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年赚三四千万,想经常去国外玩,这个有没有问题啊?

在魔法和泥土气息的音乐伴奏中,丑小鸭摆动着双臂,附在手上的两张纸随着节奏晃动着,一张写着“快点”,另一张写着“上车”。大家在评论区要了同一个表情包,问去哪里买同一个表情包。博主回复3360“这不是网上买的,是肯德基儿童节套餐里的玩具。”

一个短视频让哥达鸭迅速成为新的顶流。杭州印象城的肯德基店员这几天接到了至少30个询问,“还有鸭子吗?”更多的时候,他们打电话询问。微博上#哥达鸭#的话题阅读量过亿,无数网友开始玩梗;在电商平台和二手交易平台上,科达鸭的最高价格已经飙升至1300元,售价169元的科达鸭音乐盒已经售出991个。甚至在日本二手交易平台“煤炉”上,还出现了Koda鸭,售价600多元,有网友调侃3360“这是内销外销。”

每次热点爆发,反应最快的总是一群热衷于捕捉商机的商家。周大生珠宝、洁丽雅、LOVO洛沃家纺等品牌纷纷在社交平台开麦,炫耀自己联名的科大鸭。“如果抢不到肯德基的鸭子,不如看看我们的鸭子!”

当科大鸭整屏刷屏后,1090亿美元的宝可梦IP再次引起关注,幕后“铲屎官”也收获颇丰。一位服务商告诉《电商在线》,这两天向他咨询宝可梦IP授权和销售代理的人有十几个,是之前的两倍。“宝可梦的版权审核非常严格,如果合作方营业额没有达到几千万,或者不是有人头业务品类的品牌,基本不会授权。”由此,一种新的格式出现了。小企业真的不可能抱团到有IP授权的大公司分一杯羹。还有就是做销售代理卖现成产品的方式,也可以低成本进入热门业务。

手握消费者喜欢的肯德基,宣传及时的联名商家,以及幕后的代理商...................

今年年初,肯德基和POP MART DIMOO的盲盒也引起了一波热议。有想藏盒的网友一口气订了100多套“端盒”,所有的“替身”饭和黄牛都闻风而动。

这次我们的鸭子也有一些盲盒属性。肯德基官方称是随便赠送的玩具中的任何一个。为了得到鸭子,很多网友开始在订单上备注“希望送鸭子”。但一位肯德基店员告诉电商在线,原则上是随机发货,店里只有三四箱玩具。盒子里只有八只鸭子。5月22日,鸭子被抢,注意也没用。还有一些店铺直接在门口贴上“禁止鸭入内”的牌子。

各代食客也纷纷表示受不了。鸭子基本卖完了,全国各地的食客都下不了单。担任过代课的奇奇,家住泰州郊区。当肯德基和POP MART联合风靡全网的时候,她的肯德基门店里还留有一些盲盒。但这个时候,店里可接触到的鸭子早就不见了,她只能先加店长的微信等通知。“经理说可能会补货,然后通知我,让我拿到通知赶紧去。”

溢出需求使得替代食品价格上涨。以前在豆瓣、微博等平台代餐基本都是AA制原则,双方各出一半钱。在大学里服务过几次的北创告诉电商在线,当时一份59元的两人套餐,她出29元,对方出30元。吃完肯德基,她把套餐里游戏的兑换码给了对方。如果是实体产品,对方出邮费,北创会寄到这里。

然而现在,热卖的鸭子改变了基于AA的替代进食游戏的规则。在豆瓣、微博和一些二手交易平台上,很多替身吃的价格都是69元,基本等于卖家“白嫖”一顿肯德基。很多卖家也说不c

有代食者已经停止接单,询问原因,回复:“现在没有科达鸭的联名。就算你下单,我也没地方吃。”

大牌IP授权,也有分销商

“最近来咨询神奇宝贝授权的用户确实多了很多。之前他们问皮卡丘的比较多。这两天大多是来问哥达鸭的。”一家第三方服务商表示,现在授权合作的普及程度已经很难赶上了。他告诉《电商在线》,国内宝可梦版权代理审核很严格,国内版权总代理版权方会要求品牌方提供更详细的资料。一是有框架填写产品,均价,预计销量,是否有IP合作经验等。

信息,综合多方面因素审核通过后,商家才能谈合作和版权费。现在来咨询,等拿到授权,热度早就过去了。

除了审核严格、周期长,想要拿到这类国外IP授权,还有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那就是高昂的授权费用。

「电商在线」采访过的一位国内服务商透露,国外IP的授权费用非常高,比如迪士尼一个角色的授权费用就是100万美金起,再加上1%的抽成,这还只是一个门槛价,且只针对一个品类的授权。

一位商家则表示,类似宝可梦、迪士尼这样的大IP,会很看重商家以及品牌的实力,“没有千万销量的基本不会考虑合作。而且授权形象是按个算的,一个形象一份钱,没实力的也谈不到一块儿去。”

但服务商也透露,想要低价获得授权,也有一种类似“分销”的方法:第三方的品牌管理公司花费100万美金去拿国外IP的授权,获得国外IP授权后,再授权给国内多个生产厂商拼量。虽然公司在厂商这抽成会更高一些,但厂商能以一个“拼团”的价格拿到正版授权,算得上是“双赢”。获得授权的商家的风险在于管理出货量,因为需要按照出货量拿防伪码做吊牌,而IP方会随时去各个地区抽测,一旦查到山寨品,就会按照授权费用的5到10倍来罚款。所以一些公司也会筛选厂家,最后只留下几家优质的厂家合作。

在1688平台上,有厂家通过这种“拼团”形式获得了宝可梦IP的授权。一家卖宝可梦挂件的义乌厂家,向我们展示了两份授权证书,一份是狼博旺实业有限公司从宝可梦国内代理商优扬传媒处获得的授权,一份是厂家从狼博旺处获得区域代理的授权书。

之前被网友们调侃的“压力给到义乌”成了真,一些有授权的义乌厂家,开始推荐客户购买与原版相似的可达鸭挂件、摆件,还配上了宣传语:“天下鸭子千千万,何必硬嗑一只鸭!同样是鸭,不如看看我们的鸭。”

在国内,被“分销”的大IP不少,一家服务商表示自己这边暂时不能提供宝可梦IP授权服务,但是可以帮忙拿到迪士尼的IP授权,一个自然年授权费只需要8万,还有额外支付一个每次拿吊牌费用,类似于抽佣。

分销授权也有诸多限制,比如限制销售渠道,限制产品品类,限制销售时间等,另一位同样提供迪士尼IP授权的服务商就表示,能提供迪士尼IP授权,但销售渠道只能是速卖通,而且只能生产售卖家居用品,可使用形象也限制在几个卡通形象中。

在宝可梦(上海)玩具有限公司的主页上显示,国内主要代理商有优扬传媒和阿里鱼,但优扬和阿里鱼对于合作商家要求较高,普通商家难以拿到授权,就开始寻求其他渠道。

图片来源:神奇宝贝百科

同时,国内授权也比较混乱,一部分商家授权来自优扬与阿里鱼,一部分商家授权来自万代、多美等其他公司,加上众多二级代理甚至三级代理,暂时也没有官方平台能够查询宝可梦究竟授权给了哪些厂家、品牌,一些野生加盟商就开始在社交平台上打起广告,售卖所谓的“IP授权”。

「电商在线」和一些野生加盟商沟通后发现,他们所谓的授权,其实就是卖授权商的授权相关资料,价格也很低,只要5000元左右就可以买到,一位“加盟商”表示,“你买了资料基本就能应对审查了,如果遇到版权方全网投诉,有这些资料就能躲开避免投诉,你店里卖什么,那就看你自己本事了。”

络绎不绝的商家想要去合作,归根结底,是因为宝可梦IP在全球的强大影响力。

被叫做“神奇宝贝”或者“宠物小精灵”的宝可梦,是国内不少80后、90后的童年回忆。在全球范围内,宝可梦IP也是顶流般的存在,从1990年代初陆续推出的掌机游戏和动画,手游《宝可梦GO》更是大幅度提升了这个IP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大侦探皮卡丘》还成为史上最卖座的游戏改编电影。

虽然是任天堂旗下的热门IP,但宝可梦的商业开发是由任天堂、Game Freak 与 Creatures 共同出资成立的宝可梦公司负责。此前为了保护IP,任天堂对于旗下的IP授权十分谨慎,但在近几年业绩持续低迷的情况下,任天堂前社长岩田聪在2015年也表示“将会更加积极利用旗下的IP”。宝可梦公司逐渐放开了手脚,越来越多宝可梦IP授权衍生商品出现,从高端奢侈品到平价日用品,在“万物皆可宝可梦”的联名策略下,宝可梦IP衍生出的产品几乎覆盖到了所有年龄段和不同消费水平的粉丝。

奢侈品界,瑞士奢侈表制造商罗曼·哲罗姆和宝可梦联名的限量手表售价达到了180万,轻奢品牌LONGCHAMP也与宝可梦推出皮卡丘系列的联名包包。潮玩界,Daniel Arsham打造的“残缺宝可梦”和藤原浩打造的“暗黑皮卡丘”炒到了十几倍的价格,潮人们几乎人手一只。连锁品牌如优衣库、阿迪达斯、太平鸟等都推出了联名系列,就连“十元店”名创优品,也有了各类宝可梦联名产品。

原仓IP数据显示,仅在国内的淘宝、京东、拼多多等平台,宝可梦IP相关商品近30天的销售额就已经达到了2232万元,超过了将近99%的IP,宝可梦IP的商业价值吸眼更吸金。

热衷IP授权的宝可梦,在帮助品牌们扩大了吸引力与知名度的同时,自己也赚得盆满钵满:凭借IP授权生意成功击败三丽鸥、迪士尼、漫威等IP,以1090亿美元的收入荣登“全球最赚钱的50个IP”榜首。

图片来源:wuhu动画人空间

在宝可梦1090亿美元的收入中,有828亿美元来自于衍生授权,约占总收入的四分之三,宝可梦公司的大股东任天堂也实现了躺赚。

虽然官方尚未披露IP业务毛利率,但以IP授权和运营为主营业务的德盈控股和泡泡玛,或许可以作为参考对象。有着B.Duck小黄鸭IP的德盈控股,毛利率长期在50%-60%之间,而有着多个IP的泡泡玛特,毛利率基本稳定在60%以上。可以判断,任天堂在衍生授权业务上的毛利率,也不会低于50%。

国内拿到宝可梦IP授权的公司同样收获颇丰。优扬传媒尚未披露相关消息,但阿里鱼所属的阿里影业在2021/22中期报告中提及,截至2021年9月30日止6个月,IP业务收入约2.3亿元,较去年同期增幅47%。宝可梦是阿里鱼的重要IP,天猫平台内的宝可梦联名,比如colorkey珂拉琪彩妆、雀巢咖啡、天堂伞等,联名授权都来自阿里鱼。名创优品的宝可梦联名,授权方也是阿里鱼。

即使拿不到IP代理,国内商家也可以获得宝可梦IP衍生品授权实现“曲线救国”。去年年中,游乐设备发行与运营服务商龙头华立科技在深交所上市,在华立科技的财报中就重点提及了IP卡牌业务:2020年度,华立科技的宝可梦卡卖出391.27万元,成本为299.03万万元,毛利率为32.77%。

旗下有着数百个精灵的宝可梦,在IP授权上有着巨大的优势。一位服务商表示,虽然国内宝可梦顶流是皮卡丘,但其他形象人气也不低,“杰尼龟、可达鸭都是被询问比较多的,宝可梦旗下的几百个形象,总有一个适合品牌。”

虽然有着丰富的形象,还有全球网友的情怀加成,但近年的宝可梦IP依旧受到不少非议,玩家吐槽游戏体验越来越差,动画剧情有“炒冷饭”嫌疑,层出不穷的联名也让不少宝可梦粉丝吐槽:“贴个图案就联名,感觉就是在薅粉丝羊毛。”

虽然不少宝可梦粉丝都调侃“大家骂完记得买”,但宝可梦背后的危机不可忽视。

宝可梦的IP生意,本质还是靠着大众情怀“啃老本”,而再有情怀的IP也禁不起反复消耗。哈利波特IP的《神奇动物3》遭遇口碑票房双失利,哈迷的情怀似乎也撑不了太久;星球大战系列续作不断被吐槽,最近的一部《曼达洛人》才险险救回口碑。回顾宝可梦IP,最近能引发大众广泛关注的,还是2019年的电影《大侦探皮卡丘》,口碑也是褒贬不一,宝可梦已经很久没有能够引发大众热议的作品了。

在这个消费者视线随时会被新热点吸引的时代,IP版权方想要通过IP授权实现躺赚,没这么容易。想要俘获消费者,除了情怀,还要拿出足够好的作品,实力才是最好的证明。

2006年2月10日 正月十三 星期五 阴转多云 早上,我来到一个叫AT的建筑工地,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有些矮胖,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地上的“咚咚”声。
他咋呼着问我做啥子,我老实回答说来看工地开工没有,想来找点儿活干。
我被他当成了骗子,他说我不像民工。
我诚实地告诉他,我之前的确不是民工,但现在处境很差,想到工地混口饭吃。
他仍然不信,独自跑到工地门口张望着。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问我是否真的想挣钱。
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他让我跟他走。
我想他刚才可能是到工地门口去找搬运工了。因为刚过春节,很多农村来的搬运工都还没就位,找不到人,所以才让我帮忙。
工地上一般都有材料室。他把我带到那里,让我把一个纸箱搬到另外一栋楼的一个房间。
第一下我差点儿闪了腰,没想到纸箱如此沉重。
他在旁边笑着说:“这里面装的可是铁家伙。”透过纸箱的缝隙,我看见里面全是钢膨胀螺钉。
这一纸箱螺钉至少有七八十斤重,虽然只有百十米的距离,但我中途歇了好几次才搬到目的地。
事后,他给了我十块钱。
他说如果是普通的搬运工,他只会给五块钱。
也就是说,另外五块钱包含着一些其他方面的意思,也许是怜悯,也许是他觉得不好意思。
我只想做个普通的搬运工,挣一份普通的钱。
被人为地拔高,后果很严重。
我向他打听工地什么时候开工,请他帮我介绍一下工头,我说我什么都能干,不怕吃苦。
交谈中,我得知他姓陈,大家都叫他老陈。他是很朴实的一个人,工地的主体框架包工头的亲戚,负责材料这一块。
老陈说恐怕没有哪个工头会收我,因为我看起来很文雅,不像干活的料。
我很失望。原本,我以为当一名建筑工人很简单的,只要你愿意,谁都可以干。
现在我才明白,每一个群体都有它自己的轨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进入这个轨道的,尽管,看起来很简单。
他突然说:“你其实可以安装桥架,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大喜过望,想递一支烟表示感谢,见他抽的是十块钱一包的烟,就没有递。
他递烟给我抽,我推说不会。
我对桥架安装工充满了憧憬,尽管我确信那不是我终生的工作。

2006年2月11日 正月十四 星期六 晴 工地要农历正月十六才开工,没想到我今天就接到了老陈的电话。老陈要我给他帮个忙,到机电市场买30根L20的镀锌管送到工地去,给我20块钱一根,含我的力钱和运费。他走不开,工地现在又没几个人,便想到了我。
他说他以前买过,元一根。
一根赚元,30根可以赚45元。但他要我先垫钱,到了工地上再给我。
我说我没钱垫。老陈说你让卖管子的跟你一起到工地来收款。
这样我就到了机电市场,问了一下价格。厚度不同,价格也不一样,从十来块钱的到十七八块钱的都有。
我打电话问老陈到底要哪一种,老陈说一般的就行,不用太好。
我不放心,又让卖镀锌管的老板和老陈通了电话,确认了他要的型号,才让卖镀锌管的老板备货。
镀锌管谈定14元一根,一共420元。说好老板免费送货。
到了工地上,我给老陈说14块一根,我的力钱让他看着办。
老陈付了420元的货款,另外给了我50元的工钱。
其实,我完全可以和卖镀锌管的商量好,找老陈收600块钱,但我没有这样做,不是我品德高尚,而是我有求于老陈。

2006年2月15日 正月十八 星期一 晴 正月十六,在老陈的介绍下,我到AT工地做了一名桥架安装工人。我们安装桥架是分段承包,三个人一组,安装一米10块钱。理论上一个组一天可以安装50米,但实际上一天只能安装30米的样子,因为像转角的那些地方是很费时间的。
这么算下来,一个人一个月不就可以挣三千多块吗?不是的,有时得等材料,不是每天都有活干。
和我一个组的是老刘和小张,开始他们不愿意和我一组,说我不是干活的料。我向他们承诺,可以把最累的活给我干,他们才愿意。
最累的活是打眼,用电锤在墙上打眼。
电锤拿在手里就像一把冲锋**,一摁开关,钻头就“呜呜”响。
看起来很好玩,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桥架是吊装,电锤得举过头顶。一个眼还没打完,我的手已经酸得像不是自己的了。
还有灰尘也不断往眼睛里钻。
但我得咬牙坚持,我承诺过我干最累的活。
我打一个眼,然后狠狠地甩一甩手,又接着打第二个。第一天,我打了近百个眼,双臂已经痛得抬不起来了。
那晚,我没有回弟弟那里,就挤在老刘他们的工棚里。
那一夜,我睡得特别香。

遇见一个上了大学没脸回家的人

自从干上桥架安装后,我就很少回弟弟那里了。我对弟弟说我在外面做事,至于做什么,我没跟弟弟说。
工地有时没材料,闲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找老陈摆龙门阵。老陈说我现在真的像个民工了。
有时,老陈忙不过来的时候,会让我去帮他买点材料,钉子、水泥、铁锹,等等,很杂。
大多数时候,我会如实跟老陈说花了多少钱,有时我也会报假账,挣个顺手钱。
帮忙帮多了,我发现老陈对材料的价格并不完全清楚,都只晓得一个大致的价格。也难怪,工地上杂七杂八的材料那么多,老陈又不是电脑。
但他常自吹他对材料的价格非常熟悉。
现在我和老陈已经很熟络了,我会笑着向老陈要烟抽。老陈总是整盒烟都扔给我,让我自取。我取一支,然后又扔回去。
做着事,日子就过得快。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我结了一千六百多块工钱。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能挣钱了,能养活自己了!
这是我从上市公司离职后挣的第一笔工资,虽然我搞渣土运输也挣过两千多块钱,但现在这个钱感觉更踏实。
我和老刘、小张保持着良好的团队合作,所以我开口找他们借钱时,他们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凑足了4000块钱,我想回趟“家”。
我要把这4000块钱交给我的岳母。不知道那保费最后是怎么处理的,不知道她的卖保险的朋友有没有在背后议论过她。
我得看看周媛,也许她已经决定和我离婚。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儿子了,他想我吗?

我在工地洗了个澡,找老刘借了一件干净衣服(他身材和我差不多)。在工地旁边临时搭建的一个破烂的小卖部里,我给儿子买了盒4块钱的优酸乳,用塑料口袋提着。
我顺便照了一下镜子,与以前相比没啥变化,只是皮肤稍微粗糙了些。
回家的时候是晚上,我估摸着岳母他们吃完饭才回去。
我推开门,迎过来的是诧异的目光。儿子跑过来,亲热地叫着爸爸,随后高兴地喝着优酸乳。
周媛默默地看着我,无话可说。
岳母接过我递过去的钱,说给多了,要找给我。我没接。
我们尴尬地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岳父起身到书房去了。自从退休后,他就喜欢上了电脑,没事就在电脑上捣鼓一些东西。
岳母要把儿子带到楼下去玩,儿子不干,她只好独自下楼了。
我和周媛就这样坐着,谁也不开口。儿子在我们之间晃来晃去,笑着闹着,一家人看起来似乎很和谐。
周媛始终沉默着,我也无从开口。
我说什么呢?我该告诉她我在建筑工地当民工?
按照常规,城市女孩嫁的老公不应该是当建筑民工的,再不济也得是个白领啊。
终于,我开口对周媛说,希望她能给我一点儿时间,我的境况会好起来的。
良久,我站起身,抱着儿子亲了一下,拉开了门。

从家里回来后,我又回到建筑工地,继续我的安装工生活。
白天蓬头垢面,晚上鼾声如雷。
我已完全融入工地的生活,不论形象还是语言,都与民工一般无二。并且,我早已不用通过专门干重体力活来表现自己了,重活都是轮流干。
平时没事,大家就在一起摆龙门阵,天马行空,无所顾忌。

我与老刘和小张已经相处得很不错了。他们曾多次问我过去是干什么的,我都说我过去在外地打工。他们又追问我在外地打工时干什么工种,我想了一下,说是干仓库保管工作。
老刘说:“那是好工作,不会日晒雨淋的,难怪长得比我们白一些。”
小张取笑老刘说:“你别自卑啊,你也有白的地方啊,屁股不就白嘛。”
老刘就瞪着小张骂,说:“你小子敢拿我开涮?哪天晚上去搞你老娘。”
我有些假正经,很少和他们开玩笑,只是在他们说荤笑话的时候在旁边乐。
那是一次工余,我们仨在外面买了两斤老白干,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喝到微醉的时候,老刘问小张:“耍朋友没有?”
老刘一本正经地说:“是不是你那方面功能不行啊?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别看是体力活,现在我还干得下来。”
小张就哈哈地笑,说:“老刘,你那熊样也就嘴巴说说还行,这些事还得我们年轻人来。”
小张欺负老刘认不了多少字,拿起石块在地上写了“卧室无柜”四个字,问老刘道:“这几个字怎么念?”
老刘说:“别看我是文盲,这几个字还是认识的。”
于是老刘要大声念出来。我不忍心老刘被涮,悄悄在老刘耳边说了意思,老刘笑着破口大骂,句句直达生殖器。
工地生活就是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过后,总是需要一些粗鲁来放纵一下。
偶尔,我们也在一起打打牌,在争执中消磨时光。

我们都在工地吃伙食,由于我们的体力消耗比较大,而工地食堂的米糙,肉食也不多,我们总感觉吃不饱。所以在大家都空闲的时候,会到一个紧邻工地宿舍的小餐馆去“打平伙”。“打平伙”这个词我很小就听说过了,实际上就是AA制的意思,不过现代人都愿意说AA制,不愿意说“打平伙”,其实两者是一样的意思。“打平伙”的语意比AA制丰富得多,它还包含着联络感情的意思。

今天晚上,我们又到那个餐馆去“打平伙”,点了一份腊排骨,吃到后来,还剩一根排骨在盘子里。我很想把它“咪西”了,但碍于只剩一根了,便不动筷子。在我鼓足勇气想把它收为己有的时候,突然餐馆的灯闪了一下,熄灭了。工地的供电就是这样,时不时停电,但似乎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又突然来电了。在灯亮的那一瞬间,我看见老刘和小张的两双筷子都在夹那排骨。我不由得笑了。老刘和小张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老刘老到,嘿嘿一笑,说:“我正准备帮你夹过去,没想到你自己动手嗦。”
这就是我的工地生活,有点苦,有点累,但很充实。有时居然还有点简单的快乐。

昨天晚上,我被一阵忧伤的口琴声惊醒。
或许因为自己的处境,我对忧伤的东西总是很敏感,这太容易激发我的共鸣。我顿时睡意全无,在口琴声中遐想起来。

曾经,我也爱吹口琴。记得读初中的时候,班上一个同学有一只口琴,那几乎是班上唯一的音乐器材。大家都争着借来吹,一个同学刚从嘴边拿下来,另一个同学马上就抢过去了,全然不顾人家的口水还沾在琴身上。
我就是在这种半借半抢的气氛中,学会了吹口琴。记得有一个春天的下午,我和一个同学借了口琴来到学校外的油菜花地里,躲在油菜花深处,一人一曲吹起来。音符在菜花地里流淌,青春在菜花地里燃烧。
这是一种惬意的记忆,屈指数来,已经过去快20年了。
在这样寂寞的夜里,工棚的鼾声此起彼伏,梦呓和磨牙声交替出现,一切了无生趣。只有琴声,带给了我美好的遐思。
我披衣起床,步出工棚,循着琴声走去。在工地门口的马路边,一个黑影坐在一个小土堆上,轻轻地吹着一首怀乡曲: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么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
我的眼睛慢慢地湿润了。我想起了我的父母,如果他们知道我在工地上当民工,他们会做何感想呢?
琴声慢慢停下来时,我看见那影子一抖一抖的,似乎在哭泣。
我走过去,轻轻地问:“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家?”
影子似乎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借着远处昏暗的路灯光,我看见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一缕头发搭在脸上,乍一看,像电影里的鬼影一样。
女子别过头,把头埋在膝盖上,一声不响。
“夜深人静,你一个单身女子,难道就不怕坏人吗?”我又问。
“怕什么!我还担心遇不到呢。”女子没好气地回答。
我想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不然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说:“妹子,你不要说气话,问题不是说气话就可以解决的。”
女子不做声,呆呆地坐在那里。
随后我不论问她什么,她都不理不睬。
我准备离开了。我想她大约是和男朋友吵架了,然后借琴抒情,对这些儿女情事,我无意掺和。
我说:“我走了,你自己当心些。”
那女子突然叫我:“大哥,陪我说说话好吗?”
我说:“好啊,大哥被你的琴声惊醒,睡意全无,乐得有人和我说话。”
我慢慢蹲下身子,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等她开口。
女子说她叫小玉,去年七月从C市一所师范专科学校毕业,一直没找到工作。昨天早上,她住的出租房的房东来找她收房租。她已经欠了三个月房租了,但她实在没钱给,房东就把她赶了出来,还把她的毕业证扣下了,说不把房租补齐,就不把毕业证还给她。她今天出门四处借钱,没有借到,不知该怎么办了,便坐在这里打发时间。
我说:“你的那些同学呢?可以找同学们想想办法啊。”
小玉说:“班上好多同学都没找到工作。有的回老家去了,有条件稍微好点儿的,我都找他们借过钱了,到现在都还没还,已经不好意思再借了。”
我说:“那你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要不到你同学那里去挤一挤,也强似待在这里啊。”
小玉叹了口气,说:“同学有同学的难处,再说,我也不想去麻烦他们。”
我说:“要不回老家?好歹还可以混口饭吃呢。”
小玉说:“本来不想回去,但现在看来,可能真的只能回家了。唉,这大学啊,不如不读。”
我劝她:“不要这么灰心,眼前的困难是暂时的,只要挺过去了,一定会有美好的明天。”
小玉沉默不语,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口琴,说:“这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我摸了摸兜儿,兜儿里只有三块钱,我说:“你先等等,我马上就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工棚,摇醒老刘,问他身上有多少钱。
老刘睡眼惺忪,问道:“你要钱干什么?是不是去找马子?”
我说:“别管这么多,先给我拿点儿钱。”
老刘摸索着递了50块钱给我。我来到小玉身边,对她说:“这是50块钱,对面不远有一个小旅馆,你去住一晚,先对付过今晚再说。”
小玉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钱。
我突然想起我们平常“打平伙”的那个小餐馆似乎要招一个服务员,便问小玉愿不愿意去。
我其实只是随便这么一说。我想小玉堂堂大学生,再落魄也不会愿意到餐馆去打工,更何况还是一个工地的小餐馆。
没想到小玉同意了。她说读了这么多年书,没脸回家,只要能混口饭吃,干什么都愿意。
这样的想法,与我当初决定到工地当民工时的心态何其相似啊。

小玉到餐馆上班了,工资是450块钱一个月,包吃,晚上就住在餐馆里。待餐馆打烊后,用几张板凳拼一下,上面搁几块木板,铺上被子凑合着睡。
我跟工友们说小玉是我亲戚,请大家多关照,不许欺负她。
小玉叮嘱我,叫我不要说她是大学生。她说一个大学生在这样的环境里打工,她脸上挂不住。
我理解她,大学教给了她知识,也教会了她虚荣。

小玉开始对我存有一种报恩的心态,总觉得欠了我很大的人情。我告诉她,我也曾这么困难过,在我困难的时候,我也希望有人帮帮我,哪怕只是一声安慰也是好的,所以用不着对我客气。
只是我没有告诉她,我现在依然困难着。

小玉说,我和其他民工不一样。她说我身上有一种忧郁的气质,像个有点儿文化的人。
我就淡淡地笑,心里却有些温暖,似乎有一种被读懂的感觉。
说实话,虽然我学历不高,但勉强可以算个读书人。在工地,和这些粗放的民工在一起,我觉得我是孤独的。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挣钱,然后寄回家。攒得多了,把老家的房子翻修一下,或者添置一两件像样的电器。
我的想法不一样,我知道当民工是权宜之计,我应该有一个像样的事业。但是,我的事业在哪里?假如不当民工了,我能干什么?
这是一种挣扎的状态,既不甘心,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所以我常常羡慕老刘他们,有活就干,有酒就喝,啥来了就迎接啥,爽爽快快。
这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可是我无法融入,只能旁观,或者欣赏。

2006年4月28日 星期五 晴 小玉到餐馆上班后,我有时会去找她说说话。或许她的心情和我有太多的类似,所以我们之间很谈得来。
小玉叫我大哥,我也把她当自家妹子一样看待。
有时,我会把她的口琴借来吹,排遣一下内心的寂寞。
前天,我问她:“口琴多少钱买的?”她说:“是一个高中同学送的。”我开玩笑说:“男同学吧?”小玉就不好意思地笑。
我说:“难怪房东赶你出来时,你什么都不带,单单带了这只口琴,原来是定情物嗦。你这么困难,怎么不去找你那男同学一起想想办法?”
小玉说:“他还在读书,在上海,今年才大四。”
我点点头,说:“你看看,那天晚上你说什么气话来着?假如叫你那男同学得知了,不气死才怪?”
小玉说:“有时候我真这么想过,把自己卖了,换点儿钱回报父母。”
我说:“别说傻话!好好干活,好好挣钱,好好生活。”
今天,到了小玉发工资的时间,她把我给她的50块钱还给了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不是我在意这50块钱,而是我不想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不欠人情,就没有负担。

AT工地有几个施工单位同时施工,每个施工单位都有老陈这样的角色。每逢有空,我就会和他们聊天,渐渐地大家都混熟了。
我发觉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自以为什么都很懂。其实很多东西他们都是一知半解,比如材料价格,有部分材料的价格我了解的都要比他们的低。
他们并不专业,只是,他们大都与施工单位的包工头有些关系,才被安排做这份工作。
我蠢蠢欲动,因为我看到了市场价格和工地价格之间的差别。
我说了我本来是一个农民,天生就有一些小农意识。当我看到鼻子尖上的利益的时候,原谅我动了一点儿心思。
但我不敢轻举妄动,三年多来,我受够了没有收入的滋味。虽然我仅仅是个民工,但我仍然很珍惜这份工作。要知道,这工作还是在老陈的介绍下才得到的。
所以我还得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安装工,我不想失去生存的机会。况且,我还欠着老刘和小张的钱。
但是,我知道我总会抓住某个合适的机会的。

前几天,我们在工地闲了三天了,材料一直没到。听老陈说,厂家生产忙不过来,至少还要等十天才发得出货。
老刘和小张在抱怨这个月挣不了几个钱了,我却打起了主意。
我对老陈说我有一个远房表哥以前在开桥架厂,看他那儿有没有货。我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不眨一下。
老陈说这种大的材料他做不了主,要由董总决定。
董总就是我们这个施工单位的包工头,瘦瘦的,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据说是学建筑专业出身的。
我把对老陈说的话对董总说了一遍后,董总说:“不行,这是指定了品牌的,做竣工资料的时候得有该品牌的合格证。”
我提醒他,桥架不是每一米都有合格证的,他好像醒悟过来了,叫我赶快联系。
做过工程的人都知道,有时催工期比催命都厉害。如果你赶巧了,业务其实很容易敲定的,并且价格、付款方式都好谈。
我离开董总的办公室,小跑着离开了工地,打了一个出租车(我都记不起有多久没坐过出租车了),在一个网吧门口停了下来。
我在网上疯狂地搜寻C市的桥架厂,挨个打电话问有没有现货,有现货的就是我“表哥”。
也不知打了多少个电话,“表哥”终于找到了。
在一个偏僻得近乎荒凉的地方,我找到了这个厂。

“表哥”姓赵,江浙一带的人,叫赵均。我和他相谈甚欢,很快敲定了细节。我让他咬住价格,合同一旦签订,他得马上给我打一张欠条,待他收到款后立即付给我。
我曾设想过表哥会把我甩开,所以对表哥说:“我和施工单位有些关系,我还在里面上班呢。”暗示他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两边都成了我的亲戚,我晕。

今天上午,赵均搞定了合同,下午送货到工地,我也拿到了欠条。赵均供了900米桥架,规格为200*100,56块钱一米。赵均给我的价格是52块钱一米,加上三通、弯头、支架等东西,赵均给我打了5000块钱的欠条。

2006年5月21日 星期日 晴 今天,赵均收到了货款,我如愿拿到了5000块钱。
5000块钱拿在手里,厚厚的一摞。我心里就有了一种很踏实的感觉,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有钱人。

我决定先还老刘和小张的钱,后来想想,只还了小张的。老刘的钱先欠着,过几天再给他。如果都还给他们,他们免不了要问我从哪儿赚到这么多钱。虽然这钱并不算肮脏,但又何必多费口舌。

晚上,我到弟弟那里去了一趟。我住院的时候,弟弟四处借钱给我治病,当时治病紧急,弟弟借钱的时候都是说几天就还。现在过去这么久了,不知道弟弟怎样面对他的那些朋友。
弟弟正在吃饭,一大碗面条,呼哧呼哧往嘴里送。看见我,他站起来把凳子让给我,自己坐到了床边上。
我把钱递给弟弟,说:“这是3000块钱,先去还账。”弟弟接过来笑了一下,问我还有没有,说昨天有几个朋友来找他要钱了。
我把原本准备还老刘的1000块钱拿给弟弟。过几天就要领工钱了,欠老刘的钱等领了工钱再还他。
这几年来,我和弟弟就是这样,用有限的几个钱来不断地堵窟窿,哪里最急就堵向哪里。

我一直认为建筑行业是机会最多的行业,房地产热得像火,国家也在大力发展基础建设。我发现凡是干与建筑行业相关的工作的人,个个都活得比较滋润。
所以我觉得我在建筑工地当民工也是一种幸运,它让我对这个行业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我们干一项工作,就得对这项工作有研究。如果仅仅是为了混一份工资,那么这工作要么干不长,要么就会被工作压垮。

同赵均有了这次合作后,我开始考虑兼职在工地推销桥架。我发现我还是有一定优势的,当了这么长时间的桥架安装工,我对桥架已经相当了解了,桥架质量的好坏,基本上用手就能够感觉出来。
我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这样的优势呢?
我让赵均给我印了名片,谈好分成的比例,工余的时间,就在各建筑工地转悠。

桥架这玩意儿是大宗买卖,工地的材料员一般都做不了主。做主的要么是甲方,要么是工程承包方,但目标客户还是很好找的,只要建筑整体框架出来了,那么差不多就该采购桥架了。
但多数时间是碰壁,很多次,我找到桥架采购方,还没开口说话,就被人“挥手再见”了。
好在我已习惯了这样的碰壁,在可能的客户面前,我宁可放弃尊严,也不愿放弃机会。
我坚信一点:只要坚持不懈,总会找到成交的客户的,也许,就是下一个。
我始终都在为“下一个”而努力着。只要稍一有空,我就会出去寻找工地。即便是晚上躺在工棚里,我也会琢磨手头的客户信息。

其间有一个客户对我的印象还可以,原本他准备分一小块业务给我,试着合作,但他却没能联系上我。那天,我们正在工地抢一段进度,电锤的呜呜声盖过了手机的声音,等我发现有几个未接电话而打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很生气了。他觉得我做事不靠谱,不愿意再把机会给我了。
为此我郁闷了好长时间,觉得这简直就是造化弄人。
但我仍然不气馁,相反,这更让我产生了信心。我觉得,我又回到了刚到C市时的状态。那个时候,我也是心无旁骛,专心干工作。
老刘和小张见我一有空就往外跑,整天鬼鬼祟祟的,开玩笑问我是不是到外面去泡马子,我含糊应答,任由他们取笑。
两个月过去了,我终于给赵均的厂签回来一笔二十几万元的桥架合同。
赵均自然很高兴,一个劲儿要求我到他们厂去搞销售,许诺给我高额的提成。我没有答应赵均,只是向他预支了一部分提成,还了所有的债务。

我决定告别我的民工生活,因为我已想好了我未来要走的路。
四个月前,为了不致饿死,我不得不栖身民工队伍。
四个月后,我已经决定离开给了我生存机会的工地了,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我曾经花了三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现在,只用了四个月,就找到了我未来要走的路。
这四个月,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的出路,是在工作当中寻找的,而不是坐在那里想出来的。
如果我不当民工,我就不会知道桥架这玩意儿,更不会知道它能给我带来收益。
所以,我们不应该抱怨工作的好坏,有工作就不错了,要想发展,还得自己在工作当中留心机会。
要离开了,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不是我喜欢这个职业,而是这里很随意。虽然苦一点儿累一点儿,但大家的境况差不多,没有太大的贫富悬殊,没有地位上的贵贱差别,高兴了就哼几句不成调的歌,不高兴了粗话张口就来。
大家平等相待,没有心理负担,踏实。
然而,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当民工,连弟弟都不知道。
假如我的父母知道我在工地当民工,会带给他们怎样的震撼?
还有我的那些善良的乡邻,我的那些视我为骄傲的亲戚,我要对得起他们曾经馈赠给我的恭维话。
一个合格的民工显然够不上让他们骄傲的分量,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本来我想一个人悄悄地离开工地,但是,我割舍不下和工友之间的这种兄弟情谊。特别是老刘和小张,我们就像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起冲锋陷阵,我们之间,有感情。
还有老陈,如果没有他,我进不了这个工地。他是我的恩人。
我决定请他们吃一顿饭,表达一下我对他们的感激之情。
我选在一个离工地较远的餐馆——我不想惊动太多的人。
我通知了小玉,小玉特意向她所在的餐馆请了一会儿假,不一会就过来了。
大家坐定,我先恭恭敬敬地给老陈敬了一杯酒,感谢他帮我找到这个工作,接着又给老刘和小张分别敬了一杯酒,感谢他们在我最需要钱的时候借钱给我。
我的郑重让他们有些纳闷,于是我告诉他们:“我要离开了。”
老刘张大了嘴巴,他问我是不是他们哪些地方做得不好,得罪我了。
善良的老刘总是第一时间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这真是种美德。
小张说:“干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啊?是不是家里有事?如果有啥困难,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小张的话让我鼻子有些酸。过去几年来,我一直期待着有人对我说这句话,我终于从工地的一个工友口中听到了。
我突然有一种倾诉的冲动,便向他们讲述了我从一个总经理过渡到民工的经历。
我说:“我其实很留恋工地生活,只是我怕,怕有熟人知道。”
在我讲这些的时候,小玉坐在我旁边静静地流着眼泪。她蛰居在这里,既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逃避。所以我的这种心情,她懂。
老陈的眼睛有些湿润。他说当初在工地看到我时,我脸色发白,他还以为我是个吸粉的,没想到我有这么复杂的经历,不容易啊。
老刘突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声说:“兄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总经理既然能当民工,民工也一定能当总经理!”
夜里,我们都烂醉如泥。

2006年7月26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我又找赵均预支了部分提成的钱。我想先搞定我的婚姻。
婚姻不是用钱可以搞定的,但是,你不能否认钱在婚姻当中的润滑作用。
另外,我没有一技之长,除了钱,我凭什么让周媛看到希望?
晚上,我把周媛约到一个茶楼,想开诚布公地和她谈一谈。
在茶楼谈感情,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但是,为了一个稳定的家庭,这点儿奢侈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仍然向周媛隐瞒了我当民工的事实,但强调了我已经找到了未来的方向。
我说了,我不想离婚。婚姻这玩意儿就那么回事,没有人能预知下一次婚姻就比现在的好。
既然无法预知未来,不如就把握现在。我是个现实的人。
当然,我也不会赖着这个婚姻——我穷,但不等于我没志气。
周媛事实上是个没主意的人,我并不指望她能给我什么答复,我希望她回去和她父母商量一下。
周媛明显地消瘦了——没主意,并不代表心里没焦虑。
我给了她5000块钱,这是过去三年来我第一次拿这么大一笔钱给她。她迟疑了一下,拿过去默默地揣在兜里。
过了两天,她打电话问我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在哪里挣的钱,如果不说清楚的话,就让我把钱拿回去。
我说:“你放心,这钱是干净的,是我做生意挣的。”
周媛问我到底是做的啥生意,我说是帮别人卖桥架,并且跟她说了桥架厂在哪里,卖给什么地方。
周媛见我说得有鼻子有眼,便不再追问,轻轻地挂了电话。

2006年7月28日 星期五 晴 今天,她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妈炖了汤,让我回家去吃饭。
我知道,我和她们家的冷战总算结束了

只要你不放弃机会,机会就不放弃你

这几天,赵均一再邀请我到他们厂去上班,我客气地拒绝了。
过去三年来,我尝够了失业的苦。假如我到了赵均的工厂,我不能确定未来的哪一天我会不会重新失业。
假如我进了赵均的厂,一旦干不出成绩,赵均肯定不会无限期地给我发底薪,最后我还得走人。
一旦干出了成绩,可能又会对我提更高的要求,直到某一天我被赵均制订的任务量压死。
不是我信不过赵均,而是人性如此。也是环境使然,大家都缺乏安全感。打工者缺,老板也缺,都在拼命地为未来积累应付危机的资本。
另外,如果我自己单干,我手上有了订单,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供货方讨价还价,甚至还可以拿其他厂的价来杀他的价。
几个月前,我还在为混一口饭吃而茫然四顾。现在,却开始计算起了怎样才能使利益最大化。
人啊,真他妈的贱,刚喘一口气,就忘了昨天的伤。

我又回到弟弟的办公室。这里,我还承担着一半的房租。
我笑着对弟弟说:“我回来履行我这半个主人的职责。”
我花了六百多块钱,找了一家中介公司注册了一个建材经营部,算是有了一个招牌。并且从法理上说,我也算有了一个合法经营的阵地了。
弟弟仍然修他的电脑,我委托他顺带帮我接一下电话,如果有电话来的话。
我,夹着一个破公文包开始了我的救赎之旅。
我的设想是多团结一些像老陈这样的工地材料员,如果他们有材料需求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到市场去采购后给他们送过去,赚点儿差价。
说白了,就是买空卖空,空手套白狼。
事实上,这跟我以前跑渣土运输的路子是一样的,只不过换了一个行业而已。
渣土运输业务我是失败了,这条路走得通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未来的路注定不平坦。我没有其他更多的资源,除了勇气、信心和决心。
我穿梭于各个建筑工地,赔着笑脸招徕业务。
我对各工地的材料员介绍说:“我是专门做工程材料的,价格比较有优势,希望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展示一下我的服务质量。”

大多数人会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我,然后客气地请我出去;少数人会简单地向我询问一些材料的价格,不管我报的价格高还是低,都会来一句“你的价格太高了”,然后打发我走人。
也有个别材料员图省事,吩咐我给他们送些小材料。
我给一个工地送过两百米波纹管,赚了20块钱,除去路费,净赚12块,不过这花费了我将近一天的时间。
我也给一个工地送过几把铁锹,除去路费,一分钱都没赚到。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一个月很快结束。我盘点了一下,这个月我的销售额是780块钱,利润是55块钱,算上我的各种开销,净亏一千五百多块。
我没有气馁,我知道客户关系的建立有一个过程,只要坚持下去,业务就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

我真正的担心,是怕我坚持不了那么久,因为供我活动的资金太有限了。注册完建材经营部后,我总共只剩下两千多块钱的现金,第一个月就亏去一千五百多,剩下的这千把块钱还能供我亏多久?
所以我企盼着马上就有一笔大点儿的业务到来,好让我心里多一点儿底气。

2006年9月14日 星期四 多云 业务说来真的就来了。今天,一个工地给我打电话,找我要50圈平方的电源线,但提出要欠半个月的款。
我算了一下,按他给我的价格我能赚一千多块,但近万元的进货款难住了我。我想找我的上游供货商帮我垫一下,给我半个月的账期,但供货商一口就拒绝了。

也难怪,且不说我和他们还没有打过交道,甚至我连个像样的办公场所都没有。也有建材老板提出到我公司去看一下,我坦率地告诉他,我那办公室不好看,我能让他信任的,只有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道德。
没有业务固然心烦,有业务而做不了,心里更烦。这段时间,小玉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她时不时地打电话给我,有一次,她甚至请了假来陪我喝酒解闷。
我对小玉说:“生意这么难做,还不如继续回AT工地当民工。”
小玉说:“大哥,不到万不得已,你可千万别回去。既然当民工不是你的终点,那么有这么一次经历就够了。”
也是,一个人可以选择永远当民工,但不能选择反复当民工。

2006年9月18日 星期一 多云转晴

下午,我接到弟弟的电话,说有一家建筑公司要我马上去一趟。弟弟说了那家建筑公司的名字,我想起来了,是一家建筑企业的二级公司,实际上是私营公司,我曾经到这家公司找过他们负责材料供应的毛主任。
去找毛主任的那天,恰好碰上了一家桥架厂的两个人正在和他谈桥架,数量不大,但规格很多。
他们差不多已经谈好了,我听毛主任的意思,似乎马上就要开始讨论合同了。
我像一个幽灵一样出现了,立即插了句话。我说:“我也是做桥架的,可不可以参考一下我的。”
我承认我这样做不道德,但我不想放过任何可能赚钱的机会。
也许,那家桥架厂已经和毛主任合作了很久,也许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像一只饥饿了很久的猫,突然闻到了一点儿腥味,然后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哪怕那里是油锅。
桥架厂的两个人先是惊诧,然后是愤怒。按照常规,即便是我想撬他们的单子,也得等到他们走了以后。
但我不能等,如果形成了定论,要翻盘几乎是不可能的。
毛主任也很诧异,他接过我递给他的报价表,仔细比对了一下,对我说我的价格高了。
桥架厂的人幸灾乐祸地看着我,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这样的神情,我真的很配。
但接下来我说的话让毛主任迟疑了,我说:“我的桥架都是标准厚度,我不会专门将桥架边磨厚而以薄充厚。”
做过桥架的人都明白,很多桥架虽然看起来很厚,但只是边厚,是切割面厚,而不是钢板厚,而同规格桥架价格的高低,与钢板厚度是分不开的。
毛主任显然不知道这里面的窍门。假如毛主任以前和这家桥架厂合作过,那么我这句话也足以勾起毛主任对他们的怀疑。
毛主任皱着眉头看了我几眼,示意我坐下。
我知道,他对我转变态度,是猎奇心理在作祟,或者说是窥私心理在作祟,并不代表我获得了他的好感。
不过,我只需要他对我感兴趣。
毛主任仍然和桥架厂的两个人谈着,但话语空洞了些。最后他说,他需要给领导汇报一下,回头电话联系。
接着我和毛主任交流起来,我给他讲了很多桥架里面的猫儿腻,怎样分辨钢板的好坏,热轧板和冷轧板的区别等。
我说这些的目的是吸引他的注意力。对于一个陌生的客户来讲,销售人员要做的就是吸引客户的注意。客户不把你放在心上,你能卖出东西吗?
我和毛主任谈了半个小时,对于那笔桥架业务,他未置可否。
从毛主任办公室出来,在拐角处我看见了先前桥架厂的那两个人。他们一直在等着我。
我想回避,但无处可避。
硬着头皮往前走,在擦身而过的刹那,我被一只脚狠狠地踹在了地上。
生活就是这样,当你想昂着头走路时,你就得随时准备在地上趴着。
我理解他们。他们不是暴徒,他们仅仅是需要发泄。
在他们的辱骂声中,我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远。所以,我接到弟弟的电话时,马上意识到可能机会已经向我倾斜。

在毛主任的办公室里,毛主任说愿意和我合作,但价格得降点儿。行,我稍微降了点儿,基本上谈好了。但毛主任要和正规公司签合同,我的是经营部,毛主任不愿意签。
我只得又去找赵均,想借用他们厂的名义。一来二去,第二天才签订合同。
其实合同金额并不大,总计才四万多块钱。毛主任他们公司的工地在F县,所以我还得送货到那里。
照例,我是在赵均厂里拿的货。眼下也只有他能赊货给我。

送货去的F县是我老家,我曾犹豫着是不是顺道回老家看看。
我最近一次回去还是在2003年春节的时候。那时,我的境况虽然糟糕,但还没到极处,在父母面前还装出踌躇满志的样子。
后来便不敢回去了,因为我知道,我已经装不出来了。
你们看到过电视镜头下那些沉默如山的农民吗?他们根本不会听从导演的指令来扮个笑脸,生活,已经使他们失去了表演的兴致。
我,就是这样的心态。只不过,我是在父母他们面前表演。
一想起他们,我就想到我的现状。我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但我没这个能力。这份落差,让人心痛。
久了,我便麻木了,偶尔想起,也立即转过念头。只不过心里那一丝悸动,牵扯着我的神经。
这次到F县,是去我家的方向,我不能过家门而不入,我做不到,我得回家看看。
我在F县城交了货,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终于,站在了进村的路口。
这条熟悉的小路上,似乎还回荡着我和童年小伙伴们的笑声。
那些欢乐,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熟悉的味道,一阵阵地触动我的灵魂。
而今,我这个游子,我这个落泊的游子,就站在浓郁的乡情里。
母亲在路边的菜花田里割猪草,花白的头发随风飘动,佝偻的身躯像一张弓。
我想叫一声“妈”,可是在喉咙里滚动着叫不出来。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母亲回过身来,片刻的诧异后,脸上灿烂如菊。
我走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镰刀,帮着割猪草,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几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落泪。这份对母亲的愧疚,再多的泪水也冲洗不尽。
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我陪着父母说话。
当母亲听说我是送货到F县时,高兴得不得了。
“生意都做到F县来了?你是越来越出息了。”母亲说。
我宁愿母亲骂我,骂我没出息,骂我败家子,即使用最难听的话骂我也没关系。
我害怕母亲夸赞我,那些夸赞我的话,像一把利刃,穿透了我的心。
你本来就是个混子,只能享受混子的待遇。
而我就像穿了一件皇帝的新衣。这新衣,只有我知道是假的,别人看起来却很美。
很多时候,我们回家和离家,都是行色匆匆,生怕在家里多待一天的时间。心里害怕着,害怕多在家待一天,就会多丧失一天在城里生存的机会。
其实,我们的匆忙,无非是给自己的一点儿心理安慰罢了。
我也一样,所以明天我就决定回C市。

2006年9月29日 星期五 阴 我没能走成。我堂伯父去世了。
堂伯父中年丧妻,只有一个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两口子都在广东打工。
堂伯父弥留之际,只有我和父亲在他身边。咽气的那一刻,他眼角挂着一滴恋世的泪。
谁也不想死,不管生活有多么艰苦。活着才有希望!
听说堂伯父去世,留守在村子里的乡邻们都赶了过来。大家一起帮忙,将堂伯父的遗体抬到堂屋,然后开始七嘴八舌地商量后事。
这好像是他们自己的事一样,每个人都热情地发表着见解。他们只想给死者最后一点儿安慰。
很快推荐出一个总管,是村子里的牛二叔,他负责统筹安排堂伯父的后事。
在我们农村,红事白事,都有这么一个总管。

但人手实在是个问题。基本上,村里一个壮年劳力都没有。我们村原来人挺多的,有一百多号人,但现在只剩十几个老人和几个小孩在家,还有三四个勉强可算壮年的妇女。其他人全部打工去了。
大片的田地荒芜,野草在疯长。
我很为堂伯父的丧事担心,因为凭村子里现有的人力,连棺材都抬不上山。
牛二叔似乎胸有成竹,他安排留守在村子里的老人们给他们的后辈打电话,请他们回家。
我也给我堂妹夫打了电话。堂妹夫说,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2006年9月30日 星期六 阴陆陆续续地有人回来了。这些善良的人们,总能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的一个堂叔在一个煤矿挖煤。他说,耽误一天要少收入一百多块钱。但他们没有透露出哪怕一点点的怨言,在他们看来,村子里死了人是大事,再多的钱也不能挣,他们得回来帮忙。
能回来的差不多都回来了,忧伤的气氛在村子里弥漫,但也不可避免地夹杂着一些热闹。
谈得最多的话题是钱。而谈到钱的时候总会有人扯上我,说我在大城市里成了家,老婆又是城里人,肯定有钱。

我表面上镇定自若,心里狼狈万分,如果他们了解到我真实的生活,这将对我在他们心里的形象是个彻底的颠覆。我突然害怕起来,害怕肥皂泡破灭带给他们的惊诧。
那么,就按照他们的想象来设计生活吧!
堂伯父的遗体就埋在他生前物色好的一块菜地里。落土的那一瞬,堂妹呼天抢地,涕泪横流。
最亲的人马上就要被泥土掩埋,从此天人永隔,心底有许多复杂的痛楚,都在那一刻肆意宣泄。
我看见父亲眼里含着泪,神情凄凉,仿佛苍老了很多。
父亲老了,快70岁了。我心里突然充满紧张和不安,害怕那一天过早地降临到我的头上。我还没有准备好。
而这一天迟早要降临,但是,我从来没有让父亲和母亲享过一天福。
我不想也不能留下这个遗憾。

2006年10月4日 星期三 阴 带着复杂的心情,我回到C市,继续着我的乡邻认为的“风光”生活。
堂妹呼天抢地的情形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强烈地期望着早日把父母接到身边,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好好让二老享受天伦之乐。
人生最大的快乐是什么?是父母看着孩子慢慢长大,孩子看着父母慢慢变老,在这个过程中,一家人始终在一起。
始终在一起。而我和父母,天各一方,万一他们有个三病两痛,谁来照顾他们?
我心里充满强烈的负疚感,我还不具有和父母团聚在一起的物质基础。
我得好好挣钱,为我,也为家人。我带着急迫的心情到处寻找着业务,寻找着可能产生利润的机会。
因为和毛主任有了一次合作,我和他的关系便熟络了些,他说我是个老实人。
这实在是一个美妙的评价。这个社会上聪明人很多,但大家都喜欢同老实人打交道。
如果我们不能从社会上寻找安全感,那么则可以在老实人身上找到。这就是为什么很多聪明人绞尽脑汁却一无所获,而那些一脸猪相的人总能得到实惠。
基于这种评价,以后我见到他时,总是尽量笑得憨厚一些。
毛主任开始向我咨询一些价格,各种各样的都有,有时连水泥、河沙都要问我。
很多东西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价格,之所以问我,无非是想证实一下他的价格的水分。
报价其实是一个很累的活,很多东西叫法繁多,我得摸清他的叫法所对应的实物,以免弄错。
我不能出错,以我当时的接触面,他已经算是有决定权的人了。
我报了很多价,但他基本上没有到我这里购买过。

2006年10月10日 星期二 多云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生意并没有什么起色。
我只是别人询价的一个工具,等成交时,别人轻易地就迈过了我这座桥。
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只能多建通道,期望有一些东西能够遗漏到我这里。
我也期待一个事实,那就是,当别人向我询价成了习惯的时候,我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所以,我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坚持。只要我能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毛主任打来电话,问我对装修材料熟不熟悉。
熟悉——只要问我,我就熟悉。
毛主任给我发了一个清单,说他的一个朋友要装修一个机房,准备承包出去。
拿到清单我就傻眼了,什么隔热、屏蔽、防水、防雷,这些东西我从来没听说过。
但我说过我熟悉,只得硬着头皮到市场上去询价。
很多东西市场上根本就没有,价格都询不出来。
我就去找专业的装修公司,但能找到的,基本上都是家装公司,对这类工装业务,基本也不熟悉。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搞工装的,看了一下单子,说做过。
我心里很高兴。我当时的心态,是不去想有没有可能赚钱,而是对毛主任有个交待。既然说了,就要兑现,这是作为一个男人应有的信用。
这家搞工装的公司给我报了一个价,原封不动,一分钱没加,我就转报给了毛主任。我只是向毛主任证明,他找我并没错,什么事我都能搞定。
这是典型的费力不讨好,但我不得不如此。
价格报给毛主任后我没有再管这事。反正我不是搞装修的,就是给我,我也做不来。

早上,毛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他朋友看了我的价格,觉得还可以,让我到他朋友那里去谈一下。我再一次傻眼了。
我也只有硬着头皮去了。去之前,我恶补了一下装修方面的知识,其实也就是记几个专业名词,好让对方不至于觉得我太外行。
毛主任的朋友姓刘,在一个大型国企的后勤部当主管。
其实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机房装修,也就是维修翻新一下,现场看了看,我觉得应该不是太复杂。
我说,专业的东西我不太懂,回头我再把技术员带来看一下。
于是我回来又去找那家公司,把现场情况描述给他们听。他们要去现场看,我不干,我得和他们先谈好分成。
他们也不干,非要看了现场才给我承诺,事情就僵持到那里。

不得已,只能当小人。我私下找了他们公司的一个懂技术的,叫陈大明,承诺做好后利润四六开,他四我六,他答应了。在去之前,我和他签了一个类似于协议的文书。
专业就是专业,陈大明看了现场后对老刘说得头头是道。看起来老刘很信任我们,表态说:“没问题,就由你们来做,做好就行。”
事情似乎是定了,但我知道签合同是个问题,因为我只有个建材经营部的章,而陈大明是我拉出来接私活的,根本就不可能以他们公司的名义签合同。
我只有跟老刘说实话,希望以建材经营部来和他签合同,不签施工维修,签成材料采购,变通一下。
当然,我也不是一直都讲实话,也撒了谎,比如说这类工程我们做得多,一般几万块钱的生意我们都是这么操作的。
陈大明也在旁边帮腔,并随口举了一些例子来佐证。
老刘居然同意了。呵呵,这是我这个建材经营部签的第一个合同,但与建材无关。

合同签了,但在施工过程中却遇到了不少麻烦。陈大明在公司上班,不敢随便耽误,只能利用下班时间到工地来施工,而甲方对工期又催得比较紧,搞得我非常狼狈。

另外,我发现陈大明的水平还停留在纯技术层面,他的动手能力很差,理论和实践结合得不那么好。整个施工我们走了不少弯路,最后还是另外请了一个人,才把这件事情勉强搞定。
原来我们预计这笔生意会有一万多块钱的利润,最终做完,我们倒亏了四千多元。
陈大明认赚不认亏,这四千多元的亏损我只好一个人承担下来。

四千多块钱,差不多是我在毛主任那里做的桥架生意的全部利润,这一下就变没了。我心痛不已。更让我心痛的是,因为拖了老刘的工期,工程质量也不太过关,老刘把这事给毛主任说了。毛主任打电话把我臭骂了一通,说我只会吹牛皮,让他在朋友面前丢脸,叫我以后就不要再去找他了。

损失了钱,还丢了一个重要的客户,我的心情可想而知。好几天,我都无精打采。毛主任从此不会再相信我了,我辛辛苦苦建立的一个大客户,就因为我的贪欲而葬送了。

2006年11月13日 星期一 多云 我已回到岳母的家中。不过那里对我来说,其实就像一个旅馆,我只是每天回去睡觉而已。
不是不爱这里,而是,它毕竟不是我的。
我也曾经试图把它当成我的,但最终没有做到。
凳子搁在东边好还是搁在西边好?我没发言权。
只有儿子,才能激发起我回到这里的热情。
下午,我接到周媛打来的电话,说她舅公去世了,她和她父母要去奔丧,让我去接儿子,顺便开一下家长会。
儿子在幼儿园上中班了,以前开家长会,能不去的,我总是推托不去,都是由周媛去,或者由儿子的外公外婆代劳。
我不喜欢出现在公众面前,不喜欢出现在熟人面前,不是低调,而是有些自惭形秽。
大约越是混得不好的人,越是喜欢紧紧地包裹自己。
我总认为任何聚会,都是为混得好的人开的,家长会也一样。
我承认我的心理很阴暗,但我走不出来。
我常常期待着有一天我能衣着光鲜地成为聚会的中心,但每一次我都是蜷缩在聚会的角落里,舔着自己失落的伤口。
我也尝试着表现得落落大方一些,但多年来憋屈的生活,已经把我塑造成一个谦卑的角色。
所以,这一次家长会,我依然沉默着。
老师建议家长注重对孩子特长的培养,并推出了绘画、英语、珠心算等课外辅导班。
说实话,我对这类的课外辅导不太支持。孩子,还是让他自然生长的好,过多的培训,只会拔苗助长,到头来一事无成。
但是偏偏有很多家长,希望孩子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发展,希望把孩子雕琢成自己理想的作品,完美无缺。
所以很多家长在老师的训导下,都给孩子报了课外辅导班。我们楼下的一个家长,也就是我的邻居,一口气给他的女儿报了三门课。
我没有报。幼儿园老师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旁敲侧击地说:“希望家长多考虑孩子将来的健康发展,小的时候不多学,长大了什么都学不好。”
我不太同意老师的观点。我认为,孩子在幼儿园,应该学规则,学做人,磨炼性格,而不是学技术。
请原谅,我把所有的课外辅导都归为技术。

我们今天可以教给孩子很多技术,但这些技术你精通吗?自己都不精通,又怎么能教好孩子?他以后能用得到吗?如果用不到,岂不是浪费孩子的精力?是他想要的吗?如果孩子自己不喜欢,强迫孩子学,有好处吗?
所以,我对打着开发孩子智力的旗号,叫嚣着“不要输在起跑线上”的各类课外辅导兴趣不大。
除我之外,其他家长或一门或多门,都给孩子报了。
见我实在没有报名的意思,幼儿园老师开始直接问我:“准备给孩子报哪一门课?”
我讪笑着说:“还没想好,要不我和儿子商量一下?”
我那邻居凑过来说:“孩子懂什么呀,随便给他报一门嘛。”
我靠,你当是买玩具吗?
其他家长见我没报,都围了过来,唧唧喳喳地撺掇着让我给儿子报名,那阵势是假如不报,好像我就是虐待儿子一般。
有脾气暴躁,更兼极爱抱不平的女性家长,甚至在旁边抱怨说:“什么家长哦,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培养,挣钱做啥子嘛?”
我的脸红了。我想给大家解释我不给孩子报名的理由,但这样又未免会拆老师的台。
正尴尬的时候,我听到我那邻居悄悄对老师说:“听说他经济条件不太好,不报就算了嘛。”
这话像瘟疫一样传开了,家长们马上就调整了气氛,由不理解转变为同情,甚至怜悯,不断说一些开导我的话来。
我宁可被大家责难,也不愿听一些同情怜悯的话。
这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痛苦。
前者是一种平等的对立,后者表明你就是典型的弱者。
老师开始打圆场,说:“不报没关系,自愿嘛。大家别围在这里了,家长会结束了,可以散了。”
我说:“老师,我想给我儿子报两门,珠心算和英语。”
又是一阵惊诧,唧唧喳喳,唧唧喳喳。
我牵着儿子的小手走在路上,步履沉重而又伤感。
儿子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是贫穷,他还小。过不了两年,等他稍大一些,就知道攀比了。
别人的爸爸干什么工作,有多少钱,开的什么车,他都会在心里拿来和我对比一番,然后就是对我的失望,再然后是自卑。
我要做的,就是尽早让孩子明白,有钱固然很好,但有时候也得接受没钱的现实。
但对孩子来说,这是个深奥的话题。
我问儿子:“儿子,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我给他报了珠心算和英语,我希望儿子的答案能与这两样东西沾点边。
我心里很鄙视自己的这种想法——我太实际了。
儿子想了想,说:“想长得和爸爸一样高。”
再问,儿子说:“想和爸爸一起去动物园。”
我心里便有些异样。我从来没陪儿子去过动物园。
因为过得潦倒,心里老想着改变自己的处境,于是就只看到了自己,只想到了自己,却忽略了我最亲爱的儿子。甚至,连去一次动物园,也变成了他的愿望。
冬天,天黑得要早一些,走在路上已经有些暮色苍茫,我决定马上带儿子去动物园。
我已经等不及了。坐在去动物园的公交车上,和儿子亲热着,却恨这车开得无比的慢。
到动物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售票处的人下了班,我和儿子只得隔着大铁门往里看。
我指着铁门里的一大片夜色,跟儿子说,哪里是老虎,哪里是孔雀,哪里是他最喜欢的长颈鹿。
事实上,到C市这么长时间,我也没到过动物园。

儿子使劲地睁大眼睛,随着我的手指看着,仿佛真的看到了一样。看着儿子的神情,我感觉我就是个骗子。我仅仅是为了完成陪儿子去动物园的任务,求得一点儿心理安慰。事实上,儿子什么也没看到。
我对儿子说:“星期天爸爸再陪你来,让你看个够。”
儿子高兴地点着头,在动物园外的广场上跑个不停。

入夜,儿子在我旁边睡得特别香,嫩嫩的鼻尖上有些微的汗迹。我用纸巾轻轻地替他擦拭,大约惊动了他。他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无忧无虑的年龄,快乐得像花儿一样。
我希望儿子不要长大,就像现在这样多好,不用体会生活的艰辛和社会的险恶,不用攀比,甚至不用奋斗。
但他最终得长大,最终得承受社会带给他的压力。如果他是强者,他会战胜压力,获得他应有的位置;如果他是弱者,也许,他会过得像我一样窝囊。
我不想他重蹈我的覆辙。我希望,希望他是一个强者,希望他什么都好。

2006年11月16日 星期四 多云转晴 机房装修这件事情对我是个打击,让我好长时间喘不过气来。
我的现状不允许我再犯错误。我就像一个身体孱弱的病人,只能吃补药,不能吃泻药。
另外,我觉得我还应该调整一下心态。我常常有一种突然做一笔大买卖的期待,实际上就是希望一夜暴富,想立马改变自己的现状。
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我还不具备做大买卖的基础,机房装修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
我极力按捺自己急于想发财的念头,把自己定位成一个挣生活费的角色,让自己满足于挣每一分钱。

我算了一下,我每个月的硬性支出实际上只有分摊到我头上的300块钱办公室租金,其他的都是软性开支。也就是说,我每天除了日常开支之外,还得有10块钱的利润,这样才能继续支撑下去。
于是我就给自己定了个目标,每天挣20块钱。其中包括5块钱的交通费,3块钱的快餐费,2块钱的烟钱,剩下的10块钱就是我的利润了。

有了这个目标,事情似乎变得简单些了。我坦率跟客户说:“你以前在哪个地方拿货,我仍然在哪里帮你拿;以前你是啥价格,我仍然给你啥价格;你可以把价格谈好后我去帮你拿,也可由我去帮你谈价格。总之,我只是想和你合作,不让你受损失。你给我一点儿跑路费,就像请个搬运工一样。而搬运工没我在这方面懂得多,我会帮你控制产品质量,搬运工就做不到这一点。”
我这么一说,愿意和我合作的人就多些了。现在的人对推销员都提防,生怕上当受骗,但对于搬运工,就没那么提防了。
开始的时候,的确也有客户就把我当做搬运工。慢慢地,他们觉得我用起来比较顺手后,就叫我直接送货,有时价格都不问,我说什么价就是什么价。
当然,我销售的都是一些小额的东西,稍微上了点儿金额的我做不了,因为我没钱垫款。

不过这没什么关系,我的目标本来就定得很低,只要能达到我制定的目标就可以了。如果碰上有客户找我买东西,利润值恰好又超过了我的目标,我就觉得这一天收获很大,很满足,很快乐。
对于因能力所限做不了的业务,我仍然尽心尽力帮客户解决我力所能及的问题,让客户感受到我是真心为他们着想。
今天,一个客户打电话给我,让我帮他买100公斤防水堵料,我居然赚了300块钱。
一天就赚回了一个月的利润,我简直高兴坏了,立即给周媛打了个电话,向她报告了这一喜讯。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把目标定得更低一些,那么快乐就会更多一些。
快乐是有感染力的,不但感染别人,更会感染自己。在快乐的心情下工作,感觉做事都会顺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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