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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行,我的厕所读物太刺激了,我怕你受不了。

花少北就在那笑,笑了半天跟我说,救救兄弟吧,妈的。

我看他请求不诚恳,笑容很真挚,还他妈不文明,就咬紧牙关,说不可能,休想,做梦。

我说,我拉屎也很困难,跟厕所读物没有关系。

花少北就不问了,但他的眼神很明显鄙夷了起来。

那时我想,卧槽,我竟然可以看到他的眼睛,是他功力有损还是我练就观微大法了?

其实花少北的眼睛不算小,我看他以前的照片的时候,觉得还称得上是神采奕奕。这些年可能有点胖了,导致脸上有点肿。只是有一点,客观的讲,完全不影响他的颜值。他之前跟我说他是他们公司最快的我还不信,后来我才知道是的——那天花少北开车过来接我回家,我站在门口吓了一跳,看到那辆车从远方嘟嘟嘟地冲我开来,窗户打开,花少北的脸出现在驾驶座上的时候,我人都傻了。

我扒着车窗问,不是,兄弟,你什么时候有的车?

兄弟什么不能有?他跟我装腔作势,上车,带你兜风。

我半信半疑地上了车,刚拉开车后座,他就在那催命一样拍车窗,说后面睡着人呢,你坐前面来,要不人家吐你一身。

我就坐在副驾上,战战兢兢地绑好安全带,还有点怀疑,这是本人吗?

于是我打开手机搜索起来:

这个世界上有人皮面具吗?

花少北不知道我在搜啥,等红绿灯的时候探过头来看了一眼,吓了我一跳,赶紧把手机屏幕按黑。他问我干啥呢,我总不能说兄弟我怀疑你不是本人吧,我就只能说,看看游戏下好没。

他一肚子问号,问我什么时候把吃鸡卸了。

我闭嘴装哑巴一番,缓缓说,马上毕业了,怕影响我学习。

花少北哦了一声,接着开他的车。

不得不说,花少北开车确实可以,尽管他驾照已经拿了三年并且在这三年期间完全没有碰过方向盘。看样子他来接我之前可能还受过专人指点,不然就他之前在游乐场里开碰碰车的样,早晚能叫我妈拿上三百万保险。

这时候我又问他,你今天保险交了吗?

他说交了。我盘算了一下,那可能能拿四百万。真他妈赚。

但毕竟也关乎着这一笔钱究竟能让我垂死病中惊坐起到什么程度,是只在病床上蹦迪还是直接一跃而上天花板,成为医院的一道靓丽风景,我打开了手机,还是寻找今年保险的数额。

花少北好巧不巧又把头探过来了。他想问问我今晚想吃啥。

就正正巧巧看到手机屏幕上的一行大字:

劫匪冒充我朋友绑架我怎么办?

花少北看着我,我看着花少北。

那一瞬间车内的空气都凝固了,我就好像咸亨酒店的孔乙己一样,花少北就是那个酒店的老板,拿着一只瓢原本要舀酒,听见我的猪话,抬手就要来舀我的脑浆。

我连忙说,没有花老师,不是那个意思,我不小心点开了这个界面。

花少北看着我笑了,笑得很慈祥,说没事,我怎么会放在心上。

我放心了,也冲他笑,笑得很坦荡。

谁知正直的人总是会受到命运的非议,花少北原本慈祥如八十岁爷爷的面庞刷的一下变成了电视剧里的铁血人物(有如燕双鹰一般),板着张脸面色阴沉沉的,把我的安全带啪地一解,一把拉了手刹,转头看着我说,下去。

其实我现在都还在想,如果那时我没有笑得那么正直,而是在真诚的基础上略显谄媚,他会不会就被我的迷魂大法给吸得晕头转向,不但不让我下去跟着车一路跑回家,还会把我亲手送到我的卧室里去,并且还为我铺好被子、垫好枕头,还可以把那二十块钱还给我——为了继续坐在他的车上,我忍辱负重,给他转了二十块钱的账,权当认识了一个黑车师傅。

然后这个黑车师傅还凶得很,人家都说顾客是上帝,而在花少北这,顾客就是共鸣腔:你啥事都得听他的,啥话都得顺着他说,而且必须要比捧哏还捧哏,又要比喜剧演员更喜剧。有时候我也想过,都跟他住这么久了,去当个小品演员也绰绰有余了吧,恰巧当时学校里有个话剧社招新,我带着试试看的心理去了,面试的时候人家让我演匹马,我当场退下。

花少北还很奇怪,说我天天在家里不当人,每日都以马自居,怎么到了圆梦时刻还矫情起来了呢。

我很憔悴,只能说,怕人家发现我太他妈会演了,直接送到马戏团里去当马听人家使唤。

到现在花少北估计还能记得我学马叫很像,其实那也算是一技之长,就好像我以前有个朋友很会学猩猩一样,当时我们去动物园,他站在猩猩面前展示自己的技巧,成功挑衅到了笼子里的猩猩,拿着香蕉一个劲儿地往他头上扔,把旁边一个小孩吓得哇哇大哭,跟个陀螺似的从左转到右找人,问他找谁呢,他哭着说,找奥特曼,猩猩跑出笼子啦。

而至于花少北呢,花少北他,可能就是声音很大吧。如果说我那个朋友把小孩吓哭的原因是他太会学猩猩,由于过于优秀而以假乱真(当然不排除小孩的智商问题),那花少北把小孩吓哭的原因一定是,他突然发现在这个大哥哥旁边站了一会儿,突然听不见声音了。

我就曾经遭受过如此非议。

我一个二十来岁的学生,年纪轻轻就耳背如八十老汉,体检的时候人家在前面说,我在后面“啊?”“啊?”,我同学都惊了,在后面喊我,喊我一声我就啊一声,吓我同学一跳,觉得我是什么乌鸦成的精。

医生就看着我,眼神很复杂,说你才多大啊,咋就听不清人说话了。说着话还抬眼往我头顶看一眼,说,头上倒是没秃哈。

我只好挠挠头说,能量守恒?

我把这事儿跟花少北说的时候,他哈哈大笑,这时我发现自己的听力又恢复了正常,由此十分怀疑。他笑得很不给面子,我觉得他烦,就让他别笑了,他笑了半天,突然问我,你刚说啥?

花少北倒是快乐的很,坐在驾驶座上哼歌,还打开车窗,让旁边车道的司机也听他哼歌。我说这种痛苦让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为什么还要牵扯到其他人。作为一个心怀天下的新时代青年,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去保护人民的耳膜,保护人民的耳膜就是保护人民的权益,这就是格局。

花少北一拉手刹,说你他妈刚刚都怀疑我是别人假扮的,咋现在还管我唱歌?

我看他又要把我赶下去了,这次可能上来就是一脚,赶紧说,你是花少北吗?这么明媚的歌喉,你是李谷一吧。

花少北没来得及反应,他的眼睛刚瞪起来,后面那个就出声了。花少北肉眼可见地在车座上一跳,整个人差点从车窗里窜出去,我才想起来后面还有一个,一把逮着他,问他说,这是你偷情对象吗?

花少北笑着骂我,说净他妈放屁,这是我同事。

那个从车座上慢吞吞地爬起来,说话还有点磕绊,浑身酒味。我喝不了酒,一闻就皱眉,花少北也皱,我俩都转头往后座看,不知道那位一睁眼就看到两个地铁老人时心中究竟作何感想。

那个粗声粗气地说,净他妈放屁,老子是女的。

我转头看了花少北一眼,觉得他好像马上就要把方向盘拆下来砸到这人头上。

后来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无非就是花少北这个同事喝多了,成了一只哑火的铜锣,就知道咣咣直响,一点用也没有。花少北临危受命,开着同事的车送他回家,路上顺手接上兼职打工的可怜社畜我,结果一跟我扯上皮就忘了解释,搞得我差点以为他的身份终于曝光,被什么富豪发现这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一样。

他同事就坐起来说了一句话,紧接着就又好像被捶倒的拳击手,一头扎下去又睡了起来。半晌彻底响起震天的呼噜声,我把包抱紧了,悄悄开了一点车窗,让抑扬顿挫的呼噜声从窗户里幽幽地传出去。

这回我又不是新时代心怀天下的青年了,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聋,你们都得聋,妈的。

花少北开着车,嘴上还吐槽着,说这人打呼噜怎么还有节奏呢。

我听了听,确实,音色不错,竟然有些小号的金属质感。

我们就在呼噜声的动次打次中开了回去,花少北对一些细节掌握毕竟还是不怎么熟练,停车的时候车灯闪来闪去,配合着后座如山高海深的十分有水平的呼噜声,实在很难让人不联想到蹦迪。

临下车的时候呼噜声戛然而止,这哥们从深夜里诈尸一样啪地坐起来,突然问道,什么李谷一?

哥们清清嗓子,一展歌喉:难安忘,今恩宵,难忘今恩恩恩宵……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能记得今晚的事迹,但我确实是难忘今宵了,要是录下来,保管可以让微博的社死现场前十。

他同事有点小胖,花少北扛着有点费劲,我就把他接过来,搭了一只胳膊在肩膀上。把这哥们扛起来的时候,我就听见他的心脏隔着这一层接着一层,在我背上突突直跳。这边所有小区构造都差不多,花少北在楼下停车,我顺着花少北给我的地址,寻找到了这些老房子中的其中一栋。

楼道就好像蜘蛛网一样,左转右转找不到门,经常看到楼牌明明到了三楼,但就是找不到他家住的那间屋子。花少北说到了这边得转个圈,可我好不容易背着这一百来斤的人绕了过去,却从消防通道重新绕到了二楼,站在楼梯口发呆,觉得自己撞了鬼。

花少北给我打电话,让我站二楼楼梯口等着他,他马上就到。

我就站在那等,感觉像跑了个马拉松,半个身子都被汗泡湿了。这哥们还在背上睡得很安详,半天咂咂嘴,可能梦里还在喝。我正寻思着他还能说出什么社死梦话来,突然听见一声哽咽,这一米八的男人竟然在背上呜呜哭起来,我吓一跳,回头看他鼻子都哭红了,心里叹息一声,心想果然成年人的世界都不容易,工作了一天又去应酬,心里肯定有很多委屈。

正想着怎么安慰一下这个醉鬼,却又听到他说,他妈的,顶楼编剧是傻逼吗,还老子洛根李,操你妈,呜呜呜。

我刚和花少北认识的时候,其实也跟他一样社死。在我快乐接受了中介给我提供的兼职岗位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就在那命运般的一天,我的快乐正如我的钱一般戛然而止。

但我只走错了楼,单元门和门牌号我都是没记错的,也就是说,我进入了一栋完全不同的楼房之中,熟记于心的门牌号使我自信满满地敲响了我那位怎么教也教不会的学生家的大门,那时我都想好了,见到那个学生的第一眼,我一定要先发制人问你这次月考成绩怎么样,而不能让小兔崽子先垮下个批脸,哭哭啼啼地说这次月考他又肚子疼了。

于是,当那扇熟悉的棕红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我美滋滋地将心里所想脱口而出。

同时我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不仅脸陌生,身高还陌生。小兔崽子突然长得白白净净,不仅人高了,眼睛也小了,说话声音变了,就连家里的设施摆放都变了。

我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这时这人突然说,呃,那个,兄弟,你就是我刚找来的保洁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我的书包,可能不太明白为什么保洁要一上来先问候他的月考成绩并且还跟个学生一样带着一书包的东西。我轻咳了一声,那时还没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因为他妈的门和门牌号都长那样,谁知道他们两家为什么就那么恰巧用的是同样的门。我脑子一抽,问出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句话。

我问他,你是XXX的哥哥吗。

本来事情并没有那么尴尬,只要他说一句不是兄弟你走错了,我就直接提着包掩面而逃,就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奔跑在大雨中一样,无论他怎么呼喊我都不会回头,就让往事埋在风中,随着岁月慢慢淡去吧,只留我一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被子里想到这件事,尴尬得将整个被子撕烂。

而花少北一脚踢翻了台阶,跟我说了一句,不是,我是XXX的小叔。

我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当时花少北那个傻der会他妈跟对对子一样跟我来了一场线下掰头。

但我当时真的只有闲工夫发愣和感叹命运的不公。

哈哈,是我之前辅导过的小男孩的名字呢。

这个小男孩我不仅辅导过他,还拉着我打游戏拍着胸脯说一定带你上分结果硬生生以一己之力把战绩拖到了负数。

由于战绩之辱,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乃至于我后来自认为潇洒万分的转头离去在花少北眼里完全就是落荒而逃。

花少北后来问我为什么跑的那么快,跟童话里的灰姑娘一样边跑边掉san值,他看着我溜到电梯里,就等着我的书包突然裂开从里面掉出来一份试卷呢,结果没有,由此可见灰姑娘的水晶鞋果然是个有心机的精怪,而知识就是知识,朴实无华又重如千钧,令人难承其重却又乐在其中。

我本以为这就是我家教生涯中的一个小插曲,充其量也就是日后深夜胡思乱想时证明自己是个傻逼的事实,结果没想到的是,我从那时开始,才慢慢地走上了我的受难之路。

我租房,又租到了那个小男孩的小叔的家里。

其实尴尬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妈的他侄子真的给我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阴影。他永远忘不了我当时的舍友看到我的战绩的时候满脸的悲愤,他说,某幻我知道你忙没时间打,但你也至少找个好的代打,别为那一点钱省。

换而言之,我与我仇人的亲戚成了室友,从此以后我们人生中所有的行为都是“互相”的——我们要互相照顾,要互相包容。这里的包容不止生活中,还在打游戏上。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小男孩当时拿我手机用的是一套莫名其妙的剑走偏锋打法了。

因为全是他小叔教的,草。

我与花少北合租的事就不再赘述,后来我想想如果不合租会出那么多事吗,得出的结论是不会的,只要没有相遇自然就没有故事。

但当时的情况却是,我不得不从我的宿舍搬出来。那一阵子我的母亲生病了,为了替家里减轻一些负担,我会出去兼职。而有时由于交通原因会回来的很晚,宿舍门往往都已经关闭,在追在宿管大爷身后痛哭流涕当牛做马了两次之后,高贵不羁的我决定搬出宿舍楼,搬出这个有关门时间的地方,在学校旁边租一间房,至少不用让我在延迟下班以后还要一路飞奔到地铁站,或是站在瑟瑟的风里冲着出租车一辆辆疯狂招手。

我那时候读了研,学习也挺忙的,白日里几乎没有时间去做工作,也就晚上能够挣扎一下。花少北听说了我的情况,自然也十分大度地包容了我,把钥匙给我以后说,没关系,以后你几点回来都行,不影响我睡觉的,我很能熬。

我觉得很感动,道了谢后开玩笑说,夜猫子就是好,兄弟,杜绝了好多矛盾发生的可能性。

花少北就笑,然后他就不说话了,接着吃他的饭。

我后来才知道他不是夜猫子,也没有晚上熬夜打游戏的习惯,或者说他曾经有,但朝九晚五的生活不再允许他那般放纵。

他睡得晚也是因为工作,跟我一样。

与其说我们都是熬夜人,不如说我们都是悲惨996人。

人家是工作完再从别的地方努力加点提成,我们是只要三点前睡就是成功。

由此可见,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作息方面的摩擦了:秃头人何苦为难秃头人?

可你别说,秃头人真的为难秃头人。

这事儿还得从我们合租一个月后,导师跟我说实习的事情开始。

其实我不是很想实习,理由很简单,实习基本上没什么钱。我们也非那种一日千金的专业,普通就是最好的形容词。

课业普通,成绩普通,工作普通,薪资也普通。我上大学的时候倒是与同学们个个自命不凡,但真正到了要工作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幻想,说难听点,就是自恋。当接受了这个世界上实在是少有迟来的天才后,普通就成了奢望:正如你所见,二十来岁,风华正茂,正宜成家立业。连带着会有许多问题接踵而至,催促恋爱或者是找工作之类的事都已经成为人生必经的一道坎了,出现在自己面前也不会多么痛苦,因为知道早晚都会到来。

我不知道花少北的出现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是我生命中必须历经的一场考验,因为我并未觉得难以忍受,甚至十分珍惜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光。所以他带给我的影响是不可逆的——或者说,我自己带给我的伤害是无从消解的,我只能把我自己困在这个故事里,因为是我自己不愿走出来。

所以我到了这里,把故事讲给你们听。

我们其实真的没有吵过架,只是起过矛盾。但也仅仅只是矛盾而已,都是男的,用不着那么矫情,就事论事说一下,干顿饭就完事了,所以在吃饭前花少北建议我实习,吃饭后他就忘的一干二净了,招呼着我打两把游戏,或者看一部题目里有冒号的电影,为那屏幕上的绝美爱情友情兄弟情流流泪,就当没说过这事。

他泪点挺低的,低的有点奇怪,看啥都眼泪汪汪。说到这我又有点奇怪,明明也是个五官健全之人,我咋天天没事就盯着他的眼睛看……不过这件事我从来没跟花少北说过,怕他说我是变态。不过大概率他会觉得我在嘲讽他,这人对自己眼睛可没自信了,三天两头地拿尺子量,就盼望着可以再往外延伸出一厘米。

我不好意思直说,只能委婉地告诉他,眼睛的直径是不会改变的,你出生啥样现在就是啥样,每天撑着眼皮也不会有效果。

花少北就骂我,说全他妈给你懂完了。

不过他以后确实不再为眼睛发愁了,估计已经丧失了希望,也算是挽救了一个失足少年。我总不能天天看着他站在镜子前面做无用功还哼哼唧唧地说自己的眼睛简直比蚂蚁都小吧,一天是可以忍受的,一个周就已经烦了,每天晚上做梦都是花少北对他的眼睛自怨自艾,那眼睛就真跟芝麻似的嵌在脸上,差点把我吓醒。

于是两行眼泪就好像芝麻上掉下来的碎末一样从脸上淌下来,我听到他在那抽鼻子才知道他哭了,回头一看,花少北抱着抱枕缩在一边,头靠在沙发背的凹陷处(他这个沙发在租房的时候就惨遭毒手,被他的小侄子拿着刀挖去了一块,小侄子爽了,花少北抱着沙发哭了一整夜),在那里抽泣。

是真的抽泣,胸腔都跟着一起浮动的那种,半晌还要打个嗝,恶狠狠地从桌上的纸抽里抽出一张来。

实话实说,要是在看泰坦尼克号或者是战狼2,哭成这样我完全可以理解。没有一个硬汉拒绝得了泰坦尼克号,软汉也不行。但我们看的不是泰坦尼克号,是乡村爱情之致我们逝去的葫芦娃,我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哭的。

他难道是在为葫芦的成熟而慨叹于生命的奇妙所以感同身受喜极而泣?

我与他合租了三年,租到我研究生毕业为止。期间鸡犬不宁、鸡飞蛋打、鸡飞狗跳、鸡鸣狗盗,不仅我们家出事,外面还出事,我也不知道就这么个小小的楼怎么他妈天天有那么多故事,楼上三十岁男人是白眼狼,楼下八十岁老太太以前砸过人家家产,花少北吓了一跳,想给老太太送的鸡蛋也不敢送了,生怕人家不爱吃,转头就把蛋壳堆在他的头上,想了半天,决定自食其蛋,权当补营养。

白眼狼这个事儿我倒想多说说,比较迷幻。我刚搬过来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花少北跟楼里的邻居关系都很好,就跟楼上那个男的关系不好。

他是个与人为善的人,突然见人就翻白眼,翻得还很专业,一点眼黑都看不见,实在让人怀疑。我就是问了他一下,花少北很惊喜地跟我说,真的?我翻白眼真的一点眼黑也看不见?

后来花少北还是跟我说了,无非就是这个男的非但没有工作还啃老,用谈恋爱的名义约女孩子的炮并且还骗人家二百块钱。

我说卧槽,这他妈是人吗,这是狗吧。

花少北说,你这么说,狗他妈的就不无辜吗。

花少北说,别侮辱了狼。

本来这事儿就是一个瓜,直到我们亲眼看见了那个男人从人突然变成白眼狼又在一瞬间变成狗的全过程,忍不住感叹于人类面部表情竟然可以如此变化,堪比于警察与赞美诗。

那男的一路狂奔,刘翔都没他快,一路跨越井盖和碎砖块,风一样从我和花少北面前刮过去了。

过了半天才看见一个女孩边哭边骂地跑过来,指着楼层就是一通诅咒,不得不说,这女孩儿的口才是真的好,我听着听着就打开了录音机,心想下次有人再骂我,我就这么骂回去。

我不太敢主动跟陌生人说话,特别是这种看起来一点就炸的,怕说错了话直接把女孩刺激得冲上六楼。花少北却好像看不下去了,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主动上去跟女孩说了两句,果不其然,哭的更凶,边哭还边骂,说他妈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在旁边附和,我说确实确实,你以后还是注意点不要总找这种垃圾。

花少北就在旁边当捧哏,说是啊是啊,眼睛还是要擦亮,你看你年纪这么小还是双眼皮,下次遇到这种面相的男人就赶紧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想笑。可能是为了活跃气氛吧,我就笑了,拎着书包站在楼底下,想,我也是年纪挺小的双眼皮。

花少北就跟我面对面嘿嘿笑。他绝对不知道我笑的啥,不然肯定直接在旁边操块砖头把我砸晕然后卖给狗肉店。可能因为我俩的笑声太有传染力,两个人凑在一起就好像链式反应一样噼里啪啦引燃了一堆,那女孩哭着哭着也笑了,鼻涕泡还冒着,嘴角却咧开了一大块,又哭又笑地说,你俩是他邻居吗,他人怎么样。

我俩就骂,骂的狗血淋头,骂的酣畅淋漓。骂到最后小女孩终于破涕为笑,从兜里掏出一大卷纸来一块糊到自己脸上,笑了一会儿又呜呜哭,哭了一会儿又哈哈笑,循环往复半天,像犯了癫痫。

我和花少北这次是真的吓了一跳。谁能想到讲相声还能给人家讲出癫痫来呢?

我就问她没事吧,小女孩摇摇头,又哭了半天,然后吸着鼻子说,没事,你俩真好。

花少北放了心,就笑了。我俩和蔼而善良地对视一笑。

又听见那小女孩说,谢谢,祝你俩幸福啊。

我那时候肯定头顶冒出了三个问号,因为我看到花少北头顶冒出了一个。而我肯定比他多。无他,我年轻,小朋友总是对世界充满了问号。

我问号着花少北,花少北问号着我,我们面面相问,仿佛变成了咏春叶问。

花少北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不知道花少北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小女孩眼神咋就这么精,背后还冒汗,一点点往外伸着刺戳我的脊梁骨,不停地询问我说,怎么就让别人给知道了呢?

我喜欢花少北,这个事儿,我瞒了他两年。

我跟我同学说的时候,他觉得我有病。

为了证实我没病,我亲自上号和他的新手角色对殴两把,被打的妈都不认识。

我同学说,不是我骂你啊,他妈的,你这个室友他小侄子给你打掉下去那么多分,让你在站队里头脸都没了,这就是你的仇人,小侄子犯法与职业选手同罪,不是我骂你啊某幻,在我这都是要直接五三学测处理的,怎么你还和他成亲家了呢狗东西?

我说,你没有在骂我吗?

我同学说,这么多年了,你找重点的方法还是没能改变,真是从一而终的好男人。

我说,你过来,我揍你两把,要是让我连赢三把我就不想了。

然后我想了两年,你懂我意思吧。

打到第二把的时候我给我妈打电话说,我今年过年可能回不了家了,让我妈照顾好自己,别总省着,想买啥买啥,对自己好一点。

我妈说你又被蜜蜂给蛰了?说了让你把红花油带过去你就是不听,蛰了活该,脸上全肿起来才好,看你还敢不敢去戳人家蜂窝。

我妈说那你是又被鹦鹉给叨了?哎呀我就说了你跟鸟没缘分,小时候被鸟追着揍的场景你忘啦?照片还在家里呢,我警告你别想养鸟,不然我就把照片以后给你女朋友看。

我一听生气了,你可以说我手贱碰蜂窝被蜜蜂蛰成一只大筛子,但你不能说我与鸟无缘。不能遏制我对生命最后的渴望。

我说,我被人揍了,妈,上海某栋百年老屋,速救。

我又说,可能闹鬼,带着桃木剑。

我妈问,你那个家里很有钱的室友呢?你让他凑五百万买个人帮你报仇了吧。

我万万没想到,以往我跟我妈说别给我寄这个寄那个的干货我妈充耳未闻,直接往我的学校寄去了三箱三只松鼠,正是往上搬运的过程激发了我对搬砖的渴望。去年过年的时候我跟她说不要提早洗被罩我回去还要用,她一口答应下来,估计挂了电话就忘得一干二净,于是我盖了三天的棉絮,整个人身上都充斥着一股弹棉花的气质。

却不曾想,我随口扯的一句皮,竟然叫我妈记到了现在,一时不知是成年人的世界太复杂,还是我的世界太简单。

花少北跟我说他有钱,连吹牛都不算,是个悲伤的故事。

这件事还要从我们第一次与楼下老太太的儿子的远方表亲的堂哥的女儿的前男友的后妈说起。

乱吧,乱,真他妈的乱,比你做数学题的时候那颗脑子里想的东西还要乱,哦对你想的东西可能还不能播,跟这个性质还是有所差别。

因为这个是后来我们两个瓜农复盘的时候得出的结论,觉得依靠那样的剧情,应该也就是这么个一团乱麻的关系。他觉得我俩应该去把这个故事提交给电视台,让他们新拍一部甄嬛传,名字就叫《三阿哥和他的小妈与另一个爹的故事》,保管大红大紫。

说这话的时候我俩一起躺在沙发上,他靠着沙发抱枕,我托着腮。客厅里关着灯,电视机里传出来新闻联播的响声,花少北打了个哈欠,笑着骂了楼底下两句,嘟囔着什么吸血鬼啃老族之类的,终归不是什么好话。

楼底下传来敲锅摔碗的声音,过了半天,楼上也好像交相辉映一般,咣的一下往地板上砸了什么东西,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花少北听了一会儿,换了一边躺着,嘟嘟囔囔地说还给他们脸了,摔吧,摔完了自己赔,吵到我睡觉了爷直接报警他娘的。

我问,楼底下老太太家门口那个瓷器,你觉得要是卖了,能卖多少钱?

花少北想了想,笑着说,能卖咱俩一套房子。

然后他说,不过你想那个干嘛,哎,某幻,我有的是钱,他那个瓷器就是放着好看,你知道吧,还不知道是从谁家抢来的呢。

这时候新闻联播虚晃一枪,直接播到了国外新闻。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我问,这是哪个国家啊?

恰此时楼下又传来一声愤怒地咆哮,估计在扯头发。

花少北皱着眉啧了一声,抬腿翻起来,说,他妈的,叙利亚吧。

他打开窗户往外喊,能不能小点声啊,有点社会公德好不好,家里还有个学生要早睡呢,考试考不好你们负责啊。

他心情差,喊得凶,声音隔着几百里都能听见。我坐在沙发上笑,看他站那跟人家对线,突然听见楼下一个女的喊,别他妈瞎几把喊,再喊上来把你连着你孩子一起揍,妈的,一楼傻逼。

花少北倏地一下探回头来,把窗户一把关上,贴着窗帘回头冲我嘿嘿笑。他的笑很真诚很可爱,好像被骂了一点也不难过,反倒还挺开心似的。

他一直很开心,似乎从未颓废。

然后他说,好了小朋友,伦理剧也看完了,赶紧回去写作业吧。

他总喜欢拿我小他两岁的事说笑,好像我小他两岁,就活该当他儿子一样。刚合租的时候我俩不知道怎么相处,争着当对方的儿子,你是儿来我做孙,我为爹来你也得当爸,殷勤讨好,互帮互助,感人肺腑,一视同仁。

争着把对方当爹伺候了一周后,我俩熟了。

但花少北这个爹……不是,花少北这个室友还是很贴心的。他会做的菜不多,我们刚合租的时候分配灶台,基本上是油盐酱醋分给了我,锅碗瓢盆分给了他,但唯一没有分的就是天然气和勺子,因为谁也不会做饭。

花少北拿着崭新的勺子站在厨房看了一会儿,突然把东西塞给我,说我出去查查。

我以为他在查菜谱,结果跟过去一看,却发现他在百度上输入了一行:

如何不吃饭度过一个周?

花少北很忧郁地问我,只喝水行吗?

我算了算,楼下的净水机三块钱一桶水,两个人要是以水牛的方式来填补胃的空缺,一天可能需要花费至少九块钱。

我说,你还不能上厕所,这样才能保证肚子里会一直有水撑着。

花少北还真问我说,那不上厕所,多余的水都到哪里了?

我说当然是到你脑袋里了呀,小傻瓜。

我那一天过的很不好,差点被花少北拿枕头给闷死。

枕头也很不好闻,上面充斥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后来才知道那个枕头从来没有人用过,早就变味了。

我是学生,他是职员,我们差了两岁,就是两颗差了点岁数的韭菜。我和他一般高,一般重,一般的疲倦也一般的对生活充满热爱。有时候我到他们公司门口等他下班一起去撸串,都会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走出来,从那扇大门,走向颓靡的天光,等了很久很久才看到他的身影,他向我跑过来说,老板又让我留下来加班了,语气很低垂,神情却依旧闪着光。

说话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脸,就好像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一切。

他的脸上有那种东西,那种一看就能让人心情舒畅的东西。我分不清那是什么,但在最开始,他有着能让我放下对他小侄子的仇恨的能力,就让我感到十分惊奇。

后来他小侄子经常过来找他玩,看到我,都惊呆了。

我提着水壶准备去烧水,看到这熟悉的身影,想放下水壶把小孩煮了吃了。

小孩一溜烟跑到花少北那,抱住他的腿,一个劲儿地往后躲。

我哭笑不得。花少北也很无奈,按着小侄子的头把他拔出来,问我,你当过人贩子?

我笑着说,那哪能啊,我长得凶吧。

我就当没发生过以前的掉分惨案,蹲下去逗他。这小男孩在同龄人中长得已经算高了,我把手掌附上去,孩子在我手底下腾挪,却不敢动弹。

我拍拍他的头,心想,哎,算了。

爱屋及乌,谁让你小叔这么讨人喜欢呢。

我喜欢花少北的事,谁都没告诉。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我对他的感情只是一种刚出社会的学生对前辈的依赖。因为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在社会上已经摸爬滚打很久了,懂得很多话术和字里行间隐藏的敌意,第一次给我展示的时候,我人都傻了,心想要是孙悟空懂这意思,还用得着每次都得罪唐僧?

这是有用的。我跟着他学了一点,成功成为了导师最喜欢的学生之一。

我刚给花少北报告这个喜讯的时候,他正坐在客厅为吃什么而发愁。我们每天都会为这个发愁,没有人想天天吃像被从海里捞出来的番茄炒蛋,也没有人想天天看见颇具有西方抽象主义风范的水煮豆腐,于是每天都要花费一个小时冥思苦想。

那时候楼底下有卖酒的,也许是因为贫穷,也可能是懒惰作祟,直接把新闻联播前的那一通广告截了下来,每日都在下面循环播放:在云贵高原和四川盆地接壤的赤水河畔,诞生了中国两大酱香白酒……

花少北接话道,其中一个就是青花郎。

青花郎是我们很厌恶的酒之一,因为那位老哥就是喝青花郎喝醉的。

当时我们连滚带爬地把老哥扛上去,路上还得捡着从他公文包里掉出来的各种文件,临进门前还掏了掏他的兜,生怕有什么私房钱之类的叫他老婆看见。

打开门一个年轻女子站在那,看见我们,先愣了一下。果不其然伸手先掏兜,我们都以为是想看看钱是不是少了(一般这种情况下,丈夫出去喝的醉醺醺不是应酬就是嫖娼),结果摸了半天,突然哇哇大哭起来,说怎么回事,戒指怎么又丢了。

花少北站在我身后,我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响。可能要说话。

我托着老哥的胳膊,回头看他。

那女孩真的年轻的很,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后来听花少北说,她也有工作,不过和她丈夫不在一个公司。可能那个公司没有什么应酬会让这个姑娘去做吧,我们把老哥扶着坐在了沙发上,她还在哭。

我和花少北都不会哄女孩,所以这大概也是我俩现在依旧单身的缘故。我只会说,哎呀别哭啦,花少北只会说,哎呀哭啥啊,我俩贫瘠的安慰词汇凑起来都能上狗男人语录墙。

我俩就在那默默地站着,看着姑娘给老哥倒水。

后来花少北问我,如果是他喝的醉醺醺的站在门口,我会先看哪里?

我说看支付宝账单吧,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打开淘宝买什么。

我当时想问,但我没问。

我想问他如果是我喝醉了,你会怎么样?你会问我为什么喝成这样,或者是也像那位姑娘一样上手先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吗?你会在我很晚都没有回家的时候站在窗户旁边等我吗?

但我没问,我一直没问。

一直到我们合租合同到期、再也没有续约的时候,我也没问。

我喜欢他就好像那个姑娘等他的丈夫,时时刻刻都在难以入眠。她知道他不会外出鬼混,也不会浪费钱财,可正因为这些,醉的不省人事的情景才更令人难过。

我第一次知道我的感情并非如后辈对前辈的依赖时,也在此刻。

我们所在的地方对我而言已经不是一个房子,而是一个家。

我希望他可以一直等我。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踏上和他这个哥们一样的路,我会去寻找一份中规中矩的工作,或许与我的专业完全不符,就好像花少北一样。

但人人都是这么过的,世界上这样的人有很多,边做工作边哭的人也很多,轮不到我唉声叹气。

因此我对于我自己的未来反倒不是很担心,只要并不过火,都在我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那一天我们走在夜色里,我们住的小区离他同事的家大概隔了两条街。这样慢慢的走可以消磨半个小时的时光,路上几乎已经没有人了,可见现在有多晚。

我不说话,花少北也不说话。我回头看他,看到他的眼眶还红着。

我回过头来,只当没看见,心尖却好像被一根小刺扎着,一点点的跳着血。

花少北沉默了半天,才笑了一下,从喉咙里憋出一个哎来。

我以为他在叫我,转过头去看他,却听见他说,哎,不容易。

世界上不容易的事很多,只是一一感叹太累了。扛着行李箱上八楼不容易,站在路边打了半个小时的车不容易,蹲在一团糟的电线旁边找那根连着电视的插头不容易,应酬完了醉醺醺的站在寒风里等着人接、人却迟迟不来,也不容易。

那么多的不容易,在时间里面,在到处之间。

并不是用言语说出来的,才是不容易。

当夜花少北早早地睡了,他虽然没有喝酒,但张罗了一晚上,也很累。他其实不是一个喜欢和陌生人交涉的人,更多的时候他都是硬着头皮上,久而久之,全公司就都觉得他的头皮很硬,可以撞碎大石。

我知道他很累,这不是他的天赋,也不是他能做一辈子的事,但在那么多目光和言语的压榨下,他不得不背负着这些过一辈子。

以前我同学去兼职,到餐馆当服务生,从早上七点站到晚上九点,一天两百。白天就很累了,晚上快下班的时候人烟稀少,等下班的这段时间想要摸摸鱼,谁知又有一群西装革履的人进来,大手一挥说,服务员给我上什么什么菜,哥几个好好喝一顿。

那时候已经临近九点,我同学当即就崩溃了。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撑死只能在原地愣愣地站了会儿。

然后抱着菜单回去,把它甩到厨师的手上。

后来他想,如果这群人晚来一分钟就好了,九点零一,已经打烊,没有给他们服务的义务。

可那时是八点五十,依旧在服务时间内。

他再怎么想回学校,再怎么想下班,他还得撑着。

撑着撑着就坐在后面委屈地哭了,眼看着地铁一班班离去,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直到末班车也到了最后一班的时候,他才卡着点出去,一路狂奔到地铁站,却见最后一班车的车门缓慢关闭,地铁如同风一般从他面前卷了过去。

他扶着膝盖站在原地呼呼喘气,一瞬间想从站台跳下去,一了百了。

我想花少北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做他不喜欢的事,说他不喜欢的话,还要去见他不喜欢的人。他是不是也曾加班加到零点,街上连车都没有了,只能自己慢吞吞地走回来。是不是也曾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突然被一通电话吵醒,领导在对面劈头盖脸地一阵骂,然后把文件甩回来,说能干干不干滚。

我想,他这么好的人,不应该说那些话,不应该做那些事。

可他没办法,他必须要那么做。

因为他需要钱。就好像我和他合租,其实就是看中房租便宜。

那一年过年我没回去,因为兼职的老板告诉我,如果我在过年期间依旧可以留在这里打工的话,可以给我多点提成。

我心动了,因为我妈的病日益严重,我需要钱。

花少北也没回去,这是给我的唯一的安慰,让我觉得我在这也没有那么孤独。

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他和他父母吵架了,因为一件很小很小的事,却导致双方都不愿见面。

我都能想到,如果我跟我妈说我并不喜欢女孩子,我喜欢同性甚至还喜欢这个和我合租的室友的话,我都知道我妈会说什么。

我没那么多勇气,我只希望她好,我爸好,花少北好。

而至于我自己怎样,走一步算一步,只要还没到崩溃的地步,就都能忍受。

但就在那一年,我爸给我打电话说,我妈住院了。

在大年初二的一大早,我原本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等车,当机立断给我老板发了信息请假,订了机票,当天就要往回飞。

但机票最早也是中午的航班,距离现在还有四个小时。我掉头往回走,去准备收拾我的东西,在路上被花少北拦了个正着,很凑巧,他那天也起的很早,想要出去买点零食吃。

结果没买到零食,路上遇到了我。

他后来说,我当时就好像丢失了孩子的可云一样,眼神直愣愣的,差点连他都没看见。

但我怎么会看不见他呢,我只是没来得及反应罢了。他拉住我的胳膊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那时候我还在脑袋里盘算现在走什么时候能到机场,他一把把我拉了回来,我看见他,才想起来我这一去,可能三天都不能工作,兼职还能不能继续下去都说不定。

花少北以为我忘了带东西,说让我在下面等着,他给我上去拿。

我愣了半天,他人都到楼梯门口了,我才反应过来,喊住他说,没有,我要回家。

他有点惊讶,说大年初二了都,你回什么家?

那时我的眼泪就要往下流,可眼眶里一阵湿润,却始终察觉到面上干燥。我是吓怕了还是撞了鬼,一点声也发不出来,就看见花少北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问我订的什么时候的机票。

我以为他会说你别这么急,把你的工作和导师放下来的任务都先做一个安排。

但他却说你别急,我现在订票,我跟你一块去。

我一瞬间如被打碎的玻璃制品,在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我眼看着自己的灵魂骤然垮塌,可躯壳却一直站在那里,沉默而无声的,跟着花少北进了那个无比熟悉却也无比陌生的如同蜘蛛网一般的楼道。

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正如一艘支离破碎的客船,在燃烧的船舷和坍塌的甲板间听见大海的哀鸣,紧接着伴随着火光轰隆隆沉入海底。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也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决定。

我与我妈的关系以前其实不是很好。我现在的性格也跟以前的她有关,那时候她对我很严厉,事事都让我做到最好,可很多时候她所希望我达到的目标对我来说总是奢望,我总是无法匹敌,她便很生气,可生气没用。

我也很着急,可着急也没用。就算是现在的我穿越回去试图完成那些目标,也几乎只是做梦而已。

我现在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有一次考试我发挥失常,考的很差,她很生气,当时她正在包饺子,拿起擀面杖,打折了我的右手腕。

我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感觉,但疼痛消弭了,当时的情形却还历历在目。我眼睁睁看着血从我的表皮渗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眼泪喷涌而出,不是被打的,而是疼的。

那时我想,果然极度的疼痛可以催出人的生理性泪水,言情小说也不是完全都是瞎编的。

因此我小时候与她的关系极其的差,差到有时候听说她休班在家,我都不想回去的地步。但上了大学就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常年在外难得回家一次,我们争吵的机会少了,她没有了以前那些教育上的压力,也就变得和颜悦色起来。我为我们关系的缓和而感到震惊,可能真的只是因为她是母亲,我是儿子,而她很辛苦,我都知道。

我后来才知道她的病已经很久了,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治,只是没什么起色。而到了大学的我因为各种原因渐渐消弭了以前的隔阂,我开始理解她,也就开始为她的病发愁。但事实上,尽管这样,我的生活费还是需要她提供,在我尝试了各种兼职之后,我发现我还是不能为家里减轻一分一毫的负担,我那时才觉得,原来我一直是个无用之人。

那一天我给她打了个电话,沉默了半天,我说,妈,我不想上学了。

我妈以为我还跟以前一样,跟她开玩笑。她也说,那你回来打工吧,给我和你爸减轻点负担。

我说,我没开玩笑,我是真的不想上学了。

那时我已经读到研二,我坐在兼职的店里,四周没有一个人。

我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你混蛋,不知道你竟然能混蛋成这样。

我坐在店里,用手抱着头,半天都只维持着这一个姿势。

远在读研之前,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就容易陷入深夜胡思乱想的怪圈。

我看着手机里的搞笑视频,插着耳机笑得浑身颤抖,把自己缩在被子里,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笑过去。

可只要一放下手机,四周变得安静了,静的只能听到我舍友的呼噜声,我就开始心脏怦怦直跳。

我想起还在工作的我父亲和病愈加严重的我母亲。

我躺在床上,用手捂住脸,很深很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喉咙里一阵痛,就好像刚跑完一千米一样,痛的要咳血。

我努力不让自己抽动着,可整个人还是不住地颤抖。我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哭,心想,我上这个学到底在干嘛,我除了只能给家里增加负担,我到底在干嘛。

可是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能看得见这个夜晚发生的一切。

那一天我兼职的时候遇到了一点问题,导致我离开时比原来下班的时间更拖后了两个小时。

那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好巧不巧,外面下着瓢泼大雨,还打着雷。我出门前没看天气预报,当然了,看了也不会记得带伞,因而站在店面门口,借着那一点屋檐,很沉默地看着外面的一片朦胧。

雨实在是太大了,之前还能看到几辆出租车,都是已经载了客的,头也不转呼啸而过。等到在十分钟之后,街上已经是空无一人,别说出租车了,就连月亮都看不见,我坐在门口的石墩上,听到我老板问我,用不用把我送回去。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咋想的,可能就是怕麻烦别人吧,脱口就是一句不用谢谢老板。

然后我老板真就没坚持,我寻思着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跟你走了啊妈的,结果真就说了句那你注意一点啊咣的关门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店面门口,看着呼啸而去的老板的车,心想,我他妈图啥。

我现在想想,我那时可能是被花少北给惯坏了。他是那种很从一而终的人,具体表现为之前一起出去吃火锅的时候,他想让我尝尝他的酱料,但里面有香菜,我贼雷,雷到三花聚顶,谁让我吃香菜,不是他要了我的命就是我要了他的命。

但花少北是谁,玩那个锤子游戏都会坐在电脑前不眠不休地一遍遍试的勇士,会因为我以死相逼而不让我吃香菜?

我二人在火锅店缠斗,活像过年的时候我妈和我大姨,一个要给我钱一个非不让我要,于是双方进行了一番力量与演技的较量,最后钱到我妈手里,跟我没半点关系。

在家里也是这样,每次看天气预报说可能下雨的时候,我都抱着侥幸心理不愿回去去拿拿把伞,花少北就一定要让我带上,如果我拒绝,他就要直接塞到我的包里,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说,好了某幻,去吧,你带上伞,兄弟也放心。

这次纯属是因为他太忙了忘了看天气预报,他一忘,我又从来都不记得,由此酿成悲剧。

但当时的情况是,在我加班的时候才打的雷开始下雨,也就是说,如果我按时下班,我压根不会碰上这场大雨,也不会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屋檐下,被一根筋老板直接甩出十万八千里。

我不想难受。可我很难不难受。

我想为什么我要拒绝老板。为什么我要害怕麻烦别人。

为什么我要过来做这个兼职,为什么我妈会生病。

为什么我兜兜转转到现在,还是什么都没有。

那一天花少北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在哪。我有点难以启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外面下雨了,我没带伞。

花少北在那边很惊讶地笑起来。他一笑,我心头的阴霾似乎就被驱散了一点,原本被雨哄得潮了吧唧的衣服似乎也没那么粘了。我搓搓手臂蹲下来,像个蘑菇。我第一次去请求别人,我问他可以来接接我吗。说出口就后悔了,这么大的雨,我不坐老板的车反倒叫他来接我,我有病。

花少北果然说,我没车啊。

我立即说,那没事,我打个车吧。

他说等会儿。然后他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无所事事地蹲在屋檐下。过了一会儿他电话打来了,问我在哪个门等着,他来接我。

他笑着说,我把房子卖了,从淘宝上买了辆车。

他来的很快,车灯往我这儿一闪,我就知道了,又是那个同事借的车。他慢吞吞地淌着水过来,按下车窗来,冲我招手说快点跑,回去洗澡,你看看都几点了。

然后我跑过去,一把拉开车门,却还是被淋湿了半个肩膀。

他头发上也有水,两个人湿淋淋的,挤在这么一个小小的空间里。

我说,谢谢你,北子哥。

他哼了一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说让我下次记得带伞。

那时我心想,年龄小真好。

再稍微大点,我估计就对着他说不出来这话了。

我以前被教导与人为善,多交朋友少与他人结仇,得饶人处且饶人。同时我还被教导尽量少麻烦人家,能自己做的就自己做,千万不要恃宠而骄。

那时我想,恃宠而骄,首先也得有个宠。

我现在也不觉得花少北当时对我的行为是“宠爱”,因为我知道他就是那样的人。

他人好,对人真诚,嘴上说着麻烦,但从来没嫌弃过人家。

他是个这么好的人,一个在如此逼仄的城市下也能笑得那么开心的人。他对所有人都很好,能开着同事的车专门把他送回家,也能在同办公室的人没吃饭的时候悄悄给他点一份外卖,尽管可能他自己都没吃。

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对我也很好。

所以我知道他的爱不是偏爱,甚至可能不是爱,只是他本人展现出来的品质,一种,令人感到如沐春风的类似爱情一般的感觉。

我想要成为特殊的那个,但我没有那个脸面去要求,也没有那个勇气去争取。

就好像一把破碎的月亮沉在水底,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看到,我伸伸手,可能就去捞了。但如果旁边有很多人,很多人都在看着这轮月亮,大家都想把它画下来,都想拍照做永恒的留念。

我的占有欲就会显得粗糙而下流。

他是一片那么好的颜色,所有人都看着,肯定不可能单单是属于我的。

我不敢想,也不会去这么做。

月亮阴晴圆缺,水面波澜起伏,就算再破再碎,那也是月亮,那也是天边的东西,那也泛着光。

所以能看看,就已经是难得的际遇了。

理由很现实,飞机票也太他妈贵了。我跟我妈说我要回去,我妈骂了我一顿,骂完后战场转移,我爸又抓着一把MP5直接给我突突了,说留着钱自己用,别浪费,你妈这我来照顾。

我听他俩骂了我一通,挂了电话,坐在床边上。

花少北在外面收拾东西,钉钉咣咣的,我推开门,跟他说不用收拾了。

我话还没说完,花少北倒先急了,一下子站起来跟我说,反正我必须得陪你一块去,谁知道你到底要干嘛去。

我哭笑不得,满心的堵塞似乎又被他这个人给冲散了。

你看花少北这个人多奇怪,大家都是人,在社会上奔奔逃逃,往人群里一站,被风一吹就散落天涯。可单单就只有他能让我这么高兴,无论多痛苦,他只要一说话,我的心就开始颤了。

我说不用了,病情控制住了,过两天就能出院。

说这话的时候我在叹气,喉咙里有东西一点点往外鼓。

花少北站起来,把挽起的袖子放下,看着我。

这个人真好看,不化妆不打扮也好看,天生的骨子就是好的,胖了也好看瘦了也好看,他就该被那么多人喜欢。

他看着我半天,然后把东西提起来,往屋子里搬。我去帮他,那一瞬间想起来我第一次离家上学的那一天,我妈拎着鞋从屋里走出来问我,要不要带着这一双。

我帮他提着行李箱往回推,突然他握住了我的胳膊。

我的身体如同电流从头到脚串了一气儿,浑身噼里啪啦地疼。

我看到花少北看着我笑了起来。

我嗯了一声。然后我低下头。

我想我真没出息,一个大男人,不仅出尔反尔,还在喜欢的人面前哭了,丢人,真他妈丢人。

这个故事我讲的很乱,因为我在决定将这些事都记下来的时候,我坐在桌前,想了很久很久。

我想这个故事写的很美,但我发现我做不到。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故事,两个普通的人,做着普通的工作,住在一间普通的屋子里,过着普通的生活。可能会有人说这些事根本构不成去讲一个故事,其实就是这样的,不过就是我一个普通人的人生和无疾而终的暗恋而已,每日都是流水账,我过着我自己的生活偷偷地看他,甚至称不上普通的爱情。

我们的故事写不了那么美,触手可及的只有房东留下来的绿植和一张毛绒绒的地毯,楼底下碎裂的酒瓶子和楼上楼下永无止境的争吵。冰箱里烂掉过两只鸡蛋,臭味传满了整间屋子,我睡得安稳,花少北有点小失眠,晚上被臭醒,还以为是厕所炸了,吓得魂飞魄散,结果没去看厕所,先把我推起来,上来就是一句,某幻,卧槽,醒醒,你快去看看,厕所是不是漏了?

我这才闻到臭味,连滚带爬地起来,捂着鼻子过去一看,厕所完好无损。

花少北松了一口气,但臭味仍存。我们俩大晚上的在屋子里跟排雷似的排了半天,才突然想起之前想要送给楼下老太太却没敢出手的鸡蛋,奔过去一看,整个冰箱简直成了一只臭蛋,扑面而来的生化武器,差点把我俩一起掀翻。

这就是坏掉的冰箱和坏掉的鸡蛋,坏掉的空气和坏掉的生活。

我也对我们曾经发生过的这些流水账般的故事进行一个梳理,但我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很多事每天都在重复发生,他给我的恩惠太多,我一一记得,却总忘了时间。我的感情又如冰面下的鱼一样被隐藏了一个冬天,期待着来年开春的到来,等待着破冰的那一天,却又害怕等待我的不是一股春风还是一张破旧的渔网,钓竿一根根地抛下来划烂我的鱼鳍,直接把我带离这片水域,直至窒息而死。

我无法进行系统的梳理,所以也就没办法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轴。

但可以确定的是,在研三毕业后,我主动向花少北提出了搬离这个小屋子,搬去我的员工宿舍。

因为公司太远了,回到这里地铁需要一个小时,打车需要三十块钱。

我笑着跟花少北说,我以前是最不愿意提钱的,长大了才知道以前是真傻逼,你看现在,钱都把咱们两个分开了。

我只是开个玩笑,我永远不可能忘了他,就算是天南海北各据一方,我也不会忘掉这段日子。

但花少北却看着我,没有笑,我看到他的鼻翼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

然后他说,我倒宁愿你一直没有长大。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很滑稽,像一块被不懂事的小孩刻了字的木头。

可是,打车要三十块钱啊。

不合租之后,我们依旧有联系。

我从来都不害怕朋友渐行渐远,可能是因为我以前没有什么朋友。玩得好的也有,曾经交过心也不少,但我看得开,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境遇和目标,他会越走越远的,所以说我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友谊长存,我从来祝他前程似锦。

至于对花少北,我希望我们可以永远保持着联系。哪怕他后来结婚生子也好,他离开了上海到别处发展了也好,只要还能在我这里有两句话可谈,我就已经心满意足。

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说一个小兔子,与狼做朋友与老虎做朋友,可他们后来都走了,因为它们会去更深的丛林。小兔子觉得很委屈,明明大家都是朋友,为什么丢下他一个人在这里。他去问妈妈,妈妈说,因为他们都要去属于他们的地方当王啦,你要努努力,也成为兔子族的王。

后来小兔子发愤图强,成功成了兔子族的王,可他再也没见过狼和老虎,因为他们已经开辟到了另一片丛林,他们都有了美好的未来。

所以你看,前程似锦比友谊长存更重要。

可只有花少北,我希望与他永不走散。

哪怕我依旧囿于原地,我也不希望与他越离越远。

花少北人好,问我员工宿舍怎么样。我说好着呢,有空调有蚊帐有地暖有防盗门,跟研究生宿舍一样好。

他说,你就放屁吧,哪有那么好的事让你给摊上了。

可他却笑,他也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事实上,空调坏了,蚊帐落灰,地暖开一个小时,防盗门上被钻了个孔。我怎么知道这个员工宿舍是这样的,公司外表光鲜亮丽,怎么内里竟是一团破絮。但正如我们之前所被教授的那样,你来这个工作,到底是为了挣钱,还是为了享受?跟学生时代一模一样的说辞,于是大家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我从来知道这只是骗局,因为并没有人规定享受与学习不能共存。但我也知道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含义,你当然可以过的舒服一点,但前提大家都知道。如果你甘愿用那一个月的工资来支付一间华美舒适的小屋子,自然也不会有人拦着你。

可是也不会有人这么干,与自己的舒服比起来,对家里人的贡献似乎要更重要。

我每天都给我妈打电话,询问她病情如何。她出了院之后一直在家休养,心里也急,却还是跟我说不要太累了,家里负担也没那么重。

我把款汇回去,拿和对花少北一样的说辞去跟我妈讲。但我从来不和她视频,我怕她看到角落里结了蜘蛛网的饮水机。

我大叹一声,操着扫帚扫上了他个三天三夜,才扫出个像模像样的屋子来。

可同寝的人又是大障碍,每日晚上打呼噜又磨牙,大声说梦话,还他妈在梦里唱歌。一会儿精忠报国一会儿纸短情长,一会儿铁血硬汉一会儿风情浪子,我一晚上睡不着觉,第二天起来就要顶黑眼圈,还可能犯困。为了不让他再那么长久地歌唱,我狠心扼杀了他的音乐梦,大声咳嗽了一声。

歌声戛然而止。我抱着被子,揉揉我咳得发疼的喉咙,安心睡下。

没过五秒,那边又传来的气沉丹田的歌声,我又咳嗽一声,舍友熟练切歌,循环往复,乐此不疲,可见歌单范围之广,歌曲熟练程度之深。

我躺在床上,又开始思念花少北。

虽然我俩没睡过一间屋子,但是他妈的,他唱歌好歹也好听啊。

花少北听我说了这事儿,问我舍友唱歌怎么样。

他哈哈大笑,说我是不是跟人家结仇了。

我说没,关系好着呢。其实是的。那家伙看我不顺眼,我也看他不顺眼,抢了我几个商单之后,我俩在寝室里打了一架。打的天昏地灭,头破血流,我扛着椅子坐在地上,看着他瘫在门口,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呸了我一口,说,打屁,你他妈是真能打,再打老子就告你了。

我把椅子放下,伸手按了按被他打青的嘴角。

他问,你以前混黑社会的?

我说,学生,别他妈乱猜。

他说,看你这手法挺熟练啊,以前老跟人家一块打架?

他还很不相信地看着我。

我说,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打架。

这就跟场梦似的,我明明已经离开他了,可处处都是他。

我想起花少北之前有一段时间由于工作压力太大而导致排泄不是很通畅,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可以开玩笑的事,对于我们来说,这件事是很严肃的。细如头发丝的神经只需要一点刺激就能被压垮,什么刺激都好,最好不要是肚子痛。不然你以为他之前那个哥们喝醉了酒是因为洛根李死了才哭吗?那他有病吧,在那个随时随地可以给人物套上三层复活甲的编剧手底下,谁能死成?

那只是积攒了很久的委屈都只因为这么一件事而发泄出来罢了。

由此,花少北为了自己的这个问题,很是苦恼了一段时间。我建议他上厕所的时候看点东西,结果这人蹲在厕所里看了三天财政报表,拉的更为痛苦。他就来问我天天都在看什么,我不好意思说我没有那种问题,就胡编乱造说,我翻相册,看风景图。

他急病乱投医,也可能是开玩笑,说要看看我的相册,以解燃眉之急。

我啪的一下就把手机关上了,很快啊。

笑死,我能让他看我手机相册?

那里面至少有一个文件夹都是我以前拍的他的背影,我要是给他看了,我以后还能在这个家里立足吗?

有时候晚上太热了睡不着,空调又不好使,我就躺在床上,打开相册,看我以前拍的那些照片。我们以前出去玩的时候我总会拍他,但不敢拍正脸,怕他发现端倪,只敢拍背影,一张张地划过去,觉得自己有毛病,又觉得自己怂的好笑。

从夏天到冬天,再从冬天到夏天,从短袖到羽绒服,又从棉袄换到衬衫。有手抖的,有清晰如1080的,我一张张翻看,里面都只有一个人,一个文件夹,几百张图片,我全视若珍宝。

我从来没抓住过什么东西,小时候为了达到那些优秀,我放弃了出去玩的权利。没有东西都如我所愿纷至沓来,我都只认为是我运气不好,或者,没什么东西会对一个普通人降下惠泽。因此我患得患失。到手里的,我总觉得不踏实,要把它捏碎了塞到心底,永远都逃不出来才好。可又怕它痛,所以只敢想想,从来不敢这么做,只能看着它抖抖翅膀,渐行渐远。

所以我想,反正都是要走的,我就不要去拿了吧。

让它再那放着,还可以让我多看几天,也许就足够了。

不奢求什么志得意满,没有人会去做将月亮拢入怀中的春秋大梦。

总有一天夜空里也会失去月亮,相逢即是上上签。

我很害怕花少北会觉得我是一个只知道钱的人。如果是小孩子这么说,我完全可以一笑而过,因为他们还不知道生活背后意味着什么。

但对于花少北,我没有把握,因为他比我还有经验,他会知道在社会上,其实面包和玫瑰可以兼得。

可是我不敢要玫瑰,我怕玫瑰枯萎了,我从此再也找不到它了。

相逢有时候就像一艘游轮,从海面上走一遭,留下的就只有那几道散开的波纹。都不用怎么等,离开的那一刻,波纹就被海面抚平,它与海水相遇的瞬间也只有那短短的几毫秒,在浩渺的空间里,一点影子也不留下。

十几亿人口中我能遇到他就已经是奇迹,遇到这样好的人,我不敢靠近,所以小心翼翼。他就是那朵玫瑰,绽放在碎砖与烂瓦之间,他那么好看,我怕把他带走了,他就要一点点的萎靡下去了。

我怎敢这么做,我为什么能这么做。

宇宙中有无数颗星球,每一个都随着轨道履行它们自己的命运。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潮水滔滔,熙熙攘攘,人群中匆匆一眼就已经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又有谁能相信以后你我将共度一生。

所以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我从不后悔,只觉得有点遗憾。

我什么也不怕,独独就怕现在的一切,都是未来玫瑰枯萎的契机。

我在门口看到花少北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割裂了。我提着一塑料袋的东西,嘴里还嚼着一块糖,颇为逍遥自在地转上我这个潮湿的小楼房,手还在兜里掏着钥匙,就瞧见了这位不速之客。

我差点把糖咽下去。那一瞬间,我离着被噎死只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花少北也提着一兜的东西,可能是来给我送吃的。但他来之前没跟我说,可能是为了给我一个惊喜。

但这根本不是惊喜,我们两个都傻在了原地。

花少北先反应过来,抬起手,冲我僵硬地笑了一下,说嗨。

我说嗨,语气很像罗翔老师。

那时我想到,如果我把花少北打晕并且拖下楼运回他自己家里,被举报了我会被判处多少年有期徒刑?

花少北说,我正好经过你们公司,想来看看你,就没跟你说。

我说,哎,行,谢谢兄弟。

说话的时候我盯着他的嘴唇,他盯着我手里的塑料袋。半天他尴尬地笑着说,你买东西了啊,我还以为你工作现在还没回来。

我说,我买啦,北子哥,谢谢啊,但这些东西你带回去吧,我用不着。

花少北说,你让我进去。

我把钥匙紧紧地攥在手里,把手背在身后,笑着说,不用,北子哥,咱们出去找个地方。

他很坚定,我看到他眼眶红了。

我把手张开,犹豫了半晌,还是把钥匙给了他。

钥匙在匙孔里转动的时候,我心如止水。但当门打开的那一刻,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下挡在花少北面前,卡在门框里,紧紧挡住了他。

我们贴的很近,花少北也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我的心哇凉哇凉的。

但如果他真进去了,我的心就不止哇凉这一层,估计立马就会变成寒冰射手。

我很尴尬,说北子哥算了,没收拾,怪乱的。

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力气,被他一下子就给推出了门框,踉跄了两步。我是不可能让他进来的,上前一步还要把他往外搡,却被他拿塑料袋打了一下,东西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花少北绕着屋子转了一圈,也不出声。一时间我们两个喇叭变成了哑巴,只知道对峙。他看到了坏掉的空调和床上的竹席,破了一半的蚊帐和一半黑色一半蓝色的窗帘。

我看着他,心情正如夏天的上海,拥堵又潮湿。

花少北转过头来,指着空调说,你他妈跟我说你们宿舍空调是好的。

他又拍拍桌子,说,你说你的电脑有地方放的。

我扯了扯嘴角,才笑出来说,那是以前,两个男人住一块,这个,不太注重卫生。

他把东西往地上一扔,发出了之前楼上传来的败家子的巨响。

花少北看着我说,你他妈跟我说你过得很好。

我没说话,我看着他的眼睛从里面一点点地涌出那些湿润的东西来。我背着手站在原地,手指还紧紧勾着塑料袋,说,对不起。

他擦了把眼泪,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往外扯,说,走,回家。

只要你向我伸出手来,我就会向你一路奔去。

跟我说,你还是可以去试试抱住一个有月亮的远方。

2021年3月19日。4李淑昕的粉丝是明星长期发展的动力。粉丝种类很多,有死忠粉、黑粉、短妆粉等。总的来说,李淑昕的固粉能力还是不错的。一个方便的粉丝生产设施能生产多少吨粉丝?我们生活中经常吃方便粉丝。这种粉丝味道很好,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方便的粉丝制作过程。其实现在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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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中的黄车能吊多少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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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人误解了粉丝的定义?本文来源于微信微信官方账号Noteman,微信IDNotesman,封面设计,amp,Lili内容来源,2018年10月27-28日,2018年中国运营增长由人人都是产品经理起点学院主办。你有多少粉丝?有一天,当你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被多个聚光灯照亮,有很多人喊着你的名字,为你挥舞着荧光棒,你一定会感叹有粉丝的感觉真好。

  职场这么多年了,这点挫折算什么,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是迟早的事,不就是怕他站稳后黑不到,想乘他刚起飞拦截下来嘛,后面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找资源破局。

  别人家的明星全网黑怕粉丝跑了,我们家的明星全网黑怕明星跑了。

  二月底看完了陈情令,从琅琊榜以后,最好看的古装剧。看得出制作精良,演员也很用心,喜欢每一位演员。后面陆续看了陈情男孩们的一些采访,更加喜爱他们。王一博又耿直又沉稳,看他的采访挺逗乐,肖战的采访比较多面,有的能展示他成熟理智的观点,有的能感受到他的无奈令人心疼。这次事件,他一直未发声,希望他能像一搏一样更洒脱些,如他之前采访中所提到的坚持这条坎坷路,他的路人缘很好,沉下心来磨炼演技,会更上一层楼。

  大家都少吃点瓜,瓜吃多了太容易被带入情绪了,我就是因为这事才发了这个贴子。现在的情况是路人都不关注这事了,基本上这件事最后会不了了之,国家的态度已经说了,靠实力说话,国家也不会封杀他的。但战战再想当顶流不可能了,4月份可能会有一批代言会掉,能保住两三个就不错了。私以为他代言护肤品及彩妆,有其他男明星没有的优点,他太适合这种小电影了,让人一看就有购买的欲望,只要粉丝有购买力,商家不会轻易更换代......
  楼主说得很对啊,最近吃瓜有点多了,确实得反省下,做好自己很重要;外面的世界纷纷扰扰,守好自己的内心很重要;之前总是为了三观争辩,现在也懒得争了;后来又想探知真相,现在也觉得没啥意义了。喜欢的,就坚持用行动去守护,就好了。

  • 同意,最近经济很差,我现在的行业都纷纷倒闭或者半倒闭,国家焦头烂额,是没有精力来管这些娱乐圈的小事的。全球疫情现在越来越严重,极有可能引起全球经济大萧条,到时候不要说娱乐圈,谁都玩完。我现在已经没有精力管17的事了,并且跳出这个圈子发现这也就是内斗。

  我现在不去看那些黑他骂他的帖子了,毕竟对一个明星zqsg的喜欢着,看到那些很难受,会控制不住想骂人,对于很多人说他曾经骂人脏话什么的,我看了完全觉得没什么,我二十左右的时候骂人比他的话脏多了,什么都骂,而且肖战只是和朋友之间的对话而已,断章取义真可怕,人是会变的,二十岁和二十五,三十岁时候的言行可能都会有变化,毕竟要长大,唉,也就是肖战心太大单纯了,觉得自己曾经这些话没什么……

  • 不是他太单纯,是那群人心思太恶毒,幼稚
  • 我现在对这事脱敏了,我不喜欢吵架,也不再关注娱乐圈的事了。反正基本上红一点的没背景的都会被整,剩下一批从小由经济公司包装出来的,千篇一律的明星,他们的长相我都不愿意了解,更不愿意了解他们的内在。都乱吧,以后哪个明星冒头就狙击,有了代言就搅黄,商家也再不找明星代言,成本也降下来了

  娱乐圈快进入寒冬了,至少5年,肖战小朋友居然要在寒冬的日子里熬五年,想想就心疼。我上一次追星,还是十几年前东方神起呢,但我穷,总共就给偶像花了27块买了一本杂志。
  其实我原本更喜欢王一博,我喜欢有天赋的人,不管在哪方面,我还因为王一博而努力减肥过。肖战虽好,但总觉得更方面都平平的,偷偷说一句,感觉肖战的演技潜力,也不如王一博。227事件,意外的让我暂时把天平全斜给肖战了。只希望他能平静度过,能退也好,退不了,就像前辈刘德华一样,用努力弥补天赋吧,人生很长的

  我一个26岁的人,从前追剧,追综艺,没追过星~肖战算是第一个粉的明星~因为看见他给工作人员打伞,我才决定粉他的~我设计圈的朋友跟我说,他在设计圈还比较有名气,并不是因为他的设计有多牛逼,就是因为他敢垮届去做这个事情,而且还做的不错~但是资本下场,又让我看见娱乐圈有多肮脏~蛋糕就那么大,各路资本下场,常年空降17位黑热搜~真的是粉丝说的,怕不是买了包年~去考古他的所有微博,只能说yxh断章取义的东西太多~黑子天天盯着他~现在过去一个月了,还有yxh鼓励他下面的粉丝去抵制肖战~那些在yxh下面狂欢的人,我也不知道是职黑还是路人,如果是职黑,我就想问,这种黑心钱是不是赚的很爽,只要黑他就能有钱拿,如果是路人,我也想说上网冲浪,请带脑子,不要跟风就是黑,你瓜都没吃全,就开始谩骂诅咒了~要知道互联网都是有记忆了~你此刻的言论,如果有一天被用心之人利用,或许下一个被网暴的人就是你自己,看见赵丽颖跟杨幂通过法律途径状告的那些造谣的,一个年纪轻轻,十几岁,一个四五十岁,造谣真的不分年龄,只分脑残,肖战一个成年人糊不糊真的没什么关系,你的人生糊了,就真的惨了~你天天盯着他糊不糊,他有热度,就不会糊~

  • 嘿嘿,我就是因为看了他演的剧知道他是设计师后才着重关注他而成为粉丝的,不然我这年纪可真不会追星了,还追得这么真情实感,又是买代言又写这么肉麻的文,以前我可是没有为哪个明星花过一毛钱。这事让我看得一声叹息,直到现在事情还没有完全平息,也不知道他以后前途如何,只希望他能平安顺遂

  没办法,有人在引导,把他粉丝说的很强的样子,但里面蛮多都是第一次追星的小姑娘,没见过这阵仗

  • 害,都是对家在故意引导舆论呐,故意把肖战粉丝朔造成暴躁脑残的形象,现在XFX里不知道混了多少披皮黑,越是不能出乱子的时候,这群披皮黑就跳出来惹事,然后扣帽子在肖战粉丝身上。这场面可比谍战剧精彩多了,这一个多月来,估计观众也觉得现实比剧好看,这不连一部爆剧都没有。

  抱抱楼主,今天不难过哦!人的想法各有不同,有人说话可能过激了,但并无恶意

  • 没关系的,我那时确实蛮气愤的,等我忙完,发现楼里的姐妹给我回了好多,感谢他们信任我,也谢谢你特意来安慰我。

  抱抱楼主,今天不难过哦!人的想法各有不同,有人说话可能过激了,但并无恶意

  原来楼主也是设计师啊,身边人有抵制者吗?感觉设计这个行业周围混B站和知乎的都多

  • 我周边的同事没有一个是227,问过他们,都不认同粉丝行为偶像买单,都挺理智的,不晓得为啥B站戾气那么大,吓死个人。
  • 评论 :我同事时不时说一些黑肖战的话,我听着贼刺耳,还不想与他争论,我之前在227吃瓜楼不太敢说这个事情,好怕别人说我带节奏,想着找同经历了聊一聊。你没有这个经历挺好的!
  • 说错了,是几年时间成不了顶流。 定位错了,落差大是必然的。
  • 我好像没有逮着你安利吧,并且我这贴子是安利贴吗,就是3月初被检察日报的那篇文章带了节奏,然后一时情绪激动发了这贴子,目的就是为了安慰同样心情的肖战粉丝,我希望他们不要情绪失控,也不要放弃希望。他是不是顶流不是你说了算,同时我相信他的事业会比以前成功,虽然路远且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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