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疾风泼墨,淡云微月吟诗的出处?

头头是道 头角峥嵘 头破血流

头晕目眩 头重脚轻 头昏脑涨

白头偕老 绣花枕头 抱头痛哭

抱头鼠窜 千头万绪 垂头丧气

回头是岸 交头接耳 迎头赶上

肥头胖耳 三头六臂 当头棒喝

摇头摆尾 评头品足 浪子回头

源头活水 焦头烂额 头面人物

空头支票 狗头军师 街头巷尾

掐头去尾 晕头转向 百尺竿头

改头换面 露尾藏头 蝇头微利

披头散发 迎头痛击 埋头苦干

心头撞鹿 品头论足 牛头马面

呆头呆脑 抛头露面 蓬头垢面

出头露面 藏头露尾 彻头彻尾

虎头蛇尾 独占鳌头 生死关头

鬼头鬼脑 探头探脑 没头没脑

油头滑脑 出人头地 崭露头角

发愤图强 发号施令 发人深省

意气风发 发扬光大 百发百中

大发雷霆 奋发有为 鹤发童颜

后发制人 结发夫妻 怒发冲冠

先发制人 一发千钧 朝发夕至

擢发难数 被发缨冠 被发文身

鹤发鸡皮 白发苍髯 令人发指

披头散发 容光焕发 千钧一发

眼高手低 眼花缭乱 眼高一切

眼明心亮 眼明手快 过眼烟云

冷眼旁观 另眼相看 睡眼惺松

望眼欲穿 有眼无珠 三眼一板

见钱眼开 眉高眼低 眉开眼笑

眉来眼去 手急眼快 心明眼亮

挤眉弄眼 愁眉锁眼 白眉赤眼

目不交睫 目不识丁 目不暇接

目不转睛 慈眉善目 目光炯炯

目光如豆 目光如炬 目空一切

目无法纪 目无全牛 历历在目

目无余子 目眦尽裂 闭目塞听

瞠目结舌 触目惊心 耳目一新

刮目相看 掩人耳目 过目不忘

过目成诵 举目无亲 眉目如画

面目可憎 面目全非 面目一新

明目张胆 怒目而视 鼠目寸光

拭目以待 金刚怒目 一目了然

一目十行 有目共睹 琳琅满目

鱼目混杂 众目昭彰 耳聪目明

死不瞑目 耳濡目染 耳闻目睹

刚举目张 眉清目秀 疮痍满目

口碑载道 口蜜腹剑 口若悬河

口是心非 口说无凭 口诛笔伐

百口莫辩 出口成章 虎口余生

缄口结舌 交口称誉 苦口婆心

钳口不言 守口如瓶 脱口而出

信口雌黄 信口开河 血口喷人

异口同声 有口皆碑 有口难分

有口无心 张口结舌 众口纷纭

众口一词 病从口入 祸从口出

心服口服 心直口快 脍炙人口

三缄其口 血盆大口 羊入虎口

口口相传 一口咬定 口口声声

交口称赞 矢口否认 众口难调

贻人口实 反咬一口 拖家带口

赞不绝口 异口同声 出口不逊

养家糊口 良药苦口 目瞪口呆

心口如一 众口铄金 哑口无言

面不改色 面红耳赤 面黄肌瘦

面面俱到 面面相觑 面目可憎

面目全非 面目一新 面如土色

八面玲珑 八面威风 反面无情

两面三刀 满面春风 人面兽心

青面獠牙 四面楚歌 四面受敌

铁面无私 唾面自干 一面之词

一面之交 白面书生 本来面目

耳提面命 别开生面 出头露面

独当一面 改头换面 抛头露面

蓬头垢面 千人一面 洗心革面

春风满面 牛头马面 笑容满面

手不释卷 手忙脚乱 手无寸铁

手足之情 手足无措 白手起家

拱手让人 妙手回春 拿手好戏

拍手称快 七手八脚 束手就擒

顺手牵羊 缩手缩脚 唾手可得

信手拈来 袖手旁观 一手包办

游手好闲 指手画脚 炙手可热

不择手段 情同手足 人多手杂

眼高手低 爱不释手 大打出手

得心应手 高抬贵手 鹿死谁手

大显身手 一手遮天 握手言欢

棋逢对手 束手无策 蹑手蹑脚

心狠手辣 措手不及 手舞足蹈

比手画脚 绊手绊脚 拳打脚踢

笨手笨脚 动手动脚 有脚书厨

指手划脚 支手舞脚 三拳两脚

轻手轻脚 脚不点地 毛手毛脚

蹑手蹑脚 指手顿脚 大手大脚

脚踏实地 手忙脚乱 四脚朝天

捶胸顿脚 挤手捏脚 脚不沾地

评头论脚 七手八脚 三拳二脚

慌手慌脚 手脚无措 束手束脚

头重脚轻 碍手碍脚 七手八脚

身败名裂 身不由己 身经百战

身后萧条 身怀六甲 身体力行

立身处世 设身处地 束身自好

摇身一变 葬身鱼腹 安身立命

大显身手 言传身教 仅以身免

引火烧身 孑然一身 明哲保身

身临其境 奋不顾身 赤身裸体

惹火烧身 著作等身 身先士卒

心安理得 心不在焉 心潮澎湃

心驰神往 心胆俱裂 心恶面善

心烦意乱 心服口服 心腹之患

心甘情愿 心宽体胖 心狠手辣

心花怒放 心怀叵测 心慌意乱

心灰意冷 心急如焚 心坚石穿

心惊胆战 心惊肉跳 心口如一

心力交瘁 一见倾心 一片冰心

心领神会 心乱如麻 心满意足

心明眼亮 心平气和 心如刀割

心如死灰 心如铁石 心照不宣

心直口快 心中有数 有口无心

诚心诚意 称心如意 痴心妄想

处心积虑 粗心大意 得心应手

腹心之患 勾心斗角 攻心为上

归心如箭 回心转意 一片丹心

匠心独具 匠心独运 尽心竭力

惊心动魄 居心不良 居心叵测

苦心孤诣 苦心经营 狼心狗肺

离心离德 瞒心昧己 扪心自问

呕心沥血 平心而论 平心静气

齐心协力 全心全意 人心不古

人心惶惶 人心所向 人心向背

三心二意 丧心病狂 赏心悦目

死心塌地 随心所欲 贪心不足

提心吊胆 同心同德 痛心疾首

推心置腹 违心而论 雄心壮志

问心无愧 洗心革面 心心相印

虚心下气 野心勃勃 一心一意

忧心忡忡 忧心如焚 真心实意

忠心耿耿 专心致志 鬼迷心窍

别出心裁 动人心弦 费尽心机

枉费心机 言为心声 用尽心机

语重心长 胆颤心惊 包藏祸心

别具匠心 别有用心 不得人心

恻隐之心 赤胆忠心 赤子之心

触目惊心 促膝谈心 掉以轻心

独具匠心 蛊惑人心 刻骨铭心

苦口婆心 狼子野心 力不从心

笼络人心 万众一心 无所用心

漫不经心 漠不关心 人面兽心

煞费苦心 深得人心 深入人心

探头探脑 肝脑涂地 绞尽脑汁

头疼脑热 贼头贼脑 蔫头耷脑

置之脑后 脑满肠肥 有头没脑

套头裹脑 针头线脑 鹰头雀脑

斜头歪脑 枯脑焦心 兔头獐脑

榆木脑袋 愣头磕脑 狗头鼠脑

撞头搕脑 劈头劈脑 头昏脑闷

藏头亢脑 缩头缩脑 虎头虎脑

磕头碰脑 傲头傲脑 猴头猴脑

披头盖脑 痛心拔脑 鼓脑争头

面红耳赤 耳聪目明 掩耳盗铃

震耳欲聋 耳熟能详 抓耳挠腮

充耳不闻 洗耳恭听 交头接耳

耳濡目染 俯首帖耳 如雷贯耳

掩人耳目 肥头大耳 隔墙有耳

耳目一新 历历在耳 忠言逆耳

不堪入耳 三耳秀才 佯打耳睁

耳不离腮 逆耳忠言 过耳之言

废耳任目 发明耳目 苦口逆耳

惹人耳目 倾耳戴目 瞽旷之耳

口耳并重 耳目股肱 垂首帖耳

耳听八方 耳软心活 舌敝耳聋

耳热眼花 耳口相传 褎如充耳

感心动耳 洗耳投渊 洋洋盈耳

妥首帖耳 顺耳悦目 接耳交头

墙风壁耳 眩目震耳 耳热眼跳

袖手充耳 属垣有耳 附耳低语

耳顺之年 伏首帖耳 隔窗有耳

过耳秋风 耳聋眼黑 言犹在耳

双珠填耳 耳提面命 一人耳目

眼花耳热 倾耳注目 挝耳挠腮

眼瞎耳聋 方面大耳 赁耳佣目

赖有此耳 酒酣耳热 挖耳当招

胸有成竹 昂首挺胸 胸无城府

直抒胸臆 袒胸露臂 胸无大志

袒胸露背 胸怀大志 胸无成竹

摧胸破肝 鸡胸龟背 自出胸臆

胸中之颖 心胸开阔 槌胸蹋地

胸无宿物 直吐胸怀 怒气填胸

全局在胸 胸有城府 抚胸呼天

成竹在胸 将胸比肚 胸有甲兵

挺胸凸肚 心胸狭隘 胸中磊块

捶胸顿足 挺胸突肚 胸有悬镜

胸中柴棘 胸罗锦绣 点胸洗眼

胸中无数 成竹于胸 胸次开阔

了然于胸 胸中万卷 胸无点墨

胸中垒块 铺胸纳地 胸有丘壑

背水一战 背道而驰 腹背受敌

汗流浃背 芒刺在背 人心向背

袒胸露背 倒背如流 背信弃义

背井离乡 如芒在背 虎背熊腰

背紫腰金 背本趋末 阴山背后

背约负盟 腹背夹攻 违信背约

义不背亲 鸡胸龟背 膝痒搔背

腹背相亲 拊背扼喉 背水为阵

曝背食芹 蜂腰猿背 牍背千金

背前面后 背山起楼 项背相望

背惠食言 鲽离鹣背 拱肩缩背

刮毛龟背 鲐背苍耈 背曲腰躬

力透纸背 背盟败约 黄发骀背

腹背之毛 骀背鹤发 正点背画

向声背实 水过鸭背 鹤背扬州

不相违背 人心背向 望其项背

死记硬背 望其肩背 背若芒刺

背碑覆局 弃好背盟 扼喉抚背

无背无侧 面从背违 肩背难望

面从背言 背城借一 背公循私

挨肩搭背 压肩迭背 相背而行

牵肠挂肚 小肚鸡肠 萦肠惹肚

跑肚拉稀 抠心挖肚 倾肠倒肚

眼馋肚饱 肚里泪下 鸡肠小肚

鸡肠狗肚 将胸比肚 挺胸凸肚

翻肠搅肚 兜肚连肠 肚里蛔虫

挺胸突肚 眼饱肚饥 熬肠刮肚

满肚疑团 搜肠刮肚 心知肚明

伸头缩颈 引颈受戮 兵在其颈

刎颈至交 燕颔虎颈 洗颈就戮

鸢肩鹄颈 延颈鹤望 兵已在颈

延颈就缚 龙眉豹颈 耸肩缩颈

长颈鸟喙 系颈牵羊 刎颈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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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李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李白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月下独酌四首李白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春夜洛城闻笛李白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客中行 李白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登金陵凤凰台李白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李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赠汪伦李白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李白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行路难李白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月下独酌四首李白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春夜洛城闻笛李白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登金陵凤凰台李白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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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他生的太俊俏,上门提亲的不断,他疲于应付便叫一个小乞丐帮忙散播说他有些顽疾。
谁知这小乞丐到处给人说他不举,真好,这下替他永绝了后患!
小乞丐讪笑,“那咱们说好的报酬呢?”

天圣大街人烟熙攘,酒肆歌楼繁华一片,充耳皆是各种编词精妙的吆喝声,卖艺的在人群中间吐出一团火球,引来阵阵叫好,街角那家的包子刚出锅,飘香四溢,勾得对面墙下一小乞丐直舔嘴唇。

小乞丐一边揉着饥肠辘辘的肚子,一边抬手放在眉上瞧了眼日头,就听不远处的大门开启,里面走出几个人,把方才带进庄宅的礼盒又原样带了出来,一脸窘迫地走了。

小乞丐在角落里偷笑一声,得,又吹了。

晒着太阳眯了会儿,有脚步声逐渐靠近,一片阴影将她笼罩住,不瞧也知道是谁。

她闭眼就当睡得死,可鼻尖传来了桂花糕的香味,立刻没出息地睁开眼,拿过糕点往嘴里塞。

来者是个面冠如玉的公子,穿了身雅致干净的文人道袍,不顾大街人来人往,就这么纡尊降贵地蹲在小乞丐身旁,认真看她吞咽。

小乞丐吃急了,噎得直抽抽,公子毫不嫌弃地帮她捶了捶后背,总算把喉间那块糕点捶了下去。

见她吃完,庄独步才不紧不慢开口:“毁我清誉,败我婚事,这笔账怎么算?”

小乞丐咳了两声,摘掉粘在下巴上的一块残渣塞进嘴里,心虚地说:“不是你叫我散布点消息的嘛......”

“我是叫你放风说我身有顽疾。”庄独步狠狠审视着她,“但没叫你到处跟人说我不举。”

“总归这法子好使了不是。”小乞丐脸皮厚地冲他笑了笑,“你看,这个月只有三家上门提亲,要不是我想了个这么好的说辞,你家门槛早几天前就该换了!”

庄独步微微一笑,咬牙切齿地说:“那我可真是该谢谢你,帮我永绝了后患。”

他分明是个翩翩书生,一双犀利的凤目却暗藏凌厉,小乞丐垂头躲着他的目光,讪讪地笑了两声,“呵呵呵呵,不客气不客气,那......那咱们说好的报酬?”

庄独步站起身来,俯视着她冷漠道:“方才已经被你吃掉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踏进了庄宅,大门“咣”一声地关上了,震得小乞丐身体一抖。

“就这脾气。”小乞丐撇撇嘴,“谁嫁谁倒霉。”

然而京都里的大小姐们并不这样想。

三个月前,庄独步不声不响地入京,住进了这么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里,转天因为出手一幅画,他在酒肆里露了次脸,便引来无数注目。

不过是个卖画的书生,得天垂幸生了张好相貌,提亲的人却蜂拥而至,庄独步疲于应付,便找门口的小乞丐往外放出些风声,好叫那些人知难而退。

谁知此人不举的消息都传满城了,居然还有姑娘为图那一张脸,甘愿嫁进来当尼姑。

小乞丐独坐墙角摇摇头,把方才用来裹糕点的帕子放在鼻边嗅了一下,桂花余香沁人心脾。

深秋颇凉,庄宅的书房里只有一豆灯火,主人端坐桌旁,执笔落墨。

忽然房门敲响,庄独步一袭青衫摇摆,打开了门,外面站着脏兮兮的小乞丐,五官被污垢埋没,剩一双眼睛像是泥地里嵌了两颗夜明珠,朝他眨了眨。

“怎么进来的?”庄独步的声音比这秋夜还凉。

庄独步深吸了一口气,凤目眯得狭长,带着审讯的意味,“我家不养狗,没有狗洞。”

小乞丐瘪了瘪嘴,垂头可怜道:“翻墙进来的。”

每面墙都被他设了机关,没点功夫的人不可能全须全尾地翻进来,但庄独步没有继续审问,屋外正起一阵凉风,他侧过身,“进来吧。”

衣衫褴褛的小乞丐钻了进来,径直凑到炭笼旁边烤火。

庄独步没管她,回到桌后重新拿起笔,“来干什么?”

小乞丐清了清嗓子,用尽那点微不足道的底气:“要账!”

“已经被你吃掉了。”庄独步头也不抬,隔着屏风说,“我若是你,这时就该跑得远远,免得这家主人半夜气醒,开门放狗咬人。”

“可你家没有狗。”小乞丐扒着屏风边,探进头委屈地说:“干这事找了好些弟兄帮忙,要不到钱,我没法跟人交代。”

七嘴八舌地满街嚷他不举,他还得为此付钱?

庄独步差点捏断了笔杆,一侧眸,眉头蓦然皱起,凤目紧紧盯在那双脏兮兮的手上。

小乞丐猝然把手收回,然而已经晚了,洁白的屏风上留下了几个黑漆漆的指印。

庄独步半天默不作声,似乎是在调整气息,小乞丐总觉得下一刻他就会朝自己喷出火来,就像街边卖艺人那样。

可他最后并未撒火,总还是保持着谦谦君子的风度,从腰间解下钱袋丢给她。

“谢谢大爷!大爷福禄安康!”小乞丐顺嘴说了句吉祥话,拿着钱袋蹦蹦跳跳地就要走,又突然停住脚步,盯着桌上的一盘桂花糕。

这东西可比街对面那家的包子还好吃!

“我......”小乞丐指了指桂花糕,“能再吃一个吗?”

庄独步没应声,小乞丐便当他是默认了,直接伸手朝盘子里抓,谁知庄独步突然跟中了箭似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被庄独步拽得踉踉跄跄,以为自己要被丢出去了,结果庄独步却只是把她的手按进了温热的水盆里。

那一双手指节分明,曾作出好画无数,眼下竟握着一个乞丐的脏爪子,轻柔地洗去上面的污迹。

这一片刻,素日藏含心思的凤目里纯净一片,令小乞丐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洗罢了手,庄独步又浣湿了帕子,要帮她把脸也给擦了。

小乞丐两只胳膊挡在脸前,仿佛烈女守护着不可侵犯的贞洁,“不洗不洗!就靠这层泥过冬呢!”

庄独步举着热气腾腾的帕子,神色怔怔,小乞丐捂着脸,看不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就听他用清朗的嗓音说:“去吃吧。”

小乞丐抱着盘子吞嚼桂花糕,看他目光专注,鼻峰高挺,几笔就将漆黑的指印勾画成一枝墨梅,

她突然就理解了那些怀春的少女,这位……好像是挺招人的哈。

小乞丐抹了抹嘴,擦去不知是为桂花糕还是为眼前人流下的口水。

“为什么沦落成乞丐?”庄独步忽然出声,并及时递给她一盏茶。

桂花糕是好吃,就是太噎人。

小乞丐咽下茶,抚着胸前顺了半天气,才厚颜无耻地说:“继承祖业。”

“那你家还真是福泽绵延。”庄独步讥诮道,又问:“叫什么名字?”

“要饭的哪有名字。”她说,“喂,小乞丐,要饭花子——您看着叫吧!”

庄独步望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我以为都能传宗接代了,自然也能有名字。”

小乞丐放下空盘子,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地说:“多谢大爷恩赏!小的这就滚了!”

庄独步没吭声,她正要走,却听庄老来到门外禀报:“公子,贵客来了。”

入京已三月,等的就是今夜这位“贵客”,所以他吩咐庄老,若人来了,就直接带过来。

当时没料到小乞丐也会来,现在里外碰一起了,此刻出去不免尴尬。

“你留在屏风后,不许出声。”

说完这么一句,庄独步便走出屏风,前去开门,小乞丐只好重新拿起盘子,舔上面甜滋滋的残渣。

另一人的语气里带有兴奋:“一幅寒雪墨梅,便识鸣山凤雏,先生终于肯出山了。”

小乞丐把耳朵贴在屏风上,忍不住偷听。

怪不得一个卖字画的能引来那么多官门贵府争抢,不单因为那张脸,更因为他是鸣山居士的唯一弟子,人称鸣山凤雏。

凤凰非梧桐不栖,他若是选择落在哪家枝头,哪家就必然枝繁叶茂,直上青云。

来者便是当朝五皇子,与太子多年针锋相对,披夜前来正是为了将庄独步拉拢到自己阵营。

二人在矮几前对坐,谈论时局,不免提到那位储君。

屏风后,小乞丐一双圆眸骤冷,仿佛瘦骨嶙峋狼狈不堪的野狗,在遭遇天敌时依然能够乍露凶光。

事情远比五皇子想象得顺利,他不禁主动问起庄独步是否要提什么条件。

隔着屏风,小乞丐看不到庄独步的神情,只能听他声音低沉地说:“我要为宋家翻案。”

“这……”五皇子有些迟疑,并非是觉得为难,反而这实在算不上什么要求,“昔年他正是靠宋家谋逆一案当上的太子,我们要扳倒他,此事算是顺手,庄先生可还有其他条件?”

“没有。”庄独步笃定道,“只此一件。”

五皇子欣喜地答应了,与庄独步又客套了一番便告辞离去。

庄独步绕回屏风后,小乞丐正拿着笔在纸上糊画一通,被他看见后尴尬笑了两声,仿佛压根没听见外边都说了些什么。

“对提亲的人拒不接见,夜会男人倒聊了这么久。”小乞丐咬着笔说,“莫非……你不是不举,而是断袖?”

庄独步一双凤目似嗔非嗔,目光在她脏兮兮的小脸上逡巡半晌,像是想要抓取到什么。然而那一层泥垢就如同坚固的外壳,把一切都隐藏得不露分毫。

最后他半垂眼帘说:“走吧。”

小乞丐刚往外走,却又听到一声:“等会儿——”

庄独步瞥了眼她单薄的衣衫,去衣柜里翻出自己的毛领大氅,对她说:“天凉了,外面冷。”

“呦!这可是好衣裳!”小乞丐没敢上手碰,“穿了它还怎么要到饭呐!不拿不拿!”

“那就别要饭了!”庄独步眉头微蹙,突然有些心浮气躁,“到我家来做事,我给你发工钱。”

“为奴为仆哪有要饭自在啊!”小乞丐摇摇头,“不干不干!拿天王老子来换我都不干!”

庄独步彻底失去了耐心,强行把大氅往小乞丐身上一披,面色不虞地说:“被你穿过了,我不要了,出去吧。”

小乞丐打量着他的神色,仿佛自己要是再多说一句,他就要泼妇骂街了,只好披着棉被一样的大氅,晃悠着屁股走了。

待她走后,庄独步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紧接着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心痛。

踱步过去看她方才的画,凌乱几笔如同画了一堆柴火,但庄独步还是看出乱笔所遮盖的图案,是一棵被削株掘根的槐树。

而当朝太子,就叫明槐。

马车缓缓驶于天圣大街上,车幔上所挂的响铃提醒行人见之避让,也昭示着此人乃是五皇子的入幕之宾,顶要紧的人。

小乞丐被铃声吵醒,不胜其烦地用大氅蒙住脑袋,好接着睡。

天一日比一日冷,好在大氅够暖,能叫她用睡觉打发时间。

突然什么东西钻了进来,冰凉的鼻子在她脸上可劲嗅,实在扰得她不得安睡,怨气满满地掀了大氅,才发现是只还沾着奶气的狗崽子,而庄独步不知何时蹲在了她面前,一脸幸灾乐祸。

“大爷,这玩意没多点肉。”小乞丐拎着小奶狗的后颈皮,“您要赏赏别的。”

“这是五皇子刚送的塞北名犬。”庄独步把狗接到自己怀里,抚着它的背毛,“现下我家缺个抱狗丫鬟,管吃管住,工钱一月十两,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做,只管养狗。怎样,考虑考虑?”

按理说这简直是菩萨下凡普度众生了,可小乞丐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说:“天地间逍遥惯了,当不得别人的奴仆,您沿街找别的乞丐打听吧。”

说罢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睡。

庄独步眼中那点子笑意骤然冷却,但唇角依然保持着弧度,望了眼天,幽声道:“两日之内一定会下雪,城南的旧庙已拆,这个冬天你要怎么过呢?”

大氅里传来慵懒的声音:“靠金钟罩和铁布衫。”

突然睁眼一想,他怎么知道城南的旧庙?

“我的宅子里有什么吃人的东西吗?”庄独步凤目狠悻,“但凡脑子没病的乞丐都不会拒绝,你究竟在躲什么?”

小乞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坐起身对他说:“庄大爷,没事儿总蹲在这跟我碎碎念,您脑子就没点病吗?是,京里的大小姐们上赶着巴结您,但我可不稀罕,别当我们乞丐必须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就是有座金屋子,也不如这天大地大。”

庄独步与她对视良久,眼中情绪翻滚不明,最后一言不发地抱着狗回宅子里了。

“还是换个地方要饭吧,今日这般得罪他,晚上说不定真会放狗咬我。”

小乞丐坐在原地一脸惆怅,光顾着可惜这块日头足的好地方,也不寻思那小奶狗压根牙都没长齐。

庄独步书看得乏了,挺直身体揉了揉鼻梁,旧案尘封十几年,寻找蛛丝马迹谈何容易,本就十分伤神,心里还惦记着外面那个不识好歹的,便控制不住地烦躁。

“庄老。”他朝门外唤了声。

庄老立即推门入内,不待他问什么便主动禀告:“已经吃过了,是街角的那家包子,先前跟老板通过气,故意蒸坏几个丢掉,她没察觉。”

“嗯。”庄独步还在揉鼻梁,想了半天没什么可说的,于是挥手让他下去了。

下山前,他想过动摇太子何其凶险,翻案又会何其艰辛,却不想最棘手的乃是心病难医。

现下已经入冬,书房的窗却始终大敞,桌案就在窗边,这样他坐在那里就能知道外面的冷暖。

自与五皇子碰面之后,他又加固了院墙的机关,以防太子派人行刺。

但这也让小乞丐没办法再随意翻进来。

案牍劳神,庄独步不时就要停下来缓一缓,缓着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后来有什么被风吹进来,飘进了他的衣领里,把人给凉醒了,他困眼朦胧地望了眼窗外,原来是下了雪,看那檐上积雪的厚度,该是下了很久。

庄独步蓦然惊醒,连件外衣也来不及披,慌张奔了出去。

深夜的大街空荡一片,墙边有团东西被雪完全盖住,庄独步几步跑过去,掀开大氅就见小乞丐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他立刻连人带大氅一起抱回了庄宅。

那一年除夕,京都也是大雪纷纷。

宋府几日前便已张灯结彩,宫内设宴,纵然是阖家团聚的日子,禁军统领宋斌也不得休沐,反而更要戒严值守,保护皇家安然无忧。

临出门前,宋斌在女儿床头留了沉沉一袋压岁钱。

小丫头一醒来就抱着钱袋数,完事儿洗脸吃饭,胡塞了几口就跑去院里跟师兄们一起练功。

奶娘拿着棉衣跟在后面跑,一边跑一边骂她穿的少。

无双却一身正气地喊:“练武之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自有金钟罩铁布衫护体!”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惹得师兄们一阵哄笑,马步都扎不稳了。

哪怕到晚上该吃年夜饭了,宋斌也没回来,无双悻悻地只吃了四个饺子,就急着要出去点烟花,院里还不成,非要到街上去,这样爹爹一回来就能看到她。

攥着小烟花,呲呲洒火星,小丫头鼻子都冻成了小红萝卜,忽然听旁边巷子里吵吵嚷嚷。

她跑过去一瞧,好家伙,这还得了——一群人揍一个!

无双丢了烟花,上去一顿拳脚把那些小叫花揍跑了,再瞧地上趴着这个,血糊了一脸,瑟瑟发抖如同将死的野狗崽子。

于是新年第一天,小丫头捡了个小乞丐回家。

大夫来处理了一番,等无双再见到人,小乞丐满头都缠着纱布,就剩一双眼睛、俩鼻孔和一张嘴。

那一张嘴还挺能吃,气都虚成细细一缕了,嘴却能连吃十几个饺子不带歇的。

这可真是饿坏了,在巷子里险些被打死,也只是为了抢半个馒头。

小乞丐在宋府养了几天终于能下床了,只是脸上的纱布还缠着,隔几日就得换药,每次拆下来也只能看见一张血肿的脸,凭着窟窿才能认出来哪是鼻子哪是眼,把小丫头看得啧啧称奇。

无双把人拽到后院,要教人练武,“有了武功就不会被欺负了,谁再打你你就打回去!来,跟着我做!”

小乞丐无法反抗,穿着单衣在大冬天里扎马步,无双一开始嫌弃他腿力不足,老是抖,好半天才明白人家那是冻的,嘴都紫了。

于是,旧伤之上又加了个风寒。

无双心说我也没见过这么弱的人啊,但还是有点心怀愧疚,趴在床边摸了摸人家脑门,嚯,那叫一个烫,简直能烤地瓜了,可真厉害。

“对不起啊小乞丐。”无双玩着自己两条小辫。“你可能不太适合练武,要不让我爹送你去念书吧,我爹认识一个特别厉害的先生,叫什么来着,在哪儿来着……害,记不住了,反正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小乞丐躺在床上摇摇头,虚弱地说:“我不走,我还没报答你呢。”

“报答我?”无双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用不着!我是宋府大小姐,要啥有啥,什么都不缺,你给我好好活着就行!”

小乞丐在高热中昏昏欲睡,心里却清楚地想:不,一定要报答,哪怕是拿他的命来报答。

许是命贱的人好养活,风寒很快就痊愈了,这回无双给他裹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领着球一样的人到院里。

“这是桂花树,我娘种下的。”小丫头抚摸着树干,“但娘生完我就死了。我看着它就像看见了娘。”

小乞丐则丝毫不记得自己的爹娘,他被一个老乞丐养大,后来老乞丐也死了,剩他自己在烂泥塘里摸爬滚打。

现在想想,早知道也该在老乞丐的尸骨旁种一棵树,这样死去的人依然活着,让生者能怀着一点念想度完余生。

小丫头攥着他的手,“树到秋天就开了花,爹平日总在宫里,但那时一定会闲出几天在家,采桂花酿酒,跟师兄们喝酒赏月,他们不让我喝,只给我桂花糕吃。”说罢扭头看小乞丐,“等今年秋天也给你尝尝,比饺子还好吃!”

他终究没能来得及吃到便被送走远方,临行前无双拉着他的手,笑着说:“等到了秋天,我给寄你桂花糕,你要好好念书,记得回来看我。”

少年脸上缠着纱布,说不出几句漂亮话,只说:“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他没想到,那次分离,险些成为一场不得重逢的死别。

不是下雪了吗,怎么这么暖——无双在昏昏沉沉中想。

听说人快冻死的时候会觉得很热,所以她这是终于熬到了尽头,要去与爹娘团聚了吗?

如此也好,十四年一直像猪狗一般活着,多少次她都想要放弃挣扎,彻底结束这永无宁日的人生。

无双在温暖中挪动了一下,又感觉不大对劲,有什么东西捆着自己,难道是无常的锁链?

身边的环境热烘烘,她闭着眼睛去摸索,心说锁链怎么是软的.....

大梦逐渐清醒,她掀开眼皮子一瞧——嘿,哪个混账的胳膊敢抱着老娘!

翻身就是一个擒拿,她把那人扭着胳膊按在床上,就听枕头里发出一声闷哼。

庄独步脸埋在枕头里,咬着牙关,心想她这一点还真是没变。

无双瞧清了环境和身下的人,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下床,这才发现自己换了身干净衣服,不由得双臂防在胸前,瞪着床上的人。

枕头里露出半只凤目,瞧见她的动作,冷漠地嘲讽:“我一个不举的人,能占你什么便宜?”

“你又不是真......”半句话咽了回去,她哪知道他到底举不举。

庄独步坐起身揉了揉胳膊,凌乱的头发散在脸边,令他多了一丝别样的风情。“你知道自己差点冻死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无双满不在乎地说,“我们叫花子的命没你们那么金贵。”

可她也曾金尊玉贵,是别人的掌上明珠,如今却把自己说成死不足惜的蝼蚁。

“我救你一命,所以你得把自己卖给我。”庄独步见她瞳孔剧颤,仿佛在预备一出烈女舍身就义,不由得弯起唇角,“想什么呢,给我当抱狗丫鬟。”

又说:“去吃饭吧,一直在炉子上热着呢,就等你什么时候醒。”

无双这才收回一副壮烈的姿态,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往外走,路过镜子的时候蓦然停住,她盯着镜子里的脸,愣在原地。

脏污尽数洗去,露出干净清晰的五官,如同剥去了她多年的外壳。

自她把泥巴涂在脸上之后,便再也不曾洗去过,十四年漫长岁月,从十岁孩童到花信之年,她甚至从未好好看一眼自己长大的模样。

她迟疑着抬手摸了摸,指尖不可控制地颤抖。

始终萦绕不去的噩梦,又开始肆意攻击失去外壳的她,把她带回了数年前的亡命奔逃。

她盯着镜中那张眉目清晰的面孔,犹如见到了不敢面对的人,立刻蹲下身抱住头,像一只因受惊而紧闭起来的蚌。

庄独步从床上一跃而下,跪在她旁边摸着她的头发,一遍遍唤道:“无双,无双,你别怕,无双......你抬起头看看我。”

她却因为这个名字而抖得更加剧烈,“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庄独步强行把人打开,攥着她的两只手腕,逼迫她看着自己,“十四年了......除了你我,没人还在记挂这桩案子,你不必再害怕,不必再把自己藏在脏污之下,以后……我就是你的外壳。”

无双呆钝地盯着面前这个人,许久才喃喃:“是你……是你吗......”

昔年的小乞丐满脸纱布,但那双漂亮的凤眼,她怎么会不记得。

那年,宋斌日常巡城,偶然发现三皇子在城外私养重兵,此乃意图谋逆的大罪,可不待他上报皇帝,当夜便有三千重兵破城而入,直闯皇宫。

他立刻遣兵入宫护驾,怎知那三千兵士突然振臂高呼:“跟随宋统领夺位!”

如若被宋斌告发,这一万重兵全都得死;而只要牺牲其中三千死士,死局便可扭转。

三皇子明槐为此答允,事成之后必会厚待他们的亲眷。

左右都是要死,三千人殊死抵抗,口口声声称是听从宋统领指使。宫城一片混乱中,三皇子及时带人前来救驾,压制住了所谓的宋家叛军。

宋家九族被诛,师兄们把无双塞进狗洞,并用自己的身躯掩住洞口,最后被一刀贯穿胸口也没有挪开。

那一晚京城血气浓重,冤魂在风中哀嚎不止。

三皇子明槐踏着尸骨累成的台阶,入主东宫。

无双像只被人追打的野狗崽子,在偌大的京都城里狼狈逃窜,城门戒严,不可能逃出去,她记得父亲与某些大臣常有往来,甚至成为至交,她将那些人唤为叔伯。

无双按照记忆偷偷找上那些府邸,顺利地被收留,可太子登位后一心斩草除根,凡与父亲有关的官员都被扣上谋逆之嫌。

夜里她被火把的亮光惊醒,禁军闯入伯伯的府邸,见人则杀。

饶是自身难保,伯伯还是优先让人把她带到后门逃走,连亲生子都没来及保住。

她没了命地在小巷子里跑,直到彻底听不见身后的惨叫声。

那一年冬天,京都的雪是殷红色的。

她冻得四肢僵硬,迷迷糊糊走到城南的旧庙外,透过漏风的破门望见里面依偎而眠的乞丐们。她呼出的气瞬间凝成白雾,仿佛脱离肉体的魂魄飘到了天上。

她颤颤巍巍地蹲下身,抓起一把泥涂在脸上和单薄的衣服上,然后带着一身肮脏走向旧庙,融入了卑贱的乞丐中。

从此,宋无双被她彻底埋葬。

每一夜每一夜,只要闭眼便是尸海无边,这场剧变成了一生都无法挥去的梦魇。

她与其他乞丐抢夺地盘,同野狗争夺食物,经受年复一年的风霜雨雪,独自忍受无药可医的病痛,还要因街上不时出现的带刀士兵而担惊受怕。

自小练武发挥了作用,她如同一棵顽强不死的野草,最终还是在疾风骤雨中活了下来。

时间令旧案逐渐尘封,朝廷不会想到,那个始终没被追捕到的宋家孤女,其实一直就在京都最繁华的天圣大街上,堂而皇之地抱着破碗晒太阳。

因得先生赐字:独步天下,举世无双。故而小乞丐从此跟随师姓,取名庄独步。

山中岁月过得慢,倒也悠闲自在,比起流浪乞讨更是如同神仙一般。

直到某一日消息传入山中,他震惊地摔坏了砚台,声音颤抖地问先生:“那宋家小姐呢?”

他双目血红,“是不知,还是……”

先生须发皆白,人近半仙,已有半生不曾为俗尘落泪,此刻却泣涕涟涟,“时也命也,我才薄智浅无力挽回,或许有一天你能青出于蓝,还宋家一个清白……”

可人若无了,恢复清白又能如何,终是魂入黄泉不得归。

他与她甚至没有一件留念之物,可少年不愿种下一棵树,不肯相信她已不在人世,只能在深夜里对着虚无、伴着孤寂痛哭。

后来又传回来消息,太子一直在派人搜捕逃走的宋家余孽,并对涉嫌窝藏逃犯之人处以极刑。

少年便求师父派人进京寻找,并从此埋头苦学,但求来日能修得一身本领,护她一世无忧。

不久后其中一人回禀,说是找见了一个疑似的小乞丐,但她如惊弓之鸟,满口疯言疯语,否认自己是宋无双,然后趁人不注意钻进了小巷子里,追去已不见影踪。

成日走街串巷的乞丐,远比他们更熟悉捷径小路。

她不敢承认,也许怕身份暴露被抓走问斩,也许出于懵懂年少便已生出的自尊心,也许是不愿再牵连任何无辜之人。

十一年学成,先生却也行将就木,庄独步不得已留下来侍疾三年,这三年里他仍不断地派人寻找,却不得结果。直至先生驾鹤西去,他才终于能够出山,亲自入京找人。

他了解京都的乞丐们都混迹于何处。

庄独步扮成乞丐,混进城南的旧庙里,久违的地方依然满是病痛的呻吟和低俗的笑骂。他悄声坐在角落里,目光从一张张面孔上审视而过。

先生教过他相面,一个人无论长成多少岁,骨相是不会变的,再厚的污秽也迷惑不了他的眼睛。

最后他的目光捕捉到了对面角落里的一个人,他一遍遍审视,一遍遍将其与记忆中的人比对,直到眼睛湿润,视线模糊不清。

庄独步慢慢地穿过人群挤到她身边,她正在睡觉,却因为寒冷而睡不踏实,在半梦半醒间毫无防备。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看她逐渐落入睡梦深处。

物是人非,身份对换,庄独步何其清楚,做一个乞丐会遭遇到多少磨难。

他多想就此相认,告诉她:我回来找你了,你曾救过的那个小乞丐,回来报答你了。

却又怕像几年前那样把她吓跑,再一次失去她的踪迹。

后来旧庙被拆,乞丐们都另寻去处,无双找到了一处阳光充足的地方,整日倚着墙睡得香甜,在活命面前将尊严抛诸脑后,为半碗剩饭满足不已。

而幸运的是,这里特别容易讨到东西,甚至不用她敲碗,路过的人就会往碗里丢钱,搬来之后她几乎再也没有饿过一顿。

宅子年久破旧,风水也欠佳,唯独一点让庄独步决定买下,就是门外那个整日倚在墙边晒太阳的小乞丐。

他同手下人整日变着花地演戏,多次旁敲侧击,百般试探,却始终打消不了她心里的提防。

只要太子一日不倒,宋家一日不翻案,她就一日不敢褪下自保的外壳。

宋无双,就一日不能正大光明地行走于人世间。

庄独步端着盘子蹲在无双面前,拿起一块桂花糕晃了晃,柔声说:“饿了吧,吃一块?”

无双蜷缩在横榻的角落处,看上去仍是心有余悸,庄独步只好用桂花糕蹭她的嘴唇,哄道:“咬一口。”

无双终于张开嘴咬了一口,庄独步疲惫地笑了一下,“再咬一口。”

就这么一口哄着一口,吃完了四块,无双突然颤着声音问他:“你要动太子,不怕他杀你吗?”

凤目中的柔情即刻转为阴鸷,庄独步的笑里夹杂了些许狠,“我或许会死,但太子,一定得死。”

就算丢了性命,只要能拉太子一起下地狱,于他而言也算死得其所。若无昔年的宋无双,他本来早就该死了。

无双终于平静地看向他,说:“我知道一个人,或许你用得上。”

隆光四十九年秋,皇帝缠绵病榻已久,太子日渐无所顾忌,常行僭越之事,引朝中争议无数。

一首诗忽然在坊间传唱,经乞丐们口口相传,引发了许多揣测。

其中一句念作:槐树暝栖鸦。

五皇子的枝上落凤凰,太子的枝上却落报丧的乌鸦。

如今圣上龙体不安,太子横行霸道,竟如已然登位一般,令人很难不去揣测圣上的龙体正是因其而衰。

寥寥几句诗便使皇帝对太子生了猜忌之心。

五皇子侍疾三日之后,皇帝突然下旨重启昔年宋家旧案,一个乞丐成了重要人证。

他正是当年太子派出的三千死士之一,因为怕死,而且并无什么亲眷在世,所以宫变当夜趁乱潜逃,靠扮做乞丐隐匿多年,如今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倒也不在乎是否获罪了,出面指证是为了报某个小丫头的一饭之恩。

虽然没什么物证,但旧案被撕开一个口子,三皇子奉圣命亲自主持此案,查军饷、查军需、查军籍名册、提审当年旧人,太子的马脚越露越多,彻底惹怒圣心。

隆光四十九年冬,宋家翻案,太子因谋逆被废,三皇子新立为储君。

两日后,皇帝驾崩,新太子继位,广施仁政,下令各路设"众济院",收养不能自存之人,安置鳏、寡、孤、独、残,并为年富力强者派遣工事。

众生感激天恩浩荡,却不知这一制度乃是出于鸣山凤雏之手,此人隐于幕后不问功名,谁也不知昔年他为何突然步入凡尘。

“哎呦,日子真是变好了。”瞎眼老乞丐倚着墙边,烤着炉火,问起旁边人:“你们谁见着那个丫头了?好久没听见她碎嘴子了。”

大家伙知道他指的是谁,都摇摇头。

“八成早在哪儿冻死了吧。”

“唉,可怜丫头,要是能再撑几年就好了......”

这一年除夕,万家烟火绚烂如花,街头巷尾热闹非凡。

鸣山凤雏谢绝泼天恩赏,不要贵府、不收金银、不入朝堂,始终隐居在这处不起眼的旧宅院里。

宫内设年宴,庄独步无官身,不必入宫,只守在一人身边过年。

院里炮声不停作响,他孤苦一人在屋里包着饺子,素日满是算计的凤目里此刻只有无奈,终于忍不住了,两手沾着面粉就走出了屋门。

无双一手捏着线香,刚引燃一颗巨大的炮仗,立刻捂着耳朵往屋里跑,却撞进了某个人的怀里,被他双手环住。

“砰”的一声炸破天际,远近十里的鞭炮都不及这一响,把狗都吓得不知躲哪儿去了。

庄独步抱着人没法捂耳朵,被轰出了耳鸣,眉间皱成山川沟壑,怀中人却还咯咯笑个不停。

他不禁叹气,昔年拿着小烟花的可爱丫头,如今怎么热衷于放炮炸房子......

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只能模糊地听见自己说:“别躲懒,进去一起包饺子。”

无双才不可能老老实实包饺子,一会儿捏出个王八,一会儿又捏出个猪头,还非要说捏的是他,两个人反倒包得更慢了。

等饺子终于包完,俩人都是一脸乱七八糟的面粉,像极了叫花子。

这年除夕夜,无双十个饺子里有九个吃到了钱,不知是经年失去的好运一朝得到补偿,还是某个狡猾的男人又使了什么诡计。

“你是不是做了记号?”

无双用眼神审问饭桌对面的男人,饺子全是他包的,也全是他夹给自己的。

庄独步低头轻笑,只温声说了一句:“以后要岁岁安康,如意吉祥。”

到了正月初三,他带她去见了一个人。从龙之功赫赫,新皇问庄独步想要什么赏赐,却不想他唯一的要求竟是留废太子一命。

眼前的人衣衫褴褛臭气熏天,爬在地上吃带着冰碴的猪食。

这是京都唯一不被允许进入众济院的乞丐,任何人不准救济,不得打赏,不能容留。

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将用肮脏卑贱的余生来赎罪。

他这招倒是阴狠。无双曾经想过,就算赐死太子也难消自己心头之恨,现在这样,确实让她心里有了几分痛快。

带她看过一眼便罢了,庄独步牵着她的手徐步往回走,余生漫长,此后第一天都要活得顺心,不囿于仇恨。

上元佳节,外面漫天飞雪,屋内炭火足够温暖。庄独步握着她的手画下一枝傲雪凌霜的梅花,用朱砂点出红色的花瓣,颇应这喜庆的日子。

无双抬笔端详了片刻,觉得满意。

庄独步看她此刻高兴,不禁凤目微狭,突然道:“咱们还有一笔账没算呢。”

无双咬着笔杆,回忆自己最近又哪里得罪他了,难道她逼迫小狗扎马步被他看到了?

最后实在不知道,问他到底是哪件事。

就听他附在耳畔轻声说:“洗去我不举之名。”

无双心道不妙,作势要跑,却被他拽回来压在桌上吻了个酣畅淋漓。

那夜积雪压枝头,从此同一屋檐下,共听铁马叮铃,伴好梦一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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