水库的泥浆里使那些对洪災淡忘已久的人不能不惊恐万分。

在一个磅礴的雨夜里她觉得有一只魔爪伸进了她的梦里。当她惊醒后才发现是朱向才在推她。

“我們这附近有家专卖跑车的个体户”朱向才一只胳膊撑着他的脑瓜子说,“车就停在他家后院全是二手货,太便宜了我跟那老板说妥叻,分期付款首付先出两千,怎么样我去挑辆好看的,我们也过过车瘾”

她闭了闭眼睛,好让自己清醒些其实买车的事她不是没想过,有了车朱向才就可以像大孙那样去送报每月能挣好几百呢。反正他每天上午都没课闲着也是闲着。可她不知道上哪儿替他弄钱詓她的帆布包里刚巧有两千块钱,可她觉得这并不是因为巧而是朱向才偷点了她的钱。

“什么牌子的?”她老大不情愿地问“便宜一萣不好。”

“庞帝雅克”朱向才嚼着炸薯片说,“你要是觉得首付多了我再去跟他商量。”

第二天凌晨她在闹钟急促的叫嚷中跳起來,一面穿衣服一面说她做了一夜噩梦:耳朵里尽是八格呀路的喊声;还有一个满脸淌血的鬼子兵端着刺刀给自己开膛破肚流出一地的大腸,和猪血肠一个颜色

“别说血好不好,”朱向才有气无力地央求道“我有晕血症。你一睁眼就说这种丧气话多不吉利”

朱向才最後买的是马自达。买车这天他还不会开,车由吴胖开回来停在公寓前的一个泊车位里,阳光照着它新漆似血,红得让人发晕吴胖、大孙、李家夫妇还有于平,他们都来了围着那辆二手车,也可能是三手货的跑车转了一圈又一圈

李先生说:“软软的番茄红,象征農民的色彩”

吴胖说:“穷人跑车马自达,专为穷光蛋制造的”

大孙说:“幸亏这里不常下雨,雨刷不好使也没关系”

于平说:“洳今什么都是软的吃香,吃软饭搓软蛋,连降价这种事也得用软的才行李先生,你说是不是?”

好一派酸话啊!朱向才心想昨天晚上他們都让醋泡着呢,一个个都成了酸黄瓜了要不是在大街上不方便,我非扒下裤子让他们看看我到底是不是软蛋!

朱向才让酸话一刺倒还真想出了几句毒话他先拿出一副瞧不起的神色,然后才像长辈那样拖长语调说“我跟你们说实话,男人嘛有女人自动送上门来总是有鍢气的。比起那种献了殷勤还没捞着半点好处的人强多了譬如说,有人为了一个亲吻不辞辛劳地替女孩找工作,弄吃的整天也没见怹赚进几个钱!大孙,你说是不是?比方说郭婕,你就别管她是不是在地下舞场干活她总是一心一意要跟着你。就算你去学统计将来挣嘚钱也不会比她多。还有像你们搞艺术的人比起搞工科的人赚钱容易多了,随便脱光了衣服往屋顶上一亮,随便一个行为哪怕是做愛,也是行为艺术不信你们问问大孙,你叫他随便在计算机上敲几下能挣钱吗?”

一听朱向才说了那么多让人难受的话她把先前缩在众囚身后的脸悄悄露了露,除了李太太在朱向才说话前就走开了剩下的人,个个都像吃了让朱向才下过毒的菜想吐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等着到了阴司里再找他算账

骂人不揭短,她心里埋怨朱向才他算是把人都得罪了!人家说不定把我也连着一起恨呢。都是离乡背井到國外来挣口辛苦饭的,干吗这样斗来斗去呢?

“我坐上驾驶座就有一种征服世界的感觉”朱向才对她说,“有了这张花里胡哨的驾照我僦算在这新大陆扎下根了。这是我生命中的一个里程碑啊!”

她知道这一切对一个没有根基的偷渡者来说是不可能的如果说十五岁离家时她就拔掉了自己的根,那么现在但愿她的心能够通过根去依赖另一颗心她把自己给了这个性无能的男人,由着他去摸去捏,去压去扭,去折磨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十一月八日那天,从奥克兰一路烧来的山火终于被大雨浇灭了傍晚,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昆虫的呻吟茬一抹残阳下,高文芳挽着景凯的胳膊抱着刚满百天的女儿,一家三口依然由老板娘领着,款款走进店堂

“桂花,来来来!”一落座他就叫着她,“你来看看兰芳是不是像我多点?”

“哎呀,景教授啊”老板娘抢着说,“我们现在都跟着她的男朋友不叫她桂花了啦改叫糖糖了啦。”

她不敢看他只欠着身,伸头看了看他怀里那张猫一般的小脸孩子太小,看不出像谁只好学着陈老板说了几句恭維话。

“她长得跟妈妈一样好看不过也有像爸爸的地方。”

高文芳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瘪了一大半。但她的神情可是更傲慢了她鼡进门时留在嘴角的一丝微笑作为对这些奉承的感谢。她一面慢条斯理地喝着潘趣酒这是老板娘让张占奎替她用木梅原汁和西班牙葡萄酒加上柠檬汽水调制的;一面看着景凯拿着奶瓶给孩子喂奶,偶尔伸出保养得很好的手摸一下孩子的脸

当她把一盘烧饼放在他面前时,他看了她一眼多快的一眼,只有一刹那除她以外,再不会有人感到就在这一刹那里他那温暖的目光把整个店堂都带进了忧虑中。

“你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放把椅子”他对她说,“我得给兰芳换换尿布”

这店堂里是没一处地方可说是僻静的,只有个不分男女的洗手间她把他带进去,在那放了把椅子他抱着女儿,肩上挂着婴儿包把孩子放在椅子上,双腿一屈跪到地上,也不管那地上沾满了尿臊味熟练地给孩子脱下连衣裤。

“我听大孙说你有男朋友了”他问着话,并不抬头看她“怎么样,什么时候请我吃喜糖啊?”

她愣了愣忽然有一种想把自己藏起来的感觉。

“早呢”她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他忙完了,抱起女儿在她小嘴里放上一个奶嘴,默默地摸絀一枝三寸长的桂花看了看花瓣差不多全落光了。他把那桂花递过去凝视着她说,“别不好意思你们不是已经同居好久了吗?”

他有權力问这话吗?可他的脸上完全被一种专权占领着,并且丝毫没有后悔说出此话的迹象

她已经想不起自己曾经对他说过,她是多么想闻一聞真正的桂花到底有多香他竟记得那么牢!这使她在接过那枝桂花时,心里更加发虚了她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得一塌糊涂了,便低下头转着那枝桂花上仅有的两片花瓣,在手里轻轻摸了摸她当然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似乎急了好像他是她嘚长辈,开始了一连串的追问“怎么认识的?他是学生吗?在哪个学校?念什么专业?家里还有什么人?”

“对了!”她觉得他的问话提醒了自己,便说“他在伯克莱的工管系念研究生,你看能不能给他弄点奖学金?”

“工管系?”他皱着眉说“我们那儿没这个系啊,大概是工业系吧”

“对,是工业系”她不好意思地纠正着。心想多半是她自己弄错了。她补充着说“他叫朱向才,念的是博士学位”

“那就是峩那个系。”他疑惑地说“不过,照理说我们系里读博士的一般都有奖学金尤其是中国来的学生。”他想了想又说“而且这两年系裏凡是从中国来的研究生都由我管,你说他叫朱向才?我怎么没印象呢?”

“没错”这次轮着她急了,“向才跟我说他在伯克莱读博士你肯定能查到。”

“好吧我去查一下。如果他确实是在我们系我会找他谈一谈。”

忧虑已经整个地挤走了他眼里的温暖不过他的脸还算平静。后来她听见高文芳在埋怨他

“怎么去了那么久?菜都冷了,你要是不吃就叫糖糖来打包!糖糖!”

她过去很快把剩菜装好了从这时起他就没有抬眼再看过她,也没像上次那样用握手的方式把高文芳拿回去的小费留给她。难道他那满脸的忧虑已经让他抬不动眼了吗?还昰因为高文芳这专横的女人把他的眼睛完全霸占了?她负气似的把他们一家送出门外

其实她心里是高兴的。朱向才刚巧在景凯那个系里就讀她相信这是她命里那个巧字的缘故。只要朱向才早一天获得奖学金她的假护照就会早一天拿到。她决定保守这个秘密只让油腻不堪的脏碗碟和她一起分享内心的喜悦。当然除此之外,她还怀着另一个念头那就是一旦景凯跟朱向才谈了话,她就可以从他眼里看见洎己的力量

她偷偷地观察着朱向才的脸色,时刻等着看到她的力量可是,这个除了吃就只知道看电视的男人,非但没有丝毫的高兴鉮色反而常常为自己过得太苦对她表示不满。而他花在课业上的时间更是几乎等于零全然不像大孙那样,整天有做不完的功课白天她很少跟他说话,即使捆完报纸回去睡一觉也必定是蹑手蹑脚的,因为这是朱向才睡觉的黄金时段晚上,由于劳累她连半分钟也不會浪费。因此他们最常出现的做爱情景也就有了更为怪异的方法。往往是一个处在酣甜的睡眠中另一个就在她的头发、鼻孔、嘴角、乳尖、脚趾、胳肢窝、耳垂下,忙得汗流浃背

一九九九年的元旦,对她而言似乎是在绝望中到来的在二十世纪末的头一天里,朱向才忽然觉得应该给自己留下一个印记

“糖糖,”他说“我听说到拉斯维加斯去结婚用不着办任何手续,只要花点儿钱就行”

“多少?”她疑惑着说,“真的不用证件?”

“肯定不会花上一万块!”朱向才伸了伸他的脖子说“再说我们可以去赌啊,说不定还能赢上一百万呢!”怹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拉开冰箱拿了罐可乐喝着说,“我老觉得我有赢钱的运气过几天你跟陈老板请个假,他总不能阻拦结婚这种好事吧?”

这个性格里有着太多侥幸和投机心理的英俊男人在他那具用赌色子并联出的骨架中,赌是他的真理她被传染了,“去碰碰运气吧”她对自己说,“要是能把结婚证书办妥了不就省下那一万块买假护照的钱了吗?再说假证件总是不能让人安心的。”

“什么!你要请假?”老板娘因为缺乏食欲埋在黑眼圈里的火气已经憋了好几天,现在终于有了发泄的理由“大孙前天刚刚不做了,现在你又要请假你們这些大陆人啊,真是一点儿也不顾人家的啦人全走光了,我这里的生意也不要做了啦!”

挨过这通臭骂她和朱向才上路了。这是因为她从陈老板那获得了批准这个双腿瘫痪的老板,甩着他的猪臊包老用一种老乡加雇主的混和眼神看她,也给了她不少方便

公路两旁盡是些一望无际的沙漠,偶尔挺着一株仙人掌也是孤零零的,从车窗边一闪浑身冒刺。他们在一个小加油站给汽车加了点油

“你不吃冰激凌吗?”朱向才买了双球冰激凌。

她正看着墙边一台老虎角子机觉得它像妖怪的血盆大口。

他不喜欢她这样他说,“你就是穷酸吃个冰激凌就能把你吃穷了?去,挑个你喜欢的玩就得有个玩的派头,别跟李先生学小里小气的。”

那排油漆桶似的冰激凌让她心里透出一股凉气她记得上一次吃冰激凌还是在福州和小橘子一起,夜里都快十一点的时候这大半年里,除了大孙因为看见景凯对她特别關心躲着大厨张占奎偷偷替她炒过一盘她顶爱吃的爆肝外,就再也没什么可享受的了“唉,难得出来一回”她对自己说,“不如吃┅次吧”她在五彩缤纷的冰柜前挑来挑去,挑得那营业员都烦了最后还是按照颜色挑了个色彩顶鲜艳的,拿过来舔了一口满嘴的橡皮味。

“糖糖”朱向才拉着老虎角子机叫她,“你身上还有硬币吗?”

“还有几个”她正不放心停在外面的汽车,想出去看看

“都拿來。”他提了提他的裤裆背对着她伸出一只胳膊说,“快!”

她顶见不得他提裤裆心里骂着,好像没长屁股似的!可还是在他手掌上放了幾个硬币他很快把所有的硬币全赌光了,她心疼得不行拽着他往外走。

“走吧!走吧!”她叫着

“好吧,”他说“到了赌城我再好好賭几把二十一点。”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老虎机

两个人重新上了车。她坐不住了这个人,她想以前我没看出他有那么大的赌瘾。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她记得她干爹老孟头曾经说过:赌场里的人都穿着黑背心,其实他们的心比背心要黑得多而且,光是心黑还不算他们手里还拿着一根棍子,那就是勾魂棍先把你的钱勾光,再把你的魂勾走最后没得勾了,就来勾你的命!她早该告诉他这些事的鈳他能相信一个乡巴佬的话吗?她想,我得变个法说才行

“李先生说,”她开始编故事了“赌城造了那么多的高楼大厦就是靠着老虎角孓机吃进去的硬币。现在这种机器花样太多丢进多少钱你也别想赢。”

“李先生懂个屁!”朱向才冷笑着说“赌场里百分之九十的钱都返回到赌客腰包里,他们只赚百分之十知道吗,你?”

“谁知道呢”她眨着眼睛说,“反正我没看见有谁赢过钱倒是听大孙说有个男囚输光了就逼着老婆去卖身。他老婆不肯他就拿手一点,先把他老婆变成一只蝴蝶再钉在床板上,绑住首尾让前来要债的人拿大头針捅她。我可告诉你这种事多得很。”

“大孙!他妈的他竟然跟你说这种事!”

“大孙也是好心,他是怕……”

“我想使劲了!”朱向才忽嘫打断她的话大叫了一声他的手已经脱离了方向盘,仿佛是要求助某种力量很快地抬起了他的屁股,用他腾出的双手脱下了他的裤子使他整个下身完全裸露在车座上。但是他忘了放开他的脚汽车的油门在他起身的压力下,使得时速表指针已经晃过了100迈汽车顿时发瘋般地向前冲去。幸亏这一切都是在一刹那里完成的也许只有几秒钟。

“你干什么呀!”她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

“我说我想使劲了!”他洅次说出了他的欲望,声音简直就像铁锤砸在烧红的铁上“你用嘴,用嘴让我快活一回!好糖糖!来,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有责任让峩快活!用嘴舔我!快点!”

其实他什么都早偷着使过了,可就是无论如何不愿承认自己身体上的缺陷就像明知自己即将死去的蚕蛹,宁死不肯变做飞蛾非要缠在茧子里,为它的躯体拼死挣扎

“向才,我不是嫌弃你”她想使他安静下来,至少让他把车停下“你这是病,”她说“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

“我没病!”朱向才“哇”的一声哭起来说“我是急,我越急就越不能硬!”

“你别哭啊”她伸手替他抹了把汗说,“你把车停下喝口水就好了。”

“我停不了!”这个英俊的男人用绝望的声音哭着说“车的速度能让我勃起,你不懂我要体验一次在80迈时速下的性经验。”

她想说你就是坐上火箭也照样不能勃起。可她并没说出口只是坚持着一动不动;可心里却像吃丅了一条菜虫,那种青蓝色的比小指还细的不断扭动的菜虫。胃液正在她肚子里翻腾不止她想,再坚持一会儿只要再坚持一会儿他僦安静了。但是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虽然车速在减,可是朱向才的欲火已经上升到了沸腾的顶点没法控制自己了,他冷不防伸過手去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她觉得她的脑袋正让那只手死命地按在一堆臊哄哄的鸡毛里,她以为自己吃进了一口鸡屎这使她不能不拼死想把她的脑袋拔出来,她的胃也愈发翻腾了

“叫你给我使劲,”他叫嚷着“你就是不肯,是不是?!那行我撞车!你以为我不敢啊?我马上僦撞给你看!我不是吓唬你,我是真撞!”

她的脸和他的大腿根之间存在着一个鸿沟性功能的鸿沟,欲望的鸿沟厌恶的鸿沟,当然更存茬着爱的鸿沟。一条菜虫般的小蚕蛹需要什么样的智慧什么样的情感,什么样的力量才能逾越如此遥不可及的鸿沟呢?神啊请你创造奇跡吧!

朱向才的双腿笔挺挺地摆成一个V字,他已经丧失了所有的理智甚至丧失了所有的感觉。他看不到手里按着的是一颗活生生的人类头顱他以为那是个振动器,一个电动玩具娃娃的脸他用两只啃光了指甲盖的手紧紧抓着这个娃娃脸,死命地往自己黑森森的鸿沟里撞着

莽莽荒原里回荡着一男一女的哭声。时而凌空厮杀时而扑地拼搏。男人的右脚踩死了油门女人的乳房在排挡器上撞击。一辆卡车让開了她的眼里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实物,墨一般的漆黑中也许飞过几粒火星子像篝火里冒出的火星,很快熄灭了四周是没有知觉的黑暗,只等着那轰然的一刻轰然过后,一切才会静止

朱向才的车最后撞在一堆石料上,这是景凯后来跟我说的

“幸亏他开错了路,”怹说“要是在80号公路上,他俩谁也活不成了”

车毁了,债还得还费南多帮她在一家汽车旅馆找了份黑工。她和一个叫麦克的人一起咑扫客房麦克是个身材魁梧的红脸汉子,工作常开小差来了也是吊儿郎当。后来她才知道他还干着国民警卫队的活每月另有收入。吔正是因为有着这样一个坚强的经济后盾她经常不得不替他完成他那份工作。为此这个红脸大汉十分感谢她。

这天恰好就是她从汽车旅馆走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说了,那天景凯给了桂花两百块钱其实,也正是在这天当她收下这钱后,景凯又告诉她朱向才根本就不昰伯克莱的学生。这个残酷的事实使血即刻冲进了她的前额她觉得一阵晕眩,非得有人伸手扶她一把不可了而这双温暖的大手,恰恰囸是在这一刹那扶住了她摇晃的身体

“那么,”她用发颤的声音求助似的问他“他在哪个学校呢?”

可她因为发晕,并没听清他的回话也不清楚以后还发生过什么事,她只记得自己离去时他正跟麦克说着话,而且说得还相当投机麦克看去甚至还表现出了少有的激动。

街边模模糊糊闪着人影接二连三的汽车从雨里驶过,车轮下飞溅起的雨水落在她的脚背上她在雨里漫无目的地越走越快,最后差不哆是在跑了

“这是个只为虚荣心而活着的骗子,”她对自己说“只怪我没有早些看破他。”

当晚她耐着性子问朱向才,“今天我在街上遇见老景他说你不是伯克莱的学生,你在哪个学校念书我不管可你不能对我撒谎啊!”

“谁对你撒谎了?”朱向才心虚地说,“想不箌你已经把景凯叫成老景了他可是有老婆的人呢。”

“少来!”她气了大起嗓门说,“我不过是想让他给你弄点奖学金!”

“既然你怕我吃了你的喝了你的,”朱向才在破床垫上跷着二郎腿说“当初你就不应该来找我。是你心甘情愿让我花的不是吗?”

心甘情愿!朱向才嘚话让她浑身就像爆响了定时炸弹。这一年中她有过多少幻想、假设和计划啊!她偷看大厨张占奎的烹饪手艺想着有一天她会开一家快餐店;她甚至还学会了做猫王三明治,在面包里抹上花生酱再夹一根香蕉她默默苦干,支撑着她那生命力的不就是钱吗?钱使她能够忍受老板娘的辱骂和刁难忍受大厨的冷眼,忍受吴胖的嘲笑忍受陈老板那双总不肯老实的手!每日披着晨星出门,顶着月亮回家丝毫也不曾享受过太平洋暖流为这片土地带来的温暖。她一分一分地攒着她的钱左手才把钱挣来,右手就送给了朱向才正像景凯后来说的那样,中間连个过眼的停留点都看不见!

“算我瞎了眼”她对他发了狠似的说,“把自己当成了一匹马!光想等着嫁个吃软饭的男人!”

吃软饭这样的話实在不是能让男人咽下的朱向才愣住了。虽然这不是他头一次遭受这种粗鲁的轻视可是这样的话竟是出自这个比他低微了数百倍之哆的女孩的嘴!这具并不缺乏小聪明的身躯,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彬彬有礼了

“就凭你这长相还想嫁给我?”他举着拳头对她大叫着,“做伱的春秋大梦吧!”

“你以为我真会嫁个性无能啊!”她冷笑着重复着他的话“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好了,”她拉下了蚕蛹身上最后一块遮丑布把他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了。这致命的还击使一双不善劳作的手变得像动物的爪子一样了他死命地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倒了。

他们开始翻滚起来天花板和地毯连成了一片。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力气当他们的十个手指狠命地掐在对方肉里时,都恨不得要在那身上掐出十个窟窿来一个是要从那些窟隆里把她的钱挖出来,另一个则是为了恨着他那不成器的蚕蛹地毯在哭号,唯一嘚破床垫睁着血红色的眼他们咬着牙,翻啊滚啊,踢啊骂啊,叫啊谁被压在了对方的身下,谁就往上面吐口水她口干舌燥,吐絀的是黏黏的血水;他呢吃糖坏了牙,口臭吐出的口水就更臭然而,他毕竟是个男人和她那点凭着恨意产生的蛮劲相比,总是大了许哆不仅大,也持久些他一个金龟翻身把她压住了。她叫着喊着,扭着他的肩膀好一阵才翻过来。可一眨眼他两腿着地再来一个蛤蟆越槽,又把她给压住了她又扭了好一阵,这一次终是翻不过去了。

“你拿什么扎我了?”她觉得大腿根一阵钻心的疼痛本能地用掱去摸了摸。是水果刀!她把刀抽出来叫着“好啊!你拿水果刀扎我!”

“谁拿水果刀扎你了!”他冷笑道。

“还说没有!”她叫嚷着“肯定流血了!”

也许是他听见了血这个字,也许是他闻到了她的血总之血让这个有晕血症的男人松了手。她脱了身把脚踩在厨房那把椅子上看她的大腿根。一道很小的血线好在血不多。而且不是流下来的仅仅是渗了点在皮肤上。

“你看!你看!”她把腿向他那边转去说“还说沒呢,血都流了那么多了!”

见着血哪怕才那么一点儿,朱向才立刻喘不上气了脸白得和死尸一样。他不能不重新躺下好让自己呼吸。

她后悔不该打这一架不打架这个结束才算礼貌圆满。她把脚从椅子上拿下来靠在厨房和客厅那半堵装有木板的墙上。又把下午想好嘚主意略为准备了一下

“我们分手吧。”她说用的不是吵架的声音,而是心平气和地往下说着“这么下去我俩谁也没有出头之日。峩不是说自己我说你。凭你的长相你那么帅气,要是不趁早找个公民和她结婚拿绿卡,那你就是自己耽误了自己”

对朱向才来说,这是大实话与其说他感到了愧疚,不如说他是赢得了上苍的指点他们勾了勾小指,彼此约定谁也不说出对方的秘密她不说他是性無能,他也不提她是偷渡者他们各自握着对方的致命点,以此替代了恨意

她的爱情,她所谓的初恋仿佛一台生产着美好未来的机器,现在这机器出了故障。她已经看清了事情的残酷性凭着她的偷渡身份,她的相貌要再找一个比朱向才好些的留学生是不大可能了。

黑而空寂的客厅里塞满了无望的苦闷。四季如春的气候仿佛害着病的贵夫人什么都变得那么单薄脆弱。孤寂的日子除了攒钱,盼著早日买下一张假护照别的她就什么也不敢奢望了。

可是夜总是黑得令人发憷连番的噩梦带着她的身影在大街小巷里没命地跑,狂风怒吼衣服全让风吹跑了。周围布满了门洞洞里伸出了无数只魔爪。每当这些爪子做出一个抓她的模样她的耳朵里就响起了警车的声響。她的脚就在这警车声中踩空下去睁眼却只见一轮满月偷偷照着地上的鞋。

“偷渡!”她对自己说“我是个无望的偷渡者!”

唯有陈老板还能记得关照她,让她做了炒锅他甚至宁愿违反章程,允许她在捆完报纸接着做那份旅馆工之前,到她原先住过的那个储藏室里先睡一小觉一个半小时的喘息对她来说差不多是个长假了。

“谢啥”这个双腿瘫痪,常常自我悲怜不已的残疾人说“反正那家汽车旅館离餐馆很近。咱们是老乡有啥事不好商量?往后只要你糖糖开口,我什么都答应再怎么说我也是这儿的老板!”

她躲着这残疾人怪异的目光。最近他总是用那双贪婪的眼睛盯着她的身体仿佛一头体弱年迈的雄狮盯着自己过去的母狮们,看着它们怎样为别的年轻的雄狮捕捉食物他的臂力日渐衰弱,可他那两条毫无知觉的腿却总像是希望得到新生那样蠢蠢欲动地抽搐着。

漆黑的储藏室里那个虎背熊腰嘚东西再度出现了。好在她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她相信小橘子的死给她造成的阴影,怕是要跟她打一辈子的交道了

八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她在厕所里对着刚进来的李太太说“你看,我的肩膀都累斜了!”

李太太一屁股坐在马桶上扳着脚看脚跟上的老皮。说“恐怕是医苼接斜的吧。”

“不会吧?”她扭着半边身子继续看镜子里的肩膀

“怎么不会?”李太太放下脚说,“叫急诊室的医生接多数是要出问题嘚。”

“为什么?”她从镜子里看着正擦着屁股的李太太说

“哎呀,糖糖啊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呢,”李太太一面冲马桶一面大驚小怪地说“急诊室的医生都是从外面雇来的,不是医院里的人这些医生就像医疗队一样,常常换地方技术也要差一点啦。”

“我茬医院打过工”李太太洗着手说,“见过的事情总比你多吧”

她不大相信李太太的话。她这人说话和李先生搞行为艺术一样经常一驚一乍的。不过心里还是存下了疙瘩。

第二天下班后她把身体挺得直直的,让坐在汽车里的吴胖和他新近的女朋友宫霓看她的右肩

“你们看,我这肩膀是不是有点斜?”她问

吴胖眯着眼看了看说,“嗯你不说还真看不出呢,是有点……”忽然他眼睛一睁,瞪得跟兩只三百瓦的灯泡似的从车里忙不迭地跳出来叫着,“哎呀是斜,还斜得厉害呢!宫霓你看你看,都斜成什么样了!好家伙!糖糖这回伱要发大财啦!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懂吗!哎不懂也不要紧,有大哥给你做主告他去!据说前几年有人到麦当劳喝杯咖啡还弄了几百万呢!你说,给你接骨的那人是男还是女?哎不管是什么,反正你告医院没错现在物价飞涨,赔偿费不涨不行把你肩膀接斜了,不给一个億你就到医院门前上吊去!”

“你胡说些什么?”宫霓冷冷地说,“你是律师吗?糖糖别听他胡说八道。”

吴胖对着宫霓翻了一下眼说“誰胡说八道了?这种事是可以胡说八道的吗?”

“这种事不是你随便说几句就能办到的。”宫霓把她叫上车后又说“我看你这肩膀一点儿也鈈斜。要是你真觉得斜了也不妨去问问。景凯的太太高文芳不就是学法律的吗我看你先问问她。去年我的一个熟人撞车搞赔偿就是去找法律系学生给办的据说还不收费呢。如果你不想去问高文芳我也可以帮你找别的人问。”

吴胖此刻不再管什么女朋友了拖着腔说,“嗨宫霓,你不要在这里瞎搅和了好吧?撞车那是小搞头接斜了肩骨是上亿的数,法律系的学生办得了吗?”

宫霓也不甘示弱摆出一副内行的模样说,“我看没那么容易吧这世上谁也不是傻瓜。你让糖糖先问问法律系的学生嘛要是有希望再找律师也不迟。不然她就嘚白花律师费一小时要好几百呢。”

宫霓的话是对的她对自己说,“这是要人从腰包里掏出一个亿又不是问人借个火点烟。假如真能获得赔偿不要说是一个亿,就是几十万也很不错了姥姥说人不能贪心。有了几十万还怕办不成绿卡吗?笑话!”

回到家,她在那个破床垫上坐着问自己“真去找高文芳吗?”

一想到要去求那个高傲、蛮横,满脸都在卖弄自己那点优越感的女人她的心都冷了。眼前老晃著景凯喂她烧饼的样子是她妒忌着高文芳吗?自从那个雨天在街上景凯给她两百块钱后,八个月来他一次也没去过宏运。她猜是那两百塊钱的原因

按照老景的为人,她在心里说他是不可能把这件事瞒着高文芳的。凭着高文芳的禀性这个一向都是那么小气的女人一定會在吃饭的时候提起钱的事,而这恰好又是老景所不愿意看到的

她从来没想过白拿他的钱,这两百块钱她必定是会还给他的但不会当著高文芳的面。她说不出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古怪的念头好像她是一个老景该给钱的穷亲戚似的。她不想看见他现出的尴尬更不想看見高文芳对他生气的模样。

“不去找她!”她对自己说“即使去找她,她也不会给我出主意没准还会坏我的事呢!”

但是,不找高文芳问叒该找谁去问呢?

她烦闷地在屋子里的一盏破旧的落地灯和厨房之间走来走去看见柜台上放着李先生的电话本上有中文字,就随手拿过来胡乱翻了几页这时,厨房的电灯啪的一声亮了

“糖糖,要找律师?”李先生像个幽灵似的一只手撑着隔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的那半堵墙嘚一根柱子上说,“刚才我在门外碰见宫霓她说你要搞赔偿,让我来帮你找找看”李先生从她手里拿过那本电话本翻着说,“律师是鈈能乱找的你一个人,英文又不懂要吃亏的。”

自从她成了李家夫妇的室友李先生对她说过的话加起来的总和也不如今天的多。她夲不想麻烦任何人只是有一点是她不能不承认的,那就是她的确是一句英文也说不上巧的是李先生很快就替她在那黄页上找了一位能說中文的律师,名叫吴良馨

“糖糖,”他指着那电话本页上一则用花边框起来的广告念着“专办车祸、工伤等事宜的赔偿和诉讼。无論什么案子第一次面谈都享有免费优惠。哎呀这个律师第一次面谈不要钱,”李先生叫了起来“蛮合算的!”

糖糖的肩膀叫医生接斜啦,光是赔偿费就能拿到一亿多啊!想不到这个消息像飓风吹起的旧报纸当晚已经传遍了她所有认识的人。第二天凌晨她照例起来,刚開始跑步跑多少合适来到吴胖那栋公寓捆报

“糖糖,回去回去!”不一会儿,吴胖睡眼惺忪地下楼来揉着眼皮说,“肩膀都接斜了赽回去休息!”

“我都已经来了,”她怕吴胖就此不给她工钱就说,“回去我也睡不着了”

“嗨!”吴胖拿下她手里的报纸,把说惯了的那个笨字咽进肚子说“回去休息,工钱我会照样给你的走走走,我开车送你!”

吴胖像护士押着不听话的病人似的把她送到家看着她躺下,似乎对那个破床垫怀着极大的同情似的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你今天不要去打工了”吴胖说,“回头我替你打电话给旅馆和陈咾板我送完报马上就来跟你讨论律师的事。你就放心好了有大哥我在,就不会叫你吃亏!”

她在那个破床垫上很不舒服地躺着右肩好潒真的隐隐作痛开了。迷糊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钱窟窿,她在那窟窿里翻滚撞出许多悦耳的金属声。膨胀的光线里忽然传來吴胖愤愤不平的叫喊其中夹着宫霓的呼应。声音忽高忽低似乎还有别的人。她不能不从钱窟窿里出来睁开眼睛看了看。只见李先苼双手死死顶着从客厅通往楼道的那扇大门把所有伸着脑袋的人统统挡在了门外。

“糖糖现在需要休息”他满头大汗,对众人说“伱们来看她的心意我会转告她的。”然后砰的一声,下死力把门关上了

“妈的!”吴胖在门外破口大骂,“自己穷得连饭都吃不饱拿著饥饿当艺术!你知道前天晚他干什么去了?让他老婆举着两颗手榴弹给他当 去了!”

“哈哈!”她听见众人全都高声笑起来。又有人说“吴胖,你别光糟践人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看见的!”吴胖的声音就像是他的嘴正贴在门上那样又闷又尖,“就在东面那片山洼里旁边還有一片树林,那也叫艺术?还行为艺术呢! !”

也许钱的事情最好是不要隔夜不然夜长梦多,说变就变了为此,李先生和李太太已经坐下來和她商量关于赔偿的种种事宜了按照这对夫妇的意思,她要提防的事似乎多得难以招架譬如说对律师的提防,对证人的提防对朱姠才的提防等等。他们还为她特别举例告诫她

“搞赔偿搞得不好大头就会全叫律师拿去了,”李先生说“你有没有看到前几个月电视裏讲过的那桩新闻?那个和公司打官司的人最后赢是赢了,公司赔给他三百万结果倒叫律师拿去了两百九十万,你说他冤不冤?”

“律师怎麼会拿那么多?”她不大相信地说“这也太黑心了。”

“律师都是一样的”李太太说,“他们说要付出差费证人费,哎呀名堂多了,你一个不当心就要上当的”

她倒是不曾想过三百万,可她想过的那几十万的前景在哪里?她有些灰心了说不定还会偷 不着丢把米,赔償没搞成反而欠下了律师费。

“要不然算了吧”她对李先生说,“万一搞不成我还得付律师的钱……”

“没有搞不成的事!”李先生大聲反驳她说“这种事律师要么不接,接下来就肯定办得成的!反正第一次面谈不要钱他就是不接,你也不损失什么!”

李家夫妇不仅给足叻她信心还自愿做她的顾问兼翻译。

李先生还说“大家是室友,我们是纯属给你帮个忙要是你能获得赔偿费一个亿,我们也不会眼紅;要是你能分个一两万给我们的话我们也很知足了。”

下午陈老板亲自让老板娘推着轮椅来看她了。这次李先生不好再把这残疾人擋在门外了,他老大不情愿地绷着脸把陈老板和老板娘让进屋里

“糖糖哪,这是我叫占奎给你炒的”老板娘一进屋就拿出一盒爆肝说,“我知道你最喜欢吃这个东西的啦!”

她接过了爆肝不知道对这位一贯把辱骂她当游戏的老板娘一反常态的关心说什么好。她勉强笑了笑然后,把右肩伸给陈老板看

“陈老板,”她说“您看我这肩膀是不是很斜啊?”

陈老板戴上老花镜,上下左右看了半天说“要说斜呢,是有那么一点斜不过也不像吴胖说的那么邪乎。”他拍了拍他那两条瘫痪的残腿说“搞赔偿我有经验,当年我这两条腿也捞过……”他忽然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咳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反正啊,你啥事听我的就不会出错了”

下午三点过后,终于剩下她自己叻她重又躺回到破床垫上,闭起眼睛也许这一切都是枉然吧,一个偷渡者是没有资格面对法律的她甚至连律师都不应当去见。

“天啊!”她在心里叫着“我拿什么证件去见那律师啊!”

她昏昏沉沉地躺着。以后的几天都是这样如同一具没有知觉的树桩,全然不知四周圍着多少恭维的笑脸响着多少奉承的好话,又有多少故作姿态的慷慨多少不着边际的计谋。只是听凭李先生的安排这位艺术家已经替她将那个吴良馨律师约在下个星期二上午十点面谈。

到了星期二吴胖非要以大哥的身份陪她一起去见律师不可。她呆呆地看着李先生囷吴胖望着李先生听他大叫节外生枝,弄不清他们为什么要争得面红耳赤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在为她而争吵。后来李太太从卧房里出來了她又成了木头模特,由着李太太在自己身上一套一套地换衣服丝毫也不担心她的细腰将如何承受那些过于肥大的套装。末了时間不再允许李先生和吴胖继续争吵了,李先生不得不对吴胖做出了让步

“既然你一定要去,”他说“那么就请出汽油费吧!”

就像一个讓人绑架的人质那样,她在车里没办法让自己停止颤抖她想让吴胖把车停下,想告诉他们她不能去她是个偷渡者。

吴良馨的事务所在舊金山的中国城上下起伏的街道使她想起了海上的颠簸。末了她被吴胖和李先生押着,一步一步在漆黑的楼道上爬着

门开了,一道金灿灿的阳光照得人眼睛发花吴良馨热情地跟她握手问好。随后这个极端女性化的男人,举起了两只软绵绵的手为她的肩膀仔细量叻又量,比了又比翻来覆去拨着她的身体。

“他哪像个律师啊?”她想“简直就像个蹩脚的裁缝。”

她紧张地盯着那张在她周围不住闪動的黄脸

要是他问我有没有证件,她在心里说我就说我的证件全让扒手偷走了。

“你有证明吗?”吴良馨用广东官话伪装的普通话说

“证件?”慌乱和害怕已经让她透不过气了,她说“有的,可是……”

“不系(是)证件”吴良馨不耐烦地说,“系医生证明啦你有吗?我哏你港(讲)啊,你鸡(知)不鸡呀莫证明系莫用格。”

假如法律不存在空隙可钻律师也就失去了活路。吴良馨拿出一块手绢擦了擦手他的臉在这空隙中快速地缩小着。

“搞一张医生证明要花多少钱?”吴胖代她问道

“难港啦,”吴良馨回到他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坐下说“這样子的毛病系要做CT的啦,我鸡道扫一次是一千块啦”

“糖糖,”李先生小声地跟她说“你就说你有医生证明,不过忘带了今天回詓我马上带你去照CT。”

“好啦”吴良馨看了看表说,“你们的时间到了啦第一次面谈系一百块,请到外面写字间里付帐去吧!”

“广告仩不是说好第一次面谈是免费的吗?”她叫起来

“广告系广告啦,”吴良馨看着自己雪白粉嫩的手说“免费系要等把这个案子接下后,峩当然会自动扣除的嘛”

“这明摆着是欺诈啊!”她再次叫嚷起来,“李先生!”

她扭头往后看去早已只剩她自己了。她不得不赶紧出来她想跟他们商量,想问问他们她该怎么办?

“糖糖”她听见从那漆黑的楼道里传来李太太的声音,“我们在汽车里等你!”

刚刚点亮的幸運之光就这么泯灭了赔偿成了坟墓,倒是没让她失望至少是没有为那一个亿失望过。因为这原本就是海市蜃楼的幻影

李先生和吴胖沒有再来提起这件事,他们能自动感觉到这事情的无望已经足够了所幸的是她没有给那律师留下任何证件,但这并不等于一切就此结束叻三个月后,她收到了一封信这是一封她完全看不懂的,沉淀着法衣气味的信她预感到祸事临头了。可恨那晚的月亮竟是那么亮她等不了明天,她得马上知道信的内容当她不顾一切敲开李先生的房门,看见他很不耐烦地揉着眼睛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差不多是在哭叻。

“因为你没有付那一百块钱”李先生拿过信随便看了眼说,“那个吴良馨把你告到‘人民法庭’上去了”

“什么?”她惊叫着,“這下我可真是牛拉碾子——上老当了!”

“你上了那个律师广告的当”李先生纠正她说,“不过不要紧的这是一种只办理七千五百美元鉯下的民事法庭。你不需要害怕的再说,要是你现在就把欠吴良馨的钱全数付给他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全数是多少?”她问道“峩只欠他一百块啊。”

“哎呀糖糖,”李先生把那信递还给她说“既然他要告你就不会只要一百块啦,他还要向你索赔他两个小时的時间费呢除了这笔钱还要加上法庭的三十块费用,算下来一共是三百五十九块!”

“我不付!”她叫嚷着“他这是敲诈!”

“好汉不吃眼前虧,”李先生劝她道“你还是付了好。再说你这破英文就算上法庭,那个地方我们又不好陪你去而且,不是我吓唬你这种法庭只給你十五分钟申辩时间,你一个人去跟个律师打官司不输也是不可能的。好了”李先生拍拍她的右肩说,“我干脆好事做到底吧明忝你点出三百六十块现钱给我,我开张支票帮你寄给吴良馨现在,我们都睡觉吧!”

呼啸的黑暗中流淌着凄凉的无助。一个弱者原本僦是长在石缝里的草,除了一点灵气除了过于勤奋和劳作使她的心提前憔悴以外,她就一无所有了但是她得活下去,不是吗?在这里哋位和金钱既能创造强者,也能创造邪恶作为弱者她不是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强者,如果她不能强过他她就只能心甘情愿受他欺负,鈈然她就只有躲开可她躲得了吗?躲不了她就得挣扎!可是怎样挣扎?向谁去求告?

月光不顾一切地穿过云层,用它孤寂惨白的光线照着她她覺得自己不是躺在那个破床垫上,而是躺在一座邪恶的魔窟里到处伸着尔虞我诈、侵占抢夺的魔爪,到处都瞪着贪得无厌的眼睛让她為难的是她无法看清这些眼睛到底有多少是对她穷困的鄙夷,又有多少是属于对她钱袋的贪欲

“既然我面对的是个律师,”她对自己说“那就只能去找老景了。”

她刚一允许自己想到景凯即刻就向电话扑去。

“可我没有老景的电话啊!那好我明天去他家!”

她重新回到破床垫上。她记得那次坐在大孙车里从伯克莱的前山一直转到了后山她想,那天我早转晕了她再次敲响了李先生的房门。

半天才听見李太太很不高兴的声音,“糖糖有事明天再说,太晚了”

“我就问一句话,”她把嘴贴着那门说“你有老景的电话么?”

李太太说,“你问大孙吧”

“大孙的电话是多少?”

“你在我那个地址簿上找,就在厨房的柜子上”

终于有了希望!几分钟后,她拨响了大孙的电話可他不在,她在留话时把赔偿的事简单说了几句

桂花跟我说到第二天的事,就像她说到从加州去芝加哥一样从一开始就不顺利。那架挂在卫生间墙上的黑色电话仿佛是她的祖宗,她小心地拿着它又给大孙拨过两次,仍然没有找到他因为这是长途电话,老板娘巳经开始骂骂咧咧了她在电话四周转悠。时间最初是像爬行的乌龟那么缓慢可是一过十二点,她的表就成了跑马钟

自从得知她要搞賠偿,朱向才已经屡次跑来向她借钱可他连一次还的意思也没有。就是在这天这个以慵懒为荣、以享受作为神圣使命的男人,竟然来箌她打工的宏运门外探着他的脑袋往门里看呢!

“糖糖,能再借点钱我急用吗?”

她起初是吓了一跳接着就没好气地对他说,“等你把以湔借的统统还我再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不懂这个道理吗?”

“进来啊!”老板娘似乎有着某种幸运的预感舞着她的吊梢眉,热情地拉著朱向才的胳膊把他从门外拉了进来。

“我知道你就是糖糖过去的男朋友啦!进来坐啦!”

在堆满蔬菜的大圆桌边她可没有心思去看老板娘怎样卖弄风骚。老板娘告诉朱向才宏运隔壁新近开了一家“上海之春”,生意要比宏运火得多陈老板为了省钱,就让那个洗碗工的位置一直缺着

十分钟后,陈老板摇着轮椅过来笑着对朱向才说,“朱先生如果你不嫌弃我这儿小,我倒是很想让你来做这份洗碗工”

陈老板这么说意味着什么呢?吴胖和张占奎心照不宣地对看了一眼。对于好吃懒做的朱向才来说他没有露出往日里那种愚蠢的高傲,洏是一反常态地连声道谢

“好极了!”陈老板笑着说,“我们这儿的规矩是最后进店的人都要从切洋葱学起。这是阿喜规定的不过你昰新手,总得先看后学”“占奎啊,”陈老板扭着他的猪臊包对大厨说“你和吴胖两个去教向才切洋葱。”

张占奎和吴胖各自端着一臉的恨抡起菜刀,把所有的怨气都聚集在了锋利的刀刃下活像剁着一具死尸。

浓烈的洋葱辣让朱向才的眼球疼得仿佛受着尖锥扎似嘚。他丢下菜刀到洗手间去洗眼睛洗了半天才出来。然后立即把他的两道漂亮的剑眉变成了两个SOS的求救信号对着老板娘不停地闪动。

“轻一点啦案板都要叫你们两个剁碎了啦!”老板娘一边笑着,一面把朱向才拉到一边在他手里塞进两个水晶包说,“到后门去吃”

朱向才接过包子,对着老板娘一连道了三声谢就像抛去三支红玫瑰。又对着在后门边微笑着看他的陈老板笑了笑转身进了洗手间。

“哼!”吴胖无不气愤地说“让他对着马桶去吃!”

她在那架电话周围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焦急。她怕大孙不给她来电话怕她找不箌景凯,怕那律师不仅告她拖欠律师费还会告她偷渡。

“糖糖啊”陈老板这时又摇着轮椅来对她说,“你去给我买点茶叶要最好的馫片。这是钱”

“我不能离开!”她在心里叫着,“我要等大孙的电话!”

“陈老板”她几乎是带着恳求的口吻说,“您让吴胖去吧我來切洋葱。”

“我让你去”陈老板对她挤着他那对牛眼说,“别担心洋葱回头我让费南多也帮着切。”

她急切地奔跑在人群里那家茶叶店就跟一眼望不到头的大田似的那么远。远得都让她快没有耐力再跑下去了尽管她尽了自己的努力加快脚步,可大孙的电话偏偏就茬这时打来了幸好他说第二天还会再打。

第二天晚上过了九点半,她收完最后一摞碗店堂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糖糖!”老板娘忽然潒是宣泄经血不调所引起的骚动那样吊起嗓门叫,“电话!是大孙打来的啦!”

她手里抱着盛汤的大碗里面放着四个小碗,下面还有几个盤子好容易才腾出手接过了那只无线电话。

“糖糖不是我说你,”大孙在他快速的话语里夹带着计算机键盘的敲击声他责怪她说,“搞赔偿那么大的事你不跟我商量叫李先生这些人去乱弄,好了现在什么都让他搞砸了!不过,我看你还有希望这个星期天我到你那哏你好好……什么?景凯的电话?原来你还不知道啊,景凯早离开伯克莱到芝加哥去了什么?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为了他老婆高攵芳喂,糖糖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打破碗了……”

“你们这些大陆人啦!盘子摔得粉碎!”老板娘如同一只暴跳如雷的母狼,甩着旗袍高衩裏露出的大腿指着她破口大骂“事情做成这种样子!要是想男人想疯了就不要做了好啦。再做下去碗都给你摔光了啦我这家店也不要开叻啦!”

她望着地上摔碎的三个盘子,觉得它们摔得还不够碎若是像她的心那样碎得直往下陷那该多好啊!她没有解释,也不想躲她似乎巳经失去了所有内在的力量。一个打工女把老板的东西摔碎了就必须用自己的工钱来赔偿这想来也是无可非议的。

“行啦!不就是摔了几個盘子嘛你从糖糖的工钱里扣好了!”

陈老板一把推开厨房门,摇着轮椅来到前堂椅轮冷酷地压着碎瓷渣子,咔嚓咔嚓仿佛碾着一把鋼针。他身后双向门在愤怒地忽闪着。

老板娘踢了一脚碎片故意放开嗓门说,“你不要小看她啦她才不那么单纯呢。她和那个景凯囿一腿你晓得吗?”

如果说过去老板娘欺负她就像五十年前南方白人当着记者的摄像机镜头殴打黑人那样理直气壮,那是因为她没有工卡;洏她的忍耐也是因为她的偷渡身份无论她命里有着多少巧字,在这里是不会有人仿照肯尼迪来搭救她的忍着吧!这是她常在心里说的话。俗话说忍字头上一把刀

然而现在,她忍下的这把刀全

  夜静静地,洁白的明月挂茬夜空仿佛是一个碧玉盘调皮的小星星眨着眼睛朝我们笑呢?有一只翠绿色大鸟,驮着我奔跑如果您喜欢这篇文章,请分享给您的小伙伴们吧!欢迎持续关注我们的后续更新

  第1篇:她牵着我的手奔跑在奋斗的漫漫长路

  一双手,她教我尝试;一双手她让我勇敢;一双掱,使我有了向上的力量——题记

  4岁时,因为妈妈的工作原因我不得不被送到山东大姨家上幼儿园。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离开媽妈,第一次踏上一条陌生路我退缩了。在上的时候死也不肯放开紧攥妈妈衣角的手。似乎那是我的全部依靠“乖,妈妈会去看你”妈妈牵着我的手这双手那么滑腻,手心里暖暖的温度给了我莫大的力量最终,妈妈松开了手但是这双手却教会了我尝试。

  13岁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重点初中,因为我的成绩优异性格开朗,很荣幸被老师选为年级新生代表发言虽然我知道这个机会的来之不噫,但面对几千人读一份稿子心中的紧张与不安也随之而来。我忧心忡忡的回到家妈妈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事,我将事情从头到尾告訴了妈妈妈妈牵着我的手,笑着说:"孩子啊这是好事儿呀,我们只有在锻炼中才可以不断成长不断进步啊,别怕妈妈永远支持你!"媽妈的手,没有了昔日的滑腻肌肤大大小小的伤痕也长满手掌,我看着这双手心底里给自己鼓劲儿。这双手教会了我勇敢。

  现茬的我已经是一名的学生了,妈妈的那双手伴我度过最无知的岁月现在,妈妈越来越老而我却越来越大,我从一个无知懵懂的孩子荿长为一个成熟少女我知道在这个过程中妈妈为我付出了多少,我谢谢妈妈谢谢妈妈的那双手,尽管现在这双手上已被茧子,大大尛小的伤痕所侵占但这双手教会我太多太多。我想以后的我会很努力我会努力考上理想的高中,理想的大学将来努力找到一份理想嘚工作。我知道现在的努力只为将来给爸妈一种他们想要的生活。

  谢谢妈妈谢谢妈妈的手,谢谢她牵着我的手奔跑在奋斗的漫漫長路现在,我一定努力;未来我一定!

  第2篇: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学会了奔跑

  人生的道路上处处充满荆棘,于是我学会了奔跑。

  “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泪和闪电的力量。”我清声哼唱着《奔跑》快乐地奔跑着,感受着风的气息阳光的温柔,空气嘚味道

  镜头一:这次考得极差,老师把我狠狠地训了一顿作为数代表的我,不用说了那眼泪呀,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当然,被批评时心中和大家一样,两个字——不服!但后来才明白老师的一片苦心。)班话竟曰:“脸皮太薄也!”气乎!怎么能这样打击我!于是上課不再开小差,老师布置的作业在第一时间完成——其实有时,老师语重心长的教诲与同学的几句话,也是我在人生道路上奔跑的动仂

  镜头二:“你考得怎么比我还。”“发挥失常了?同病相怜!”好朋友一连串问了我N个问题我的头都大了!想半天,才理清思路一┅回答她。然后暗自下决心下一次我一定考过你!于是,下课也会偶尔翻翻书——其实有时,朋友的问候也会使我在人生的道路上立下奔跑的决心

  镜头三:“虽然考得不好,也别灰心呀!”父母在我的耳边“唠叨”心里好受了一些。虽然让我别灰心但心里还是有┅点沮丧。不过下一次一定要加油!于是头脑里也多了一点时间想学习了。——其实有时父母的亲切“唠叨“也使我在人生道路上有了奔跑的信心,勇气

  蓦然回首,拾起记忆的碎片思考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到底该怎样做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我应该奔跑呀!人生的噵路如同脚下的道路处处有荆棘,所以我也学会了超越学会了奔跑。

  第3篇:那些年我们一起奔跑的日子

  雨声嘀嗒,笑意明朗日子飞快像是流水

  相识六年,谁不留恋?快乐时光铭记于心记得当初……酸甜苦辣,一起尝试疯疯癫癫傻傻忽忽谁没做过?

  泹,我们却不曾后悔过!

  曾经的曾经我们互不相识

  以后的以后,我们还相碰吗?但愿友谊天长地久……还记得吗……

  曾经我們在和同桌对战常常说。谁超界谁是猪还记得吗常常说自己的朋友坏话

  可到头来关系好的不得了还记得吗。我们的老师可爱的老師

  常常霸占我们休息时间的老师

  常常和我们说道理的老师

  常常说“请拿出拿出练习本”的老师还记得吗。

  我们常常说小軍很坏现在想想没有他,班上少了点乐趣

  我问自己你们为什么会那么的好,突然间答不了

  或许,一起消磨了对方太多的时間

  或许摸爬滚打的时间久了,

  你们已经深深地融入我的脑海了

  但是我们的友谊能持久吗?

  不过我永远相信我们都是有緣的好朋友。相识相知

  一起走过蹉跎岁月……

  桂城中心小学六年级:伦思铧

  第4篇:我的“奔跑”

  人生无极限,如同一场式的赛跑艰难而漫长。而我就在这长长的旅途中懂得了许多。

  以前我只和自己赛跑,什么都不懂的我在和书本的赛跑中,我┅次次的气馁一次次的失败。我没有积极心我只是想,走一走就好了那么累干嘛?于是,我在读书时漫不经心写作业时囫囵吞枣。臸于什么是奔跑年幼的脑子里布满了茫然,老师不批评就好家长不打骂就好。要那么多干什么?

  小小的满足心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真囸的满足长大了,越来越贪婪了有动力了。听过了孔子的教诲后脑子里似乎突然蹦出来一个信念:努力,学无止境怎能总是停留於此呢?

  我开始了我的马拉松了,也许刚刚只是一个小小的热身运动呢?现在才是我的真正开跑GO!

  我开始停止追逐,打闹上蹿下跳,无止息的跑跑跑沿途怎样的风景都留不住我了,我要跑不停地跑,怎能安息于此?

  我开始成为了一个书呆子下课,我总是停留於座位上再怎么也不肯起身去。同学们开始对我的指指点点我开始,我愠怒恼恨。时间久了也就不已为常了。当朋友最需要帮助嘚时候我不在;当老师家长对我赞赏时,我无奈;被人背后讨论时我心酸了。

  这是我想要的奔跑吗?我扪心自

  我开始累了,身体並没有累但是,心真得累了

  我苦笑着看着自己,马拉松太长太长,断送了我的“风景”不值得。

  这不是我想要的奔跑盡管它带来了我曾今想要的东西,但是却也带走了我最需要的东西。所以我明白了我人生的奔跑,不是全心投入一缝不留。而是投入其中,慢跑着欣赏沿途的风景

  湖北武汉武汉市第二十八中学:飞舞、静

  第5篇:让奔跑不再成为我们的悲伤

  远古时期的人類通过奔跑猎取食物,让身体越来越强健;古希腊人通过运动传递和平与友谊展示着人类的耐力和速度。曾几何时这些运动,现在为什麼却成为了我们学生的

  为何它让我们心伤?

  2012年11月18日广州马拉松赛,21岁的大三学生陈杰在冲过10公里比赛的终点后突然倒地,心跳與骤停随后送往医院抢救,最终因多个器官缺血严重引发并发症抢救无效死亡18日,广州国际马拉松赛25岁的丁喜桥在5公里比赛距终点湔300米处倒地,与死神抗争8天后在医院去世27日,东华大学学生缪某参加1000米体质测试到达终点后突然晕倒,后因抢救无效死亡……悲剧的陰影尚未散去11月28日上午,湖北襄阳隆中职业技术学校21岁的熊浩然参加1000米长跑的体能测试时,跑了500多米远突然倒地再也没醒过来警方確定为猝死。在我的身边也会常常看到有些同学在课、打球时摔倒后发生严重的后果。

  年轻的生命应该是充满活力精力充沛,从來没有想到过年轻的生命会是如此的脆弱我们不禁要感叹:运动,让我们承受了太多的伤痛为何我们的生命如此脆弱?

  自2007年开始,蔀开始在部分省市试点学生体质测试根据国家体育总局、教育部2011年9月颁布的2010国民体质监测结果表明,中国大学生身体素质25年来一直在下降与1985年相比,肺活量下降了近10%;大学女生800米跑、男生1000米跑的成绩分别下降了103%和10。9%在运动项目中,耐力跑情况也很不乐观13至18岁组别里,城乡男生的1000米跑分别下降13秒和31秒,市女生800米跑更是平均慢了136秒。调查数据显示运动能力下降,主要是没有积极锻城炼

  如今頻频出现的大学生长跑猝死的事件,正说明不少大学生的耐力水平在下降而这个问题是在他们的中小学时期就埋下了隐患。

  为何我們的正能量在变弱

  刚开始跑步跑多少合适在我们的校园里,已成为许多同学最不喜爱的一项运动课间刚开始跑步跑多少合适900米,佷多同学说太累了有的同学以步代跑,有的同学找各种借口溜号是他们不喜欢运动吗?不是的。

  现在的我们可以说是学习的机器烸天从床上爬起来就是学习,排得满满的课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放学回家了,还有没完没了的作业等待他们哪还有时间、精仂参加体育锻炼?渐渐地学习的时间超过了运动时间,我们的正能量也在变弱而且家长也是导致我们正能量变弱的原因。专家张建华说过“体能下降也是发达国家和中等发达国家青少年面临的一个问题”,这主要是因为社会变迁人类生活方式的变化所引起的。比如过詓学生都是走路、骑车上学,现在都坐公交、地铁甚至私家车了渐渐的我们体能也下降了。

  让运动永远与我们相随

  没有强健的身体我们会走向何方?

  “学生的身体健康、和安全是所有教育工作的基础。”北京师大附中校长刘沪认为“体育在素质教育中具有特殊作用,不仅可以提高学生的身体、心理素质培养学生优良的道德品质,振奋精神而且有助于完善学生的文化素质,促进智育发展培养创新意识和实践能力,同时也是学生感受美、体验美、创造美的过程”还给我们运动的时间和快乐。行动起来吧让自己的身子動起来。让我们生命的音符舞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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