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文!突然想回顾一下,死活想不起来名字

曾经有个人(二)****** ,

为什么这些人会认识我?

难道说他们的真是目标就是自己?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知道了什么?

陆明月脑子里有诸多疑问,但目前这种情况,她为鱼肉,人为刀俎,由不得她多想,只得乖乖下车。

不过陆明月却暗下决心:即便是死,也要守住自己的清白,以及那个秘密。

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干瘦男子道:“给她蒙上眼睛。”

“需要把她绑起来吗?”

“没有那个必要。对待美女,要有风度!”

双眼被蒙住,中途车上没有任何人说话。坐着吉普车颠簸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耳边蹩脚的华夏语传来:“陆小姐,请拉着绳子跟我来,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保证不会伤害你,请吧。”

十分钟后,等陆明月再次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出现在一间宽阔奢华的大厅里。

头顶繁复的灯饰却发着冷冽的亮光,四面高高的墙壁,在柔软的地毯上投下暗沉的阴影,大厅正面的一排名画里名人的眼睛,像是能攫住人的心灵,名贵的装饰却遮不住房里的压迫和冷清。

正对面放着一张估计二十米左右的长桌,上面摆满鲜花,倒是给大厅增添了几分生机。

在大厅舞台上,乐队正在倾情演奏着《蓝色多瑙河》。

感情奔放、旋律优美、节奏灵活、的圆舞曲灌满这座大厅的每一片角落,正在整理桌布的佣人随着音乐扭动身体,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显然十分享受。

这又是什么地方?又是些什么人?

“陆小姐来了,请坐。”正对面坐着一名正在用餐的光头男子,在他旁边还有两名衣着暴露的性感女人倚在他身边,殷勤地给他按摩。

光头男子将嘴里的牛排咽下,擦了擦嘴站起身,挥了挥手,身后的乐队停了下来,朝他鞠了个躬转身离去。

光头对那两名性感女郎道:“你们也下去吧。”

很快,偌大的大厅里便只剩下陆明月和光头男子两人。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陆明月心里咯噔一跳,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裙子。

她的动作以及神情被光头男看在眼里,笑了笑:“陆小姐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请你到这里来,其实只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而已。”

接着拿起旁边的红酒杯扬了扬:“要喝一杯吗?”

陆明月摇头没有说话,现在她只想找一件趁手的武器,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鱼死网破!

光头男自顾自地倒了两杯红酒:“我这个人很讨厌被拒绝。陆小姐,你知道上一个拒绝我的人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陆明月皱了皱眉,“但我也可以告诉你一句,我很讨厌被威胁。”

“哈哈哈哈……陆小姐看来还没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啊!”光头笑了笑,“你为鱼肉,我为刀俎,即便是威胁,你又能怎样?实不相瞒,上一个拒绝我的人,已经在聆听耶稣大人的教诲。”

“确实不能怎样,但我并不认为你可以主宰我的命运。”陆明月说话时一把抢过面前的餐叉,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陆小姐不要冲动!”光头连忙摆手,“我已经说了,我对你没有恶意。”

陆明月冷笑:“没有恶意,你把我带到这里来?”

“好吧,我承认,我的手下可能有些粗鲁,他们都是一群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野蛮人,在此,我向你道歉。”

“不用了,你放我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这如同囚笼的地方,让陆明月很是厌恶。她只想早点离开。

光头男点燃一根雪茄,翘起二郎腿:“当然可以,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做一笔交易。”

陆明月警惕起来:“交易?你想得到什么?”

光头男嘴里喷出一口烟雾:“陆小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把资料给我,我不仅放你离开,还会给你一大笔财富!让你成为华夏最富有的女人,并且我可以保证,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资料是你泄露的。双赢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明月寒着脸道。

“陆小姐,何必装傻充愣呢?”光头站起身,“你们华夏国有一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对吧?你把资料交给我,也不会再有人来找你麻烦,多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不起,我想你可能找错人了,我还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明月依然油盐不进。

“陆小姐!”光头男似乎失去了耐心,一拍桌子,语气变得阴冷了不少,“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被单独带到这里?实话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有人泄露了秘密,更泄露了自己的行踪!陆明月心里不由得一沉。

继续装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想要资料?可以,不过有一个前提条件!”陆明月的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光头男顿时眼睛一亮,喜道:“哦?你说!只要你愿意把资料给我,不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并且我可以承诺,把你安全送回华夏!”

“好啊!条件就是……我死了!”陆明月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叉子狠狠朝自己的咽喉刺了进去。

剧痛传来,陆明月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这份资料太过于重要,它是华夏诸多英雄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即便是死,也绝对不能再让它流落出去!就让自己,来作一个终结吧!

她宁死,也不愿做一个罪人!

“Oh,no!”鲜红的血液喷洒而出,光头男顿时吃了一惊,急忙朝外面叫道,“快把皮尔斯那个庸医给我叫来!快!”

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女人,性子居然会如此刚烈!为了那几页资料,竟然会选择用自己的性命来守护!华夏,当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

不多时,一名大胡子背着医药箱火急燎原地奔了过来,先是探了探陆明月的鼻息,然后说道:“还有气,赶紧把她送到手术室。”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一整天。

当陆明月再次醒来,自己正躺在一张病床上,脖子上隐隐传来一阵疼痛,但那不要紧。最让她担忧的是,自己的双手双脚,此刻已经多了一副冰凉的手铐。

看样子,自己是要在这里常住下去了啊!陆明月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看着明亮的天花板,心中只得暗暗叹息。

而就在此时,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慌慌张张地撞开了光头男子的房门,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光头男面色一凛,拍案而起:“居然惊动了他!看来有些低估那些老头子了。”

一把搂住身边那名性感女子的肩膀:“走吧,贵客临门,作为主人,我们不能失了礼数。”

刚走两步,光头又回过身对管家道:“哦,对了,记得带上咱们的女主角。”

一栋位置隐蔽的废弃大楼里。

在深及二十几米的地底深处,有着一个面积宽广的大厅,天花板离地高约十米,上面除了照明灯具,

大厅正中央有着一座至少一百平方米的大擂台,高出地板两米左右。

擂台四周密密麻麻的全是空座位。

擂台上,一名戴着恶鬼面具的男子负手而立。

男子身高一米八左右,身材偏瘦,一双眼眸之中射出来的精芒,比鹰隼还要锐利!

擂台外,一名光头男子左手捏着半杯红酒,右手在揽着一名性感女郎,面带微笑地对台上的人道:“鬼面,这个人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何必要来蹚这一趟混水,听我一句劝,你走吧!”

面具男淡淡地回答道:“男儿一诺,生死必鉴!我答应过别人,要带她回去。”

光头男皱起眉头:“你应该知道,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矛盾,我并不想和你,以及你后面的势力为敌。”

鬼面轻笑一声:“所以,我一个人来到这里,就按照你的规矩来。我赢了,人我带走。我输了,我死。”

“你确定?别怪我没提醒你,狂魔手下从无生机!即便你是……”

“我今天就要带她走!我看,天下谁能拦我?”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蕴含着席卷宇宙睥睨天下的强大自信。

“呵呵,那就祝你好运吧!”光头男不再多说什么,拍了拍手,“让狂魔上场吧!”

很快,狂魔也站到了台上,身高近两米,身上肌肉高高隆起,古铜色地皮肤,身上伤疤密布,如同漫天星斗。

一脸冷漠地看着面前的面具男,不带一丝憎恨或是仇视的感情,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只木桩。

这也难怪,面具男比起狂魔矮了一截,身材更是瘦了岂止一圈,优势对比并不乐观。

良久,狂魔率先开口:“你就是鬼面?”

狂魔嘴角挂起一丝残忍的微笑:“属于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今天我将终结你的不败神话!”

鬼面语气依旧冰冷:“尽管放马过来。”

没有任何的护具,甚至连裁判都没有。

规则也很简单:不能使用身体之外的任何武器,没有时间、回合的限制,不能认输,站在这里,只有生和死。

性格决定一切,狂魔是个崇尚绝对力量,以疾风迅雷之势迅速碾压敌人的人。

在他看来,鬼面这个家伙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至于那中外第一人,更是无稽之谈。

第一?那是因为他没有遇到自己。

而且,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狂魔口中发出一道野兽般的咆哮,右脚踏前一步,大力一蹬,身体高高跃起,借助俯冲之势,右拳紧握,如同冲击地球的彗星,狠狠挥向鬼面的面门。

这一拳蓄力而发,不留半点余地,在那一瞬间,周围的空气的温度仿佛都随之升高起来。

对于自己的拳头,狂魔相当自信。别说是正常人,即便是一头小牛犊,挨了这一下也绝对再没爬起来的可能。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拳,鬼面丝毫没有慌张,挪动步伐朝后方退却。

落地的瞬间,狂魔迅速飞起右腿,使出一招阴险毒辣的绝户撩阴腿。

(本章完)两头妖兽的战斗****** “刘浪,是你吗?”

就在刘浪准备上前的时候,那几个青城山弟子已经跑了过来,战战兢兢躲在刘浪的身后。

应文景又惊又喜,不能置信地盯着刘浪:“真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说你不是在云泥峰吗?”

应文景此时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孤冷的模样,上前抓住刘浪的肩膀,激动地叫了起来。

刘浪一愣,道:“应兄?”

“对对对,刘浪,快点走,趁着现在两头妖兽打架的间隙,我们快点走!”

应文景显然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拉着刘浪就要跑。

刘浪没有动,而是说道:“应兄,我们回头再说,我得过去把那头黑熊怪给宰了。”

应文景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更是跟看陌生人一般看着刘浪。

那黑熊怪可是一头五阶妖兽啊,别说外门弟子打不过了,就算是青城山的长老恐怕都不是黑熊怪的对手。

在应文景身后一个内门弟子听到刘浪的话,显然也有些嗤之以鼻:“应师弟,赶紧走吧,这个人脑子有毛病,竟然想去跟黑熊怪抗衡,真是病的不轻。”

另一个内门弟子也附和道:“是啊,如今我们好不容易得了空隙,如果一会儿那两头妖兽不打了,我们想逃都逃不掉了。”

说着,拉着应文景就要走。

应文景虽然不明白刘浪为何出现在这里,但还是劝道:“刘浪,我知道你手段厉害,你杀了娄管事,可娄管事跟这个黑熊怪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不要在这里逞能了,快点跑吧。”

应文景很着急,一边劝着刘浪,一边朝着黑熊怪那边看去。

被突然出现的一头豹妖救了性命,他们虽然有些意外,但此时哪里会去管那么多?

刘浪淡淡地看了那两个内门弟子一眼,眼神中透出了一丝厌恶。

虽然他们很想活命,但刚才是豹妖过去救了他们,无论如何,这豹妖虽然是妖兽,但却也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此时他们不但没想着帮豹妖一把,反而只顾自己逃命。

这种品质,真是不敢恭维。

见刘浪眼神不善,那俩内门弟子顿时有些恼怒:“喂,你看什么看!你有胆量不走你自己在里待着,别拉上我们!”

说完,其中一个内门弟子对另外一个内门弟子道:“应师弟不想走就算了,我们快走,再迟一会儿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应文景已经急得满头是汗了。

刘浪甩开应文景的手,“你们走吧,我自己过去。”

说着,脚步一点,朝着黑熊怪冲了过去,嘴里更是大声喊道:“小豹子,我来助你宰了这头黑熊怪!”

“我靠,刘浪,你回来!”

应文景大急,气得直跺脚。

那两个内门弟子见刘浪真不知死活冲了上去,顿时撇了撇嘴,满脸的鄙夷:“走吧,有人去送死,我们怎么也不能拦着。”

俩内门弟子刚刚转过身,却突然听到一道咆哮声响了起来。

整个地面也跟着剧烈晃动了两下。

俩内门弟子一怔,扭头一看,却见一只熊掌已经被斩断了。

那只熊掌此时还掉在地上,不断抽动着,看起来诡异无比。

这一幕,顿时惊呆了在场所有人。

他们根本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黑熊怪却是暴怒无比,一双眼睛瞬间变得赤红一片,仿佛燃烧起的大火一般,恨不得将刘浪给生吞火剥了。

“人类!可恶的人类修士,本座要吃了你!”

黑熊怪咆哮一声,朝着刘浪就扑了过去。

刘浪立刻往上一跳,大声喊道:“小豹子,别他娘躲躲闪闪像个娘们一样,要打就光明正大的打,报仇,自然要报个痛快!”

从之前豹妖拿巫山阁的人为诱饵就可以看出来,这个豹妖灵智不弱,而且还很聪明。

此时豹妖知道如果跟黑熊怪正面冲突的话,肯定不是黑熊怪的对手。

而豹妖最大的倚仗就是速度与爬树的能力。

既然如此,豹妖想伺机出手,瞅着空隙的时候去攻击黑熊怪。

却完全没想到,刘浪竟然突然出手,一下就斩掉了一只熊掌。

这一下,就算是豹妖从树上跳下来与黑熊怪正面作战,自然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刘浪如今虽然是元婴境巅峰,但出其不意斩掉一头没有对自己戒备的黑熊怪倒也不是难事。

刘浪没有动杀手,就是想让豹妖自己出手。

只有这样,这头豹妖才会承自己的情。

果然,豹妖看到失去一只熊掌愤怒无比的黑熊怪,立刻嘶吼一声,猛得从树上窜了下来,大声咆哮道:“黑熊怪,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一下子扑到了黑熊怪的身上。

黑熊怪刚刚转过身,准备对付刘浪,却被豹妖扑在了背上,立刻伸出剩下的那只熊掌死死抓住豹妖的脑袋。

豹妖完全不顾,一口咬在了黑熊怪的脖子上。

黑熊怪惨叫一声,熊掌上的力量瞬间大了几分,近乎要将豹妖的脑袋给捏碎了。

可是,豹妖却根本不松口,反而越咬越紧,锋利的牙齿刺破黑熊怪的皮肉,穿入黑熊怪的体内,然后撕扯着黑熊怪的神经。

黑熊怪忍不住疼痛,就地滚倒在地,想要将豹妖活活给压死。

可是,豹妖依旧不松口,无论黑熊怪使什么招数,牙齿疯狂箍住黑熊怪的脖子,大有不将黑熊怪的脖子咬碎誓不罢休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止住了呼吸。

那两个本来要走的内门弟子也目瞪口呆。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打法,更没见过两头高阶妖兽竟然会以这种最原始最残忍的方法战斗。

刘浪则早已跳到了一边,仿佛一个看客一般看了起来。

撕咬声,咆哮声,惨叫声。

足足持续了大半个小时,黑熊怪的气息慢慢虚弱了下来,那只抓住豹妖的熊掌也慢慢松开了几分。

豹妖猛得松开口,对着半空中发出一道长长的嘶吼声,然后再次一口咬住了黑熊怪的脖子,用力往外一撕。

腾蛇出场挺早的,出来就一直念着:xxxxxxxxx万物为铜(我就记得这句),小说结尾腾蛇念着这句话走了中间有一段敌方小兵拎着毕方烧结界的情节(应该有这段情节)最近突然想再看一遍看这... 腾蛇出场挺早的,出来就一直念着:xxxxxxxxx万物为铜(我就记得这句),小说结尾腾蛇念着这句话走了
中间有一段敌方小兵拎着毕方烧结界的情节(应该有这段情节)
最近突然想再看一遍看这个小说,想了半天死活想不起来名字,毕竟是我五六年级看过的(也可能是初一),现在我都大一了


· TA获得超过1.4万个赞

巴黎时装周前夜,顾湘从T台上滚了下来。
很好,她滚回了小升初考试之后的暑假!
我果然还是太年轻吃包辣条冷静下

看清问题再回答呀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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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美人煞小说中腾蛇是女主的灵兽,不是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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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休时分,南翔公司的员工们纷纷从各个办公区域、车间涌出来,在空旷的厂区内聊天的聊天,散步的散步,抽烟的抽烟。辛劳的一天之中,也就这短短的二十分钟最为生动,也最令人期待。

  韩晓颖和郭嘉一起散步到亭子最南端的一片草坪上,跟往常一样,两人背对着席地坐下,享受这初冬特有的温暖阳光,象两条疲塌慵懒至极的猫。

  韩晓颖把胳膊肘搭在隆起的膝盖上,脑袋不客气地靠住郭嘉的肩膀,如果不是顾虑着远处还有同事,她真想把自己整个人都摆平在草地上。

  远远望去,蓝天白云,偶有聊天的语笑声传入耳膜,何等温馨的场景,她觉得自己的心也澄净得一如此刻的天空。

  “瞧,李真又在偷偷瞄你了。”郭嘉突然带着笑调侃地说道。

  韩晓颖闻言便朝二十米开外的露天抽烟区看过去,果然睨见穿着米灰色厂服的李真正倚靠在墙角,默默抽着烟,视线却时隐时现地往这边瞟。

  李真长得斯文白净,是线上的资深工程师,为人真诚,修养良好,据说肚子里有些墨水,做事说话也都很稳重,至今未婚,连女朋友都没有一个,公司里古道热肠的人多,也曾帮他介绍过好几个,只是均未果,时间长了,大家才渐渐明白过来,原来他早就有了意中人。

  郭嘉见晓颖的眼神有些怔怔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拿手捅捅她,继续笑道:“哎,他到底跟你表白过没有?”

  韩晓颖回过神来,略略思量了下,“没有。”

  其实是有过的,在某次下班时分,韩晓颖去车库取自行车,刚好李真的车子在她旁边。

  她直起腰来时看见李真带着点儿紧张的眼眸正火热地注视着自己,搞得晓颖也紧张起来。

  “韩晓颖,我们一起走吧,我……有话想跟你说。”李真说话有些吞吞吐吐,但还好,没有成结巴。

  后来两人就一起慢慢骑着车子往城区的西边而去,那是晓颖住处的方向,至于李真,他似乎是住城南的,不过晓颖没有提出质疑,她只是闷不吭声地等他发言。

  表白这种事,李真大概也是第一次做,很普通的几句话,被他说得支离破碎的,当然,晓颖还是明白了。

  “能给我个机会吗?”李真最后问她。

  彼时,他们早已停在了某个僻静的街边树荫下,李真眼里闪烁的点点火光在一瞬间也曾感动了晓颖,可惜,她最终还是拒绝了他,因为她明白,自己对他有的,仅仅是感动而已。

  韩晓颖绝对不是自恃多高的女孩子,她的要求一向很低,就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但她也有自己的原则――既然要跟对方厮守一辈子,总得找个值得彼此付出的人罢,她不希望半路分道扬镳,如果是那样,宁可没有开始――尽管这似乎是无法单凭个人意志就能控制的事情。

  而当时,看着李真眼里燃烧的火焰,她除开感动之外,竟然还产生了一丝胆怯,她害怕一旦接受了他的感情,将来的某一天,也许自己会愧对他的这份热情,或者,还在害怕别的什么,一时之间无法理得清楚。

  “我们,不太合适。”很简短的一句话,却了结了一段可能发生的姻缘。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点愧疚的表情,这种事,似乎只要发生了,就难免有一方会心怀愧疚。

  李真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但他没有失态,过了会儿,轻柔地说了一句,“没关系。”

  此后,他果真没纠缠过晓颖,很斯文地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但只要她有什么麻烦,他总能在有意无意间出现在她身边,给她适当的帮助。

  他的行为象一股轻柔的微风,包括那句不失风度的“没关系”,此后便长久地萦绕在晓颖周围。

  然而,时至今日,她还是很清楚,她不爱他,尽管他很好。

  晓颖拨正了脑袋,不再回看李真,她伸出手来,慢慢地揪地上略显枯黄的草根玩。

  “其实李真人挺好的,一看就是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将来肯定也会是个好老公。”郭嘉今天的话特别多,“晓颖,你不是一直想过安定的生活么?考虑一下他好了。”

  韩晓颖侧过身来,用一对又圆又长的杏眼来回打量郭嘉,似笑非笑,“他贿赂你了?”

  “什么呀!”郭嘉白了她一眼,还不解气,双手按住她的肩,推拿一般狠狠搡了两把,忽然扭头朝李真看过去,扑哧一声笑出来,“哎,那家伙紧张了,他不会以为我在欺负你吧?”

  晓颖推开咯咯笑个不停的郭嘉,站起来道:“不跟你疯了,回去吧。”

  两人并肩朝厂区内走,郭嘉还在兴致昂然地盘问晓颖,“你倒是说说看呢,到底对他哪里不满意?”

  晓颖当真仔细想了想,继而绷紧了唇线,摇头道:“说不上来。”

  郭嘉立刻又拿白眼使劲翻她。

  “我不喜欢他抽烟的姿势。”晓颖只好很无厘头地补充了一句。

  李真抽烟时,烟身夹在食指跟中指之间,其实是很标准的姿势。韩晓颖当然不会告诉郭嘉,她喜欢的姿势是大拇指跟食指持烟,抽烟的人眯起眼睛,用眼缝间的那道微光来打量面前的一切,有点痞痞的味道,又有点惊心动魄。而李真,太正统了,正统到寡然无味的地步。

  果然,郭嘉张大了眼睛,把她瞪了半天,实在无法理解她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最后不得不批判地下了个结论,“韩晓颖,你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生物。”

  晓颖咧嘴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很好看,面庞上洒满了明丽的光芒,仿佛全世界的欢乐都集中到她这张脸上去了。

  可是谁又是能光凭外表就可以被准确判断出来内心的呢?

  晓颖高中时的同桌江桐菲就曾经对她说过,“你没有变坏真是一个奇迹。”

  江桐菲是晓颖上学期间唯一一个还能说上几句知心话的同学,她后来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如今在S市的某个知名机构里做事,整天忙着打飞的,不过偶尔回来,还会记得跟晓颖约见一面。

  的确,韩晓颖的身世具备了成为一个坏女孩的充分条件,9岁前后,父母亲相继离世,她被唯一的亲人――在外省做生意的叔叔接过去抚养;19岁,叔叔跟婶婶离婚,一年后,她专科毕业,搬出了叔叔的家,自己租房子住,直到今天。

  在她成长的道路上,能够真正关心她、时刻注意到她心灵需求的人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而她的成绩又一向不拔尖,总是在中游偏下的地带浮动,因此连老师都甚少关心过她。

  可是晓颖生得漂亮,肌肤胜雪,身材匀称,眼睛大到让人觉得晃眼,又天生一副好脾气的模样,高二上半学期,就陆续有不三不四的社会小青年盯上她,跟她套近乎。

  只要她愿意,她很容易就能滑进那个虽然堕落却绝对比枯燥乏味的校园生活有趣得多的世界。

  但是幸好,她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心底的这股坚持的力量是从哪儿生出来的,亦或是,她天生就自带而来的?

  吹着暖气坐在办公桌前的冬日午后有种漫漫不知何所向的味道,身处其间,会不由自主地散漫起来。

  硕大的库房内,老老实实坐在办公桌前的人没有几个,靠窗的数排物料架下,偶有蓝色布衫的人影蜷缩在那里打盹儿,时光仿佛象缓慢流淌的糖浆,又甜又稠。

  象这样公然偷懒睡午觉的情况在一个月前的南翔是看不到的,虽然公司规模不大,但厂规着实严格,上一任总经理郑总把这块地盘治理得井井有条,他曾经在日本呆过一段时间,引进的管理模式都是日式那套,哪里出了问题,先不谈别的,打扫了卫生再说。

  工场清洁自不必赘言,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有条不紊、赏心悦目,国内的客户但凡参观过工厂的,哪个不是要交口称赞一番。

  只是,公司管理得再好,毕竟也不是总经理的,董事长一个命令下来,他就得走人,听说这次因为一些特殊缘故,郑总拒绝了董事长的调令和挽留,直接辞职了。

  大约是走得格外灰心,对公司的管理自然松懈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地步,只求新上任者尽快到职,他也能爽气离开。而管理这个东西类似于“病去如抽丝,病来如山倒”的架势,辛苦维持格局的那股力量一旦抽离了,整个构架哗啦啦泻得比山洪还快。

  郭嘉从右四排的物料架边走回来,把一张抄着数据的纸递给韩晓颖,她们正在做常规盘点。

  韩晓颖接了纸条,把纸上的数字跟电脑里的对了一下,很快就皱起了眉头,“拍不拢,差二十来件呢!”

  “没事!”郭嘉一点也不慌,变戏法似的把手心里抄着的一个数字朝她照了一下,诡谲地对她挤挤眼睛,“加上这些够不够?”

  “那是肯定够了,都超了。”韩晓颖抿嘴笑起来,又朝左右望了望,低声问她,“哪儿来的?”

  “找供应商要的呗,为的就是以防万一。”郭嘉坐下来,桌子上有她买的话梅,随手捻了一颗,扔进嘴里。

  “他们怎么肯?”韩晓颖有些担心,“这么做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瞧你紧张的!”郭嘉见怪不怪地朝她摆摆手,伏在她耳边道:“咱们这么多量,他赚得海了去了,跟咱巴结着呢!我这还算好的,就是怕对不拢才跟人张口,我又不假公济私,你怕什么!”

  韩晓颖想想也是,自己的顾虑似乎有点多余。

  以前她总觉得库房管理不难,真的自己干上了,才发现有些地方头疼得很,尤其是盘点数字对不上的时候,天知道是什么原因。

  直接物料跟间接物料是在一个大仓库里存着的,分管的人又不同,真正是人多嘴杂,她和郭嘉专管间接物料,文具材料、劳保用品,哪样都是好东西,眼馋的人多着呢。真要有人拿了一两件,她们查也查不出来,即使查出来了也不好跟人翻脸,都是熟人,为了几件小东西还真拉不下脸来。

  门口有人进来,紧接着,一个清亮的嗓音骤然在两人耳边响起,“郭嘉,领文具!”

  来到眼前的女孩身材高挑,打扮入时,是郑总的秘书高楚楚。

  物料架前几只偷睡的懒虫纷纷活动起来,装模作样地就势做找东西状,韩晓颖在心里暗笑,其实高楚楚正眼都没往他们那儿瞧。

  郭嘉早已接过楚楚手上的领料单,转手就丢给晓颖做电脑登录,自己则跟楚楚扯起闲话来,“新总经理还没到啊?不是说这周二就会来的吗?”

  楚楚的兴致并不高,耸肩道:“说是明天会来。谁搞得清,人没到,可是电话倒是来了好几个了,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的。这些文具也是刚才发邮件给我,非要今天准备好的。”

  郭嘉和楚楚关系不错,这时候忍不住打听起来,“新总经理到底什么来头?听说是董事长的独生子,真的假的呀?”

  “不知道。”楚楚很干脆地回答,“没确定的事不好乱讲。”她顿了一下,“不过也姓沈。”

  郭嘉一下子把眼睛瞪大,没等她接着发问,晓颖突然插进来,把手上的单子伸到楚楚面前,疑疑惑惑地问:“这个字是?”

  楚楚接过来瞧了一眼,“是‘均’,均匀的均,沈均诚。”

  郭嘉也把脑袋伸过去,“这是新总经理的名字?”她的目光在用途那一栏里迅速浏览了一下,果然是。

  看清楚了,郭嘉不由感慨地对楚楚道:“你分得可真够仔细的。”

  楚楚嘴角牵动了一下,仿佛一个冷笑,“那是,这么多东西呢,不是我用,也不是郑总用,当然得写清楚,免得将来有闲话。”

  秘书这个职业的微妙之处就在于,它如同一件用惯了的私人用品,身上永远打着上一任老板的烙印,所以不太容易讨新主子喜欢,楚楚自己大约也意识到在南翔呆不长了,言语间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了对未来老板的不屑,如此,她即使做不到成功易主,至少还能赢得个忠诚的名声,大不了换个地方重新再来。

  郭嘉被她这么凌厉的几句话说得分明有些讪讪,只好掐下了对新总经理的好奇之心,隔靴挠痒地安慰楚楚,“怎么会呢,你这么能干,谁会说你的闲话?”

  “谁说得清!”楚楚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历来人走茶凉,我反正已经作好随时离开的准备了。”

  郭嘉寻思她这么公然唱在嘴上,搞不好已经找到下家了,也说不定就是跟着郑总走,这种事也是常有;而且,看她这么替郑总打抱不平,好似走得不甘不愿似的,这其中必有缘故。胡思乱想之际,她一扭头,看见晓颖坐在电脑前发呆,立刻蹙眉推推她,“赶紧去提货呀!”

  晓颖猛醒似的“哦”了一声,慌忙起身去货架上取文具。

  “话梅,吃不吃?”郭嘉殷勤地把话梅让到楚楚面前。

  楚楚忙摆手,“不吃,我减肥呢。”

  “话梅就是帮助减肥的。”

  “是么?”楚楚困惑地瞅了她一眼,还是伸手捻了一颗,放进嘴里。

  接下来的话题就和风细雨多了,只要不跟办公室政治沾边儿,楚楚是个开朗爽快的姑娘。

  不多时,韩晓颖推着堆满文具的小车过来,跟在她身边的是管工具的老陈,四十多岁,胡子拉碴,身上的一件蓝色制服上东一块西一块印得满是机油渍。

  “高秘书,东西太多,我帮你直接运到办公室去吧。”老陈有点讨好地靠近楚楚道。

  楚楚嫌恶地瞟了一眼他肮脏的衣服,赶紧倒退一步,铿锵有力地回绝,“不用!”

  老陈抬起手来挠了挠鼻梁,并没有被楚楚的态度打击到,毫不在意地嘿嘿笑了两声,指甲缝里全是黑乎乎的东西。

  韩晓颖冷眼旁观,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慨,有些人也许是天生粗枝大叶,即使被人嫌弃了也不放在心上,不似她自己这么敏感,尽管外表上看不出来。

  郭嘉从抽屉里拉出三四个大塑料袋,跟晓颖一起把文具装进去,东西虽多,沉倒是不沉的。

  装妥了,郭嘉不由分说拎起其中的两个比较重的袋子,“我跟你一起过去。”

  这回楚楚没有拒绝,含嗔带笑地傍着郭嘉走了出去。

  等那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库房里立刻响起个声音挖苦老陈,“看看,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了吧?老陈你真没谱,人家都快走了,你这么上赶着贴上去顶屁用!”

  “话不能这么说。”老陈坐在一堆电线盘上,双脚刚刚好搭到对面的物料架框子上,“越是人快倒台的时候,越不能上去踩,指不定哪天自己也有倒霉的时候,这叫‘将心比心’!”

  晓颖听了这番话,对老陈顿时有些刮目相看,只可惜高楚楚丝毫无法领会老陈的心意,只当他还跟从前似的没事找事。

  没多会儿,郭嘉就回来了。她这一趟差使没白干,到底还是把想打听的八卦都悉数了解仔细了。

  “听说新来的沈总很年轻,才26岁而已,天哪!26岁,感觉跟小娃娃差不多,不知道他能把南翔折腾成什么样呢!”

  晓颖觉得她口气里的兴奋要多过担忧。

  “……在国外念了几年书,最近刚回国。吓!真搞不懂,为什么一个个都要跑国外去念书?”

  “钱多烧的吧?”晓颖笑着插了一句。

  郭嘉斜睨了她一眼,“你仇富?”

  晓颖抿嘴不笑了,看得出来,郭嘉对这位沈总兴趣颇高,只是她搞不明白郭嘉是出于纯粹的花痴心理,还是真的把南翔当成自己一辈子战斗的地方,所以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能琢磨小半天。

  “这么一推断,看来是沈董的儿子肯定不会有错的了!不知道人长得怎么样,要是长得象沈董的话我看还是拉倒吧!不过听楚楚说沈夫人很漂亮,年轻时候是个大美人呢!儿子一般都该象妈吧……”

  晓颖把她的水杯递过去,“喝点儿水,你白乎半天,也该渴了。”

  郭嘉接过杯子,眼里的光芒依旧璀璨,“楚楚说,沈总让她安排了明天下午的员工见面会,到时候就能一睹庐山真面目了!”

  第二天,沈均诚果然如期抵厂,员工见面会也开了,可惜晓颖没能参加,她临时跟人换了中班,下午三点才到公司,见面会一点钟就在餐厅拉开了帷幕。

  晓颖在小储藏室里换衣服,郭嘉早就耐不住性子地跑进来与她扯,“见面会你没来真是太可惜了。这个沈总,简直帅到不行!”

  “到底是帅,还是不行?”晓颖边换衣服边和她插科打诨。

  “当然是帅啦!”郭嘉对她的淡定很不以为然,“你不知道啊,他一出场,台下的女员工们都发出一声惊呼哎!如果当时我们手上能有一根粉丝棒舞动起来的话,那跟‘同一首歌’的现场简直没有什么区别嘛!唉,行政部也真是的,怎么不提前给大家发一下呢!”

  “嗨嗨!你发什么花痴!”晓颖受不了她的走火入魔,“别忘了,你已经名花有主了!”

  “我没忘。”郭嘉悻悻地抽了抽鼻子,旋即又嬉笑起来,“我是帮你留意的!这么帅,又这么有钱的少东家,就咱们现在的这个园区里,恐怕也找不出三个来吧?你没看见啊,他往台上一站,那么自信,还带点儿傲慢的表情,真是迷得死人的!”

  “傲慢?”晓颖咧了咧嘴,“不太好,贬义词哎!”

  “那人家也有傲慢的资本。”郭嘉不可一世地翘起嘴唇,眼睛贼亮地盯着晓颖,“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晓颖已经换好衣服朝外面走去,郭嘉巴巴地跟在后面。晓颖扑哧笑了一声,她觉得她跟郭嘉就像站在福利彩票购买点前争论五百万该怎么花的傻子一样滑稽可笑,但她还是很给面子地回过身去拍了拍郭嘉的肩,一本正经摇头道:“对不起,小姐,本姑娘不喜欢太傲慢的人。”

  “我知道!”郭嘉嬉皮笑脸地猛拍了一下自己结实的大腿,“你喜欢李真那一款的嘛!”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有人在喊,“杨师傅,领两副模具!”

  听声音很熟悉,两人陡然把视线投射过去,走进门来的有三四个人,领头喊话的那个竟然就是李真,她们刚才聊得太投入,连有人进来都没留意到,晓颖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郭嘉看李真那一脸不自在的表情,显然自己刚才嚷嚷的话被他一丝不漏地听了去,不觉吐吐舌头,但目光很快就被跟在李真后面的某个人吸引住了――那正是今天下午站在讲台上出尽风头的新总经理沈钧诚。

  老杨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哟,李工来啦,要领什么型号的?”

  李真把填好的一张单子递过去,老杨接在手上,瞅了两眼,眸中晃过一丝疑惑和不确定,但很快就把单子撂在桌上,嘴里胡乱地嚷了句,“马上就给你拿过来!”

  老杨这么利索,当然也是因为李真身后站着的那位厉害人物,尽管沈均诚什么话都没说,可他强大的气场已经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气氛肃杀,仓库里历来盘旋的懒散作风早已消遁不见。

  郭嘉坐在桌子前,眼珠子却骨碌碌来回转,她想暗示晓颖,沈总就是眼前这位帅哥,无奈晓颖低着头很认真地登记老杨刚才甩在桌上的领料单,一脸专注的表情。

  郭嘉几次三番朝她看,晓颖却浑然不觉,恨得她在心头暗骂了一句“真是个死脑筋!”

  沈均诚对触目所及的环境作了一番仔细的观察,他的视线从郭嘉脸上转到晓颖脸上,稍稍停留后又滑了开去,长久徘徊在那一排排物料架上。

  陪伴在他身边的一个是物料部的主管经理周彭阳,另一个是张新面孔,大家虽然都不说话,神色里却无一不带着点紧张,唯恐哪里被新老板揪到错处不好看。

  可是稍嫌凌乱的物料架子是用多少语言都粉饰不了的。果然,沈均诚很快就发话了,“周经理,库房这块有统一的主管吗?”

  “有的。”周彭阳忙举步上前答话。?

  “是谁?人在哪里?”

  “哦,库房经理叫蒋方,他的办公室在行政大厅。”

  沈均诚转过身来觑他一眼,慢悠悠地道:“可以把他的办公地点直接挪到库房来吗?这样管理起来也方便。”

  “呃,好的,没问题。”周彭阳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南翔的资历等级也是有严格区分的,一线管理人员中,只有达到助理经理以上级别的人才有资格在行政大厅里盘踞一块象征身份的地盘,即使很小,但有跟没有却是有着本质区别的,如同蓝领与白领的划分。

  所以,能否在行政大楼里有一块自己的位置,历来是一线人员明争暗斗的核心。如今,沈均诚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把好不容易才爬上去的蒋方又给打了回来,这个传达的差使对周彭阳而言,一点都不容易。不过既然是新总经理开的口,眼下都巴结他还来不及,周彭阳自然也不会傻到去提什么反对意见。

  去取模具的老杨忽然在角落里扬起嗓门喊道:“小韩,把推车推过来!”

  韩晓颖赶忙答应一声,起身跑了过去。她瘦削的身躯在了无生气的蓝布制服中晃来晃去,竟显出几分婀娜来,李真看看她的背影,又扭头瞥了眼正四下张望的沈均诚,稍一犹豫,还是跟了过去――他想去看看有什么忙可以帮的。

  觉察到李真的举止,沈均诚的目光不觉从远处收回,直直向他的后背投射过去,眼里泛起一丝不可捉摸的意味来。

  晓颖把推车推到模具区域,老杨还没能顺利地把李真要的模具翻找出来,那两副模具属于古董级别了,至少在近一年内无人问津过,又是被塞在架子最下层的,模具的种类本来就多,更新换代之后,老的也不敢随便扔弃,于是层层叠叠垒在一起,晓颖过去时,老杨还在挥汗如雨地搬动上面压着的旧模具。

  晓颖见状,立刻蹲下身子跟他一起搬。

  老杨也来不及说什么,只胡乱吩咐,“赶紧的。”他怕外面等急了,会对自己的工作能力产生质疑。

  模具大多是铁疙瘩,很沉,搬动需要花费不少体力。晓颖仅仅吃力地挪开了两块,就感觉有些气喘。

  “小心!”身后蓦地传来李真的低唤,与此同时,他的人已经扑到晓颖身旁,用手肘碰了碰她,示意她往旁边让让,“让我来。”

  晓颖对他的突然出现感到意外,毕竟外面还有几位重量级的领导在,他这样做似乎有点儿露骨,她想坚持自己来,可李真早已不由分说地把身子插到她和架子的中间,双手抬起,两块模具轻轻巧巧地被他拎到了旁边,他常年跟设备为伴,铁块对他来说,就像玩具一样。

  晓颖无法,只得让过去一点,但也没有就此袖手旁观,而是帮着老杨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货架,以便让这块区域可以看起来整齐一些――她能觉察出来老杨现在心思纷乱,气息不稳。

  “这种体力活,为什么要找女孩子来做?”头顶上方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点儿不耐烦。

  老杨吓得一哆嗦,一块沉沉的模具差点儿就滑脱了手,心更是噌噌往下坠去,他没想到沈均诚会直接走到里面来。

  晓颖似乎从李真进来的一刻就猜到沈均诚也不会闲着,赶紧站起来辩解,“是这样的,田斌今天临时有事跟我换班,他是专发模具的,我平时只管文具。”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尽量平和地与沈均诚的相对,尽管他比她高不少,她需要仰起头来才能对得上他的视线,这在局面上已然使她陷入微妙的劣势。

  沈均诚的目光却只在她脸上飞快地溜了一下就滑向别处,他根本无意与她对视。

  “是啊,沈总,韩晓颖是和我一组的,我们专门负责文具和劳保用品。”郭嘉也挤进来凑热闹,还不知死活地在众人身后给晓颖递眼色。

  沈均诚没接任何人的话茬,双手负在背后,有点冷漠地注视着老杨与李真把模具一块块往旁边移,他好像对晓颖与郭嘉的辩解并不感到高兴,但幸好他没再责备什么。

  终于翻到底层的模具了,时间太久,表面的机油差不多干涸了,隐约有些锈迹,老杨拿纱布手套轻轻在内层抹了几下,露出一排清晰的标注型号来,他让李真看,“是这个吧?”

  “没错。”李真首肯,左右手各提两片,扭头对沈均诚道:“沈总,找到了,就是这两副。”

  沈均诚这才面色缓和地点了点头,众人在心里不约而同舒一口气。

  晓颖站在垂着百叶帘的窗边,沈均诚跟她相隔不过数步的距离,逆光下,他的面庞轮廓分明,英俊得一丝不苟,让人徒生恍惚。只见他忽然弯下腰去,从地上拾起一枚工牌,晓颖下意识地摸了摸制服口袋,她习惯把工牌夹在口袋边沿,现在那里空空如也,想来是刚才搬模具时不小心蹭掉了,她的心里不知为何有点揪得慌。

  沈均诚对着工牌端详了好一会儿。

  那上面的照片还是两年前晓颖初入公司时统一照的,面相有点稚嫩。

  她刚来南翔时,由于学历方面的欠缺――在这个连本科生找工作都日渐困难的时代,她那张三流学院的大专文凭委实有些不尴不尬――最后虽然勉强被留了下来,却去线上当了几个月的质检工人,后来由婶婶从中斡旋,找人帮了忙,才转调进现在的仓库。

  等他欣赏够了,才伸手过来,一言不发地把工牌递回给晓颖,她赶紧接住,低声说了句,“谢谢!”耳根竟不受控制地火烧火燎起来。

  沈均诚没什么表情,只是唇抿得更紧,眼神有点冷,“让蒋主管尽快搬过来。”

  言毕,他拔腿就朝外面走去,一行人立刻紧步跟上。

  临离开时,李真又不觉扭头朝晓颖望了一眼,眼眸中满是鼓励,晓颖有点虚弱地向他报以一笑。

  人一走,库房里的空气立刻又恢复了昔日的松散,老杨象散架了似的倒在自己椅子里一个劲往嘴里灌水,连连摇头感慨,“这个新老总,年纪虽轻,架子倒是挺足的,面孔上一丝笑容都不见,还这么神出鬼没,看起来不好搞啊!”

  郭嘉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扒拉住晓颖的肩,急煎煎地向她求证,“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是不是又帅又酷?”

  晓颖到此刻心还怦怦乱跳,有点喘不过气来,面上却是绝对不肯有半分流露的,故作不以为然地拨开郭嘉的手,“太生硬了,这样对员工,好像人人都欠他钱一样。”

  “这是老板相啊!当老板的就该这样,否则压不住人!你别忘了,郑总比他还严厉呢!不过他对李真倒是很客气的,我看得出来。”郭嘉边回忆边评价。

  “李工是技术人员,但凡想做实事的老总,对他们这样的人才都会很尊重。”老杨喝掉了大半杯子茶水,有点缓过来了,“蒋经理就不一样了,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反正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一样。”

  “哎,是哦!”郭嘉懊恼地拍了下大腿,“蒋方要搬过来了,咱们还能有舒服日子过么,哎呀!这下麻烦了!”

  晓颖抿着唇笑,“刚才是谁一口一个沈总英明的,现在知道跟他不是一个立场的了?”

  郭嘉没理她,跳下桌子,嘴里念念有词地比划,她得给蒋方谋划一块宝地,既要让他本人满意,还得不影响到其他同事的情绪,也就是说,视野方面绝对不能正对着大家,否则,整天在活生生的监视下度日,早晚得患肾虚。

  晓颖见她又剃头挑子一头热起来,只能在心里无奈地笑笑,郭嘉忙活了也是白忙活,因为经理的办公桌该怎么摆放不是她说了算。

  李真再次来库房是在两天以后。老杨一看见他就迎过去道:“李工,上回差点没把我吓死,后来沈总没说什么吧?”

  “没什么。”李真也笑了,新来的老板的确有点一本正经,“他人其实挺不错的,也是工科出身,很聪明,又好学,初来乍到,对什么都不熟悉,现在每天跟我们一起在线上耗着,真的不一般。”

  “哼哈!”后面传来一个不屑的声音,“光看重技术有什么用,一上来就得罪一帮元老,以后指不定有苦头吃呢!再说了,管好公司也不是得象他那样,凡事都要亲自去插手的。”

  李真这才注意到库房的办公区域有了些微的改变,桌子之间排列得比以往更紧密了,在最后一排靠墙的区域,给硬生生塞进来一张豪华的大班台,跟整体的朴素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大班台后面坐着的就是刚搬来的库房经理蒋方。

  沈均诚发话的当天晚上,他就被责令搬过来了,但是心里的不痛快可想而知,成天拉长了一张脸,看什么都不顺眼。

  李真没跟他争辩,笑了笑问:“蒋经理,今天晚上有欢送郑总的晚宴,你去不去?”

  蒋方歪着脑袋,用力揪下一根长胡茬,笃悠悠道:“去不去有什么所谓,由来只见新人笑,有谁理会旧人哭!”

  他这两句半吊子诗文让郭嘉的嘴角都扭曲了,探头偷偷对晓颖道:“不得了,以后咱们得成天浸在这酸醋缸子里了,真难闻!”

  言毕,还悄悄抬高手臂,鼻子凑上去作势闻了两下,露出一脸的嫌恶。晓颖忍笑不迭,她就喜欢郭嘉这快人快语的直脾气。

  郑总的欢送会,小人物是没有份的,不过是吃饭闲聊时又多一个话题而已。

  郭嘉和晓颖不能常常一起去吃饭,位子上总得留一个人以防万一,谁先谁后是轮流的,免得推让无休。

  这天是郭嘉先去吃,直到很晚才回来,晓颖觉得自己饿得都快背过气去了。

  “高楚楚辞职了!”郭嘉两眼烁烁放光,一上来就爆了个大新闻。

  “真的?”晓颖一下子睁圆了眼睛,连饥饿感都消失了不少,“什么时候的事呀?”

  “就今天早上提的辞呈,她交给郑总的,郑总很爽快就给批了。”

  “那,沈总不会有意见?”

  “嗨,有意见也没辙,手续全都合流程的。”郭嘉叹道,“再说,沈总也未见得肯重用楚楚,没看见他身边老有个影子似的人物么,那是他的专职助理,等同于秘书,所以,除非楚楚转岗,否则,她继续留在南翔,还真说不准将来会怎么样。”

  高楚楚打晓颖进南翔就已经在秘书的岗位上了,她的骤然离开,让晓颖有点山雨欲来的感觉,尽管那对她而言依旧是隔得挺远的事情。

  “那楚楚她?”晓颖想起前两天看见高楚楚时她那一副又不安又愤懑的表情,忍不住问道。

  “你就别替人家操心了。”郭嘉瞧着她紧张的表情说,“她肯定早就安排好后路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说不定比在南翔还好呢!对了,今晚上的欢送宴是楚楚安排的,她对我说多出来两个空位,问咱俩要不要去,不去白不去。”

  “啊?”晓颖僵硬地咧嘴,“我看不必了吧。去的都是经理,咱俩坐在里面算怎么回事啊!给人看见了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郭嘉不以为然,“那么多人呢,谁会注意多出来俩人啊!咱只管找个角落,安心吃顿好的就是了。”

  可是不管郭嘉怎么劝,晓颖还是坚决摇头,直到她最后恼火地说:“你再这么扭扭捏捏的,我可翻脸了啊!怎么总跟扶不上墙的烂泥似的,我又不是逼良为娼,想让你去吃顿好的你还跟我推三阻四,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啊?”

  晓颖被她数落得灰头土脸,心一横,也豁出去了,“行,姐姐,你别说了,横竖我陪你去,总可以了吧!”

  “这才乖嘛!”郭嘉脸上立刻阴转晴,喜笑颜开起来。

  晚宴设在喜福来酒楼,是本市的一家老字号,南翔的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千多号人,管理层占了十分之一,这么一集中,坐了足有十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郭嘉拉着晓颖早早潜入事先被包下来的宴会厅,占据了墙角最不起眼的两个位置,志得意满等着开席。

  人渐渐多起来,先是把靠近主席台那一圈的桌子坐满了,逐渐又向后方延伸。没多久,楚楚跟着郑总等一拨南翔的高级主管们边攀谈边迈步进来,她特意朝远处眺了一眼,看到郭嘉和晓颖时,嘴角扯了一下,算是与她们打过了招呼。

  郑总等人理所当然坐在了主桌上,楚楚则坐郑总下手,晓颖格外注意到,主桌上有三个最重要的位置是空着的,即使郑总都没有去碰触,其中一个想必是给沈均诚和他的贴身助理留着的,另外一个,她想不出会是谁。

  晓颖她们这一桌不久也都坐满了,都是工程部的一些骨干力量,李真也在其中,他对晓颖的出现感到意外和惊喜,“你们怎么来了?”

  晓颖一时口拙,下意识地拿眼去瞟郭嘉,后者气定神闲,大大方方道:“高秘书让我们来帮忙的。”

  晓颖实在佩服她的“机智”和“坦然”说谎的本事,她盯着郭嘉的侧脸想笑又不敢笑。

  郭嘉睨她一眼,低声辩解,“我没说错吧,是请我们来帮忙的呀,不过是来帮忙吃东西的。”后面一句低如蚁语,只有晓颖一人听见,低着头笑得双肩微颤。

  李真恍然大悟,“哦――”

  虽然他想不出这种纯吃喝型的宴会有什么忙要帮的,但是能看到晓颖在场,他有说不出的欢喜。

  郭嘉瞄了眼李真,又瞄了眼晓颖,一脸坏笑地凑近晓颖的耳朵问:“要不要我跟李真换个位置,有他在,保管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晓颖探手就拧了郭嘉一把。

  无聊地等待开席,门口却忽然有不小的骚动,晓颖远远望过去,但见沈均诚和他的助理曹文昱陪着一位瘦瘦高高的老人走进来,那位老人其实也不算很老,六十岁左右的模样,但是头发白了不少,鼻梁上架副眼镜,既斯文又不失风度,很有气势。他一亮相,主桌和周边好几桌上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站立起来。

  “天哪!”郭嘉低声惊叹,“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沈董?想不到他也会来!”

  晓颖闻言不觉又放眼想仔细看几眼沈董,可惜他被一群人簇拥着早已落了座。

  “你认识沈董?”晓颖瞥了郭嘉一眼,低声问。

  “在杂志上见过。”

  周遭的宾客也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正在此时,有个司仪模样的男子走上主席台简单说了几句套话,酒宴就算正式开始了。

  发言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上去,但说出来的话均大同小异,无非是感谢郑总多年来的辛劳,祝福他有更好的未来云云。晓颖和郭嘉她们遥遥望着,听着,总有点隔岸观火的不真实感,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似的,当然,盘中的美味却是货真价实的。

  沈董和沈均诚也都相继上去说了几句,话不长,但态度都挺诚恳,尤其是沈均诚,不知道是不是晓颖的错觉,她觉得他似乎有种愧对郑总的歉疚,深深地隐藏在字里行间。

  郭嘉经过仔细比照后,偷偷对晓颖道:“沈总果然是沈董的儿子,两个人脸部的轮廓还有下颚都很象,只不过沈总是萃取了他老爹身上的精华部分,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沈总长这么帅,应该感谢他母亲。”

  晓颖失笑,“没想到你在遗传学方面还颇有造诣。”

  “嘿嘿,过奖了。”郭嘉得意地挤了挤眼睛,“略懂而已。”

  陆续有人去主桌上敬酒,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个不错的亮相机会,尤其是甚少在南翔露面的沈董今天也莅临现场了。相对而言,晓颖和郭嘉坐的这一桌最为单纯,清一色的技术人员,只顾说说笑笑,对职场政治那一套敬而远之,后来还是他们的经理跑过来拉了几个能说会道的过去撑了下场面。

  李真回来的时候说:“郑总好像喝高了。”

  郭嘉听了,立刻伸长脖子朝前看,透过密密匝匝的人群,果然觑见郑总红彤彤的一张脸,楚楚站在他身边,象守护神一样绷着俏丽的面庞,推开一盏盏持续不断涌过来的酒杯,她即将跟这家公司断绝一切瓜葛,所以凡事不必再隐忍,只是一意孤行地卫护着曾经的老板。

  “还真是!”郭嘉喃喃地说着,不知缘何,她察觉到主桌上的气氛不太一般,定睛看时,沈董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咦,沈总在替郑总喝酒呢!”郭嘉突然碰碰晓颖的胳膊肘。

  晓颖学着她的样子看过去,可惜她坐的这个位置角度不怎么好,她的视力也不如郭嘉,又不肯戴眼镜,一切影像都隐隐绰绰的。她很快就放弃了,低头继续跟一枚牡蛎纠缠。

  喜福来的菜肴属于广式口味,海鲜偏多,味道清淡,但做法讲究,很合晓颖的胃口,以前叔叔谈生意偶尔也会带她出来打牙祭,去的最多的就是这家喜福来酒楼,好几年前的事了,这儿的滋味令她怀念,这也是为什么她肯厚着脸皮陪郭嘉出来的原因。

  “哗啦”一声,主桌那边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惹得四方宾客都把视线投向那里,只见郑总满面通红地站着,身上不知怎么弄湿了一片,楚楚正蹙眉拿纸巾给他擦拭,郑总飞快地说着什么,神色激动,而周围的人却都露出不知所措的尴尬表情。

  “没出什么事吧?”郭嘉张头张脑看着,好奇不已。

  不久,楚楚和另外两人搀扶着郑总朝门口走去,郑总一边走,似乎还一边挣扎着想用力推开扶在他右手的某个经理。

  一场风波很快平息,但晓颖却隐隐觉察出了空气里动荡着的某种异样气息,她一向很敏感,无论对人对事,所幸,这里的异常跟她没有多少关系。

  上完水果之后,酒宴也差不多接近尾声,陆续有人离开,大多数是回公司继续当值的。

  “咱们什么时候走?”晓颖扯扯正在啃菠萝的郭嘉。

  郭嘉看了眼手表,嘴里因为塞满东西,讲话含糊不清,“差不多了,过会儿就走。”

  这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郭嘉双手沾满了水果汁,手忙脚乱地在湿巾上蹭了几下,赶紧翻出来接听。

  晓颖只听见她哼哼哈哈的搭讪,时而惊讶,时而理解,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她用纸巾抹了抹唇,收拾干净,打算等郭嘉接完电话就催促她离开。

  李真坐在她右手边,时不时朝她瞟上两眼,欲言又止的神色,晓颖的余光能够感知到,她猜他一定是想送自己回去,可她不愿意。

  她觉得,既然拒绝了别人,还是尽可能划清界限为好,暧昧且模糊的许可只能让对方更加沉迷。李真似乎并不明了这个道理,他习惯了当晓颖的影子护花使者,不咋呼,不叫嚣,只是默默地付出。殊不知,这样一来,晓颖的压力反而更大。

  郭嘉接完电话,没等晓颖开口就道:“楚楚让我过去帮个忙,郑总醉了,要送他回家。”

  晓颖愕然,“怎么不找别人?非得找你?”

  郭嘉耸耸肩,“楚楚说郑总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对谁都不信任,尤其是那班经理,唉,我也搞不懂啦!不过既然楚楚开口了,总不能袖手旁观。我没说错吧,我们就是来帮忙的。”

  “那我和你一起去。”晓颖眨巴着眼睛说。

  郭嘉上下打量着她瘦削的身形,呵呵笑道,“你?还是拉倒吧。”

  晓颖知道她在笑话自己瘦弱,咬着唇有点不太高兴,郭嘉起身时又拍了拍她的肩,不容置疑地叮嘱道:“行了,你就别操心了,吃完自己回去哈!”

  郭嘉一走,晓颖感觉李真朝自己瞄得更勤快了,她如坐针毡,明白自己只要一说走人,李真铁定会提出来送自己,可她没有理由拒绝他,在公司的时候,他接近自己还好说,可这一路上回去,两人孤身相对,得多别扭呃!

  没奈何,她只得拉开了继续吃的架势,刚才的收拾工作前功尽弃。

  好容易捱到他们这桌上终于有人喊李真一起走了,晓颖紧张地低着头,装出全神贯注的模样吃一块烤芋艿饼。李真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深深望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淡淡打了声招呼,离开了。

  晓颖如释重负地撂下手上的芋艿饼,长长吐出一口气,她打算再逗留五分钟,等李真走远了就回去。

  这五分钟里,她不时环望人丁越来越稀疏的宴会厅,有趣的是,主桌上的人除了郑总跟楚楚,一个都没走,还在热热闹闹地攀谈。

  五分钟一晃就过去了。晓颖最后捡起湿巾擦了擦嘴巴和手,准备离席,手机不期然响了起来。

  是郭嘉打来的,“晓颖,你还没走吧?”

  “没呢!马上走了。”

  “等下等下。”郭嘉急切地阻止她,没过两秒,听筒里又换了个声音,是高楚楚。

  “韩晓颖,帮我个忙行吗?”

  “好的,你说。”晓颖有点意外,又有点高兴,她不想当一个纯粹吃白食的。

  “帮我把账结了吧。”楚楚道,“刚才走得急,忘记付账了。”

  “这……”晓颖顿感窘迫,“我好像没带那么多钱。”

  十桌酒席,怎么也得上万吧。

  “不用现金,你刷卡就好啦!”楚楚扬声说着,忽然又意识到什么,“你不会没有信用卡吧?”

  “没有。”晓颖觉得自己一定脸红了,“一直没有去办。”

  以前郭嘉也曾跟她提过,但她觉得没必要,她赚钱不多,也不乱花,只求收支平衡就可以了,犯不着提心吊胆地赊账。

  “哎呀!这可真是麻烦了。”楚楚懊恼的声音传过来,让晓颖感到很抱歉,她不是不愿意帮这个忙,的确无能为力。

  “要不,我想办法去找人借一些吧。”她急中生智地想到婶婶刘娟就住在这一带,不过她在不在家就不一定了,再说也不能肯定就借得到。

  “不用了。”楚楚干脆地打断了她的出谋划策,沉吟一下道:“这样好了,你去找曹文昱,沈总的助理,让他把账结了就是了。”

  “哎,好。”晓颖赶忙答应下来。

  断线后她才醒过神来,楚楚完全可以自己给曹文昱打这个电话的,公司的饭单,曹文昱自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她绕开他这么麻烦地行事,恐怕也是心里有什么疙瘩罢。

  容不得她琢磨太多,晓颖急匆匆往主桌边走,万一他们忽然都撤了岂不是更加麻烦。

  越走越近,主桌上切切嘈嘈的交谈声也渐次清晰起来,无论男女,都是同样绵软的恭维之辞,一波波往沈均诚的耳朵里灌,晓颖蓦地想起此时正被楚楚和郭嘉看护着的郑总,心头一时也涌起蒋方前不久感慨过的名句来,由来只见新人笑,哪曾得闻旧人哭。

  沈均诚默不作声,含笑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仿佛那跟他本人没什么关系,不知为何,晓颖觉得他的笑看起来竟有几分落寞。原本清俊白皙的脸庞此刻毫不掩饰地泛出红润,看样子也喝了不少。

  他好像是突然之间发现了正朝他们走来的晓颖,那一瞬,他的眼神温柔而怔忡,令晓颖有一丝短暂的眩晕。

  但她很快就稳住了自己,疾步走到坐在沈均诚下手的曹文昱旁边,低声把楚楚的意思交待明白了。

  曹文昱自是没有二话,点头应承下来,还不忘跟她说一声“谢谢!”

  使命完成,晓颖走出宴会厅,折道就去了洗手间,她觉得自己的脸烫得不像话,仿佛发烧一般,有必要给它降降温。

  在水池边站定,她拧开龙头,用双手捧了些许冰凉的自来水扑到脸上,整个人都被刺激地打了个哆嗦,她使劲吸了吸鼻子,这下感觉舒爽多了。

  镜子里的自己眉眼明晰,目光清亮,眼眸中那星星点点闪烁着的,是惶惑还是悸动?

  每次见到沈均诚,她的心头都会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的情绪。他看着她时的眼神很安静,可不知为何,她却分明能感受到一股惊心动魄的气息蕴藏其间。

  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晶莹的水珠一颗颗从面颊上滴落下来,蕴湿了几缕垂下的发丝,她抬起手,仔细地将它们撂到一边,忽然莞尔一笑,妩媚诡谲的神色与平日竟判若两人。

  只是,那笑容仿佛许久以前的一点记忆的涟漪,转瞬即逝。

  一切归于宁静,她又回到了现实。

  拿纸巾擦着湿漉漉的脸庞,身后却无端端冒出个人影来,目光炯炯地盯着镜子里的晓颖。

  她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沈均诚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朝同样是在镜子里的他客套地笑了下,很拘谨的那种笑颜,也没开口唤他,他身边没有一个跟班,她不想对他太热情。

  沈均诚的脸是醉酒后的润红,一双眼睛很执着地盯住她,有股凶狠的蛮荒之气在他眼里灼烧,如同遇着仇人一般,这眼神一时把晓颖定在了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正搜肠刮肚想说些什么,镜子里的沈均诚猛地神色突变,仿佛很激动的样子,眼睛也瞪了出来,鼓起腮帮子似乎有激烈的意思要向她表达。

  晓颖一下子着了慌,倏然间转过身来想逃,还没等她挪开步子,沈均诚已经手捂嘴巴冲进了洗手间,稍顷,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从里间传来。

  晓颖背靠在水池台的边沿,双手反撑住冰冷的台面,剧烈跳动的心缓缓平静下来,她对自己刚才刹那的慌乱哑然失笑。

  刚要抬脚离开,眼睛却不由自主朝启开的男洗手间扫了一眼,里面的呕吐声已经没有一开始那样猛烈了,偶尔传出几声虚弱的呻吟,令她心有不忍,思忖是不是该去找个人来看看。

  走出洗手间,晓颖刚在走廊上行了没几步,就见曹文昱急匆匆赶过来,一见她,立刻一脸焦虑地把她拦下来盘问,“看见沈总了吗?”

  “他在洗手间。”晓颖答道,“好像醉得不轻。”

  “好,多谢!”曹文昱嘴上说着,早已与她擦肩过去。

  晓颖缓步朝前走,又忍不住回首往洗手间方向望去,此刻的那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如同鬼魅一般。

  那天晚上,晓颖做了个梦。

  梦里缭绕着迷蒙的蓝色烟雾,她蹲坐在某个阴暗潮湿的墙角里,指间捻着一支烟,白而瘦长的烟身,跟袅袅升起的蓝雾一般妖娆。

  闻到那股熟悉又呛人的烟味时,她条件反射似的咳嗽了几声。

  她不是一个人,身旁还坐着个少年,面容面糊,声音却是有几分熟悉的,他似乎在笑,那种压抑的闷笑,“很久没抽了?”

  “是啊!”她答,语气怅怅的,同时扭过头去。

  她很想看清楚他的模样,意识里,她对他应该是很熟悉的,如同一个旧时老友那样值得信任和依赖,可荒诞的是,她不知道他是谁。她努力想把他的面容和现实里的某个人重合起来,却总是未果。

  他又说:“抽烟的都不是好孩子。”

  “嗯。”她笑着答,“所以我戒烟很久了。”

  “你想做好孩子?”他慢悠悠地问,依旧是微笑的口吻。

  突然,周身的烟雾象薄纱似的被人掠了个干净,她惊异地看到阳光万丈,正从他们的头顶倾泻下来。

  她再度转脸――竟然看清了那个人,心头的某处也如同被人掀开了似的,豁然开朗,她忍不住想张嘴叫唤起来,然而顷刻间,她醒了。

  一室阳光,温暖地投射在她的床上,好似一床轻柔的棉被。她的嘴巴里干干的,很渴。

  掀开被子,她下床去倒了点儿水来喝。回想着刚才梦境里的场景,感到有点不可思议,难道是她的烟瘾死灰复燃了,在梦中作祟?

  曾经有那么一阵子,大概是高二刚开学那会儿,她疯狂嗜烟。

  放了学,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可以一连抽掉小半包,然后去公共厕所的自来水龙头上拼命漱口,直到嘴里的烟味淡去,才踏着暮色慢吞吞地走回家。

  叔叔婶婶忙得自顾不暇,当然察觉不出来她的异常,倒是与她朝夕相处的弟弟晓宇,总能发现她嘴里难闻的味道,并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他比她小两岁,那时候上初初三,有强烈的好奇心。

  她当然缄口不言,被问得烦了,就翻脸不理他,自顾自反锁了门,躲在房间里看小说。晓宇最怕她来这招,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他也很寂寞,能说得上话的人没一两个。

  好在她对烟的沉迷只是很短暂的一阵,渐渐就不再染指了,好似生了一场病,烟是她弥合的良方,病好了,药当然也就无需再用。

  已经九点了,今天是休息日,她不用上班,所以闹钟也没上。

  手机开机时,发现了一条来自婶婶刘娟的短信,问最近晓宇跟她联络过没有。她想了想,回过去一条,“没有,我一会儿给他打电话。”

  婶婶很快又回,“好,谢谢你。”

  搁下手机,她去卫生间里洗漱。

  她租的这处房子面积很小,四十多个平米,不过她一个人住倒是足够了,厨房、卫生等各类设施都一应俱全,她搬过来了三年,一直都很满意。她不喜欢太大的房子,象叔叔家那样的,越是大的房子,越让人觉得空,置身其中,仿佛连整颗心都跟着空空落落起来。

  叔叔和婶婶分别来过这里,不约而同觉得不满,嫌它小,嫌它旧,出门上市中心也不方便。

  凭良心说,叔叔婶婶这么多年来虽然感情不睦,对她倒都还说得过去,尤其是叔叔,物质方面只要她提,他总是愿意满足她,尽管她向来很有自知之明,也绝少向人提要求。

  婶婶离婚后也不再在疗养院里整天为竞争升职烦恼,她拿了那笔分手费开了家美容院,生意越做越大,摇身一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板娘。不过她本来就比叔叔有经商头脑,这点晓颖一直很清楚。

  有了钱之后的刘娟对晓颖也大方起来,时常会给她买一些好看的衣服,虽然那些款式晓颖都不太敢穿出去,不过既然是婶婶送的,她就只能收着,以免拂了对方的一番好意。就连她找工作那会儿走头无门,也是刘娟帮着给开了个后门,让她进了这家比较正规的公司。

  晓颖明白,婶婶对自己这样上心,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晓宇。

  叔叔和婶婶离婚时,晓宇才17岁,上高二,在此之前,他的成绩一直都还可以,至少比晓颖强些,但父母离婚时对儿子的争夺大战却把他彻底宠坏。

  当时实力较强的叔叔最终赢到了儿子,可是没到一年,叔叔再婚,晓宇跟后母合不来,屡次三番争吵,叔叔从中调和得精疲力尽,又舍不得把现成儿子原样奉还给前妻,矛盾纠葛不断缠绕,最终结果却是晓宇扎上坏道,三天两夜不回家,课不好好上,成天泡在游戏房里和一群社会青年混,对父母亲两头都不甩。

  从生意场里缓过气来的刘娟意识到后果严重时,早已来不及,她为此呼天抢地,痛斥前夫管教失败,但又有什么用呢。

  晓宇对自己的父母虽然不屑,对晓颖这个姐姐却还是很认可的,他打电话从来不会打给自己爸妈,永远只打给晓颖,父母打去的电话他也轻易不肯接。新近又跟人合搞了个乐队,专门到各类酒吧去表演,越发搞得狡兔三窟。刘娟无法,只能从晓颖这儿间接打听些儿子的消息。

  晓颖对婶婶虽然同情,却不愿违背弟弟的意思,出卖情报给婶婶,当然刘娟也表示理解,这种事情,只要有一次,估计晓宇就不会再和晓颖联络,以后他的行踪就更加无法把握了。

  现在的刘娟只能庆幸当初同意收留晓颖,不至于到今天与儿子咫尺天涯。

  想当初,晓颖和晓宇同处一个屋檐下时,也曾相拥着躲在房间里,愁眉苦脸听两个大人用雷鸣般的嗓音和恶毒的语言谩骂对方。

  有一次,晓宇烦得要命,突然对晓颖道:“姐,我真羡慕你。有的在这儿听他们胡言乱语,还不如象你那样,没爹没妈来得清静。”

  晓颖听得甚为吃惊,无法理解晓宇如此怨毒的心理从何而来,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在某个娱乐场所看到尚显生涩稚嫩的晓宇胳膊上纹着青花,搂住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太妹疯狂嬉闹的情景时,她才隐约明白了晓宇的苦恼。

  那么,跟弟弟比起来,她果真算幸运的么?

  晓颖只能苦笑,她忘不了母亲临终时,在卧榻前拉着她的手,用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叮嘱,“对不起……以后,你……得靠……自己了……”

  那一年,她还不到10岁。

  从母亲阖眼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在这世间已然变成一叶浮萍,飘到哪儿算哪儿,谁也靠不住,她只能靠自己。

  自那以后,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埋在心里,不与人分享,也拒绝别人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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