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申克的救赎怎么改到百分之六十?

一做为邓家村人自我教育的思想史

今晚是第四次鹿寨,我们将要结束关于孔子的话题。今晚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聊《论语》里的两段话,我先把它们抄在这里:

宪问: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为政: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两段很简单的话,文字上似乎没有什么障碍。我想试着把它们讲清楚,讲出一些滋味。

还是老规矩。进入正题之前,我得先帮朋友们回顾一下前几次鹿寨的内容。按照开课之前的构思,我是把开头4次鹿寨当成一个整体。我希望借助这4个晚上,向朋友们介绍一种理解思想史的方式。这种理解思想史的方式,可能和胡适先生、冯友兰先生、侯外庐先生的《中国哲学史》提供的方式不太一样,也和当前通行的意识形态语言不太一样。但这种方式并非我的私人意见或私人发明。我自己是很晚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还可以用不同于胡适、冯友兰、侯外庐的方式去理解古人。我先是从几位西方哲人的书里学到这种方式,继而在更多的东西方哲人那里发现类似的方式。我认为,这种方式能够帮我更好的理解古人,以及自己的生活。

第一次鹿寨,我讲了一个“邓家村故事”。“邓家村”里使用的语言,我称之为“清场语言”。清场语言的特征之一,是用破坏代替理解,用口号压制心灵,用脏词遮蔽体验。如果一个人是被这样的语言教化成年,他的理解力肯定贫瘠得可怕。而心灵贫瘠的最显着症状,就是对贫瘠一无所知。贫瘠的心灵从来不会承认自己贫瘠。相反,它会崇拜自己。它会坚信所有的心灵都该是自己这个样子。所有那些跟自己不一样的心灵,不是傻子就是骗子。一个贫瘠心灵施行自我崇拜的主要方式,就是指责别人是傻子、骗子。它要给所有它不理解的事物贴上“不值得理解”的标签。为了满足自我崇拜的需求,它会发明层出不穷的标签。你从它的嘴里听不到别的,只有标签。当它激情澎湃声嘶力竭地吼着那些标签时,它就成了口号动物。口号动物的心灵活力长期处于休眠状态。它不需要什么深刻的心灵食粮,只要随时抛给它几个口号,它就能激动、亢奋,时而热泪盈眶,时而义愤填膺。一条狗,会扑向骨头或飞碟,那是出于饥饿或好玩儿。那还是狗性的本来的样子。可是口号动物,会被口号扭曲得偏离人性,不成样子。邓家村的伟大之处在于,它会调动一切力量,把村民变成口号动物。于是,一部邓家村的历史,就是“清场语言”的繁殖史。一种“清场语言”繁殖出另一种“清场语言”,子子孙孙无穷匮矣。如果村民们习惯了这种语言,把这种语言当成天经地义的语言,那么侈谈古书、古人、古代文明是件草率的事情。因为操持这种语言的人,在任何时间空间里都看不到别的东西,他看到的,只有沾沾自喜的自己。正因如此,我们的诸子课,要从“邓家村故事”开始。

第二次鹿寨,我讲了一个“橡皮筋故事”。那个故事的重点是,体验永远先于语言。一枚绷紧的橡皮筋上的任何一个点,都会同时感受到两股相反的力。这很像人在世界上的生存体验。只要尚未被驯化成彻底的口号动物,人都会在自己身上发现人性的复杂与神秘。几乎没有人仅仅被一种力量牵引。欲望当然是推动生活的力量。但即便是一心追随欲望的人,心里也总会有些别的声音。这个声音,要召唤他去别的方向。这种体验是真切存在的。人类思想史上出现的繁复神话、劝导、概念、命题,往往是要表达这种体验,传递这种体验,唤醒这种体验。人类思想史上出现的另一些体系、主义,则是意在遮蔽这种体验,禁止这种体验。如果说思想史存在什么学派分野的话。我认为这是最重要的分野。一边是体验的表达者、传递者、唤醒者,另一边是体验的遮蔽者、禁止者。这比儒家、道家、唯物、唯心之类的哲学史常用分类重要得多。喜欢讲述神话的苏格拉底,提醒人们“君子务本”的孔子,都是体验的表达者、传递者、唤醒者。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们可能会使用不同的词汇。雅典人苏格拉底乐意谈神、节制、理性、智慧,诸夏人孔子乐意谈道、天命、仁义。他们并不发明概念,也不编造体验。他们只是用人们耳熟能详的词语,激活人们快要遗忘的体验。

第三次鹿寨,题目是“孔子的学问”。“学”这个字,大概最容易被现代读者忽略。因为现代读者会很自然地假定:孔子和自己使用的是同一种汉语,因此谈论“学”的时候是在谈论同一件事情。还有比现代人更好学的吗?现代人,拥有点击量巨大的以“学习”为名的手机app;现代人拼命考取职业证件;现代人花钱买网课;现代人把孩子送进各种教育培训机构。可是这种“好学”和孔子的“好学”真的是一回事么?现代人“好学”的唯一动力,或许是生存的压力或生存的欲望。一个人不该为提升生存的质量而奋斗吗?学习,不该换取更优越更舒适的生存吗?孔子好像不会否定这些,孔子担心的是只有这些。有一句现代人耳熟能详的古话: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在古代语境里,这句话可能是提醒那些认为圣贤书里只有空洞道理的人们,读书也能使生存获益。到了现代人耳朵里,这句话可能会自动变成“书中只有颜如玉,书中只有黄金屋”。当然,现代人更喜欢另一个读书口号:“为某某之崛起而读书”。听起来伟大许多。但两者真的有差别么?对很多“崛起爱好者”而言,“某某崛起”只不过意味着更多的颜如玉、黄金屋、法拉利。这种现代学习狂热背后,是一种单向的人性信念。这种信念告诉人们,人性仅仅由欲望主导。学习的价值,就在于满足欲望。孔子理解的人显然不是这样的。孔子相信人性既有向上攀升的渴欲,也有向上攀升的义务。“学”,就是对这种渴欲和义务的成全。一个只关心欲望之事的人,算不上一个完整的人。因为他还没见识过更好的事物。学,就是让他去见识那些更好的事物,并且在全新的见识里重新安排、安顿生活。那个得到重新安排的生活,不再只有生存质量一件事。我们来看《论语》里的两段话:

学而: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雍也: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第一段话常遭误解。孔子并不是仇视居安、食饱,更不是怂恿弟子刻意追求饥寒交迫。他要说的是,“好学”之人一定不会是崇拜居安、食饱的人,一定是心里装着比居安、食饱更重要更美好的事情的人,一定是愿意为了那件事而警惕自己、改善自己的人。

第二段话更令人惊异。原来,孔子的“好学”标准,不是头悬梁锥刺股,而是不迁怒,不贰过。不迁怒,不贰过,无非是说人要时刻担荷起对自己的责任。人的奇妙之处在于,他既能意识到这个责任,又有逃避它的冲动。一旦决定逃避它,人就变得特别足智多谋。为了迁怒,他会发明无数个怨天尤人的高深理论。他会把自己的不堪归咎于社会制度、历史规律、敌对势力、落后的传统、愚蠢的祖先。他有无数种办法把自己的不堪包装得冠冕堂皇,然后一直不堪下去。这就是迁怒,贰过。这样的人,最适宜加入高喊口号、烧杀劫掠的愤怒人群。因为在这样的人群里,他轻而易举免除了自己所有的责任,对他而言,那意味着解放。可是,一个不迁怒、不贰过的好学者,不会相信那种解放。他知道,所有的怨天尤人都不能解释发生在自己灵魂里的事。无论可以找出多少理由,灵魂里的善恶,都取决于灵魂的判断和抉择。好学,就是学着做出判断和抉择,配得上灵魂的判断和抉择。孔子和苏格拉底去世之后的很多很多年,德国哲学家康德写作三大批判,建立起一座哲学大厦,目的仍然是要讨论,人如何凭借理性成为不迁怒不贰过的人。当然,他用了一个现代人更喜欢的词:自由。邓家村语感,常常让我们把解放和自由等同起来。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了。世上有很多鼓励人们迁怒、贰过的学说,它们能卸除人的责任,为人制造一身轻松的解放感。可是孔子说的好学,是指不迁怒不贰过,那是要人担荷起自由的重负。这有多难呢?孔子说,自从颜回死后,他再也没见过类似的好学者。

现代人的“学”是一桩生存事务;孔子的“学”是一桩灵魂事务。前者假定,人是且只是欲望动物;后者相信,人负有灵魂的渴欲和义务。

好了,回顾了前三次鹿寨的话题,我想我可以概括地提出几条理解思想史的原则。当然,这只是我自己认信的原则,对朋友们而言,它们充其量只是建议。今后的鹿寨,我还会不断重提这些建议:

1.理解古人的前提,是理解自身所处的语言氛围;因为正是这种语言氛围,使我们的理解成为可能,也使我们的理解成为不可能。

2.邓家村的语言氛围,是层出不穷,相互撕咬的清场语言。这种语言氛围的特征,是用破坏代替理解,用口号压制心灵,用脏词遮蔽体验。它使我们的理解成为不可能。

3.追溯思想史的过程,也是挣脱邓家村语言氛围的过程。我们会遇到与邓家村语言相反的语言类型。它们的特征是传递、唤醒丰富的人性体验,捍卫灵魂攀升之路。或者说,它们是捍卫“双重视野”的语言。

4.思想史的最大分歧,不是某个时期某个地域的学派之争,而是“双重视野”与“单一的生存视野”之争。人类精神史上,不断有人为捍卫双重视野而努力,也不断有人致力于遮蔽它。这是思想史的主要情节。

5.讲述思想史的故事,当然应该关心丰富的细节,但不能让细节遮蔽主要情节。因为唯有抓住这个主要情节,思想史才能成为邓家村人的自我教育。

二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现在让我们回到孔子。我希望,刚刚提到的几条建议,可以帮助朋友们更好地理解孔子。比如,孔子说:

宪问: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这句话在语言上几乎没有难度。如果非要画蛇添足翻译成现代汉语,或许是这样:

孔子说:古代的人是为自己而学,今天的人是为他人而学。

朋友们觉得如何?单从所谓语法上讲,这样翻译没什么问题。但做为现代读者,你大概会觉得哪里不对头。哪里不对头呢?凭借现代汉语语感,你会觉得孔子有违某些政治正确。首先,在现代政治正确里,古今之间,总是古为落后、今为进步。可是按照孔子的表达习惯,但凡涉及“古之人如何……今之人如何”的比较时,他总是站在古人一方。当然,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更大的政治不正确在于:孔子怎么可以认为只为自己学习是好的呢?大凡以现代汉语为母语的人,通常也是接受“集体主义”教育长大的人。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集体主义代表某种高级道德。而“利己主义”是“集体主义”的反面,是要坚决批判的道德缺陷。几乎是从幼儿园时代起,人们就慢慢学会一整套崇尚“集体主义”、批判“利己主义”的官方语言。不管他实际上对个人的权利、幸福、快乐抱有多么迫切的渴望,在“集体主义崇拜”的语言氛围里,他的这些渴望永远处于弱势,永远只能羞答答。直到有一天,他对“集体主义崇拜”的语言压迫厌恶透顶,报复式地唱反调,高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是,这种反调的意义不大,只不过是表达了某种愤怒而已。这种叛逆姿态,既不能让“集体主义崇拜”幻灭,也不能为“自己”正名。一个在这种语言氛围里生长的人,当然会觉得孔子的话不对头:他竟然公然声称为己比为人好,他究竟是太落后,还是太新潮?

每年讲《论语》,我都在大学课堂上做实验:让小朋友们猜,“为己之学”和“为人之学”,哪个才是孔子欣赏的。多数小朋友都会选择“为人之学”。他们说,这让他们想起“为某某之崛起而读书”之类的口号。他们从小就信仰这类口号。尽管他们的1天24小时当中,未必有哪怕10分钟是为“某某之崛起”而读书,但他们还是觉得,只要开口说话,就一定得说这种口号腔调的话。至于心底里实实在在操心的考试、就业、买房、交朋友,都属于上不了台面的理由。他们想不到,孔子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他们想说又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要为自己而读书。

孔子所说的“为己之学”是否就是小朋友们心底操心口不敢言的那些事呢?是,也不是。提到“自己”,孔子从不排斥求官、致富之类的欲求,但孔子从不相信,人性中只有此类欲求。这就又回到了对人性信念的古今之别。

通行的现代信念里,人性是单一的。或者说,人们只在生存视野里思考人性。在生存视野里,所谓人,就是在欲望的牵引下趋利避害的动物。人和动物的区别,仅仅在于能够更高效地趋利避害。现代人心目中的人的模型,就是一个“欲望的人”。这样的人,在绝对不受限制的时候,会绝对放纵自己的欲望。但若让许许多多绝对不受限制的人聚集在一起,那么所有人都会陷入野心和恐惧的双重折磨。因为他可以不受限制地放纵欲望,但他也可能成为别人欲望的牺牲品。于是,聪明的人们发明了社会契约、道德契约。现代人所理解的道德、群体生活,就是一个个欲望的人在生存斗争当中形成的一套算法机制。现代人仍然希望过道德生活,但他们又假定所有的个人都仅仅是欲望的人。于是,道德不是别的,就是所有人被迫接受的枷锁。现代语言如何表达此类枷锁呢?那就是各种主义:民族主义、国家主义、种族主义,当然还有集体主义。每种主义都声称,自己是最合理的生存算法。什么东西是这些算法的共同隐患呢?当然是一个又一个欲望的人。他们总想出于欲望挣脱枷锁,而那将会危机所有人的安全。这就是现代信念的吊诡之处:它首先把人假定为欲望的载体;继而宣称,为了保存自己的欲望,人们必须接受一套算法;继而发现,为了让算法持久维系,必须把人的欲望视为大敌。于是,就有了对个人欲求的污名化。“利己主义”就是污名化的产物。一切不能被算法接受的个人和行为,都会被打上“利己主义”的标签。当然,算法自己不会说话,所有的算法都需要代言人。希特勒曾经是种族主义算法的代言人,历史和现实中的很多暴君,自称是国家主义算法的代言人。我念小学时,曾经发着烧参加校运动会。那位鼓动我参赛的又慈祥又正义的老师,自称是集体主义算法的代言人。在算法及其代言人面前,所有个人的欲求都微不足道,甚至肮脏罪恶。

朋友们肯定还记得我们这番推演的起点:流行的现代信念,假定人是单一的“欲望的人”。起初,他们是欲望的奴隶,为了更好地满足欲望,他们自愿接受一套算法;后来,他们又成了算法的奴隶,或者说算法代言人的奴隶;只要代言人发布命令,他们必须随时准备放弃、仇恨、践踏、诋毁自己的欲望,哪怕是最正常的欲望。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集体主义崇拜”和“利己主义污名”的来历。

“欲望的人”真的就是人性的全部么?孔子当然不承认。人性当中当然有抹不掉的欲望,它们不好不坏,就潜伏在那里。但人性中也有与神圣事物的天然联系。这就是《中庸》所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抹煞欲望,是对人性的扭曲,那是强迫人成为神,其结果只能是伪神。抹煞与神圣事物的联系,也是对人性的扭曲,那是强迫人堕落成动物,其结果只能是更为凶残贪婪的动物。人性其实是一个无比广阔的领域,下抵深渊,上达高天。成为一个人,既不是自封为神,也不是甘当动物,而是在深渊的诱惑中挣扎,在高天的呼召中求索。当苏格拉底到处重申那条“认识你自己”的神谕时,他所谓的“自己”就是这个又广阔又复杂又神秘的自己。当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时,他所谓的“己”也是这个又广阔又复杂又神秘的自己。人得认识他自己,得知道自己可能向下跌落,也可能向上攀升。“为己之学”,就是开启那条向上攀升之路。

在邓家村语感里,“利己主义”和“集体主义”几乎是不可调和的。因为根据现代信念,那个“己”里,只有欲望没有其它。那样的“己”,只能被压制、被驯化。在这种语感里谈论“为己之学”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个“己”已经丧失了任何可能性。人们不相信自己可以攀升,也不相信自己可能堕落。堕落也是需要胆量的。人和人之间的区别仅仅在于:是在多大程度上满足欲望;是像一个乞丐那样满足欲望,还是像一个富翁那样满足欲望。

而孔子的“为己之学”却代表了人性的无限可能性。人往往不知道自己能有多坏,也往往不知道自己能有多好。“为己之学”,正是满足自己那份想要更好、更完整的渴欲。宋代的周敦颐说:“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希,便是渴欲。从士到贤到圣,是一路攀升的渴欲。人人都需要满足动物性欲望,但也总有人想要成全自己的向上渴欲。“为己之学”无非是说,人得成全自己的渴欲。

孔子所谓“为人之学”又是什么呢?我们看一下荀子的解释:

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着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劝学》)。

荀子的区分很清楚:为己之学即是君子之学,为人之学则是小人之学。为己之学,入乎耳,着乎心,布乎四体,让灵魂发生变化,让整个人焕然一新。为人之学,入乎耳,出乎口,什么都不改变。禽犊,是古人社交常用的礼物。为人之学,全部目的只在换取这些社交资本。这样的学习者,其实处于灵魂瘫痪的状态。他可以很博学,但那是一种灵魂瘫痪的博学。为什么说他灵魂瘫痪呢?因为他觉察不到那种向上的渴欲。忽略了这个渴欲,人就算不上完整的人。没人生而完整,但若把残缺的人性视为天经地义,只能说是灵魂的病人。

孔子的人性信念,是双重视野之下的人性信念。唯有在双重视野之下,“为己之学”、“为人之学”的区分才有意义。“古之学者为己”,是说那些往昔的圣贤身上,有一种灵魂攀升的渴欲。正因灵魂攀升,人的心灵力量才不断阔大充盈。这样的人,既有能力爱自己,也有能力爱他人,爱邦国,爱世界。“今之学者为人”,孔子在他的同时代的学习者身上发现了衰颓的危机。人们热闹地学习,但不再渴欲灵魂的攀升,读书只为稻粱谋。这样的人,既不能爱己,也不能爱人。不能爱人,因为他们的心灵贫瘠乏力。不能爱己,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己”为何物。这样的人谈论“爱国主义”、“集体主义”,辨析“利己主义”,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世上最荒唐的事,莫过于由一群灵魂瘫痪者主导的“爱国主义”、“集体主义”。他们没有能力爱任何东西,他们只是崇拜或者惧怕“主义”的权力。“爱”这个字,只是一个入乎耳出乎口的可资炫耀的口号而已。可惜的是,在邓家村历史上,这种荒唐几乎已经成了常态。

视野不同,对人性的信念便不同。看起来相似的词句,在不同视野之下,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意味。表面上看,邓家村语言和孔子所用的语言一脉相承。两种语言最大的差别,不在词句、语法,而在视野。孔子在双重视野之下谈论的问题,在邓家村的语言氛围里,会显得不可思议,或者乏味无聊,或者政治不正确。不幸以邓家村语言为母语的人,必须努力提防藏在自己身上的语言陷阱。

我们刚刚试着转换视野,体会“为己之学”的意味。理解了“为己之学”,我们也就能对《论语》里的很多章句有所会心。

学而: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这是一位为己之学者的学习体验。学而时习之,是说那种让灵魂焕新的学习之乐。有朋自远方来,是说灵魂攀升之路上的友谊之乐。人不知而不愠,是说这条路上的跋涉终究是自己的事。对友谊的需求不能掩盖那个更大更根本的渴欲。在那个渴欲之下,人能享受友谊,也能承受孤独。

为政: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更是为己之学者的自传。孔子的这篇自传,标记的是一个又一个灵魂里程碑。何谓而立,何谓不惑,何谓知天命,何谓耳顺,不在这里细究了。今晚,我打算谈谈“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句话也曾让我困惑多年。依照我的邓家村语感,“从心所欲”就是做想做的事,“不逾矩”就是不违背规矩,而所谓规矩,当然只能是礼法制度。一个人,既能做想做的事,又能不越雷池一步。这状态多让人羡慕啊。然而,这又如何可能?是这个人的欲望被礼法制度驯化了?还是这个人以自己的欲望修订了礼法制度?还是说,人的欲望跟礼法制度本来就完全契合,只是大多数人意识不到?很长一段时间,我就陷进诸如此类的无聊问题里。

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在我的语言和孔子的语言之间,存在一道视野鸿沟,我才从那些胡思乱想里跳出来。在我的邓家村语感里,心之所欲和规矩之间,只有内外之别。心之欲,是内在的私人的事;规矩,是外在的公共的事。这两者存在着天然的冲突。一个是从外部加给人的镣铐,另一个永远保有挣脱镣铐的冲动。于是,“从心所欲不逾矩”几乎就和“带着镣铐跳舞”差不多。

而在孔子的视野里,心之欲和规矩之间,除了内外之别,还有上下之分。一个灵魂攀升的人,总可以听到来自高处的呼召。他并不总是能响应那个呼召。有时抗拒,有时逃避,有时困惑,有时充耳不闻。这就形成了他所愿为和他所当为之间的冲突。孔子说,年过七十,他发现,自己所愿为之事,正是当为之事。

一个是内外之别,一个是上下之分,两者有什么差别呢?差别就在于,在上下之分的视野里,那个心之欲和那个“矩”本来就是一体的。“矩”不是从外部强加给人的枷锁,它本来就在人性的渴欲之中。唯有攀升的灵魂才能意识到它,对它做出回应。

这样说,似乎很玄。我想讲几个故事。

宪问: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宪问: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微子: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第一个故事:子路在石门过夜,看门的说:“从哪来?”子路答:“从孔子那里来。”问:“是那个明知做不到却还要去做的人吗?”如果我们只相信心与矩的内外之别,我们就可能把“从心所欲不逾矩”理解成“带着镣铐跳舞”,继而把孔子想象成一个老练油滑的生存艺术家。孔子的生活,的确有艺术家的气度。比如他向往“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生活。比如他热爱礼乐。只要读读《论语·乡党篇》,我们就能看到孔子在日常生活里的潇洒从容,那几乎是把礼乐规矩和生命融为一体了。可是,孔子决非生存技艺的高手。他人生的很多时间都在狼狈困窘里度过。他处处传道处处碰壁。在当时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尽做些不可能之事的愣头青。

第二个故事:陈成子弑齐简公。孔子沐浴后上朝,向鲁哀公报告:“陈恒把他的君主杀了,请讨伐他。”哀公说:“向三位大夫报告吧。”孔子说:“因为我做过大夫,不敢不报告。君主却说出你去向三位大夫报告的话!”孔子只好向三位大夫报告,他们不同意讨伐。孔子说:“因为我做过大夫,不敢不报告。”陈成子,也称田成子,是齐国的僭主。在诸夏世界里,齐国是大国,鲁国则国势衰微。齐国发生弑君之事,孔子郑重其事地建议鲁君伐齐。依据生存算法,弱鲁伐强齐,当然是亏本买卖。鲁君知道,鲁国的三家大夫也都知道。孔子不会不知道。但孔子依然郑重其事主张伐齐,因为在他看来,伐齐是当为之事,与值不值得无关。这件事发生在公元前481年,孔子刚刚年过七十。孔子这样做,在旁人眼里,仍是“知其不可而为之”。但他自己却说,“从心所欲不逾矩”。我认为,两者是一回事。

第三个故事:长沮、桀溺一起耕田,孔子路过,让子路询问渡口。长沮说:“驾车人是谁?”子路说:“是孔丘。”“是鲁国孔丘吗?”“是。”“他天生就应该知道渡口在那里。”子路再问桀溺。桀溺说:“你是谁?”“我是仲由。”“是鲁国孔丘的学生吗?”“是。”“坏人坏事象洪水一样泛滥,谁和你们去改变?你与其跟随避人的人,哪里比得上跟随我们这些避世的人呢?”他边说边不停地播种。子路回来告诉孔子,孔子怅然:“他抱怨人心坏吗?人不能和鸟兽同群,我不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又能同谁生活在一起呢?他抱怨世道不好吗?如果世道大好,我就用不着提倡改变了。”这是《论语》里最震撼人心的篇章之一。我建议朋友们把这章当成理解“从心所欲不逾矩”的钥匙。孔子听到呼召,领受使命,在大地上为所当为。他也迷路,也狼狈,也落魄,也被拒绝,被嘲笑,被驱逐,可他仍然发愤忘食,乐以忘忧,要做那似乎不可能的事。在邓家村人看来,这是一个失败的孔子。在孔子的自传里,他说自己体验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自由之味。

“从心所欲不逾矩”的确与人们常说的“自由”有关。但它不是什么“带着镣铐跳舞”的自由。这种自由只是在奴役的夹缝里讨生活而已。孔子的“从心所欲不逾矩”,是心甘情愿地担起自由的重负。

再讲两个故事。一个来自苏格拉底,一个来自我所崇敬的神学家朋霍费尔。

柏拉图的《克里同篇》记录了苏格拉底在狱中与老友的对话。雅典人以毒害青年的罪名判处苏格拉底死刑。苏格拉底接受判决,在狱中等待行刑的日子。他每天跟到访的朋友谈论哲学,谈论神和灵魂。到了晚上,就酣然入睡。偶尔,还写把伊索寓言改写成诗。朋友们都很惊讶,他怎么可以接受这个不公正的判决,他怎么可以把等死的日子过程平常的日子。像克里同这样的老友,紧锣密鼓地策划越狱。他告诉苏格拉底,一切都以准备妥当,就连狱卒也乐意帮忙。他们会把苏格拉底送到雅典之外的某个城邦,在那里,苏格拉底仍然可以去街上找青年,聊哲学。可是,苏格拉底拒绝了。他说,在他的一生里,经常能够听到神谕。通常是在他快要做错事时,神发出警示。可是这次,他决定接受判决,坦然赴死,竟然听不到任何警示。看来,这也是神的意思。苏格拉底告诉老友,他当然知道雅典人的判决不公。但这只能说是雅典人滥用了雅典的法律。雅典人滥用法律,不是苏格拉底践踏法律的理由。接受判决而越狱,就是践踏法律。践踏法律,就是侮辱城邦。而雅典城邦,正是苏格拉底深爱的故乡。苏格拉底谈了一辈子哲学,主题之一,是如何让这个城邦变得更好,更正义。践踏法律侮辱城邦,就违背了他自己的哲学。越狱出逃,无论逃到哪里,他都不再配谈他所钟爱的哲学。所以,接受判决,坦然赴死,在死前尽量更好的谈论哲学,才是他苏格拉底该做的事。于是,日子到了,苏格拉底喝下那杯毒芹汁。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嘱咐克里同向医药之神奉献一只公鸡。他把死亡当成对灵魂的治愈。这是雅典人苏格拉底的从心所欲不逾矩。

朋霍费尔是德国神学家。二战初,他谋划刺杀希特勒。刺杀失败,朋霍费尔入狱。在狱中,他读书,写信,写诗,帮助难友抗拒恐惧。狱中圣诞夜,他在心里吟唱圣歌和赞美诗。然后,他写信感谢父母,是父母给他的教养帮他在艰难的日子里活得像个人。还有一次,他正给朋友写信,忽然响起防空警报。警报过后,他在信上写了一句:“我又被警报打断了一次,而此刻正坐在门外享受阳光。”1945年4月8日,索恩贝格的巴伐利亚森林,某个村庄,一间教室。迪特里希·朋霍费尔牧师为难友举行了一场小小的礼拜仪式。最后的祈祷刚刚结束,门开了,两个身着便服的人走进来:“囚犯朋霍费尔,准备跟我们走!”难友依次向牧师道别。其中一位,记住了牧师的话:“这,就是终点。对我来说,是生命的开端。”1945年4月30日,希特勒自杀。这是现代人朋霍费尔的从心所欲不逾矩。

四 如何谈论孔子,邓家村里的肖申克

聊完“从心所欲不逾矩”,有关孔子的话题也该结束了。接下来,我们会从墨子一路聊到李斯,看看诸子的精神如何在诸夏世界展开、变异、终结。

谈孔子的时候,我刻意用了很多大词:神圣根基、灵魂的攀升、双重视野、清场语言。我也刻意编造了一些荒诞故事:邓家村故事、橡皮筋故事。我知道,这种讲法会引起一些朋友的反感。因为依据某些当代的政治正确,孔子是无神论的,孔子是平易近人的,孔子不会侈谈什么大道理。这些政治正确,多少有些道理。读读《论语》,我们就会感到扑面而来的日常性。孔子的确不是那种喜欢揪住学生耳朵大谈神圣的老师。

可是,孔子谈话的日常性,是双重视野之下的日常性。在邓家村的语言氛围里,那种日常性会变味,变成生存视野里的一地鸡毛。谈论孔子而使用很多大词,实属无奈之举。使用这些大词,与其说是为了更好的阐释孔子,不如说是为了更干脆地挣脱邓家村语言氛围。为了挣脱,有时不得不用些蛮力。

双重视野,不是非要把人变成整天高谈天道、上帝的大词发烧友。相反,在孔子或苏格拉底那里,双重视野是要帮助人捍卫生活,让人在日常生活里时时刻刻辨析本末,为所当为。唯有如此,我们所珍视的生活才能被捍卫,而非被剥夺、被糟蹋。剥夺、糟蹋生活的力量很多,有些来自暴君的贪欲,有些来自我们自己的贪欲。要想抵抗剥夺、糟蹋,首先得学会认出它们。可是当我们的视野变得狭小,我们会渐渐丧失辨识的能力。人就是如此。仅仅见过坏的,便认不出坏的。见识过好的,才能认出坏的。双重视野,就是要让人见识好的。为己之学,就是要让人领会那好的。丧失了对好生活的见识和想象,人就会把坏生活当成生活本身,甘受奴役,依赖奴役。

我至今记得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的一幕:老囚犯出狱,发现自己离开监狱根本无法生活,于是上吊自杀。电影里把这成为“体制化”(That`s institution alized)。体制化的前提,是剥夺人对好生活的记忆与想象力。比依赖一种生活更可怕的,是根本不知道还有别的生活。那位老囚犯可怜。他的可怜之处在于,等到终于获准看看世界的那天,却再也没有能力看见世界,面对世界主动闭上眼睛。我不想做那样的囚犯。

恶魔岛的悬崖峭壁上,面对着波涛汹涌的蔚蓝大海,白发苍苍的亨利·查理尔激动地向自己的同伴路易斯解释,他找到了一条逃出恶魔岛,通向自由的路,这已经是亨利第三次预谋逃出恶魔岛。显然,前两次均以失败而告终。看着一脸兴奋的亨利,路易斯满怀狐疑地说:

这是电影《巴比龙》中最令我心动的镜头,亨利的回答看似调侃,却言真意切。事关自由,没有其它路可以走。如果这一次越狱成功,他们就真的自由了。如果失败了,他们必将葬身大海。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自由了,彻底地自由。

1930 年,亨利·查理尔被指控杀害一名皮条客而锒铛入狱,后来被流放至法属圭亚那的恶魔岛。这座岛四面环海,水流湍急,是一座天然的完美监狱。然而,从入狱的第一天起,亨利就策划越狱。

1973 年,华纳公司根据亨利的自传小说《巴比龙》拍摄了同名电影,由斯蒂夫·麦奎因和达斯汀·霍夫曼主演,「巴比龙」是亨利的绰号,源自他胸前的蝴蝶纹身,此中的象征意味一目了然。

「自由」一直是电影最经久不息的主题,因为它关乎人的基本生存需要。其在电影艺术中的表现形式也多种多样。有一种形式我觉得最为合适——「越狱」,无论从象征层面还是现实层面,「越狱」题材仿佛就是为「追求自由」量身定做。关于「越狱」的电影,一长串的片单可以列出,但人们首先想到的可能还是《肖申克的救赎》。

其实,论经典程度,《巴比龙》丝毫不输前者,甚至可以说,《肖申克的救赎》中的许多人物和情节设定都是从《巴比龙》中而来。在追求自由这条道路上,两者如出一辙。

很多时候,自由似乎成了一个伪概念。当裴多菲的诗句被段子手们改造地面目全非,流行歌曲中常念叨的「自由!自由!」也早已有名无实,沦落成唱片销量的牺牲品,失去了六十年代嬉皮士的精神内核——美国作家乔纳森·弗兰岑就曾调侃过当今流行歌曲中满嘴的自由自由:「尤其是他们那些平庸乏味的歌词,『一定要自由,如此自由,哦,哦,哦。没有自由我无法活下去,哦哦。』几乎所有的歌都是这些话」——自由究竟是什么?其实,即便像以赛亚·柏林这样已经写出了《自由五论》的思想家,也时常感到迷惑:「同幸福与善、自然与实在,自由是一个意义漏洞百出以至于没有任何解释能够站得住脚的词。」

虽然自由有些虚幻,甚至有些陈词滥调,让人们无法真实地把握住它,但在「越狱」题材的电影中,对于身陷牢笼的亨利和他的狱友们而言,自由却是实实在在的,自由就在墙外,就在与恶魔岛一海之隔的对面大陆。因此,无论象布列松这样的电影大师,还是象史泰龙这样的好莱坞明星,都热衷于这一题材,显然在追求自由面前,人人责无旁贷。

以赛亚·柏林无法对自由进行明确的界定,但他提出了两种自由的说法,可以让人们在虚无缥缈的自由幻影中隐隐约约窥见出它的形状,即「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柏林所谓的「消极自由」,就是没有人或人的群体干涉我的活动,我就是自由的,而「积极自由」就是指个体成为他自己的主人的愿望。两种自由形式没有它们的名字那样看上去截然分明甚至好坏立辩。其实,与其用「消极」「积极」来命名,毋宁说是自由的「主动」与「被动」,是自由主体的动作倾向。

套用柏林的理论,我们可以简单的认为,亨利追求的自由是典型的「积极自由」,满载囚犯的船还未到达恶魔岛,亨利就在为自己越狱做准备:了解周围的情况,寻找可以帮忙的狱友,准备必要的工具,在脑海中制定蓝图。在积极寻求越狱的过程中,亨利追求的其实一直是想成为自己的主人。

相反,路易斯则是典型的「消极自由」,他一直想通过外部条件的自动成熟来消除对自己行为的限制。筹备越狱时,亨利就曾劝路易斯跟自己一起越狱,而路易斯则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妻子和律师身上,通过他们去贿赂法官来减轻甚至减免自己的刑期。他还反劝亨利,只要有钱,也可以为亨利减轻刑期,但亨利显然不会将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手里。

后来,即便路易斯越狱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最后一次越狱,路易斯甚至完全放弃了,并不是他已习惯了牢笼,而是因为他认为阻止自己行动的外部因素已经消去:在恶魔岛,他拥有了一栋自己独立的房子,可以种花,可以养猪,虽然条件差了点,但小日子还是可以过下去的,何乐而不为?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仍然在恶魔岛这座监狱里。

所以,以赛亚·柏林对「消极自由」的缺点进行了批判:「如果自由的程度随需求的满足而变,我就可以通过消除需求来增加自由,消除需求和满足需求将一样的有效;我可以使人们(包括我自己)获得自由,方法就是使他们失去原本具有而我决定不去满足的那些需求」。

显然,我们已从「消极自由」中隐隐尝到了心灵鸡汤的味道。不过,柏林也担心,过度发展的「积极自由」可能会膨胀成超人的实体,成为极权主义的萌芽,这也是自由的悖论之处。

然而在《巴比龙》中,观众倒不必为此担心。当亨利跳下悬崖劈波斩浪游向他用椰子壳做的小小木筏上时,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希望,还有信仰,对自由的信仰,这是亨利最终能够逃出恶魔岛的真正动力,也是无论哪一种自由形式存在并得以实现的前提条件。

作者为影迷,电影学博士。

题图及文内图片来自豆瓣电影

1、《肖申克的救赎》9.6分

影片的主人公安迪是一名银行家, 却因为妻子有外遇并与情人双双被杀而被诬入狱, 狱中他结识一批狱友, 能量最大,心地善良,多次假释都没成功的黑人瑞德和他成为其挚友。贪婪的监狱长诺顿和暴力警官哈德利等人为了能更好逃税而将安迪调出,安迪借机多次帮忙狱友获取做人的尊严。可当使安迪受冤的凶手找到,诺顿为私利拒绝为安迪翻案,让安迪下决心越狱。

“救赎之道,便在其中。”

2、《控方证人》9.6分

影片上映至今已逾六十年。却仍没有一部能超过甚至堪比它的悬疑片出现。纵观世界电影百余年历史,它无疑是迄今为止最伟大的电影之一,它的出现不仅将整个悬疑类型片的档次抬高,更树立了近半世纪悬疑片所通用的模式典范。它的存在,让整个悬疑片类型都变的熠熠生辉。

3、《霸王别姬》9.6分

这部电影实在是经典,任何说自己完全看懂了它的人,都没有真正理解到其中真正的内涵。“霸王是假霸王,可虞姬是真虞姬”啊!

“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4、《美丽人生》9.5分

故事发生在1939年,讲述的是二战时犹太人惨遭大屠杀的历史事件,但贝尼尼却用喜剧的形式来表现悲剧,为那个黑暗时代注入了明快、欢乐的灵魂,让观众在捧腹大笑中泪流满面。电影的主题虽然关乎战争但又超越了战争,因为它所讲述的并不是纳粹和法西斯,而是人类的美丽心灵。

5、《辛德勒的名单》9.5分

辛德勒,一个德国纳粹商人,利用二战为己谋利。起先为获取更多的利润,大量雇佣犹太劳动力为自己创造财富。而后随着战争的进行,纳粹对犹太人的屠杀唤起了他内心的良知。他散尽钱财,以一己之力保护了一千一百犹太人的性命。

红衣女孩是全剧黑白中唯一色彩,她代表的是希望,更是点燃辛德勒心中光明的火焰。

6、《这个杀手不太冷》9.4分

经典的动作类剧情片,讲述了一名12岁女孩在全家遇害后投靠一位职业杀手试图报仇的故事,后来两人也渐生情愫,最后杀手为了救女孩而遇害。捧着盆栽的女孩,带着墨镜的杀手,两人的经典形象深入人心,没看过电影的人都认识,他们成了著名的IP,也有了许多相关的衍生品——头像、插画、手办、仿妆、婚纱照……

“人生一直是这么艰苦吗?”

7、《阿甘正传》9.4分

电影的两个主题,一个是人生的不确定性,电影开头和结尾的那个在风中飞舞的羽毛可能也有相同的象征意味,人生的未知和偶然。另一个就是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并努力做到最好,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世俗智慧,但是阿甘却把这一点演绎的淋漓尽致,人生而有差异,阿甘的智商只有75,但他不论做什么都专注而执著,做到极致。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将会是哪种。

8、《十二怒汉》9.3分

《十二怒汉》是一部没有真相的电影,导演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观众那个男孩究竟是不是凶手。因为这的确也不是电影的主题。这不是一部揭秘探案最后让人恍然大悟的悬疑片,它要讲的东西,比一个简单的悬疑故事要宏大得多。

它关于法律,关于生命,甚至关于我们的文明。

“不管在哪儿碰到,成见总是遮盖了真相。”

9、《盗梦空间》9.3分

《盗梦空间》曾打破《泰坦尼克号》创下来的世界第一的票房纪录,并斩获了包括第83届奥斯卡金像奖在内的多项国际大奖。这部电影的成功,首先在于它为观众打造了一个神奇瑰丽、自由飘逸的奇观空间。

开放式结局,令人回味无穷。

10、《泰坦尼克号》9.3分

影片运用了大量的蒙太奇手段来展示“泰坦尼克号”上各阶层的人们,卡梅隆导演将“泰坦尼克号”浓缩成了一个社会的缩影 甲板就如果这个社会的公共区域 并将上面的人们划分了四个不同等级,镜头一直在头等舱和三等舱来回切换 豪华套房与狭窄拥挤的上下铺,即时在甲板上三等舱的人也都只能抬头仰望头等舱的人。但Jack和Rose的爱情却跨越一切,奔向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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