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男女可以拥抱吗

新疆蒙古族春节,称为查干萨尔节,也叫白年节,蒙语“查干”是白,“萨尔”是月,正月叫白月,从农历腊月二十三开始,除夕夜达到高潮,正月十五正式结束。此节源于元代,当时农历正月初一,部落的首领要穿白袍,各氏族酋长要向他献白马,散白银,赠白哈达。

新疆蒙古族在腊月就开始清扫蒙古包,准备节日用奶食、肉食、油食、面食、洗衣、灯笼。除夕晚张灯结彩,在佛龛上插金银花,摆酒食,点长明酥油灯敬神。

晚饭做好后,到蒙古包外,长辈念着7代祖先的名字,家人开始背诵祖先的生平和事迹,每念完1个祖宗,向天和地撒1盅酒。祭毕,圈坐蒙古包内,不言不语守岁,子夜时分正,才开始用餐,晚辈向长辈敬辞岁酒,长辈向晚辈赠长岁果(吉利果)。

午夜饭一是吉利果,二是饺子,三是馅饼和酒菜等,餐毕开始尽情地弹琴、说书、唱歌、跳舞,通宵达旦尽兴。初一早晨,男女老少穿上节日的新装,晚辈向双亲、祖辈叩头、行礼、敬酒、敬哈达,祝身体健康,晚年幸福。老人拥抱晚辈,斟满牛奶,祝孩子们长命百岁,终生幸福。

初一至初三,人们骑马串蒙古包拜年,并问新年好和互相敬献哈达;尤其要到曾经有过纠葛的本部落的人家中拜年,以示和好和有肚量,并共图致福致仕之业。青年们利用串蒙古包拜年之时,赛马追逐,蔚为壮观。初三至初五向亲友们拜年,主人热情招待,唱歌、喝酒,来宾向亲戚点头祝愿,边歌边舞,十分热闹。

农历正月十五,称为麦德尔节,也叫麦德尔经会。因新疆和静巴仑台黄庙修建落成时,清光绪十四年(1888年),西藏达赖13世喇嘛赠给黄庙1尊麦德尔佛像,佛像揭幕的时间恰是农历正月十五日。

以后每逢这一天,喇嘛们要斋戒、沐浴、诵经,举行盛大的经会活动,信众赶来参加,朝拜麦德尔佛像,还要举行摔跤、骑马比赛。一些喇嘛扮作萨满,头戴假面具,扮作阎王鬼、滑稽神、白骨怪,不戴面具的喇嘛扮作菩萨,身着异服,手拿法器,跳神驱鬼,求神保佑。

霸道总裁 x 小资医生,霸总狗血爱情故事

撒老师中午下楼找自己徒弟共进午餐,一进门直接震惊了。

年轻有为的蒲总披了个印着牡丹花的毯子,盘腿坐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咬着一根饼干,聚精会神地打着游戏。

撒老师以为自己进门方式不对,退出去又重进一遍。

还是那个背影,还是那头鸡窝一样的脑袋,还是那个胡子拉碴的侧脸。

他问坐在老板办公室门口的邵秘书,“他怎么了?”

邵秘书用口型提醒大老板,“被人甩了。”

撒老师很震惊。他徒弟有时候生意谈不下来,但是在情场上基本上没碰过壁。

看来这次是遇见真高手...

霸道总裁 x 小资医生,霸总狗血爱情故事

撒老师中午下楼找自己徒弟共进午餐,一进门直接震惊了。

年轻有为的蒲总披了个印着牡丹花的毯子,盘腿坐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咬着一根饼干,聚精会神地打着游戏。

撒老师以为自己进门方式不对,退出去又重进一遍。

还是那个背影,还是那头鸡窝一样的脑袋,还是那个胡子拉碴的侧脸。

他问坐在老板办公室门口的邵秘书,“他怎么了?”

邵秘书用口型提醒大老板,“被人甩了。”

撒老师很震惊。他徒弟有时候生意谈不下来,但是在情场上基本上没碰过壁。

看来这次是遇见真高手了,连他徒弟这种年纪轻轻身价过亿的都没看上。

“他在哪找来这么个高手?”

邵秘书琢磨半天,“喝多了崴脚崴来的吧...”

撒老师推门进去,找了个勉强能下脚的地方,默不作声地背手等着他。

蒲熠星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他不是没听见自己进门,现在的安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盘腿坐在地上玩游戏的年轻男人扔掉手柄,“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对他还不够好吗?我是没给他花钱,还是对他不够体贴了?他前男友那个德行的他都能受得了,我这样的他说我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撒老师抹抹自己脸上被他喷上的唾沫星子,“有理不在声高。你先冷静...”

蒲熠星恶狠狠地咬掉威化饼干,“我够冷静的了!我都冷静了三天了我也没想明白!”

“什么情况?他嫌弃你太有钱了?”

“他...就说我们俩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承认,我有的时候确实会目中无人了那么一点,但是那又怎么样?我今年三十岁,能有现在这身家,我他妈还不能狂一点了是吗?”

撒老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看的时间太长了,蒲熠星莫名觉得有点心虚。

“这话我能说,这话你在这屋里和我也能说,但是出了这屋,这话尽量就别说了。”

教育来得太突然,蒲总莫名觉得自己后颈皮都一凉,“什么意思?”

“我是白手起家,能有今天这局面,这话我完全有底气说。但是小蒲,如果没有我,你觉得会有今天的你吗?”

如果没有撒老师的提携,或许蒲熠星也能在日后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但是在三十岁开着迈巴赫、住着大平层、站在这个位置俯视众生,没有他师父,他真的做不到。

“我知道这话难听,但是这是事实。真话都难听,好听的一定不是真话。你比起你的那些同学,无非就是幸运一点。这不是说你走狗屎运的意思啊,毕竟运气也是能力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所以,您觉得他说的对?”

撒老师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瓜,“这个...看你怎么看吧。你要是个大情种,就觉得人生就得轰轰烈烈爱一场,没了爱情你就活不了了,那你就当我没说,你就继续去碰壁,继续去自由恋爱去。”

蒲熠星默默抱着膝盖坐好,“可惜我不是啊。”

“那不就完了?爱情不是人生的必需品,爱情连他妈调味品不是。爱情是什么?爱情是个概念,是你我一样的商人为了推销产品想出来忽悠人的概念。我真不相信爱情,但是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挚的情谊。父母对我们的情感,我对你的情感,我对老何的情感,每一样都很真实。我怎么知道这些是真的?因为,日久见人心。”

蒲熠星在心里嘲讽自己。

他和郭文韬坚持了半年都不到就吹了,哪来的日久见人心。

“人啊,不能永远只看自己眼前的这一摊。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你们公司放到这么高吗?”

蒲熠星缩在沙发上摇头。

金黄色的阳光如同浪潮恢弘奔涌,男人如同海岸的灯塔,时代的浪潮拿他没办法,只能不甘地化为白色的碎末。

“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只有把你放在这,你才能完完整整看到我看到的东西。”

这个世界不完美。它甚至不美好,街头巷尾藏污纳垢,人心纸上口诛笔伐,阳光照到的地方都尚且有影子迂回委蛇,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更藏着他们难以想象的魑魅魍魉。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吧,我们这样的人是有责任在身上的。你的钱,我的钱,归根结底它不是我们的。我们像是一艘船,老百姓就是江河湖海,人家托着我们,我们才能出人头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取之于民,到最后不用之于民,那我们注定会被时代淘汰。这就是责任。”

“我知道。我也没想逃避责任,我就是...”

他倒在沙发上,捂住眼睛。他觉得好像有火,从他的心底一直烧到他的眼下。现在这火还燃着,但是还能燃多久,他也不知道。

郭文韬就像瓶安慰剂。他遇到他,爱上他,产生一些让人愉悦的情愫,发生一些让他难忘的故事,他也就顺理成章地忘了站在这个位置往下看的时候是多么心惊胆战,忘了他的身上还担着多少个家庭的多少个希望。

“累了可以歇一会,”撒老师插着口袋看着他,“歇够了记得继续上路就行。”

蒲熠星蒙着眼睛一言不发。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梦里。他在海里挣扎,时光的洪流拉着他往下沉,而那双救死扶伤的手就是他唯一的救赎。

郭文韬说他站得高,说他不知道下面的人什么样,但是站在下面的人也同样不知道,站得越高,空气越稀薄,呼吸越困难,前行越痛苦。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几年前为了拿下项目七天飞十个地方的时候没有,为了应酬喝酒喝到吐、吐完了继续喝的时候没有,为了生意昧着良心给人家装孙子的时候没有。

这么多年,他又一次感觉到了累。

这么多年,他又一次感觉到了孤独。

大概是晚上八点,郭医生巡视了病房,打算去外面抽支烟。

白大褂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愣在原地。

这么晚了,难不成他又喝多了?

郭医生叹口气,最后还是接了。

上次谈得不是很理想,他觉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出在自己的态度上。

蒲熠星这人确实总端着。能让他心甘情愿露出这么可怜的表情,郭文韬觉得很愧对他。

“你在哪?又喝多了?需要我去接你一趟吗?”

“你到底怎么了?出事了?蒲熠星你别闹了。”

他听见男人平缓均匀的呼吸声。

“你不说话我挂了啊。”

“再和我说几句话吧,文韬。就...说什么都行,再和我说几句吧。”

郭医生靠着花园的长椅。每天下班他都有一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春暖花开,与小花园一墙之隔的广场上,永远精力充沛的中年大妈们正跟着最浪漫的事跳交谊舞。

一辈人有一辈人该干的事。她们也年轻过、奋斗过、拼搏过,所以她们老了可以自由快乐地干自己想干的事。

“我今天中午,吃的麦当劳...”

蒲熠星不可避免地想起过去,想起那扇窗明几净的玻璃后面,他们共进的许多顿午饭。

吃什么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吃。

“...还坐在我们两个习惯坐的那个位置上...”

蒲熠星看着倒影里的自己。

他看到一个疲惫不堪、胡子拉碴的年轻人怔怔地看着自己。

他感觉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其实...我很想你。”

郭医生捂住自己的眼睛。

晚风送来站在高处的人疲惫的坦白。

16 有钱没钱,只盼平安

第一医院这几天挺热闹的。

医生收受回扣的新闻已经被压下去了。患者们还得仰仗大夫们妙手回春,有些事他们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大夫上午坐诊的时候被病人塞了一张购物卡。中午换班的时候他找郭医生共进午餐,拿这事当个笑话说,“关键是那大姐的手法也太生疏了,非要和我握手,她也不想想,我还带着手套,能和她握手吗?”

郭文韬这人并不坏。小孩都有个拧巴的阶段,觉得这个世界就应该是正义美好的,觉得很多事的初衷就应该是纯粹善良的。

他觉得郭医生最近有些闷闷不乐。虽然和他认识时间不长,但是赵大夫觉得郭医生应该会是那种相当傲气的人,毕竟他长得跟个电视剧小明星一样。

最近的他,有点太如屡薄冰了。

郭医生从餐盘里抬头,“没事啊。”

“你要是有什么事,不管是专业上的还是生活上的,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和我还有老许聊聊的。我们俩什么人,你现在应该清楚了吧?”

郭文韬点头。他确实清楚了。普通人,老赵和老许,还有他自己,都是普通人。

普通人就要有瑕疵,普通人就要有污点。只有这样,他们才叫普通人。

老赵斟酌着问他,“是不是和那个大款有关啊?”

郭文韬笑得很苦,“你别问了哥...我不想聊这个话题。”

下午郭文韬得看诊,大概看了两个病人,走廊里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恶狠狠地冲进来,“你们这有没有个姓郭的大夫?!”

郭文韬脑子有点懵。就他一个人姓郭啊。

“我就姓郭,您找我什么事?”

护士长终于追上女人,她满脸愁容地看着郭文韬,“这是许主任的家属...”

老许最近在和媳妇打架,因为什么不知道,反正中年人的生活总是乱七八糟。

许主任的老婆...这是拿他当小三了?

女人自己也很尴尬。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来医院兴师问罪,结果竟然是个男的。

“就、就你一个人姓郭啊?”

“是啊。我们科就我一个姓郭。”

女人踩着高跟鞋拂袖而去。

第二题他抓住机会问老许,“你和你媳妇又怎么了?”

老许叹口气,“别提了,除了钱还能因为什么?她嫌我这几个月拿回去的钱少了,我让她找个班上,她又开始拿自己生孩子多不容易那套数落我。我一个大夫,我能不知道女人生孩子不容易吗?但是现在就是这个么情况,我能去哪给她弄钱去?我是出门抢银行,还是接着从药厂拿回扣?还嫌我这破事不够多呢,这娘们...”

郭医生拍拍他,“你这说的太难听了。”

“难听?她都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了,我凭什么不能说的难听点?这么多年了,孩子上课外班都快没钱了,她自己好吃好喝,化妆品用的都是一千往上的,出去锻炼都得上私人教练的课...我他妈天天累得跟个活驴一样,我能从哪给她弄钱啊!”

郭文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每个金玉其外的家庭里都有一本败絮其中的烂账。老许家是这样,他自己...现在看来也是这样。

“我那天跟你说别找有钱人是吧?忘了我说的话吧,就得找有钱人!至少还能从他身上捞回来点,找个我媳妇这样的...这辈子光他妈当冤大头了!”

上午郭医生被排了一台手术,出了手术室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他肚子里一点东西也没有,着急去食堂吃午饭,结果在办公室门口差点撞到一个人。

中年男人,蓬头垢面,衣服裤子全都是土。

他鬼鬼祟祟地站在骨科门诊外,手一直插在口袋里,眼神死死盯着门里看诊的许主任。

直觉告诉郭文韬他有点不对劲。

他在距离男人还有不到两米的地方停下脚步。

男人抬头阴森森地看向他。

撒老师叫来集团旗下所有医药企业的代表开会。

最近一院的事给了他一点启发。时代的浪潮已经迫在眉睫了,撒老师野心勃勃地想再做一次弄潮儿。

人来得很齐,满满当当坐满了会议室。

蒲熠星猫在最后一排,皱着眉头听他师父和鸥姐一来一往地唇枪舌剑。

他的手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震。

他一直没敢看手机。他现在很害怕信息是郭文韬发来的。

邵秘书看着他的手机屏幕明明灭灭,忍不住提醒他,“小齐哥给你打电话了。”

蒲熠星看一眼屏幕。这是第七个了。

邵秘书帮他在网上看新闻。自从知道老板相好是第一医院的之后他就特意给“第一医院”上了个消息提醒。

现在各平台的新闻推送已经炸了锅了。

半个小时之前,第一医院的骨科大夫被患者家属捅伤,现如今生死未卜。

邵秘书心惊肉跳地点进去。

会开到一半,最后一排突然站起来一个人。

撒老师皱着眉头看自己徒弟。

他也不知道蒲熠星最近到底怎么了。

他以前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可能是他的错觉,蒲熠星的脸比平常还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他指着门口,嘴巴张张合合,“我...我..我...”

眼前就是电梯,他颤抖着去按电梯上的下行按钮。

手机被他调到了联系人的页面。

屏幕亮起来的一瞬间,他看到照片上的郭文韬躲在他身后对着摄像头微笑。

蒲熠星忍不住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如果新闻里那个倒在地上的医生真的是他。

他们之间,或许会永远被暂停在那个夜晚。

邵秘书急匆匆地追出来,“我看了现在所有发出来的视频和照片,我真的看不出来那个医生是谁。需要我联系医院那边吗?”

那间被玻璃保护得完好无损的屋子里坐满了人。

那里坐的是本省市场份额最高的医药企业的代表。那里坐的是能决定许多生死的人。

蒲熠星站在电梯门口,他一动不动。

邵秘书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坐上电梯,走下这座他鄙夷的神坛,奔向那个他此刻最渴望的归处。

问题的根源是老百姓看不起病,医生拿不到物质保障,医药企业经营困难。一环扣一环的偏差,一遍一遍的恶性循环。

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今天这样的事就会一次一次地发生。

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郭文韬一样的医生就得永远活在“钱”这个字的阴影下。

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他们永远都会是两个世界的人。

电话接通的那刻,他们俩谁也没说话。

他看见行人奔走,车水马龙,集团和一院遥遥相望,时间如同流水从他们之间奔涌而过。

一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他从哭声喊声咒骂声里,听到了郭文韬的呼吸声。

那个声音有些颤抖,“应该还好吧...”

他看着那扇门在他面前合上。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

对不起,我不能马上到你身边。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

“...再给我点时间吧。”

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出现在你眼前。

邵秘书看着他坚定地走回去,“你不去一院?”

蒲熠星摇头,“不去。”

“出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去?”

蒲熠星抓着玻璃门的门把手。

郭文韬曾经和他说起过自己下乡扶贫的故事。

他说起过甘肃熠熠的星空,说起过孩子们单纯的笑脸,说起过黄土高原上如同正在燃烧的红日。

为什么郭文韬如此渴望一个纯粹一点的世界?

因为对于一个医生来说,病人不仅仅是医院里挂了他们号的那些人,更多的病人其实早就被这座城市遗忘在了大山的深处。

他们也是蒲熠星的责任。

“我不是医生,我的战场不在手术室。”

他推开玻璃门,走进那个他并不完全喜欢的世界。

一院的骨科走廊被完全戒严,杨主任火急火燎跑下楼,只看见了急得脸都红了的何院长。

“你们什么意思?我们可以配合调查,但是你们不能不拿我们大夫当人!什么叫我们必须立刻跟你们走一趟?我们是受害者,今天捅人的不是我们!”

杨主任没见过何院长发这么大脾气。

在她的记忆里,何院长一直都是她15岁时遇到的那个温柔医生。

她记得那时候何院长和她说,不要害怕,这个世界的好人比坏人多。

杨主任不知道现在他还相不相信。

郭医生作为目击者之一,被妥善“安置”在了一楼急诊的办公室里。

骨科的老赵接到信息跑回医院,第一件事就是一脚踢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屋里几个警察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老赵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拽起来郭医生就要往外走。

警察拦住他,赵医生瞪着自己红得要滴血的眼睛看他们,“你们什么意思?没有这么欺负的人吧!我们是目击者,我们是受害人,凭什么和行凶的人关在一间屋子里!你告诉我这是哪的规矩!”

郭医生如同梦游一样被推搡积压在他们中间。

最后还得是卫健委的人和警察局沟通。执法部门做事有官威,大夫们应付不了他们,只能找同样有官威的人来压他们一头。

郭医生辗转流离,从六楼到一楼,最后终于还是回到六楼。

他迷茫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低头,他看见自己满手鲜血。

杨主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

监控视频她和老庞看过了。那个王八蛋一开始确实是瞄着老许的,后来在走廊碰上文韬,立刻就换了个目标。要不是老许在里面听着不对劲...现在躺在里面抢救的就该是郭医生了。

“他是冲着我来的,对吗?”

杨主任不忍心再打击他,她觉得现在的郭大夫就像个瓷娃娃,再给他一个打击,她真害怕他碎了。

“他一开始的目标确实是老许。”

郭医生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自说自话,“我记得他。他老婆是咱们骨科的患者,下地干活的时候把腿摔折了。他们一家子低保户,拖了半个多月才骑着电三轮来咱们这看的。他老婆的手术费,还是我、老许和老赵给他们凑的...”

“主任,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错哪了?我治病救人,我错哪了?为什么...”

为什么我救过的人恨不得我死?

为什么我兢兢业业地工作,我连我的爱人都放弃了,到最后就只能得到这么个结果?

杨主任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郭医生洗干净手,去楼下急诊转了一圈。

下午出事的时候,李查德也在一院。

那些渴望着他能救自己的病人们没有帮他,反而是李查德帮了他一把。

李查德这个孙子啊...

他走进急诊病房,大摄影师手上缠了厚厚的纱布,满脸血地朝他笑笑。

李查德坐在病床上晃腿,“这话该我问你。你还好吗,亲爱的?”

郭文韬耸耸肩。他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的手...做摄影师的,把手伤了,你以后怎么拍照片?”

李查德并不在意,“美在我心里,在我的眼睛里,相机和照片只是个媒介罢了。再说了,我可以连接蓝牙,然后语音控制按快门啊。”

男人没心没肺地笑,郭文韬却只想流泪。

“谢谢。真的...谢谢。”

李查德用自己还完好的那只手扶住他的肩膀,“我说过,这是我欠你的。亲爱的,现在我们两清了。”

郭文韬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轻吻眼前白衣天使的侧脸。

他用力地回抱这个东方人。

是他让李查德知道,原来被人爱着是这种感觉。

“现在去找你的爱情吧...”

郭文韬在急诊大厅看到了蒲熠星。

不管事态如何紧急,医院的候诊大厅都是那个忙碌的样子。

有病的人疼得呲牙咧嘴,没病的人急得满头大汗。

里面的医生是死是活,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他们需要的是医生的服务和医术,至于医生活得好不好,他们并不关心。

那个人站在人潮里,莫名显得鹤立鸡群。他并不算高,也没帅得那么惊世骇俗,更谈不上气质超凡、风骨卓绝。

但是偏偏他站在那,郭文韬的心就安定下来。

如同潮水一样的病人来来走走,大人小孩哭哭闹闹,郭医生却只看见了他。

蒲熠星走到警戒线外。民警理所应当地问他是什么人,他想了想,指了指警戒线里的郭医生。

蒲熠星拉着郭文韬的手走过走廊。

走到走廊的尽头,然后左转,就到了医院的后门附近。

“现在是下午四点十五分,”蒲熠星把自己的手表给他看,“我给你一分钟,这一分钟里,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你可以哭,可以闹,可以任性,可以不讲理...这一分钟里,你不必做郭医生,你可以只做郭文韬。”

郭医生必须冷静客观,博爱公正,牺牲小我。

但是郭文韬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至少,在他怀里的这一分钟可以。

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举动不是亲吻,不是牵手,而是拥抱。

在我们第一次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父母把我们抱在怀里,所以我们无所畏惧。

蒲熠星不知道自己的怀抱有没有这种功效。

但是他很感激,郭文韬没有推开他。

两个精疲力竭的成功人士,卸掉所有伪装,发现自己早就已经伤痕累累。明天还要继续拼搏,今天又能怎么办?

今天,他们只能抱紧彼此。

“你知道吗,我看到新闻的时候,满脑子只有一件事。我想到你身边来。我不在乎那屋子里的人是怎么看我的,我知道如果我不来的话,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郭文韬的肩膀在他的怀里轻轻颤动。

“后来我想了好久,然后我犹豫了。我来与不来其实对你没什么影响,你可能需要我在你身边,但是那并不是即时的必需品。那个时候你更需要的是警察,是上司,是同事。我觉得你最迫切的任务是想明白一些事...一些我没法帮你搞清楚的事。所以,我给你打了那通电话,我确认了你的安全,然后我去做了一些事情,一些只有我能做的事情。现在事情做完了...”

他就像是一只惊弓之鸟,惊惧地在他的怀里抽泣。

蒲熠星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

郭文韬像是触电一样地甩开他,“我手上...”

蒲熠星吻了吻他的指尖。

治病救人,救死扶伤,这双手真的很漂亮。

“你手上什么都没有。”

郭文韬如同卸下重负一般狠狠抱住他。

一双干干净净的手是可以拥抱自己的爱人的。

可是有些时候,一分钟,可以长得如同亘古。

第一分零一秒,蒲熠星松开自己怀里的人,“你现在还好吗?”

这次郭文韬回答的很干脆,“不太好...但是我觉得会好的。”

郭医生的手机响起来,是杨主任满世界在找他。

“刚接到调度中心电话,快速路上四车连环追尾,大部分伤员都得送到咱们这来,还有七分钟就能到。骨科现在立刻能上的就你和老赵...你行不行?”

郭文韬叹口气,站直了腰,“行。”

在他离开之前,蒲熠星拉住他的手。

“我知道我这句话很多余...但是,我爱你。”

他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是那个夜晚,郭文韬头也不回地下了他的车,朝着医院候诊大厅的灯火,义无反顾地奔跑起来。

杨主任站在手术室门口等救护车来。

阴森的红色灯还没亮起来。她回头去看,那一行字现在还是灰色的。

简简单单三个字,有时候隔开的就是一场生离死别。

郭文韬换好了手术服,陪她站在门口。护士正在给他们念患者信息。几乎全都是农民工,收入微薄,有一些连医保都没正式上过。

杨主任吐出一口浊气,“那能怎么办?看着他们死啊?先救了再说,救完了,再说钱的问题。”

骨科的赵医生在急诊缴费窗口被拦住了。

许主任下午两点多出的事,现在已经抢救了将近七个小时了,一分钱手术费都没交。

老赵也没办法。他自己也是个单身汉,挣多少花多少,银行卡余额比他脸都干净。

他回头看看正坐在候诊大厅等消息的许主任父母。

老两口八十多了,走路都颤巍,头发全白了,听说儿子出事差点当场晕过去。

让他现在去找这样的老头老太太要钱,赵医生拉不下这个脸来。

晚上快十点,候诊大厅终于缓慢地安静下来。有孩子躺在家长的大腿上酣睡,有父母迷茫地看着天花板沉默。众生都有众生的烦恼事,生活生活,生下来还不算完,还得坚韧勇敢、苦中作乐地活下去。

赵医生在一派众生相里看见一个熟人。

穿着格格不入的黑西装,打扮得人模狗样,一看就是个待宰的大钱包。

蒲熠星后退看他一眼,“您是骨科的...赵医生对吧?”

赵医生笑得后槽牙都快露出来了,“对对对!蒲总您日理万机的还能记得我,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日理万机的蒲总懒得和他废话,“直接说事就行。”

他今晚实在是没心情和耐心再和赵医生虚与委蛇了。

“那个,你能帮许主任垫点手术费吗?我知道他之前和文韬有点摩擦,你和文韬那个关系,你看不顺眼他很正常。但是我们都已经把事说开了,现在老许家情况是真特殊,我也实在是没钱...”

蒲熠星直接拿出钱包,“垫多少?我只带了一张卡,一次性最多只能刷四十万,不行的话我再回去拿。”

赵医生差点给他跪下,“用不了四十万。五万就行...五万就够了。”

刷卡的时候蒲总莫名有些感慨。

“我前几天和合作人吃了一顿饭,你知道那顿饭花了我多少钱吗?”

老赵看着他,咧着嘴角狞笑道,“五万?”

“六万三。这还不算喝的那些茅台呢。”

赵医生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笑。

五万块钱,对于一些人一顿饭都不够,对于另一些人就是可以保命的救命钱。

“我前几天还和小郭说呢,找对象一定不能找有钱的...”

有钱的蒲总插着口袋对着他笑。

三两零星的人从他身边走过,他就像是湍急河流中的礁石,流水淙淙,带走青春,带来病痛,可却似乎奈何不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赵大夫伸手一指他,“...不过,你还不错。”

大概是两个小时后,肝胆科的王主任慢悠悠地走出手术室。

何院长第一时间迎上去,“老许怎么样?”

“那孙子的刀要是再往右偏一点,老许就够呛了。”

王主任提醒他们,“这还不算完啊,术后恢复三个月起步,感染发烧并发症,我都还没给他算呢。”

何院长瞪他一眼,转脸如沐春风般地安慰许主任的父母,“他说的这些确实得注意,不过,现在来看,小许已经暂时没事了。”

不管怎么说,这就是好消息了。

卫健委的人来慰问第一医院的医务工作者。

老魏不愿意掺和这种装出来的假模假样。他在体制内工作了这么多年,说昧心话还是会犯恶心。

魏主任就在候诊大厅呆着。他漫无目的地四处看。

缴费窗口的那个小姑娘在给自己对象发信息,打不了几个字就开始傻笑。坐在门口的那对母子正在说悄悄话,他进来的时候听了一耳朵,那个妈妈好像在和孩子承诺,这次检查要是没事,她就给他买个奥特曼的玩具。一对白头发的老夫妻正在走廊里和何院长说着什么话,老爷子搀着老太太,老太太扶着老爷子。

作为医院的上级监管部门,魏主任对于这个地方实在缺少好感。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越是四面白墙的地方越容易藏污纳垢,越是一身白衣的人越容易心怀鬼胎。

但是有的时候,他又觉得其实这里才是人间最真实的样子。

有好有坏,迎来送往,呱呱坠地与生离死别交织,只有这样的地方才配叫人间。

候诊大厅的长椅上睡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的面前站着一个他认识的人。

哪怕已经入夜许久,她依旧穿着那身盔甲一样的职业套装。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兴趣给人家看孩子。”

女人看了他一眼,“许主任的女儿。他老婆回娘家了,估计是铁了心要和他离婚。孩子人家压根就没想带走,现在老许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临时帮孩子的爷爷奶奶看她一会儿。”

魏主任看过女人的很多样子。年轻的时候翩然起舞的,大学毕业嫁为人妻的,婚姻失利满眼泪光的。这么多女人的样子给了他一种自己很了解她的错觉。

可是他却从来没见这个女人露出过这样温柔的神情。

“如果你当初没离婚,可能你女儿现在也这么大了。”

女人苦笑着摇头,“我不会给他那样的男人生孩子的。”

“你想过没有,如果当初你没嫁给他,如果当初我们没分手...”

他轻轻拨开女人耳边的碎发。

如果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如果我当年能再努力一点。

如果你当年能再勇敢一点。

我们现在会不会很幸福?

女人转身握住他的指尖。

“都过去了,老魏。都过去了。”

撒老师去接了何院长下班。

准确来说何院长还没下班,他们只是被夜色掩盖着,像两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短暂地逃离了一院这个是非之地。

晚上十点,一院门口的小广场上还有没完全结束的广场舞。

今天的音乐是最浪漫的事。温柔的女声像是讲故事一样地感慨着,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地变老。

已经习惯了挥斥方遒的撒老师偏头去看自己身边的何院长。

他们俩认识那年,他才二十出头。

二十年前他们是一对没钱没势的穷小子,二十年后,他们一个有了钱,一个有了势。撒老师并不知道何院长是怎么想的,但是有时候,他会无比怀念二十年前那段没钱没势的苦日子。

何院长疲惫地看着他,“怎么了,撒撒?”

他伸手去摸男人的发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头发还是那么软。他们俩挤在一间出租屋里的时候,何院长穷得只能拿肥皂洗头。那个时候,他的头发也是这么软。

“你,都长白头发啦...”

何院长的眼睛里突然有了泪光。

原来,已经二十多年了。

“那天小蒲问我什么是爱情,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真爱,但是我相信人和人之间存在着质朴且纯粹的情谊。二十年前我遇见你的时候相信...”

二十年前,他们俩一起在出租屋,在一个十二寸的电视上看电视剧。那个电视剧的主题歌叫最浪漫的事。

二十年后,他们俩坐在他们奋斗过的城市里,看着一群快乐的人在他们面前跳舞。二十年后,那首歌依然还是最浪漫的事。

“...二十年后,咱俩还在一块儿,所以...我还是相信。”

夜晚在树梢和睡梦里溜走,早上六点四十五,杨主任和郭医生终于抢救完伤员,跟着那盏熄灭的手术灯,走出了手术室。

杨主任看着郭医生走向候诊大厅。他甚至都没和他们闲聊几句,只是加紧脚步径直走向那个穿着西服、睡得东倒西歪的背影。

杨主任看着他们俩凑在一起说话,看着他们站起来并肩走向门外磅礴温暖的阳光。

她一直自诩是个新时代的进步女性。她自诩不需要感情。她自诩可以为了医疗事业奉献终生。

但是有的时候,她还是有点羡慕。她不羡慕许主任有个媳妇可以吵架,但是她羡慕郭医生有个肩膀可以依靠。

她这样的人,估计是找不到一个愿意让她依靠的人的。

杨主任转身上楼,四目相对,她看到一个有点熟悉的人。

田老师上周出院了。她那个流氓儿子最后是什么处理结果没人在意。听说她女儿从国外回来了,也是因为离婚,前夫和孩子都留在国外了,她自己回国照顾母亲顺便闯荡事业。

一周时间没见,田老师比之前气色好了很多。她是个富态慈祥的女人,看谁都像是看自己的孩子。

她拄着拐杖,费劲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交给杨主任。

“我听说许主任出事了。这是我这么多年攒的一点老家底儿。你就当这是咱俩的小秘密,一会儿我女儿来了,你可不许告诉她啊...”

那是一本存折。厚厚的,打满了账户流水的存折。

杨主任突然想起自己15岁时的班主任。

她也是这样,把一辈子的积蓄交到她的手上,叮嘱她大步往前走,永远不要回头看。

“我...”很多句话卡在杨主任的嗓子里,很多感情模糊了她的双眼,“我谢谢您。”

“你谢我干什么?我得谢谢许主任。许主任...许主任是个好人,”她费劲地抬手,她带着老茧的手心蹭过杨主任脸上被口罩勒出的深痕,“你也是个好人。孩子,别哭...长得那么好看都哭成小花猫了。会好的...”

在去食堂的路上,肝胆科的王主任告诉她,老许的手术挺成功,他的手术费也被郭大夫搞定的那个大款垫上了。

杨主任在食堂坐好。米粥氤氲的热气里,她看见隔壁桌的郭医生带着笑意和那个年轻人打闹。

两个人坐到杨主任面前。

“小鸥,你说一切都会好吗?”

女人默默捡走她盘子的咸菜,“谁知道呢?今天才刚刚开始,今天怎么样,不得过了才知道吗?”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郭文韬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伤筋动骨一百天,老许肚子上被人开了个口子,一百天都不够他恢复的。

他把这事和齐思钧他们说了,小齐哥帮着他去菜市场买了只鸽子,买回来给许主任炖一锅鸽子汤。

鸽子汤有利于伤口恢复。这事并没有什么科学道理,但总不至于让老许的情况变得更差。

那个一米九几的汉子不复往日的油光,在床上养了几个月的病,老许减了将近五十斤。

他老婆到底还是和他离婚了,分割财产的时候女人声泪俱下地控诉许主任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郭文韬拿这事当个笑料讲给蒲熠星,蒲总翻开自己的通讯录,非要介绍个好律师给许主任。

“不打不相识,他的医药费都是我出的,那我和他就算是认识了。我的朋友让人这么欺负可不行,他能忍,我可不能忍。”

最后许主任还是把大部分家产都留给了老婆,包括那套房子,包括他们俩的那辆车,只是不包括女儿的抚养权。

小姑娘变成了第一医院骨科的常客。

一开始她的最爱是郭文韬,后来某次联谊活动,他把蒲熠星也带去了,这个最爱就理所应当地换了人。

“我发现你的魅力对于六到六十岁的雌性生物都挺管用啊。”

蒲总牵着小姑娘的手给她买冰淇淋,“我能怎么办?我也不想啊。这就叫甜蜜的负担,甩也甩不掉的,你懂不懂?”

李查德并没有跟着欧洲文化交流团回法国。

他留在了中国,留在了中国大陆,天南海北到处采风拍照。

他和郭文韬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联系。

每到一个新地方,他都会拍一张照片,洗好了寄给郭医生。

这样的照片一开始只是一周一张,后来变成了一周两张、三张...

很快这些来自中国各地的照片就在郭医生的家里贴出了一幅新的艺术品。

“我不喜欢这张照片。”

郭文韬看着画框里的黑白色块微笑,“你那是不喜欢照片吗?你是不喜欢李查德好吗?”

蒲熠星猫一样地贴上他的后背,“我要是喜欢他,咱俩可就没戏了。”

郭医生礼貌地让他出门下楼死一死,顺便把中午吃饭的垃圾倒了。

大概是夏末秋初的日子里,蒲熠星去一院接郭文韬下班。

他今天很忐忑。撒老师和他筹划已久的变革方案明天会经由他推介给一院各个科室的主任和行政人员,这里面也包括郭文韬。

谈情说爱是一回事。谈钱说价,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他并没有和郭文韬深入探讨过医疗改革的话题,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在开始前预估一个怎样的结果。

他在骨科办公室门外踌躇,彼时仍在准备复工的许主任迟疑地叫住他。

“你...找厕所呢?”

蒲熠星收敛笑容,“你才尿憋的呢。我想事呢。”

蒲总点头,“我从来没跟你们郭大夫谈过利益相关的话题。我们俩上次分手他就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好不容易不提这茬了,我害怕这事又给他提醒。”

许主任开导他,“你觉得你这方案做的怎么样啊?”

“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但是我敢说,我和我师父的这个方案,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既考虑了医生的利益,又考虑了患者的利益的。”

“既然这样,你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一般需要打感情牌的,都是自身实力不行的。”

蒲熠星问了许主任一个问题。

“老许我能问你件事吗?你还没出院的时候,我找警察局的人了,他们给我看的监控录像,当初那个人的目标一开始可是文韬,你为什么要冲出来帮他挡啊?”

那时候你可还没离婚。你有孩子,你有父母。

蒲熠星不敢说别的,但是如果他站在老许的位置上,他不可能会为了一个自己曾经看不顺眼的人做这么多。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他比我年轻,就这么简单。”

年轻人活着就有更多可能。

许主任确实是个贪婪短视自私的中年人,但是他也年轻过。

他年轻的时候是钱主任那样无私的人帮了他一把。所以,当时他也选择去帮一把郭文韬。

他自认为是个很会读人的人,但是他到最后也没真读明白老许。

“你是个好人,许主任。我为我对你的第一印象道歉。”

“你也是个好人啊,蒲大款。我祝你...和我们小郭自由自在,幸福美满。”

这种惴惴不安的紧张感持续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上午,第一医院所有科室的主任医师坐满了会议室。

蒲熠星走到桌前。他身后就是蓝荧荧的大屏幕。这样的颜色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正站在时代的浪潮前。

台下的医生们冷漠地看着他。

一个看起来毛都还没长齐的商人。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自己坐在台下,估计也不会选择相信这样一个人。

在那些不苟言笑的面孔里,他看到郭医生。这位骨科精英短暂地切换成了他的郭文韬,弯起嘴角对他微笑,然后又迅速切换回了那张精英脸。

毕竟是何院长和撒老师都同意要开展的深入合作,今天这个会其实也就是走一个过场。

深化医疗改革已经箭在弦上,如果他们墨守成规,那么等待着他们的就只有默然被时代淘汰。

改得好不好,还得看成效。但是只要有勇气改,这第一步就算是成功的。

撒老师面对着这么多高尚的白衣天使依旧信心满满,“在历史的车轮面前,你我的抵抗都只是螳臂当车。医疗资源资本化,是不可更改的时代潮流,我们要做的不是闭门造车地抵抗它,而是带着怀疑和准备接受它,然后把它利用在有利于人民的方向上。”

所以,撒老师是龙头。其他看似成功的人最多只是跟着浪潮沉浮的大鳄,而他是能翻覆风雨的真龙。

会议结束之后,何院长主动提出要和郭文韬谈一谈他在骨科的位置。

其实郭医生早有准备了。钱主任偏瘫了,不能再继续当骨科的一把刀。老许这个副主任被人捅了一刀,不管是因为资历还是出于补偿,骨科的新主任都只能是他。

副主任的位子现在应该有两个人选。他,或者老赵。他们俩都不是博士生,一个经验多,一个履历好,今天叫他来,估计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院长,我先说吧。我觉得副主任这个位置,老赵比我更合适。”

院长点点头,“现在是这样啊,单看你们俩的履历,当副主任都不太够。省里现在在组织一批医疗骨干,去西北下乡扶贫,期限是一年。你们俩谁去,谁回来就能提副主任。”

郭文韬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就意味着,他要有整整一年时间,见不到蒲熠星。

“我能问问老赵是怎么说的吗?”

“老赵说他高血压,没法上高原,所以他推荐你去。”

老赵没有高血压。高血压的人可不能没日没夜地打游戏、看欧洲杯。

“他就是想让给我呗。”

“所以你的意见呢?文韬,这个机会有多好,不需要我再赘述了吧?我知道你最近的情感生活比较顺利...但是孩子,别为了那些小情小爱,放走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你去了,回来就会是第一医院最年轻的副高级职称。”

中午郭医生忧心忡忡地和蒲总共进午餐。

菜还是那些菜。郭医生打了一个凉拌苦瓜外加鱼香肉丝。也不知道是不是苦瓜没处理好,他今天吃什么都是苦的,从嘴里一直苦到心里。

“我有个事得跟你说。”

蒲熠星把摘好的带鱼肉放进他的盘子里,“你说。”

“我过段时间可能得出趟差。”

蒲总还是笑呵呵,“去哪啊?”

“甘肃,新疆,西藏,青海。”

蒲熠星越听越不对。哪有出一趟差去那么多地方的?

他站起来,动作太猛,直接推倒了椅子,一食堂的医生护士全都看着他。

“一年?你的意思是...我得有整整一年时间看不到你,是吗?”

郭医生移开视线,“我知道这事挺突然的,但是...”

“你别但是了。没有什么可但是的。我...”他拿起外套,“我先走了。你、你先让我冷静一下。”

蒲熠星冷静了一天,一点效果也没有。

晚上他找了他师父喝酒。还在当初的那个酒吧,还是吧台的那两个位置。

也就三四个月之前,他坐在这个位置上,给李查德开了个瓢。

然后他和郭文韬大吵一架,最后分道扬镳。

三四个月之后,还是在这。

他再次面临着相同的结局。

酒吧里放着八九十年代的摇滚乐。

蒲熠星的老爹也是这一辈过来的。他们喜欢唐朝,喜欢黑豹,喜欢零点。窦唯的不羁,张楚的洒脱,周晓鸥的狂妄,他们这一代在这样的歌声里找到最原始的自我。

今天放的这首是零点乐队的爱不爱我。

很应景,很符合蒲熠星现在的心境。

“我能尊重他,我也能理解他,但是...”蒲熠星扔掉酒盅,“他真的在乎过我吗?我们俩这刚和好几天啊,他转脸就要去西北扶贫。我呢?那我怎么办呢?不是我要跟个怨妇一样在这抱怨,但是...”

年轻的周晓鸥替他问出了那个问题。

他根本就不知道郭文韬到底爱不爱他。

撒老师沉浸在零点乐队的歌声里。他指着酒吧的大音响问蒲熠星,“你觉得这歌唱的是什么啊?”

蒲熠星一愣,“爱情啊。”

撒老师点头,“爱情?你仔细想过歌词没有?是,歌词里大部分都是在问,你爱不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但是你别忘了这首歌是什么时候写的。那时候的摇滚乐没有纯歌颂爱情的。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自我意识觉醒,催生的所有文化作品根源都在一个‘我’字而不是所谓的‘情’字。这首歌真正想表达的,是撕掉虚伪,唤醒自我。”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啊,咱们的文化氛围开始变了。以前那些说自我和世界的歌少了,现在的歌都是你爱我我爱你,你不爱我我还爱你...累不累啊?一共就那么点破事,人生活了三四十年,除了矫情个恋爱关系,其他一事无成是吗?我还是那句话啊,爱情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但是工作是,社会责任是,前途一定也是。我跟你说过我零八年的时候差点一无所有了吗?金融危机,我离倾家荡产就差那么一点。那个时候我身边什么人都没有,我那些所谓的朋友、爱人都对我敬而远之...但是老何没有。当时你何老师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只要没输到一败涂地,那就还有机会逆风翻盘。他借了我十万块钱,那个时候的十万块钱。我就这么拿着他和我的全部身家,建造了我今天有的一切。”

所以,他会无条件信任何院长。

如果没有他当年的十万块钱,就不会有今天稳坐龙头的撒老师。

“你觉得我们俩这是爱吗?”

蒲熠星不知道该说什么。

“爱,对于我们两个来说,太小了。在我们的心里,如果一段感情不能催人奋进,而是不断地让你患得患失,那它压根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半夜十二点,蒲熠星砸开了郭文韬家的防盗门。

他喝了点酒,现在精神抖擞,气宇轩昂,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力气。

郭文韬打开门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就一个眼神,他就溃不成军了。

为了不让他继续扰民,他被拉进门,然后像个小孩子一样被安置在沙发上。

蒲熠星点头。他能感觉到酒劲在一点点消退,头痛顺着太阳穴游走在他的神经里。

“我知道我挺对不起你的。上次的事,这次的事,所有的都加在一起。我想好了,你今晚给我个答案。如果你说你不希望我去,那我就不去了。”

他今年三十一岁了,交过很多男女朋友,但是真心爱过的,就眼前这一个。

为什么他知道自己爱他啊?

因为他希望他好。他希望他能有个光明的前途。

哪怕这个前途会让他们俩爱得非常艰难。

他本来准备好了一套说辞,逻辑通顺,条理清晰,他相信只要他说了,就一定能留住郭文韬。

就是因为能留住他,所以他才不能说。

他希望他好,所以他必须放他离开。

郭医生攥着自己的手指,“我去了就意味着咱俩有一年不能见面。是真不能见。我去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全都是穷山恶水,有些地方连路都不通的那种。”

“没关系。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实在不行,我还能给你写信...我也学李查德那孙子,我一周给你写一次。”

“那还是别了。要不然我还得带着你的信到处走。”

“你们什么时候走啊?”

郭文韬的眼睛里涌起水光,“半个月之后。”

“没事。咱俩...至少还有这半个月呢。”

他偏过头不去看蒲熠星。

如果不是他,蒲熠星会过得很好。他能找个和他心意的人,一个不会像他一样一次又一次扔下他的人。

郭文韬明明就不值得啊。

“...真的对不起。”

温存很快被郭文韬的手机铃声打破。

急诊半夜送来三个车祸伤者,开放性的骨折创口,现在需要他赶紧回医院。

蒲熠星把自己的钥匙推给他。

“去吧。我...在家等着你。”

他再一次头也不回地离开。

蒲熠星却偏偏爱他背影笔挺的脊梁。

卫健委的领导班子换了只是个开始,市领导、省领导很快面临大换血。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在惧怕那只随时有可能扼住他喉咙的大手。

蒲总的日程还是很忙的。虽然他表面总是懒洋洋,但是那也只是表面。

邵秘书拿着Pad给他这个月的日程安排。临近月底他需要出一次差,不远,就在日本,呆小半个月就能回来。

“月底?能不能帮我把机票改期?”

邵秘书立刻帮他查,“可以。改到哪天?”

“半个月之后的那个周五。我要上午飞的。”

“那天没有头等舱了。”

邵秘书差点把触控笔掉了。

这是为了见多重要的人,连头等舱都不坐了?

医疗骨干团出发的那天,郭文韬没让任何人来送自己。

他不擅长处理过于情绪化的场面。除了自己的朋友和爱人之外,他其实不是很会和其他人共情。

这次一院只有两个代表。他和杨主任。一个是未来最年轻的骨科副主任,一个未来最年轻的行政副院长。

在一众非要把场面弄得涕泗横流的中年人里,他们俩冷静得像是两个局外人。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接呢?”

郭文韬笑得很苦,“不会的。我以后都不会不接你电话的。”

“我有个惊喜给你。你回头。”

人来人往里,那个人拎着箱子,如同中流砥柱般地站在那。

他又想起许主任出事的那天。

蒲熠星也像今天一样站在人海里。

他看见他。然后,他爱上他。

“我没什么要说的。你比我聪明,你应该明白。”

“我一点也不聪明...”

如果真聪明,就不会一次次牺牲我的爱情来换我的事业了。

“我就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既然这次他们是因为一个拥抱又在一起,那分离的时候,他也理应要给他一个拥抱。

“我开玩笑的,”蒲熠星伏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信用卡我放在你口袋里了。密码是你生日。一次性能刷五十万,要是真遇上什么事,千万别不舍得花钱。”

郭文韬狐疑地看着他,“你开玩笑的对吧?”

“我从来不拿钱开玩笑。尤其是我的钱。”

有句话叫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郭文韬把蒲熠星送到国际航线安检门的门口。

“不是你送我吗?怎么莫名其妙变成我送你了?”

“哪有比这个的?我走了很快就能回来,你走了...”

“你还想让我道歉多少次?”

“不用道歉。记得回家就行。”

他们最后一次拥抱彼此。

分开之前郭文韬轻轻对蒲熠星说。

这话我只说一次,所以你给我听好了。我爱你,真的爱你。

资本正式入驻第一医院。分院的地址已经选好了,就在一院后门,隔着一条马路,和这个干净又复杂的地方遥遥相望。

分院的名字还没定下来。

何院长拿着计划书来找钱主任。老主任最近在他们医院的康复科做康复治疗,说话已经好了很多,就是行动还不太方便。

其实他们都对医疗资源私有化颇有微词。但是为了一院的大夫们,为了那些看不起病的患者,为了年轻人的一腔热血,他们必须要做出改变。

好或不好,事在人为。但是只有变了,才能让一院生存下去。

何院长推着钱主任的轮椅往外走。

夏天已经过去了,树叶黄了,百花凋零,老主任最喜欢的那株玉兰也只剩下光杆司令一样的枝桠。

钱主任的一生大概就是如此。

钱主任纠正他,“叫杏林是自夸,叫桃李是自省。”

他们这样的人得时刻记得,做医生其实有两个责任,不光得救死扶伤,也得教书育人。

就好像没有钱主任,就不会有何院长、杨主任、许主任和郭医生一样。

“桃李好,就叫桃李...”

希望有一天,他们都能成为钱主任这样桃李满天下的人。

医疗骨干团的第一站选在了甘肃。

干燥、少雨、狂风肆虐、颗粒无收的甘肃。

杨主任一落地就后悔了。她原以为华北已经是干燥的顶峰了,没想到西北才是缺水的王者。村子里洗澡都得定点,过了那个时间,就得再脏一天。

他们援助的医院医疗条件很差,别说大型诊疗设备,就连干净的诊疗环境都没有保证。

郭医生对着桌子上厚厚一层黄土叹气。他就开了十分钟的窗户。

“我就纳闷了,咱们落地的时候看他们机场火车站修得不是很好吗?他们市政府的大楼看着多气派啊。有那个钱给村里修个水厂、水井的,有那么难吗?”

郭医生拿着餐巾纸擦桌子,“这是个成本和回报的问题。这个村一共才多少人?家家打井要多少钱?建水厂又得多少钱?这么小的村子,人家觉得没必要呗。”

杨主任现在连坐都不想坐。她根本找不到一个干净的地方坐。

“回报回报,现在什么都得讲回报吗?人命的回报是多少?这个世界上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吗?”

一眨眼,郭医生已经走了两个月。

蒲熠星只要想起来就会给他发信息,对方回得不太勤,他只能安慰自己,当医生的工作肯定比他忙。

市领导班子果不其然大换血。老市委书||记带走了一批老干部,他师父这么多年攒下的人缘瞬间没了一大半。

撒老师带着他去和领导应酬。中国人有种无言的默契,很多事你明着说,对方十有八九会回绝你,但你要是借着敬酒的机会半开玩笑、半起哄地说出来,事情就还有商议的空间。

蒲熠星不喜欢这样做事,可是人在江湖,就得按照江湖的规矩做事。

他也希望这个世界能够纯粹一点,可是在这片土地上,所有经济玩到最后又都得归回政|治。

晚上十二点多,酒席宴散,撒老师被自己的秘书搀回车上。

邵秘书问他需不需要送他回家,蒲熠星摆摆手,说自己其实没喝多少。

他确实没喝多少。大部分酒都被他师父挡掉了。

他就这么一个人走在凌晨十二点的马路上。

这座城市似乎已经全然睡去了,可是辛勤工作的路灯偶尔还是会拉长几个孤独的奋斗者前行的影子。

他坐在马路牙子上抬头看。

今天的天上有一轮月亮。

皓月当空,这座城市波澜壮阔,被月光照得如同海面。

月亮向来博爱。像他这样的有钱人能照到月光,睡在麦当劳里的流浪汉照样能照到月光。这座城市里的人看到的是这个月亮,甘肃深山里的人看到的也还是这个月亮。

蒲熠星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郭文韬。

照片是城市间升起的一轮明月。

配文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下了手术的郭医生往窗外看。

月亮走到哪里都是月亮。月亮从来不变,变得只是看月亮的人。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许主任在候诊大厅的电视上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新闻是关于什么扶贫合作的新闻,市领导、商业代表、政界名流,数得上号的人基本都到场了。

在一众地中海、大肚子的中年男性里,他们小郭傍的那个大款清秀得如同走错了场地的电影明星。

老赵插着口袋和他感慨,“别的咱不说,小郭这个眼光是真他妈好啊。这小子长得是真帅,问题他还有钱,你说这气不气人?”

老许从后面给他一下,“废话,你站那帮孙子中间你他妈也帅!”

又是一天深夜,蒲熠星站在集团写字楼的顶端。

现在市政府方面表达得很清楚,扶贫工作仍然任重道远,光靠财政局拨款肯定不够,还需要大小集团的通力支持。

言外之意,就是要从他们的兜里掏钱。

蒲熠星不想这么被动。他不是不想给钱,做好事的同时能给自己换来合作的机会,这算是双赢。但是扶贫的水实在是太深,投资什么项目,地方政府会不会一层层地压榨他们的扶贫款,他现在一点也不清楚。

最重要的是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他站在他师父的办公室往下看。通天的高度,下面的一切都渺小的如同蝼蚁。

不知道从甘肃的山上往下看是不是也是这个效果。

他给郭医生打了个电话。

原本没抱着希望他能接,但是这次对面接通的很快。

“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啊?你又喝多了?”

蒲总站在万丈深渊上微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郭文韬轻笑道,“你以为你的形象能有多高大啊。”

他们天南海北地聊起来。郭文韬给他讲这里的一切,大风从黄土高原上刮过,刮倒了庄稼,刮走了男丁,却刮不倒这个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他们坚毅得如同黄土高原上的胡杨林。

杨主任前几天生理期,身体难受,脾气也不好。深山老林里找片布洛芬都找不到,他只能在医院后院的黄泥炉子上给她烧热水喝。木头少,风沙大,一壶水少半个小时都开不了。

郭医生穿过村里的土路走向他们借住的土屋,玻璃上的黄沙和泥水衬得这个干干净净的年轻人像是月亮在人间的剪影。

屋里不光是杨主任自己。这几天他们看了不少病人,其中有一户特别困难的,孤儿寡母,全家人唯一能吃上的荤腥就是院子里那两只老母鸡下的土鸡蛋。

听说杨主任不舒服,连头巾上都是泥的女人拿热水冲开了自己家里仅剩的一点红糖,顺便往里面放了一只圆滚滚的水煮蛋。

杨主任抱着锅,什么也说不出来。

女人以为她嫌弃东西不好,赶紧和她解释,“这个红糖是干净的,我平时都把它放到罐罐里,没有沙子。鸡蛋...鸡蛋虽然不大,但是我们这的鸡可都是散养的。土鸡蛋,对女娃娃好的。”

杨主任的眼泪砸进红糖水里。

郭文韬站在外面听见那个女人唱着儿歌哄自己的女儿睡觉。

豆豆麦仁短把勺,想搂稠的舀不着,早上吃饭晌午端,中午吃饭日压山,晚上喝汤鸡叫唤,你看可怜不可怜...

运在中国另一端的蒲熠星听着女人沙哑的嗓音,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大风吹过干涸的高山山岗。

郭医生诚实地回答他,“说实话吗?我两天没洗澡了,所以,我觉得我不太好。”

“郭副主任两天不洗澡也要去扶贫...郭副主任大爱无疆啊。”

“我们这不叫大爱无疆。我们都是为了自己的仕途,没有纯粹的目的,是算不上大爱的。”

“既然来都来了,既然老乡们都信任我们了,那就只能好好干,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又过了三个月,他们和市政府合作的扶贫项目正式落地。蒲熠星的投资公司和很多新科技公司都有合作项目,这次他们对点捐助了一所远在新疆的小学,给孩子们添了一批高科技教学设备。

蒲总精神抖擞地通知邵秘书订机票。

“新疆啊。项目都落地了,我不得去现场看看吗?”

你那分明就是假公济私。

半个月后,蒲熠星站在了吐鲁番市葡萄乡公立小学的操场上。

说是个操场,其实就是教学楼前面圈起来的一块空地,看起来和老乡家里的羊圈猪圈也没什么区别。

“你说,建个正规操场需要多少钱?”

邵秘书盯着远处的一个支教老师看,“我哪知道?大概...一百多万?”

支教老师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高个子,戴眼镜,笑起来和这里的葡萄一样甜。

看来有些人的春天似乎也到了啊。

一楼的教室里正在上语文课,孩子们今天学高尔基的海燕。

地域偏远,孩子们说普通话多多少少有点口音。可是他们昂扬地坐在日光里,一如书本上即将展翅高飞的海燕。

“海燕叫喊着,飞翔着,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

刚刚落地葡萄乡的郭医生插着口袋,惊讶地看着他。

蒲熠星指指教室里的多功能黑板,“定点扶贫。你呢?”

郭文韬指着学校操场上的大巴车,“定点扶贫。”

葡萄是藤生植物,只要有个支点,它就能一往无前地往上爬。

蒲熠星在一众贫困乡镇里一眼就挑中了葡萄乡。

他希望这里的孩子也像藤架上的葡萄一样。抓住这个机会,努力往上攀爬。

他们站在门口停着那些孩子充满热情地朗读。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哪怕是过了这么多年,蒲熠星依旧记得这句话。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以前他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傻到希望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现在他才明白,有些事其实是不可避免的,只要他这艘船还在这片海域航行,他就注定有一天会遇到风浪。

郭文韬发现蒲熠星在看自己。

“你是怎么做到在甘肃晒了三个月,一点也没黑的?”

郭医生高深莫测地摇摇自己的手指头,“商业机密。”

蒲熠星一把握住他的手。

他们手牵手站在新疆和煦温暖的阳光里。

生命诞生于海洋,苦痛就是浪花,现实就是暗流,蒲熠星他们都只是妄图挑战海洋的蝼蚁。

可是蝼蚁也有力量,千万只蝼蚁聚在一起,就是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现在这把火正燃烧在他的心里。

前路怎么样,他并不知道,也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他的前路注定不是孤独的。

蒲总看看他,“你今晚睡哪?”

“我睡人间乡镇政府安排的地方。”

“那我和你睡一床啊。”

“你这人要不要脸啊?”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他指指自己,“医生家属,不睡医生床上,还能睡在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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