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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重发(求lofter放过我),he,无差,不虐,看不清自己内心的尘世俗人最终被自己的观音渡进红尘的故事,2w字一发完。标题来自黄梅戏《梁山伯与祝英台》,部分宗教知识来自百度,无意亵渎神明,一切为了故事发展。

最冷的总不是下雪的时候,而是雪化的时候。

孟鹤堂裹着绸缎面的披风坐在练武场旁的帐篷里,手里捧了杯热茶,冻得直哆嗦。

朱将军进门脸就黑了起来,指着孟鹤堂贴身小厮就骂道:“不长眼的东西,你家公子伤病未愈!这么冷的天,帐篷帘子就敞着,再冻出个好歹来你这条命也别要了!”

后面跟着的师爷曹鹤阳披着狐裘也进来了,他在后面听见朱云峰的怒骂,还以为又有哪个倒霉的小兵触了他的霉头。细听内容不由得也升起了怒气,原本帮着说情的心也没了,冷着脸站在了朱将军的身后。

小厮吓得跪在了地上直磕头,急忙为自己辩解:“将军饶命,这都是少爷吩咐的啊,小的哪里敢怠慢主子啊!”

孟鹤堂嘴唇冻的发白,脸都有些僵硬,他抬手让小厮先起来,努力扯出一个笑来,“二位师兄别生气,都是我让他们干的。”

曹鹤阳叹了口气,转身吩咐人放下帘子,又往火堆里多扔了几块炭,抬手解下自己领间的带子就打算把自己的狐裘披到孟鹤堂的身上。

孟鹤堂伤还没好又被冻的够呛,可他还是拼命摇头拒绝:“四哥别了,你知道我不穿这个的,我这不是有披风吗?”

朱云峰本来就脸色不太好,一听他这话气的就要冲过来对他动手,最后想到他身上还有伤忍住了,一掌拍在了桌子上,“这是边塞!你以为还在南方呢?绸子披风就是层皮,这天顶得住吗?”

曹鹤阳知道孟鹤堂的性子,握住了朱云峰的手腕让他稍安勿躁,低声嘱咐跪着的小厮去他帐篷里把最厚的那件夹棉的绸缎披风拿来。

小厮很快就回来了,孟鹤堂这次没有拒绝,帐篷外的寒风被门帘挡住,室内很快温暖了起来,孟鹤堂裹在厚重的披风里面,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曹鹤阳见状叮嘱小厮待会儿去自己帐篷里把所有除了毛皮以外的厚披风都送到孟鹤堂那里去。孟鹤堂感激的冲他笑了笑,换来对方的一个白眼。

“我来的时候也没想到有这么冷,再说,如果不是我受伤了也用不着这么护着啊。”孟鹤堂解释道,朱云峰已经懒得再说他,唯有曹鹤阳还耐心劝他两句。

“你什么心思我都知道,没必要这么折腾自己。再说了,你这么做人家未必领情,何必呢?”

孟鹤堂给自己灌了一口热茶,温润如玉的脸浮起一丝笑容,他看着曹鹤阳说道:“他不知道我来了。”

曹鹤阳吃了一惊:“那你折腾什么呢?”

孟鹤堂冲着他拱了拱手:“没想到您二位先来了,所以待会儿就要靠四哥帮我了。”

朱云峰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刚准备张口问,这时候帐篷的帘子又掀了起来,带进来一股冷风,一个浓眉小眼的僧人走了进来。

“九良!”孟鹤堂急忙让小厮扶自己起来,周九良见他也在帐篷里,脸色变了变,告辞已经到了嘴边,这时候旁边的曹鹤阳先开了口。

“九良你进门也不小心点,刚才孟鹤堂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披着个薄皮披风非要看雪景,帘子掀开把自己冻了个够呛,我们来了才劝他放下来帘子。屋子里才暖和了一会儿,你风风火火带进来一股冷风,别再冻着他。”

周九良哑然,这雪都化的七七八八了哪里有雪景看,再一想这帐篷的位置正对着自己训练的地方,心下明了他闹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不由得看向了孟鹤堂。

孟鹤堂受伤以后瘦了不少,厚重的披风几乎要把他埋起来,两腮的肉都已经没了,他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和周九良对视,哪里还有这几天死皮赖脸追着对方不放的气势。

朱云峰被曹鹤阳这通阴阳怪气的话闹得脑子更糊涂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被曹鹤阳一肘怼在肚子上疼得闭了嘴。

周九良随手把禅杖抵给身后的小沙弥,三两步走上前去把孟鹤堂打横抱起。孟鹤堂越过周九良的肩膀对着曹鹤阳做了一个口型就被抱了出去。

朱云峰这才缓过来问孟鹤堂刚才说了什么,曹鹤阳一脸高深莫测的给他倒了杯茶才冷笑着说:“他给我道谢呢。”

接着又揉了揉刚才怼疼朱云峰的地方,眼睛却还看着两个人刚才出去的方向。

“周九良啊,怎么可能是孟鹤堂的对手。”

周九良一路紧绷着脸,孟鹤堂缩在他怀里也不说话,一直到了他的帐篷里才被人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

周九良仔细的给他拖去鞋子外衣,手握上他冰冷的脚,脸色更黑了,把人好好的塞到被子里自己又准备出去,孟鹤堂见他要走,急忙起身问:“你去哪?”

周九良赶紧把他按下,细细的给他裹好了被子,确定没有一丝缝隙才说:“我去给你拿个火盆,不走。”

孟鹤堂这放下心来,安分的躺了下来。

周九良给他拿了个火盆进来,下人端来一壶姜茶,他接过来让人先下去了,自己倒在杯子里吹了吹,觉得温度变不多了才端倒孟鹤堂嘴边喂他喝。

孟鹤堂苦着脸偏过头,“我刚才在练武场喝了一肚子茶,喝不下去了。”

“你喝那么多茶干什么?”

“冷啊,喝点热茶能暖和点。”他说完这句自觉失言,脸上红了一片。

周九良的脸色却愈发的不好,杯子让他砸在地上,吓得孟鹤堂一个哆嗦,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仿佛妥协般的叹了口气。

“是我的错……”周九良把手腕上的佛珠取了下来,拉着孟鹤堂的手给他带上。

“以后别折腾自己了,我……我不躲着你就是了。”

孟鹤堂听到他这么说,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从被子里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摸摸那串佛珠,却又被摁回了被子里。

“你先睡一觉,我去给你弄点吃食。”

周九良出了门正撞见前来送披风的士兵,他给对方行了个礼问明了对方来意。

“孟公子不穿动物皮毛,军事怕他冷着就挑了自己所有厚的棉披风让下属送来。”士兵很恭敬,毕竟周九良在军营里这两年也立了不少功,还算是有些威望。

“阿弥陀佛,孟公子正在休息,军爷还请小声些休要惊扰了他。”周九良侧过身放他进了帐篷,自己向厨房走去。

他有些心绪不定,满脑子都是孟鹤堂,下意识想去摸手腕上的佛珠却摸了一个空,又想起来那串跟了他多年的佛珠现在已经在孟鹤堂的手腕上了,不由得停下来闭目合掌念起了心经。

终于他心静了下来,抬起头看了看冬日里难得放晴的天空,又快步向伙房走去。

孟鹤堂和周九良第一次见面是在周九良十岁的时候,他随着师父下山拜访老友,在孟家见到了十五岁的孟鹤堂。

彼时的周九良还是师父身后虎头虎脑的小沙弥,好奇的从师父的僧袍后探出脑袋打量孟老爷,不经意间就看见了孟老爷身边正笑吟吟看他的孟鹤堂。

他吓得把头缩了回去,又忍不住试着偷偷的再看过去,孟鹤堂依然背着手看着他,吓得他再也不敢探头出来。

“空明大师,这是您徒弟吗?”孟鹤堂饶有兴趣的问道。

空明一愣转过头看见低着头盯自己脚尖的周九良,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孟小施主聪慧,这正是我最小的徒弟周九良。”

“周九良?怎么没有法号呢?”

“小施主有所不知,九良自幼失去双亲被送到寺中,我与他有缘才收了他做俗家弟子。等他向到明事理的时候,再由他自己选择留去。”

空明话音刚落,刚才还躲在他身后的周九良就探出了脑袋喊着:“皈依我佛!”

在场的人都被他逗笑了,孟鹤堂也笑得眉眼弯弯,他半蹲着看着周九良说道:“你懂什么是佛吗?”

周九良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圆鼓鼓的脸皱成了一团像一只小沙包一样。孟鹤堂看得喜欢极了,把孩子抱在怀里呼噜呼噜脑袋,抬起头对空明说:“大师,让我带着九良出去玩吧,待会儿一定全须全尾的给您带回来。”

周九良本来还在他的怀里挣扎,一听可以出去玩,顿时就在他的怀里抬起了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师父。

空明和蔼的笑了笑,同意了孟鹤堂的请求。

孟鹤堂牵着周九良的小手带着人出了门,后面的小厮急忙送上来一件暗黄的水貂披风,孟鹤堂看着穿着僧袍的周九良想了想,让小厮再去取一件自己小时候的狐裘披风来给他穿上。

周九良裹着火红的狐裘只露出个圆圆的脑袋,他感觉到皮毛带来的温暖后给孟鹤堂露出了一个见牙不见眼的憨笑。

孟鹤堂看着他想起了自己师父说的那句上人见喜,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哥哥,这个怎么这么暖和呀?”周九良在寺庙里长大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孟鹤堂摸了摸他的脑袋回答他:“这是狐狸的皮毛当然暖和了。”

周九良有些不解:“狐狸的皮毛是哪里来的啊?”

“当然是杀了狐狸扒下来的啊。”

周九良吓的脸色苍白,哆嗦着解开了狐裘的带子把披风丢在地上,孟鹤堂急忙去拉他,却被他尖叫着躲过了伸过去的手。

孟鹤堂有些不解,一旁的小厮在他耳边低语:“这位小师父可能是怕这毛皮。”

他心下了然,也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水貂皮,赶紧把人抱在怀里安慰,周九良有些不情愿的趴在孟鹤堂的胸口,对方身上的桂花香味却莫名的安抚了他。

“不怕啊不怕,你看我脱掉了。”孟鹤堂柔声道,转过头给小厮使了一个眼色,让他把两件披风收回去。

等小厮走远了,周九良才从孟鹤堂的怀里起来,眼角还挂着泪花瘪着嘴指责他:“你妄造杀孽!”

孟鹤堂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好笑,赶紧装作委屈的样子问他:“又不是我杀的狐狸,我父亲买给我的,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周九良哑口无言,指着孟鹤堂的手犹豫着又要收回来,孟鹤堂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笑眯眯的问:“我以后都不穿了,九良原谅我好不好?”

周九良见有了台阶下,板着脸点了点头:“那你以后都不可以穿。”

“嗯,以后都不穿了。”

周九良端着一碗葱油面进了帐篷,孟鹤堂没有睡着,他正半倚床头拆自己身上的纱布。

周九良见着了急忙把碗放下,冲上去按住了他的手:“你干什么呢?”

“伤口有点痒,我想看看。”

周九良仔细的给他裹好了纱布,才抬头说:“伤口愈合都是这样的,忍忍就过去了。”

孟鹤堂有些不情愿,反手抓住周九良的手按在自己的伤口上不松,周九良不敢挣扎怕伤着他,就任由他这么拉着,也不说话。

“九良,你别不理我啊。”孟鹤堂仗着周九良不敢乱动,反而用力把周九良的手往自己伤口上按,周九良不得已只能开了口:“行行行,你别按了,待会儿又出血了。”

孟鹤堂这才满意,放开他拢了拢里衣,撑着床就要下去。

周九良乖顺的在床边扶着他,哪里还有沙场上血袍僧的威风。

军营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周九良只能讨了些素油煎了点小葱勉强做出一碗葱油面来。

这本来是南方的小吃,没想到配上北方劲道的面条居然格外的美味。油而不腻,香滑可口,孟鹤堂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一碗。

“嘿,我这几天就好这一口,自从我伤了以后,这厨子终于知道偏疼我一些了。”孟鹤堂抹了抹嘴,周九良低下头在心里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只是没有告诉他而已,也不算骗他。周九良在心里安慰自己。

“但是老是做这么一种也不是个事儿,从我醒来开始,每天都是葱油面。”孟鹤堂皱着眉,假装没看见周九良突变的脸色。

“九良你帮我给厨子说说,该换菜了。”

周九良胡乱应了下来,孟鹤堂看的好笑,又要顾及他的面子不能表现出来,最终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扶自己回去躺着。

孟鹤堂点点头,里衣被他随手敞开,周九良伸手解开纱布,一层一层剥开后露出来他已经微微结痂的伤口。

伤口在左肩处,再往下一点就是心脏了,周九良看的有些难受,快速的给他上好了药又给人包好,孟鹤堂躺回被子里,手拉着周九良不松。

“陪着我。”他也不管周九良同不同意就闭上了眼准备睡觉,周九良把两人交握的手塞到被子里,靠在床头也眯起了眼。

孟鹤堂的这场午睡有些长,等他醒来已经是傍晚,周九良可能这几天也累坏了居然也没醒。

两人的手还拉着,孟鹤堂轻轻的松开他,没想到对方居然动了动又紧握住他的手,眉头皱着模模糊糊说些梦话。

孟鹤堂没办法,只能单手撑着自己起来,一点一点把靠在床头的周九良挪到床上。

可能是已经熟悉了孟鹤堂的气息,他竟然也没醒,一直到对方把被子给他盖上,他才迷迷糊糊翻了一个身。

孟鹤堂抬起空着的手,细细打量手腕上红色的佛珠,上面不似别的玩物的圆润光亮,反而暗沉沉泛着微微的红色,他把佛珠凑到自己的鼻子前闻了闻,微微的血腥味纠缠着它原本的淡淡檀香,难怪好好的小叶紫檀竟然泛着暗沉的血红色。

孟鹤堂越看越眼熟,细细的数了数一共是十三颗珠子,转过来一看的确有一颗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孟字。

他皱了皱眉,检查了佛珠的绳子,不是他想象中的五彩绳,而是已经被血浸红的素绳。

周九良在旁边呻吟了一声,终于醒来了。他迷迷糊糊发现自己躺在孟鹤堂的身边,而对方正举着那串佛珠研究着。

孟鹤堂没有回答他,而是把佛珠放在他面前问道:“怎么少了一颗?”

周九良知道他发现了,假装揉了揉眼睛,两人握了一下午的手终于松开,他撑着自己起了床,背对着孟鹤堂整理凌乱的僧袍。

“断了,有一颗不见了。”

两人在孟府见了一面以后,周九良就对这个宠着他的哥哥喜欢的紧,每每师父要下山总是央着空明带上他,想去见一见自己的孟哥。

孟老爷一心向佛,和空明大师又是至交好友,一个月总有那么一天空明带着周九良下山拜访,逢年过节孟老爷也送一些金银衣物上山算是为全家祈福。

周九良在寺里本就没几个玩伴,年纪小小就沉稳得像他师父一样,直到遇见了孟鹤堂才显露出几分孩子该有的纯真。

他躲在门后面偷偷的看着师父和孟老爷下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旁边侍茶的孟鹤堂,圆乎乎的小手轻轻的挠着门框,孟鹤堂耳朵动了动,一转头就看见了门口只露出一个头的小团子,像极了两人初见时他躲在师父背后探出头的样子。

孟鹤堂冲他笑了笑,转头在父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孟老爷挥了挥手,孟鹤堂冲着空明大师行了一个礼就出去了。

刚出去怀里就撞进来一个小团子,周九良已经十二岁了,但是一高兴起来还是喜欢往孟鹤堂怀里扑。

孟鹤堂抱着他颠了颠,又比划了一下他的个头,揉了揉他圆圆的脸说道:“我们九良又长胖了,还高了。”

周九良被夸了又笑的没了眼睛,孟鹤堂这才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用白娟包好的东西放在他手里。

周九良打开一看,是一串十四珠的小叶紫檀手串,用五彩绳串好了,一看就是好东西。

“这个送给你,你可要收好了,我求了父亲好久他才愿意给我的呢。”

十四珠的小叶紫檀带在周九良的手上还是有些大了,孟鹤堂给他缠成两圈刚刚好带在他的手腕上。

周九良喜欢极了,时时刻刻都带着,师父看见了问他是谁送的,他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着说:“孟哥!”

寺庙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孩子,但是唯独周九良有这么好的佛珠,连几个长老都比不上。他年纪小又不懂得收敛,见到谁都要拿出来展示一番他的孟哥送给他的宝贝佛珠,难免就让几个同龄的小和尚起了嫉妒之心。

“你孟哥对你好又怎么样,现在他能来救你吗?”年纪大一点的孩子举着抢来的佛珠笑着说道,被两个小孩按住的周九良憋红了脸却挣扎不出来。

五彩绳很结实,那个孩子用力扯了半天终于扯断,佛珠一颗一颗的滚在地上,周九良这时候才被放开,他顾不得去找欺负他的人算账,蹲在地上一颗一颗捡着散落的珠子。

几个孩子还想再做些什么,一个眼尖的看见空明在不远处走过来,顿时一群小和尚作鸟兽散,只剩下一个蹲在地上的周九良。

珠子并不多,周九良很快就捡完了,捧在怀里没有地方装,一颗又滚落下来,他追着珠子一路跑到了空明的面前,空明弯下腰捡起来,周九良急忙给师父行礼。

“这是孟家公子送你的那个?”师父和蔼的看着他,周九良心疼的抱着怀里的珠子点了点头。

“都给师父吧,师父修好了给你。”

周九良犹豫了一下,空明看着他的笑意却越发的深,最终他还是把怀里的珠子都给了师父。

“您一定要还给我哦。”

师父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笑着点了点头。

次日早课结束,空明把周九良叫到书房中,将素绳穿好的佛珠还给了他。

周九良宝贝似的抱着不松手,他习惯性的数了数,却发现只有十三颗。

“师父!少了一颗!少了一颗!”周九良急的要跳起来了,却看见师父一摊手,手心里正正躺着一颗佛珠。

周九良礼数都不顾了,伸手就要去抓,空明收回了手,一戒尺打在了周九良的手腕上。

“九良,三毒你可记得是哪三毒?”

周九良幡然见惊醒,急忙跪下,“弟子记得,贪嗔痴。”

师父垂眸看他,心中默念阿弥陀佛,才又说道:“你犯了贪。”

周九良头贴着地向师父请罪,空明让他起来,面上没有怒色,反而问他:“你已经大了,师父问你,你还想入佛门吗?”

周九良有些不解,不假思索的就说道:“弟子当然想皈依我佛。”

空明的戒尺轻轻的拍在了他的头上,最终闭上眼双手合在胸前:“你回去吧,等你想明白了这颗佛珠自然会给你。”

孟鹤堂受伤的事情,终究还是没有瞒过孟老爷。几份书信和一匣子人参从京城送了过来,不过这次居然还有空明大师的信。

两个人坐在屋子里看彼此的书信,孟鹤堂斜着眼想看看空明给周九良写了什么,周九良转了转身子躲开了他。

“啧,我都给你看我的了,你怎么不给我看看呢?”孟鹤堂把信纸往桌子上一摊,周九良无意间撇见了“相亲”两个字,心里一动却面色不改。

“父亲又催我回去相亲了,我就是躲他才来这里的,烦死了。”孟鹤堂抓乱了自己未束的头发,闷闷的说。

周九良仔细的把师父的信装回去,起身锁在匣子里,孟鹤堂见他落了锁彻底死了心,指责他道:“好你个周九良,你还不相信我的人性吗?”

周九良一挑眉,不欲和他争辩,干脆就开口告诉他:“师父也催我回去,问我有没有想好留在寺里。”

小厮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参汤进来,孟鹤堂不想让他伺候就让他在外面候着。

白瓷勺在碗里搅得叮叮咣咣的,孟鹤堂心情有些不好,喝了几口就把勺子丢在碗里。

“你还真打算出家啊?”

周九良不说话,老神在在的闭着眼默念经文,孟鹤堂有些百无聊赖,撑着脸趴在桌子上看九良。

周九良在军营里这一年变了很多,彻底褪去了原来在慈安寺里的稚气,轮廓也锋利了起来,带着一点在沙场上磨砺出来的凶狠,但是偶尔笑起来还有以前那副憨厚的模样。

“你大老远跑到军营里,怎么不怕造杀孽了?”孟鹤堂拽了拽他脖子上挂的念珠问他。

周九良终于睁开了眼睛,此刻他眼神清明目光坚定:“师父说过,以杀止杀并非不可取,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守住了百姓,守住了本心,就是满手罪孽也是我佛给我的考验。”

孟鹤堂看他的眼神更加的玩味,手中摩挲着那串十三珠的佛珠问他:“那你守住本心了吗?”

周九良有闭上了眼睛,嘴里默念着阿弥陀佛,良久才回答道:“我守住了杀心。”

孟鹤堂不再追问,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笑眯眯的舀着参汤往嘴里送,反而是周九良念着心经也静不下来,干脆睁开眼怒视着孟鹤堂,一拍桌子出去了。

孟鹤堂也不生气,一口喝干净碗里的汤,用手绢细细的擦了擦嘴。

他把佛珠放在脸庞摩挲,嘴角勾起满足的笑容:“还和之前一样,自己乱了阵脚还要怪别人。”

眼看就要到了年关,军中也热闹了起来,秋天那场仗打得匈奴少说几年不敢再来犯,朱将军也放下话来,今年的年要好好的过。

军营驻扎在边陲小镇旁边,这里物资匮乏土地贫瘠,每逢过年却也聚在一起赶庙会,除了杂耍歌舞,也有人办成的神佛。这里穷的连修神像的钱都没有,只能每年靠着庙会的时候人扮成的神仙热闹热闹。

朱将军虽然战场上杀敌勇猛无比,但是也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军师知道他在边陲这几年憋的慌,每年这时候也就跟着他一起疯。

军令如山,出去玩是不可能了,但是在军营里闹一闹还是可以的。一群大老爷们在学着镇子上的人,求着厨娘缝了几身衣裳,也疯疯癫癫的扮了起来。

朱将军玩的疯,每年都非要抢着观音的角色,曹鹤阳没办法只能扮作他的坐下童子,一群部下看着自家壮硕的将军披着白纱抹着胭脂,偏偏还不敢有什么意见。今年来了孟公子,大家都知道他好说话还和将军关系好,副手就偷偷的跑到他面前来求他劝劝将军。

“孟公子,您就帮帮我们吧,本来军营里一群大老爷们见不着个姑娘就很惨了,将军还非要来这一遭,谁受得了啊。”

孟鹤堂倒是无所谓,他本来也想看看自己的师兄扮成观音的滑稽样子,刚要拒绝,副手却说了这一句话。

“再这样下去,别说梁山伯不敢看观音,我们也都不敢看观音了。”

拒绝的话被他吞了回去,孟鹤堂礼貌的笑着拍了拍副官的肩膀说道:“你回去吧,我来劝将军。”

副手千恩万谢的走了,孟鹤堂去将军帐篷里没找到他师兄,想了想跑到菜地后面,果然看见了两个蹲在地上的人。

“师兄又来偷春娘的地瓜!”孟鹤堂站在两人的身后,朱云峰回头看见是他,笑眯眯的拉着他也蹲下。

六个地瓜在枯叶堆里闷的滚烫,曹鹤阳给每个人分了两个,看着朱云峰啃的一脸灰笑着骂他:“瞧你那个样子!”

朱云峰笑着不说话,很快两个地瓜就下肚了,一转头看见孟鹤堂把一个地瓜包在怀里,一拳打在他肩上正中他受伤的位置,疼的孟鹤堂呲牙咧嘴。

曹鹤阳一巴掌打在朱云峰后脑上,骂他不知轻重。朱云峰摸了摸鼻子把孟鹤堂扶起来,嘴里还嘟囔:“臭小子又要把这好东西分给那个小和尚。”

曹鹤阳一愣,转头看向孟鹤堂,孟鹤堂抿着嘴不说话,眼睛却弯弯的。

“小孟,你……”曹鹤阳半天没说出来,最后拍了拍他的肩叹了一口气。

“我这次来是说正事的,”孟鹤堂抱着地瓜清了清嗓子。

“今年的观音我来扮吧。”孟鹤堂说。

朱云峰眉头一皱就要拒绝,曹鹤阳却先开了口:“你又想干什么?”

孟鹤堂依然是笑眯眯的看着他,朱云峰看着两个人打哑谜心里不爽极了,又顾着孟鹤堂伤还没好不能收拾他,大声嚷嚷起来:“你们两个人又在说什么?”

曹鹤阳又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让他小声点,转头看了看春娘没有被喊过来才说道:“也行,每年这时候那群崽子都怨声载道的,你扮上去至少能比他好点。”

曹鹤阳一发话,朱云峰就知道这件事没得商量了,不高兴的撞了一下他转头走了。

曹鹤阳忙着去追朱云峰,慌忙中撂下一句“你别把人逼的太紧”就走了。

孟鹤堂偷偷跑去外面买了几尺白布,让春娘拿去按照自己身量做身衣裙,等拿回来的在帐篷里试穿的时候,刚好遇见周九良回来。

“怎么样?”孟鹤堂转了一个圈让周九良看,长发散下来遮住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竟然真的有几分姑娘的模样。

“你又在胡闹什么?”周九良的手在僧袍的边角上摩挲。

“底下的人让我劝饼爷今年别扮观音了,我为了他们这不牺牲我自己了吗?”孟鹤堂笑盈盈的凑过来,一抬手把白纱蒙到了脑袋上,周九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他的脸。

“还看的清吗?”孟鹤堂问他,周九良看着他不说话,孟鹤堂只能接着说:“到时候白纱隔着看不清楚,他们也就不膈应我了。”

周九良心里嘀咕,就算没有白纱也没人膈应你。但是他知道说出来了孟鹤堂又要美上半天,干脆就闭了嘴。

“到了那一天,九良扮做我的坐下童子好不好?”孟鹤堂想掀起白纱却被缠在了里面,周九良看的好笑走上去帮他掀开,好不容易出来了,那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问他这句话。

手里是粗糙的纱布,周九良轻轻的捻了捻解了指尖的痒意,心底的却解不了。

“你们自己闹别带上我。”

然而真到了那一天,周九良在人群中看着台子上扮成了观音的孟鹤堂,心底却有些后悔。

他怎么也没想到扮不成观音的朱云峰这次拉着曹鹤阳扮成了两个童子站在孟鹤堂的左右。

孟鹤堂手掌向外,右手指端下垂结施愿印,左右举在胸前向上舒展结施无畏印,他面露慈悲的看着底下的人群,居然真有几分圣洁的意思。

周九良想他的大概是学得慈安寺里的那尊观音像,连手里的法印都结的一模一样。

周九良在人群中看着孟鹤堂,对方巡视了一圈也终于看见了他,刚才还无欲无求的脸上勾起一抹笑容,生生让这尊假菩萨露了马脚。

周九良转身离开狂欢的人群不欲再看,而台上的假菩萨也收起了刚才的笑容,又变成那个慈悲的神像。

翠香楼以后,孟鹤堂有很久没有见到周九良。

空明大师来找孟老爷的时候他也没有很跟来,孟鹤堂提起这件事时,空明双手合十在胸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才说道:“小徒自上次下山以后一直心浮气躁,贫僧便让他跟随院里的武僧学习武艺了。”

孟鹤堂一挑眉:“我当初教他扎马步都不愿意,现在居然也学起了武?这学武和下山也不冲突啊?”

空明想着自己那个可爱的小徒弟忍不住也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九良长大了,他的想法贫僧也猜不透。孟公子这么好奇,不去和贫僧一起回到寺里问问他?”

这是孟鹤堂第一次不是陪父亲,而是自己去慈安寺,他站在门口有些犹豫,空明转头看着一脸纠结的孟鹤堂笑着问他:“怎么,风流潇洒的孟家小少爷也有知道怕的一天吗?”

孟鹤堂猛然间抬起头,他总觉得空明知道些什么,但是对方的脸上分明都是对晚辈的宠爱,没有一丝怒气或者不满,他只能让自己不要多想,抬起腿踏上了石台。

空明把他带到练武场,里面零零散散有几个和尚在练习着基本的功夫,孟鹤堂一眼就看到了里面年纪最小的周九良,正被武僧压着腿,脸上都是忍耐的神色。

孟鹤堂在心里想,他家九良当初因为扎马步摔了一跤都要在自己怀里哭半天说什么也不再学,现在也能吃苦了。

空明问他要不要去找周九良,孟鹤堂摇了摇头说不想打扰他练功,两个人就站在武场旁边看着周九良。

等一切结束了,空明才远远的喊了一声周九良的名字,周九良听见师父的声音一转头却先看见了空明身边的孟鹤堂。

惊喜的表情突然僵住,他好像回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垮了下来,不情不愿的走过来给两个人行礼。

空明见他不高兴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孟鹤堂走上去问他为什么不下山去看他,周九良低着头不说话。

空明皱了皱眉头,“九良,不得无礼。”

周九良有点生气,抬起头怒视着孟鹤堂:“我就是不想见你!”

“九良!”空明的语气中带上责怪,孟鹤堂忙说着没关系,伸手就要去拉周九良的胳膊,没想到周九良打掉了他的手,一扭头就跑了。

孟鹤堂呆呆的看着自己手上的红印,空明叹了口气对他说:“小徒顽劣,还请孟小公子不要怪罪。今日请您先回吧,改日再登门谢罪。”

孟鹤堂哪里敢让空明大师登门谢罪,说着没事就告别了空明,浑浑噩噩的下了山。

而周九良被空明又叫到了书房,他知道这次自己肯定又要被骂,心里有些委屈却又不敢说,低下头不说话,手却乖乖的举起来等着师父的戒尺。

然而空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问他:“你知道这次你犯了什么吗?”

周九良不情不愿的说:“嗔。”

空明把他的手按下去,轻轻的把周九良抱在怀里:“九良,你虽然养在寺里,但是出家并不是你唯一的路,你该想一想自己以后的路了。”

周九良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嚷嚷着要皈依我佛,而是有些迷茫的抬起头。

空明慈爱的问他:“你还想入佛门吗?”

周九良的手在两侧捏成了拳头,这个十几年来在他心里都肯定的答案,他终于说不出来了。

空明听到徒弟的回答,他没有生气,反而欣慰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他在周九良的耳边说道,最终他放开了周九良,摸了摸他的脸侧。

“等你到了第三个境界,你就知道了。”

扮了观音以后,周九良又有很长时间躲着孟鹤堂。孟鹤堂这次倒是不着急了,安安心心开始养伤,把这段时间落下的武艺也重新练了起来。

他的伤本来就是伤到了皮肉,等着结痂了以后就差不多了。不用追着周九良后面到处跑了以后,他每天跟着朱云峰一起在武场上对招。

两个人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一开始武艺生疏的孟鹤堂还落在下风,一个月以后终于能和他打成了平手。

曹鹤阳给他们一人丢了一块布让他们擦汗,初春的太阳很是暖和,两个人练了半天已经是满头大汗,朱云峰向来是不拘小节,随手就脱掉了盔甲,光着膀子擦着身上的汗。

孟鹤堂还是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只是去了外袍而已。朱云峰看不惯他这幅时时刻刻都斯斯文文的样子,扯着他的衣领让他脱了。

“师兄别闹了,这像什么样子。”孟鹤堂躲开他的手,朱云峰不愿意了大声嚷嚷着:“你和小四都一样,看上去人模狗样,背地一肚子坏水儿!还装什么斯文!”

不出所料后脑勺受了曹鹤阳一巴掌,朱云峰更不服气了,抄起来一旁放的水桶劈头盖脸的冲着孟鹤堂泼过去。

孟鹤堂没躲过去被浇了个透心凉,朱云峰还得意洋洋的看着他说:“这下看你脱不脱。”

他还没得意多久就让人揪住了耳朵,曹鹤阳气的要跳起来骂他:“你发什么癫!小孟的伤刚好你就这么折腾他!你看你皮痒了!”

周围的士兵已经见怪不怪,他们的将军隔三差五就被军师揪着耳朵骂,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孟鹤堂浑身湿透了,这下没办法只能脱掉了衣服,裸着上半身擦水。突然身后披上来一件厚实的袍子,孟鹤堂一转头正是那躲了他一个月的人,周九良。

周九良沉着脸给他披上自己的僧袍,阴恻恻的瞪了一眼朱云峰,朱云峰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穿好,别再着凉了。”

孟鹤堂这一个月以来第一次听到周九良的声音,他拢了拢僧袍,鼻子里都是檀香的味道,不着痕迹的笑了笑。

曹鹤阳看到他的表情又看了看脸黑的周九良,开口道:“九良你带着小孟去洗个澡,省的他又病了,朱云峰交给我收拾。”

军师开口周九良不能拒绝,只好走在前面带着孟鹤堂回了帐篷。

孟鹤堂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冲着周九良傻笑,周九良没有理他出门挑了两桶热水给他送到房里,转身就要走,这时候孟鹤堂才开口了:“你躲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周九良顿了顿继续往外面走去,又听见孟鹤堂悠哉悠哉的开口:“空明大师又来信了,送信的小兵找不到你就放到我这里了,你不想知道写的是什么吗?”

最终周九良还是坐在了屋里,他听着屏风那边传来的水声不耐烦的说:“你把信放在哪里了?”

孟鹤堂笑而不语,一头扎进了水里憋了好久才出来,喘着气问他:“你急什么?”

周九良听着他气息不稳的声音,不知道怎么想起了翠香楼的荒唐事,急忙闭上眼睛嘴里念着罪过罪过,双手合在胸前念起了经文。

孟鹤堂最终从屏风后面出来,从枕头底下取出来一份信放在周九良的面前,周九良拿起来拆开,看了几行皱起了眉头,读到最后竟然有几分恐惧和迷茫,顾不得孟鹤堂就跑了出去。

孟鹤堂没来得及拦住他,只能捡起来丢在地上的信纸,他看了以后才知道,原来是空明大师圆寂了。

难怪周九良的反应如此之大,孟鹤堂蹲在地上叹气,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周九良了。

他穿好衣服来到了周九良的帐篷里,那个在外人面前总是平静如水的周九良这次终于失了方寸,帐篷里面一片狼藉,他慌忙间收拾着自己的行李,手抖的厉害。

这时另外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周九良一抬头正是一脸心疼的孟鹤堂。

“你放手,来不及了。”周九良想挣脱开,孟鹤堂却说:“已经来不及了,空明大师的舍利已经入了塔林了。”

孟鹤堂把周九良拥入怀中,对方有些迷茫的趴在他肩头,身上是刚才的一身里衣,外袍还在孟鹤堂的房里。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周九良终于觉得有些冷,也不知道是身上还是心里,反正就是浑身发冷。

他死命的抱着孟鹤堂,想要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对方任由他抱着,低声在他耳边安慰他。

“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你好好的收拾好东西,我去找将军告假,明天我备好马陪你回去好不好?”

周九良听着他的声音慢慢的平静下来,眼睛里终于涌出了泪水,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慌乱,他几乎没时间去难过,这一会儿他才真的感受到了从小照顾他长大的师父真的离开他了。

周九良觉得师父只是让他做俗家弟子是对的,他在佛前养了十几年,到现在还是看不透生老病死。

他又想起来师父没收的那一颗佛珠,推开了孟鹤堂对他伸出手:“孟哥,那串佛珠呢?”

“唉?你叫我什么?”孟鹤堂呆住了,他已经三年没有听到周九良再叫他孟哥了。

周九良见他呆愣愣的不说话,干脆自己动手从他手腕上把佛珠扒拉下来,然后把人推出了帐篷。

“帮我去给将军告假。”

孟鹤堂一直走到军帐外还迷迷糊糊的,他被周九良的那声“孟哥”叫傻了。

朱云峰知道以后,爽快的准了周九良的假,孟鹤堂本来就不在编制内,来去都是自由的,他也管不着。

孟鹤堂回了周九良的帐篷告诉他明日动身,对方点点头就让他回去收拾东西,第二天一起走。

然而等孟鹤堂第二天来到周九良的帐篷里时,已经人去屋空,唯有桌子上留下一纸书信。

孟鹤堂坐在椅子上沉默了片刻,终究脸上平静的面具被打碎,一抬手竟然拍碎了八仙桌,手中的信他却舍不得扔,小心翼翼的揣在了怀里。

“你要我等多久……”孟鹤堂喃喃自语,他想要伸手去摸手腕上的佛珠,却又想起已经被那个人要走了。

孟鹤堂想,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周九良一躲孟鹤堂就是一年,任由孟鹤堂怎么去慈安寺找他,他也不理人。

直到朱云峰回朝述职,曹鹤阳带着他上慈安寺祈愿。

朱云峰本来是不想来的,但是曹鹤阳总是担心他上阵杀敌万一有一天出了意外怎么办,一定要他来慈安寺拜一拜,祈祷佛祖保佑他一帆风顺,健康平安。

主持知道这两位是边疆驻守的将士,特意在寺门迎接二位。周九良这段时间被孟鹤堂烦的不能再烦,一听是朱将军来了,也跟着一起迎了出来,心里却有自己的小算盘。

等着两位上香结束在各个大殿里晃悠的时候,周九良才走上去毛遂自荐。

周九良想,如果他当时知道这两位是孟鹤堂的师兄他绝对不会再冲上去说自己也想参军。

他跟着军队走的时候,队伍里的小兵还好奇的看着他的光头,所有人都在嘀咕军队里怎么来了一个和尚。

周九良懒得和他们解释自己只是俗家弟子,头发是自己剃的,只是在心里面雀跃,终于不用再见到孟鹤堂了。

然而在一年以后,断了一个月粮草的将士们终于等到了押运粮草的队伍。周九良远远的看着车子的旗子上的大大的孟字,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有些慌乱。

果然,从车上跳下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哥,他三两步走到朱将军的面前,一拱手微笑着说道:“家父让我带着粮草先来支援,朝廷那边栾哥在斡旋,他让你们别担心,很快就好了。”

周九良听不见周围将士的欢呼声,他只能看见孟鹤堂投来的目光,两人对视之时他好像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狠厉。

他应该是看错了,孟鹤堂这种软塌塌的性子,就是自己不愿意见他,他也只能在自己的房门口唉声叹气,一句大声话也不敢说,又怎么会有那样的情绪呢?

周九良没有仔细去思索对方眼中的深意,而是有些懊恼,他并不知道孟鹤堂会追过来,自己身上的僧袍还沾着血迹。

朱将军把他推到了孟鹤堂的面前说道:“给你介绍一下,我们营里除了我最能打的就是这个小和尚了,别看他是个和尚,下手可够狠的,匈奴那边都叫他血袍僧。”

周九良有些不敢看孟鹤堂,虽然当初的事情应该是孟鹤堂做得不对,但是他躲了对方一年,又不声不响就跑到军营里一年,他的书信也一封都不回,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他。

孟鹤堂一拱手对着周九良说:“两年不见,我的九良已经是血袍僧了啊。”

周九良被这三个字臊得慌,一转身推开人群就跑了。

之后又是一段你追我赶的日子,押送粮草的队伍已经回去了,孟鹤堂却留在了军营。本来这是不合规矩的事情,但是将士们都很喜欢这个幽默风趣的小公子,这次救命的粮草也是他送来的,朱将军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个师弟留在了军中,偶尔遇见并不是很要紧的战事也会带上他,让他活动活动筋骨。

秋天里的那一场仗打的很顺利,最后直接把匈奴首领撵到了最北边。

清理一群残兵败将是多么的轻松,朱云峰带着孟鹤堂上了战场,朱将军笑着对他们说:“谁要是活捉了单于,本将答应他一个要求。”

周九良听到了耳朵里,他看了看骑在马上的孟鹤堂,对方穿着盔甲而不再是以前的一身珠光宝气,让他多了一份属于军人的利落。周九良心又乱了,自从孟鹤堂来了以后,他的心就总是静不下来。

那我就抓了单于让朱将军把他赶回去,周九良想。

他不希望自己总是因为这个人乱作一团,心里总有一个地方蠢蠢欲动的感觉并不好受。

所以他在抓住单于的时候欣喜若狂,脑子里都是孟鹤堂终于要离开了。

如果不是孟鹤堂撞开他,那只箭应该是穿过他的心口,而不是孟鹤堂的左胸。

单于趁乱跑了,周九良无暇顾及,他有些无措的抱着孟鹤堂,看着对方胸口的箭一动不敢动。

孟鹤堂痛得嘴唇发白了还想安慰他,周九良让他别说话,紧接着就被推开了。

朱云峰推开他抱起了孟鹤堂,周九良看着他的背影,双手还没收回来。

孟鹤堂可能要离开他了,但是他一点也不高兴。

一小片雪花落在了周九良的手腕上,他低下头看见了那串十三珠的佛珠,和每一次从战场上下来一样,上面沾满了血。

和以前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血是孟鹤堂的。

如信上所写的,等周九良到了慈安寺,等待他的只是空明大师已经入了塔林的消息而已。

他在塔林里对着师父的舍利跪了一天,最后还是方丈让人去把他扶出来。

周九良的腿已经失去了直觉,扶着他的正是当年扯断他佛珠的那个孩子,对方眉宇中已经没有了从前的顽劣,看着他的眼神也只有平淡和慈悲。

“我一直和空明说让他早一点收你,你当初要去军营我本来也不同意。”方丈看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

“现在我知道为何了,可能他早就看出来,你六根不净,尘缘难了。”

“你若是还想入我佛门,就断了红尘中的所有牵挂,老朽亲自给你剃度。如果你放不下,就早早下山,做凡尘中的俗人去吧。”

“空明说,这颗佛珠等你想明白了就给你,我暂时替他保管。给你一年的时间,一年以后无论你是要走还是留,我都会把这颗佛珠还给你。”

周九良在慈安寺就这么住了下来,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和师兄们一起做早课,一起挑水干活,一起接待香客。

他努力的让自己不要去想留下还是离开的问题,他告诉自己一切都会有答案的,但是随着日子的过去,心里也越发的焦躁起来。

佛珠上的血痕被他清理干净了,上面的血腥味也一点一点被檀香的味道覆盖,所有的事情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是周九良总是想起来那个人因为自己的一句孟哥就呆住的样子,想起来小时候自己哭着和他说自己不要学武功,想起那个人在自己的禅房外失落的让人心慌的叹气。

师父已经走了,他不知道这些该和谁去说,心慌意乱的时候,只能坐在大殿的佛像面前一遍一遍的念诵经文,求得片刻的宁静。

秋天的时候,孟老爷来寺里给孟鹤堂祈愿,送来大笔的金银给大殿的如来再塑金身,求佛祖保佑孟鹤堂在边关平安健康。

周九良又被提醒了有一个人在边关等着他,方丈给的期限也快要到了,他逃避了半年多的答案却还没有出现。

所有的事情堆在周九良的心头让他焦躁不安,连梦里都是对着孟鹤堂破口大骂。

他气这个人扰乱他的清明,恨自己守不住本心,最后控制不住自己照着对方的肩头咬去。

一转眼梦境中的他又到了翠香楼的床幔之中,他偎在孟鹤堂的身下,对方在他的耳边说:“九良乖,孟哥在这呢。”

周九良满头大汗的惊醒,窗外圆月高旋,正是深夜。

他再也睡不着了,起身穿好僧袍,想要在佛前求得半分安宁,然而孟老爷给佛祖再塑金身,大殿已经被封,他只能到一旁的观音殿去。

跪坐在空无一人的神殿中,周九良抬头看着一脸慈悲的观音大士,双手合十在胸前,口中默念起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孟公子不穿动物皮毛,军事怕他冷着就挑了自己所有厚的棉披风让下属送来。”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九良乖,孟哥在这呢。”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到了那一天,九良扮做我的坐下童子好不好?”

周九良猛然间一抖,虔诚的看着观音神像的眼睛中露出惊惧。

他睁大了眼睛让自己努力的直视着神像,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垂下眼眸不敢再看观音。

他这时候才感受到孟鹤堂的恶毒。这辈子,无论作何选择,自己永远无法摆脱他。

最终周九良挫败的趴在地上痛苦的呜咽,他想起来师父从前对他说的话。

贪是因为孟鹤堂,嗔也是为了孟鹤堂,终于今天他看见了自己的痴。

三毒俱全,一把火烧干净了周九良的那颗佛心,只剩下红尘中的俗人一个。

而他回头看看,这三不善根都是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边关的冬天又到了,孟鹤堂的伤也彻底好了。两位师兄把他照顾的很好,除了在胸口留下一个丑陋的疤痕以外,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周九良从小生在佛门中,简朴的日子过惯了,如果不是孟鹤堂的出现,大概他这辈子也不会接触到红尘俗物。

他离开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包袱就带走了一切,孟鹤堂再想要找寻一些他存在过的踪迹时却发现,除了那天他匆忙间遗落下的僧袍和临走前留下的书信,周九良这些年竟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东西。

无论是来军营前还是军营后,连那串佛珠最后也让他带走了。

孟鹤堂还是喜欢站在武场旁边出神,盯着周九良喜欢呆的那个地方一动不动就是半天,他的身体好了以后再也不穿那些厚得像被子一样的棉披风了。

偶尔曹鹤阳陪朱云峰来操练的时候,他也会过来和孟鹤堂一起聊聊天。

“你追着他跑这么多年,他有过回应吗?”曹鹤阳趴在栏杆上问孟鹤堂。

“有啊,他让我等他。”孟鹤堂想起来他临走时的那封信,垂着眼眸看着地上的枯草,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那也算回应?”曹鹤阳不屑的撇了撇嘴。

“当年师兄追你的时候,你不是也不理他吗?”孟鹤堂终于看向曹鹤阳,对方听他这么说气得涨红了脸:“还是我先给他定情信物的!你家九良给你什么了?”

孟鹤堂歪了歪头说:“僧袍?”

“明明是你送的,人家还要回去了。”

孟鹤堂想了半天,突然一脸甜笑的把手捂在左胸口,眼角都荡漾着温柔。

曹鹤阳想起来他为周九良挡的那一箭,以为他要说什么对方把命欠给他之类的话,没想到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肉麻。

“他把他的心给我了。”

曹鹤阳受不了的打了个冷颤,他被孟鹤堂恶心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嫌恶的看了孟鹤堂一眼,抱着胳膊说:“你真是够了,我要回去加一件衣裳。”

“起风了,给我带一件披风。别拿毛的啊,你知道的。”

曹鹤阳离开的脚顿住了,他沉默了半晌问道:“这么多年只有你一个人付出,真的不累吗?”

“嗨,”孟鹤堂笑着低下头,他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周九良的时候,小团子在空明身后害羞的探出脑袋,眼睛里是对这个世界的真诚和好奇。

也是自己的错,后来周九良因为他学会了防备和伪装。

但是在军营门口见到周九良的那一刻,对方眼睛不小心里透出的光亮一如往昔,让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个人抓在手里。

“你只是没看见而已,你如果看见了那样的他……”孟鹤堂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口的那块疤痕。

“你也会像我一样,即使把命给他,也甘之如饴。”

曹鹤阳的脚步声远去,孟鹤堂继续盯着周九良以前练功的地方发呆。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一件红色的狐裘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孟鹤堂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四哥,不是说了我不穿毛皮吗,九良要是知道了又要生我的气。”

“不会的。”周九良走到他身侧,声音有些微微的发抖。

“我再也不会生你的气了。”

孟鹤堂只惊讶了一瞬间,很快又整理好心情,微笑着对他说:“回来啦?”

周九良看着他,抬起手擦掉他眼角的泪水。孟鹤堂手中一沉,他低下头一看,是那串熟悉的手串和一颗单独的佛珠。

“找到了?”孟鹤堂觉得自己是应该笑着说的,但是眼泪总是止不住的流,周九良修长的手指在他的脸上擦来擦去,最终放弃了,把孟鹤堂搂在了怀里。

“你把他串好之后再给我好不好?”

孟鹤堂点了点头,抬起手把狐裘盖在两个人的头上。

“以后也不会生我的气了?这样你也不会生气吗?”

周九良难得见他这么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孟鹤堂松开他,两人脸对着脸躲在了温暖的狐裘里面。

光线照不进来,周九良看不清孟鹤堂的表情,他只感觉到对方越来越近的呼吸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我这样,你还是不会生气吗?”

周九良想说的话被淹没在两人纠缠的唇齿之间,这是时隔多年后两人的的第一个吻,也是周九良清醒着接受的第一个吻。

师父说等他到了第三个境界就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了,那时候周九良还不明白师父的意思,甚至连前两个境界都不知道是什么。

他十七岁之前,看山是山,眼里心里都是他最喜欢的孟哥。

他十七岁以后,看山不是山,讨厌孟鹤堂到见都不想见他一面。

终于在那一夜的观音像面前,他堪破那层自以为的佛心,看到了自己心中的那座山。

山没有变,孟鹤堂也没有变,变的只有他。

两人唇齿纠缠中,周九良想起来慈安寺那尊观音神像手中结的佛印,孟鹤堂扮观音的时候也结过。

施愿印普度众生心想事成,无畏印布施无怖畏无所畏惧。

他几乎是虔诚的抱着孟鹤堂,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从此以后我只愿你渡我,愿你了我心愿。

我再也不怕三毒焚身,不怕失去佛心。

我愿你永远陪着你,只要你还在,我就无所畏惧。

算是一个系列吧23333

女人是晚上十一点半上的车,脸色苍白,双目无神,乍一看还真像一具死尸。

此时列车已经停运,除了我和她,车厢里空无一人,我道了声晚上好,却没反应,她就像是一尊雕像,只是死死盯着列车前进的方向,一动不动。

“我是杨海,不过没人喊我名字,他们都叫我土豆,”好在这类场面我见得多,倒也不觉尴尬,“你呢?”

女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得,又是个木头,我站起身来,走到地铁路线表旁:一站,两站……一共七站,有些棘手,但还算能应付。

“行吧,”我叹了口气,转身对女人道,“现在为您服务的是调解员278号土豆,本次列车一共七站,不过请您放心,本着对生命的热爱——”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这段台词,中二又做作,可没办法,公司下了死规定,谁不说谁扣钱,严重的甚至还要折去阳寿:

“我会拼尽全力让您活下去,您一定不会看到终点站的黑暗与绝望。”

众所周知,地铁总是在十一点半停运,可这并不意味着结束,十二点之后,地铁将会重新启动,载着满车亡灵穿梭于阴界之间,直至黎明到来。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百鬼夜行。

当然,我的工作与他们无关,也与生者无关,在中间的半小时,还有一趟车,生者难见,死者难触,唯有徘徊于阴阳两界的可怜儿,才有机会登上它。

或许是因心如死灰,又或许是因执念太深,这些人毫无例外,都是冲着终点站去的,但无论何种原因,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永远都只会是死亡。

而我要做的,便是拯救他们。

这么来想的话,这份工作倒还有些高尚,我看了看表,还有一分钟到站,思考片刻后,我还是决定选择左侧侧门。

叮——列车终于到站,左侧侧门开启,耀眼光芒倾斜而入,照亮整个车厢的同时,也填满了我的脑海。

寂静的小山村里,无数铁骑持刀而入,将手无寸铁的村民斩于马蹄之下,干净利落,不留一丝活口。

“这他妈……是在拍戏么?”我愣住了,这些年来,我也看过不少人的回忆,却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场景。

扑通!又一村民倒下,此时我才终于明白,这都是血淋淋的事实,只是……她怎么会有如此古老的记忆?

我正犹疑着,却发现一旁草丛有些古怪,仔细一看,才见得几名惊魂未定的幸运儿,其中一个,便是地铁上那木头似的痴呆女子。

这……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画面却是一转,小山村成了大城市,不过看着风格,似乎是在民国?

还是一面倒的屠杀,不过这次倒是收敛许多,黑衣人只是悄悄潜入几栋民宅中,将其中居民挨个抹杀。

我当这调解员也有些时间了,自认见多识广,可依旧搞不清眼前状况,时间跨度这么大,难道这女人拥有前几世的记忆?

可当我看到女人和她的家友再一次逃出升天时,彻底愣住了——不,她不是拥有前世记忆,而是真真切切活了这么久……

“列车即将启动,请乘客们抓好扶手,不要倚靠车门。”

光芒消去,我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模样不过四十岁的女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是阿加。”许久后,我终于是抬起头来,缓缓道。

女人愣了下,虽然没说话,可终归是有了反应,那双空洞眼睛瞟了我一眼,随后又看向前方。

“那你……”我想了想,还是斟酌着语气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般来说,这样问都得不到答案,可毕竟阿加一族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说不定我能偷个懒,省去一些麻烦。

然而,那阿加却又变成了木头,说什么都没有反应,要不是那空洞眼底闪过一丝感情,今天,我可就真没把握把她劝回来了。

我想,她大概是明白了,我有手段能窥探她的记忆。

而那眼中感情,也分明是在告诉我,这段记忆实在太过沉重,她迫切的需要一个人理解她,和她一同分担这沉痛回忆。

“唉。”我叹了口气,列车再度进站,左侧侧门开启,那光芒,又一次填满了整个车厢。

“姐,他们不会真找到我们吧?”

阿加躺在床上,虽然她已在这世上度过了几百个岁月,可一想起那些惨烈场景,她还是像小孩似的,剧烈颤抖起来。

“没事的,”另外一个阿加拍了拍她的手,“这几百年我们都过来了,咱姐妹两,运气可不差。”

是姐妹么?我盯着床上两人看了许久,才突然意识道,经过一场场屠杀,那些阿加,恐怕就只剩眼前这对姐妹了。

“唉,瞧你怕那样,”姐姐叹了口气,把床头的水递给妹妹,“来,喝点水吧。”

我皱了皱眉,刚才那一瞬,我似乎看到姐姐往杯里加了些东西,难道让那阿加心灰意冷的,竟是姐妹相残?

阿加睡着了,回忆也陷入黑暗之中,我加快速度,十秒钟后,阿加醒来,发现姐姐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床头柜上的纸条。

“妹妹,对不起,他们确实知道——”然而,纸条还没读完,那阿加的情绪便是失了控,将屋中瓶瓶罐罐全摔了个粉碎。

“这也太惨了吧……怪不得……”

我看着满地狼藉和啜泣中的阿加,心中不免也泛起一丝悲凉,而她出现在地铁上的原因,我也终于能猜中一二了。

“家人,朋友,”我在阿加身旁坐下,“是因为这个么……”

阿加看了我一眼,对我的举动似乎也没什么敌意,半响后,她才终于是小声道:“不止他们。”

不止他们?我有点懵,实在想不通阿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懂么?”见我不理解,阿加又开口道,“死了,大家都死了,只剩下我了。”

我彻底愣住了,我倒是知道阿加一族境遇悲惨,可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是惨到这种地步……

如果书上说的没错的话,这阿加一族也算是历史悠久,传说他们中了某种半诅咒半祝福的东西,从而拥有了漫长的生命。

可惜的是,这漫长的生命却为他们招去了祸端,人们视阿加为怪物,竟是成立起了组织,一次又一次围剿他们。

好在时至今日,这些组织早已不复存在,而阿加也不再被人类记得,只有少数利益熏心的人还在捉捕他们,不是仇恨不是恐惧,而是想窥探那长寿的奥秘。

也就是说,如果落入他们手中,连死或许都会成为一种奢望。

“那,你姐姐是为了你,甘愿……”见女人情绪起了波动,我也是闭了嘴,没忍心再说下去。

事到如今,我终于是明白女子感受,也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地铁之中了,一生都在逃避追捕,好不容易见着希望,却又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人,得亏阿加一族心性好智慧高,若换做普通人,怕是早成疯子了。

身处险境不说,还得独自一人承受痛苦回忆,这感觉,可真不好受。

“不过,”担心触碰阿加痛处,我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你有没有试过,去找其他人?”

“世界足有七十多亿人呢,什么南极北极上,说不定就有阿加住着,”见她没反应,我继续道,“真的,多去找找,别那么早放弃,不然你姐姐——”

“你以为我没找过么?”突然,阿加打断道,那冰冷语气却是吓了我一跳。

“三十年,我找了三十年,我不想让阿加一族从此消失,更不想姐姐白白死去,”阿加颤抖着道,“可没用,我找了三十年,什么都没找到,甚至连感应都没有,你知道么,我——”

阿加深吸一口气,待情绪平稳后,才盯着我眼睛,不悲不喜道: “我已经是世界上,最后一个阿加了。”

阿加的话让我有些失神,恍惚中,我突然想起前几年的新闻,说是有个犀牛哥们儿,全族人死光了就剩它一头,整天都被士兵守护着,寸步不离。 我看过那张照片,犀牛被众人簇拥着,安全而又舒适,只是那眼睛有些不对,空洞无神,充斥着绝望与孤独。

我曾问过自己,如果犀牛上了地铁,救么?答案是否定的,非但不救,我还要陪着他,直到终点站的车门打开。

“我是这世上最后的巨人。”

“所以聆听我的歌声吧。”

“因为当我离去,这歌声也会消逝。”

“取而代之的,则是永恒的沉默。”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了这首歌,看着眼前阿加,我终于明白,那不只是孤独和绝望,那是世界抛弃了你。

不过,她其实并没有被抛弃。

动物和人最大的区别便在于前者愚笨,后者智慧。对于动物来说,靠本能行动的他们无知却又无畏,除非最后一丝希望被抹杀,不然它们永远也不会放弃。

可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智慧,他们深思熟虑,他们总把状况想的糟糕透顶,从而一蹶不振,自暴自弃。

对于他们来说,希望是有的,可他们却总是畏手畏脚,或者停滞不前,或者半途而废。

“你,”再一次,我开口道,“真的尽力了么?”

“我说了,”阿加似乎也有些生气,“我找了三十年。”

“但你他妈的能活上千年,”我抓住阿加的手,“跟着,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列车进站,右侧侧门开启,这一次,没有耀眼光芒,取而代之的,是阵阵芳香,引诱着我和阿加走出车厢。

“没用的,你应该知道,如果我要回地铁,你是拦不住的。”

我没有理会阿加,只是拖着她向前走去,十秒后,那阴暗小路到了头,光线涌入,豁然开朗。

此刻,我们正站在天空之上,俯瞰大地。

“这……”阿加虽然见多识广,可还是吃了一惊,我拍了拍她肩膀,说别怕,往下看。

云层下面,一个人影正疾步行走着,从青衣布衫到体恤短裤,从粗布行囊到双肩背包,这几百年来,他走过荒漠草原,走过城市冰川,他走了大半个地球,却从未停止过脚步。

“他,他是……”阿加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

“你的同类,”我顿了顿,又道,“他从小就没父母,后来又和族人走散,同样的生活,你过了三十年,而他过了几百年。”

阿加没有说话,她盯着男人背影看了许久,最后终于是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所以你看,有些事儿真得考虑清楚,”我也蹲下身,轻声道,“现在你明白了吧,你从来都不是独自一人——”

“这地球上的某个角落,还有人,一直在寻找你。”

还有一分钟列车就开了,这是倒数第二站,也就是说,再不下车,那阿加可就交代了。

不过好在她已半只脚踏出了车门,瞅着样子,似乎也不会反悔。

“那,”阿加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问道,“这世界上,就剩我和他两个阿加了么?”

“这不清楚,”我摇头道,“我是因为和他认识才能带你找到,至于其他的,我还没那么大本事。”

“没事,”阿加笑了笑,“就算只有一个人,那也够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

“行,”见状,我也是松了口气,“不过你是魂魄来的,不管哪站下都得回身体那去,到时候,要找到他可不容易。”

“放心吧,这次,我不会再放弃了。”

说罢,阿加终于是在最后一秒下了车,列车启动,车门合上,很快,我两便被隔开了。

“谢谢你。”阿加嘴巴动了动,似乎在说这三个字。

列车缓缓加速,带着我驶向那漆黑的隧道,而在阿加淡出视线,列车彻底没入黑暗之中时,我也是朝着来时方向,轻声道:

“一定要,好好活着。”

“土豆,你的信!”小区收发室大爷探出身来,冲我招手道。

信?我有点纳闷,这都啥年代了,咋还有人用信件联络?

“大爷,你确定这是我的么?”我接过信封,将信将疑道。

“咋不是你的,上头写的清清楚楚!”

说的也是……虽然有所怀疑,可我还是拆开了信封,而当我展开信纸的一刹那,眼泪却是夺眶而出。

这两个人,居然还真碰到了。

他妈的,我就说只要坚持便会有奇迹,生命这东西,哪能这么容易就放弃。

“喂,你没事吧,”大爷见我哭成这样,也是关切道,“咋的,被绿了,收到分手信了?”

“净胡扯,我啥时候有女朋友了,”我将信纸折好,放入兜里,“我只是觉得我现在的工作,实在太他妈伟大了。”

如你所见,这便是我,调解员278号土豆,倘若有天我们在地铁相遇,那我一定会让你,乖乖滚下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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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问的,我也不清楚放下了吗,我从高二开始暗恋一个同班女生,刚开始加了她qq,然后一直聊,但我属实的不怎么会聊天,在学校见面也只是简简单单的打个招呼,平时我都不会找她说话,我害怕说错话,把天聊死,整的多尴尬,就这样到了高三,我们没有分到一个班,我还是有点喜欢她,但那时我的成绩也不好,我就一心一意的开始恶补各学科,平时在校园见了她也没有打过招呼,我感觉自己特别懦弱,也不知道当时脑子是怎么想的。转眼高考结束了,开始上大学了,我又鼓起勇气给她发消息,我们很快聊了起来,说了好多好多话。成绩出来那一天,我比她少了两分,我们开始讨论报哪个学校,哪个专业,那时候我不是很确定是不是喜欢她,最后到开始报考志愿了,我和她说了我的第一志愿和第一专业,她说她想当老师,想报师范,那时候我就在想我们的缘分已经没了,当时我的内心也没有多大的触动(可能是不怎么喜欢吧),那时候对她的感情真的非常的复杂,我自己都不知道对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紧接着发生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她和我报考的学校和专业一模一样(这好像说明不了什么,也好像又说明着什么),我也不知道她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就这样,我们又在同一所大学,牛逼的是我们又分到了一班(虽然只有两个班,但是这缘分也是没得说),我的心情只能用高兴和紧张来表达,我的内心感受真的不知道怎么来表达。

紧接着大学生活开始了,我们碰面了,我心情更加复杂。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面对她不知道该如何说,如何做。后来(省略好多字),现在我们是朋友,我该说的都说了,但该做的没有做,我没有勇气给她想要的,但是我不后悔,我认为我对她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但是在这里我还是想对那些没有勇气的人说一句话:大胆的去追求你想要的,不要放弃。

我想我现在已经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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