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肩膀受伤,男主过来敷药武侠电影?

“季三公子,美酒三杯,一祝你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二祝你同殷姑娘白头偕老儿孙满堂,三祝我们天各一方各安所得,祝你永远不要想起我。自此一别,山河远阔,后会无期。”

女主 心狠手辣 草菅人命 有点渣

男主 君子端方 温润如玉 恋爱脑

中原世家公子×南疆邪道妖女

《失忆的恋爱脑与复生的女罗刹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2.男主失忆,女主复生

“红妆姑娘……”季寒初看着她那双黑琉璃似的眼珠子,无奈至极,话在嘴边绕了两绕,才慢慢说出口:“我的确不认识你,也许我们之间真的有误会,还请你……”

话没说完,一只柔软的手指抵在他的唇上。

红妆将手绕到他身后,勾住他修长的手指,小小的手掌细腻温软,勾着指尖绕啊绕,让人心跳平白快了几分。

“季三,换个词,你总说这句,我会伤心的。”

窗外,溪水慢慢流淌,漫天长风拨弄树叶簌簌作响,白纱翻飞,圈出寂静天地。

大片纱幔里,眼前的一抹红色太过耀眼,灼痛了季寒初的眼。

他看了一会儿,默默转开眼:“误会一场,何苦为难。”

红妆挨着他坐下,道:“怎么是误会呢?你只是忘记了,季三,你说过你喜欢我,要娶我,还说要跟我回南疆看星星,这些都是真的,怎么就成了误会……我真的没有骗你,是他们一直在骗你。”

刀下留糖的新文完结啦,看介绍人设就很带感!一正一邪的男女主,一个是温润的医仙一样的君子,一个是杀人不咋眼的狠辣女魔头。剧情虽狗血但是很好磕,女追男,失忆梗等百看不厌。开篇就是倒叙,女主把男主绑架了准备私奔,男主已经失忆忘了女主。

之后会按照时间线慢慢讲述俩人的以往的纠缠,还是很好看的,虐少糖多,小r怡情,副CP很好哭。推荐推荐哈!

【已完结,请放心食用】

她是殷野的谋士,帮他夺得天下,却做不了他的皇后。

那年冬天,雪还没下,又硬又烈的风能把北凉山撕开。

殷野蹲在火边皱着眉头看军报,老虎风风火火从大账外冲进来,帐子外的烈风把火给撩起来,撩得殷野心浮气躁。

老虎一直很咋呼,时间无论如何都没有磨平他这个毛病。

“老大,那个女人醒了。”

“醒了就醒了,喊什么喊,找个村子,撂下就完了,有什么可报告的。”

老虎着急:“老大,那个女人说她有破西羌贼的办法!”

“她?一个女人,能干什么?”

老虎凑到殷野耳朵边,咬了几句,殷野立刻变了脸色,迎着烈风出了帐。

柳霜倚在行军床上,微微闭着眼。殷野一个马匪头子,和西羌人打了六年,别的不知道学到了什么,扎毡房的手艺倒是学得很好,帐子密不透风,柴火烧得很旺,很暖。

听见大步而来的脚步声,她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极其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是大雪里两颗墨黑棋子,又硬又冷,不掺一点杂质。

“你是柳简希柳公的女儿?”

殷野的声音在帘子掀开的一瞬间也冲了进来,那张因为带着蛮族血统而显得极其深邃的脸好似山壁一样压到了柳霜面前。

“是。”柳霜并没有被他的面孔压倒,她静静看着他,十分平静。

瞬间,殷野的眼睛裂开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匕首,心口,一刀毙命。”

殷野能够拍碎马脑袋的手掌瞬间捏住了柳霜的脖颈,她一头几乎到脚底的乌黑长发从肩头滑落,白衣裹着瘦骨,她不说话,眼睛直直看着殷野,除了红色的眼角似乎在泄露什么之外,除此之外,她依旧平静。

“弑父,你……你怎么敢!”

殷野一甩,柳霜跌撞在床榻上,黑发再一次将她遮掩起来,她咳嗽了几声,道:“今年第一场雪马上就来,西羌赤蛇部还没有储够足够的草料,不出三日,他们肯定会去抢白玉关的粮仓。”

殷野神色一沉,和赤蛇部在这北凉山下打了半年,这个部族滑不溜丢,根本逮不住,马快人快弯刀更快。他们的主帅苏扎颇为不要脸,坚决贯彻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完了绕回来继续打,下毒、陷阱、烧粮草,无所不用其极。

殷野好歹也是马匪,被这群混账玩得气短,十分丢马匪的脸面。

柳霜又道:“白玉关守卫军刚换了守将,新来的郭晨少年得志,性格激进,受不得人激,这恰是苏扎最擅长的,所以郭晨一定会出城迎敌。到时候城里空虚,苏扎如果沿着白玉关东城区的河道潜入,那白玉关就危险了。”

“你从哪儿知道这些?”

柳霜的身体很虚弱,说完这些之后连着咳嗽了几声,重新躺倒,把自己藏在被子里,闷声道:“你不用知道我从哪儿知道的,你需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要怎么做,你也打了这么多年仗,不会没有办法,等打败了赤蛇,我们再谈。我好累,让我睡会儿。”

殷野看着她露在被子外的黑发,对老虎说了一声“看好她”,掀开帐帘大步出去了。

帐里空下来之后,柳霜在闷黑的被子里睁开了眼睛,她的眼里什么都看不见,一片虚空。

没有父亲,没有兄长,没有京城她最常去的书馆外融融的春光。

柳霜说她很累,于是在帐子里一睡就是三天。

这三天殷野很痛快,他当夜就带着人去了白玉关,第二日就堵到了来抢粮的赤蛇部。

卡在水道上像捅老鼠窝一样,抓了一串,老虎高兴地在殷野耳边嚷嚷:“老大,这一仗太痛快了,真他娘的是按住了一顿狠揍,之前这群王八羔子,溜滑,攥不住,比水地里泥鳅还滑,这一次卡在水道上,包圆啊!”

殷野自然也高兴,这一仗确实打得痛快,瓮中捉鳖的滋味比追着蛇在荒滩上跑当然要舒坦。

不过说回来,这个主意是一个弑父逃亡的女人给他的,让他多少心里有些别扭。

老虎看他站在柳霜营帐外不动,立刻上来道:“一直在呢,弟兄们看着呢!”

“嗯,等会儿让她过来……”殷野顿了顿,解开臂膊,又道:“不了,等会儿我过去。”

等殷野处理完手上的军务已经是晚上了,柳霜那会儿刚刚睡足,呆着一张脸出去打水,所以殷野去时恰好错过。殷野见人不在营帐里,又暴躁了,喊老虎去寻人的时候,柳霜提着一桶冷水自帐外走了进来。

这时殷野才发现柳霜原来很高,比老虎都要高,乌发随意用绳扎在脑后,细眼瘦脸,一身素白,足间戴着镣铐。

柳霜见帐里站着他,愣了一下,就听殷野忽然呵道:“老虎你给我滚进来!”

老虎立刻圆溜溜滚进来,殷野怒吼:“谁让你把她锁起来的!”

“这不是咱都出去打蛇了,老大你说的……而且她她……”老虎的声音越来越小,手忙脚乱翻出钥匙,被殷野劈手夺过,道:“出去。”

营帐里再一次只剩下柳霜和殷野两个人,殷野蹲下去,替柳霜将脚上的铁链解开,柳霜皮肤冰凉,整个人好似只剩下一副骨骸,没有血肉。

“你……”殷野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了一句蠢话:“你吃了吗?”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柳霜绕过他,坐在柴火边。

殷野也不喜欢废话,见她这样直接,大马金刀跨坐在火边,开门见山:“恩师为什么会死?你为什么会倒在我们的行军路上?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你打不打赤蛇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李吉昏聩,只相信刘冰和王魁的话,这两个人,一个左丞相,一个右丞相。左边那个混在伶人圈里穿红戴绿,哄弄皇帝开心;右边那个排除异己,斩杀文臣武将。

柳公带着国子监门生死谏,被当作乱党下狱,在狱中他们让他学狗当畜生,说是要看天下最硬的文人傲骨是到底有多硬。柳公中风,最后一点力气把刀塞进他女儿手里,让她杀了他。”

殷野发现柳霜既不称陛下,亦不称父亲,更将“我”省去。

殷野年初就听说京内局势混乱,但是没想到竟然乱到这个地步,柳霜继续道:“若我所料不错,半个月内,西羌最强大的离合部就会到京城墙根下,禁军在王魁的手上,你觉得打得过吗?”

殷野立刻站起来:“你为什么不早说?”

不管怎么样,他是京城长大的,少年时也将那里当作故乡。

柳霜丢了一块木柴进火堆:“早说如何,你难道要带着这三千马匪,要去和六万骑兵相抗吗?是活得不耐烦了,要把自己和这三千条命都塞进狼肚子里,还是你真的艺高人胆大,这些年一直守拙没出真章?”

殷野不动,柳霜继续道:“再说你就是能把李吉和他儿子救出来,李吉能封你这个叛出兖州殷氏的庶子一个多大官?大得过你爹兖州王吗?”

殷野缩起眼睛,低头看着柳霜,柳霜仰头,殷野个子很高,俯视她好似一只野虎,愤怒全部被他压死在眼仁中心,柳霜此时就似一头孤鹿。

可这鹿并不害怕,她依旧平静,声音清晰:“殷野,统治中原三百年的大卫亡了,乱世来了,要出英雄了。”

这个词本应该说得让人沸腾,但殷野却感觉不到,他半眯起眼睛:“还有一个问题,你没有回答。”

柳霜拍拍手里的柴灰,看向他:“我来给你,当谋士。”

殷野好似听了一个极大的笑话:“喂,搞清楚,我是个马匪。”

柳霜没什么表情:“一个中原乱了却还在打西羌的马匪。”

殷野又道:“你是个女人。”

柳霜则答:“我不认为你应该在意这个。”

但接下来的局势却必须让他得做出个决断。

皇帝和太子都被西羌俘虏,京城四万人口,连同皇城里的乐师、画师、工匠,全部随着皇帝北上。

李氏家族的王爷被各方势力拥戴,被拥立称帝的就有七个,各地节度使有点兵马的也都自立门户,天下瞬间崩毁,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

纵使殷野还想带着这点马匪守住北凉山下这点地方,让西羌从他这里冲不到中原,但显然对方倾尽一国的力量,绕过他们进中原,一点都不难。

殷野就这么点兵马,跟着他在天下崩毁的时候还一门心思抵御外贼的马匪,其实这群人不算匪,主要是北凉山被西羌人抢了田地的百姓和逃亡的士兵,打西羌一则是同仇敌忾,二则是护佑家小,打了这么多年,也有了气候。

柳霜那句话没错,乱世出英雄,说不定这三千人里头一个两个瞅准机会,就能提着脑子打出个王侯,殷野得给手底下人谋出路。

可到底是该归顺,还是继续混,如果归顺,选择谁,都是个问题。

殷野少年时在京城当过风流少年,那时候他幸随太子读书,得了帝师柳简希的青睐,本可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却因为一半蛮族血脉被人折辱。少年狷介且骄傲,不堪受,任性叛族,孤身离京,柳简希气得胡子直抖,指着他的鼻子说不出一个字。

只是现在那个骂他不成器的人已经死了,捅他的不是他女儿,是这个世道。

“大哥,你说咱怎么办啊?”

“我怎么知道?”殷野没好气。

老虎试着建议:“要不我们选赵王吧,和您是旧识,离咱这儿近,地大,兵多,之前没乱的时候,还给咱借过兵呢。”

赵王李银,占了黄河以北的绝大部分土地,兵多将广,就是为人傲慢,最喜欢把所有人当猴耍。

“滚。”殷野起身,踢了一脚地上的火堆,拿着马鞭上了他那匹黑马夜神,冲进了夜空里。

他心里烦闷,不知该如何是好,北凉山的营地外有一片山凹,是一道天然防线,殷野没事就来这,探敌情,想事,发呆,看星星。

没想到遇到了柳霜,柳霜在那山凹里看星星,看见是他,她欠了欠身,准备离去。

殷野不说话,马溜达着到了柳霜身侧,看着柳霜一身瘦骨,脸上也没什么肉,但一双眼睛黑得吓人,莫名就起了匪性,伸出马鞭,顶住她的脸,道:“会骑马吗?”

“闺阁女儿,没骑过,不会。”

二人都眼里不见底,互相看不透。

倒也不能说完全看不明白,有一件事殷野知道,柳霜是想借他去报仇。

他派去京城的刺探带回了消息,境况确实惨烈,惨烈到一个女儿必须拿过父亲手里的匕首,担负起弑父的罪名,苟延残喘地活着,然后一次又一次将弑父的刀捅进自己的身体,提醒自己,不能忘。

可殷野不明白的是,报仇的法子多了去,怎么也和他一个马匪扯不上干系。

他跳下黑马夜神,放开缰绳,打了声呼哨,夜神就撒了欢儿地去荒野里跑,看着夜神的背影,他眼里流露出几分羡慕。

殷野坐在地上,长腿一伸,拍了拍身侧:“坐下聊会儿吧。”

“我?没什么好聊的。”柳霜坐下来,屈膝抱住自己,太冷了,她没什么别的办法取暖,殷野看出来她的肩膀微微在颤抖,把自己的大氅丢过去,罩了柳霜一头一脸。

殷野笑:“不是想给我当谋士吗?那我总得了解你吧。”

柳霜没有拒绝他的大氅,将自己裹紧,不紧不慢道:“柳霜,京城人氏,年二十,庆佑三年男装入科考,及第,被发现是女子,取消进士资格。皇帝爱其聪慧,令她化名柳阳,男装入宫,陪太子读书,习帝王术。”

殷野本是半躺着看天,听到这儿忽然坐起来,盯着柳霜看了半天,道:“是你?”

柳霜没说话,殷野皱着眉头又看了半天。

不说看不出来,仔细看,果然与记忆中那张脸有点对上了。

当年太子伴读里有个傲慢少年,瘦脸,长眉,黑眼,又细又高,谁都不搭理,对恩师柳简希都常出言不逊,柳简希也不喜欢他,从不点他做策论,可只要有机会,他总能语出惊人。

现在看来,不过一个父亲拿倔强的女儿没办法。

那时殷野也孤独,父门显贵,但因血脉里带着一半蛮族血液,就有了原罪,常被人背后骂做蛮子狗。

绿鬓朱颜,白马银鞍,京城里的少年时光。

那时他们虽然不了解彼此为何总带着孤冷,只是常在一家书馆遇到,同性相惜,有了些不需说话的默契。殷野离京时,“柳阳”赠他一把剑,名曰“白峰”,颇为名贵,可惜遗失了。

他记得自己也是送了一件礼物的,一把亲手打的木梳,赠同窗木梳其实不合礼数,当时也不知道她是女子,只是想着此生不会再见,就最后随心所欲了一把。

唯一的后遗症是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自己是个断袖。

柳霜没像殷野那样陷入回忆,她只是淡淡道:“李吉喜欢玩那些把戏,女扮男装,儿女情长,他书画一绝,写戏也是一绝,日日派人去看,不是查太子学问,是为了知道双兔傍地,会不会有什么让他喜欢的故事。他什么都好,就是不该做皇帝。”

殷野最后问:“为什么选我?”

柳霜起身:“因为你是他的学生,最后一个。”

柳霜给出的建议是占白玉关,守边线,开田地,通商路,缓称王。

殷野完全同意,李氏开国君主是个雄才大略之人,但这些后辈子孙要么孱弱,要么暴戾,不过他还是问:“为什么不择良主追随?我一无所有。”

柳霜恭敬行礼:“回主上,李氏王互相倾轧,节度使彼此互殴,唯有一个同仇敌忾,就是西羌蛮人,主上有蛮族血统,做什么,都会引来猜忌。”

殷野道:“你不要这样同我说话,不习惯。”

“柳霜乃主公谋士,理当如此。”

殷野明白柳霜的意思,她在养他的野心,从成为绝对的主人开始。

他心里有头野兽,自己清楚得很,当年被人折辱被人谩骂,他是立下志愿要讨回来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那兽死了。

但柳霜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没有。

柳霜果真有诸葛料事的本事,几次连胜,但凡是个心里有火的汉子,都被撩拨起些王侯将相宁有种的气魄。接着一次杀威棒,立了他的威,让匪变军,懂得何为忠义。

这些都很好,殷野高兴自己手底下这三千人能有前程。

但他很烦柳霜对他毕恭毕敬说话的样子,因为她并不是信服,恭敬是手段,权谋而已,他不喜欢假的东西,他要真。

所以每次看见柳霜对他称主行礼,就不痛快。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作为谋士,她太合格了,冷静、严肃,天下一切皆为棋子,包括她自己。

一个冬天加一个春天,白玉关连同周边四城都握在了殷野手里,白玉关郭晨年少气盛不假,但也是少年人该有的脾性,有愿赌服输的好习惯,殷野靠着柳霜设计的赌局,不单占了白玉关,还成功收了一名很有前途的先锋。

中原混战,谁都说自己才是正统,文人用笔搞骂战,武人自然直接操刀上马,没人有功夫管这边疆小城。倒是“四城君”的名号在边疆广阔的草原慢慢响了起来,老百姓都知道,那儿有田,良民去了就给,能活命。

殷野在玉门置了一处府邸,柳霜住在偏院,方便议事。

走到门外的时候正听见柳霜在与原来玉门府衙的刘记核对田亩,刘记是柳霜发现的,此人是个老吏,算得一手好账。

隔着窗帘,能听见柳霜的声音发虚,带着咳嗽,殷野掀帘子进去,春日了她还架着火炉,看见他进来,刘记收拾了账本,行礼出去了。

柳霜要起身行礼,被他按住,她这几日伤寒,连着几日都睡不着,没力气同殷野较真,于是也就没再坚持,喝了一口茶,压住胃里不适,道:

“春种已经结束了,就是担心雨水不好,我寻来的那个擅长农业工程的师父这些日子在研究沟渠,只要能解决水源的问题,我们还能开出更多荒地。”

“赵王的请柬我看了,要去……”

柳霜从书案里抬头,微微皱眉,不想回答。

殷野没说话,两个人就相互看着,殷野忽地笑了一声,绕到她身后的梳妆台上,发现摆着些新买的胭脂水粉。

殷野打开一瓶水粉,闻了闻:“好香啊,没想到你还用这个。”

“回主公,爱美之心。”

“哦,爱美之心。”殷野拉长音调,一边说着,一边将瓶子放回原位,看着桌上的胭脂眉笔,“但我却以为,你不是爱美之心,你是用胭脂水粉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一些,安定军心而已。”

柳霜没有说话,殷野忽看见一个熟悉的东西藏在妆匣里,柳霜看见那事物,惊忙过去遮掩,殷野比她手快,东西一晃落在他手里。

一柄木梳,有年头了,摸着有点温,很舒服。

柳霜想伸手从他手里将梳子拿过,可怎么都拽不动,于是松了手,露出个笑容:“喜欢,拿走,送您,不成敬意。”

殷野本来以为自己占了先锋,没想到这女人如此狠,一点感情都不讲,赌气一样将梳子塞回她手心:“当年我送你的,送出去了,怎么有收回的道理。”

殷野伸腿,坐在柳霜放置案几的木榻边,越坐越气,伸手就将柳霜手边的茶拿过来仰头一口,然后看着门外春光,也不说话。

柳霜能明显感觉到他恼了,经过这么些日子,四城君在外面可以做到胸有城府,喜怒不形,但是到了她这里,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殷野是个少年,在京城同人打架时是,出了京城游历四方时是,北凉山下打西羌打了这么多年还是。

少年好动爱玩,矜傲孤高,不能谋天下,柳霜本应该清楚的。

一直没听到柳霜回话的殷野回头,看柳霜又埋头进了书案,不觉有点愧疚,可又有点赌气,于是道:

“已经让郭晨拨了一支小队给你的技师,寻你就是要说赵王的请柬,不过来这儿之前先去了趟郎中那儿,郎中狠狠告了某人的黑状,嫌苦不吃药,晚上不睡觉,吃的不如吐的多,还让他专门开刺激的药吊精神。”

柳霜的眼皮动了动,没说话,继续翻账簿。

殷野又道:“打天下,要打多少年?”

“既是一世之功,自然要徐徐图之,少则五六年,多则十数年,还需看气运流转。”

“但是某人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骨,我怕没等三个月,也不用等赵王,我的谋士先没了,还谈何谋天下。”

“我……”柳霜语塞,停了半晌才道:“这事是我不该。”

殷野回头,看住柳霜,非要逼她认错。

柳霜放软了声音:“不该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让他们煎药吧,定会按时的。”

殷野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还绣了柳叶,推到她面前:“别怕苦,我有糖。”

柳霜看着他,莫名也笑了。

“赵王牡丹宴的事怎么说?”

“当然要去,不单要去,还得大张旗鼓地去,让天下人知道,给农民良田,给商人通路的四城君去名满天下的贤王那里吃酒了。”

柳霜点头:“是这个意思,只是还是要小心,赵王为人多疑,虽看在与你做过同窗的面上,曾经借兵马给你,但实际上是居高临下。此次宴请,是要看你到底是有不臣之心,活该当场诛杀,还是依旧可以把你放在北凉山,替他看门。”

“柳霜,如果我被他杀了,你会投靠他吗?去给他做谋臣,他成功谋天下,可比我要容易得多。”

“你要被他杀了,我就将你的尸体抢回来,磨成灰,撒到黄河里,让你死也不安稳,就因为你没有帮我实现报仇的心愿。”

“睚眦必报,太狠了。”殷野笑,干脆利落爬起来,跃出了房门,冲柳霜挥手,“出来啊!”

柳霜拢着貂皮袖子站在栏杆下看他,殷野身高马大,丢掉外衫,一身精干黑武装,一路少林长拳,挟风引云,游龙似虎,双目如电。

长拳打尽,殷野笑道:“该你了。”

殷野面容深,阳光装满了整个面孔,对柳霜道:“每日下午这个时候,只要无事,我都会来教你练拳,身子骨弱,用药吊着,不如动一动,动则生阳。”

殷野道:“你若不练,我就不与你谋事。”

殷野笑得一脸无赖,柳霜本来气,气着气着也笑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是如果真让这样一个热忱的少年人成了天下之主,那些阴暗的、溃烂的、腐朽的,是不是就会消失呢?

赵王的宴在六月六,他的封都容城。柳霜也在受邀之列。

所谓谋士天下,都是殷野和柳霜私底下的事,柳霜的名头没有传得四方皆知,外人只是知道柳姑娘就是四城君的旧日相识。

“你不能去。”殷野将赵王新送的请柬拍在案上。

“你不过我的一个旧友,我走江湖的时候朋友多了,有个老朋友在城里不稀奇,但是他指明让你一起赴宴,定然是听到什么了,说不定这局还有别的阴谋。”

“你看他这请柬里,写的是柳阳,而非柳霜,他知道我是谁,不去,反而给他把柄,让他有理由向我们出兵。”

殷野一拳砸裂桌子,心里头猛地生出一股狠劲儿,若说之前他还没真正燃起斗志,这赵王的一张请柬倒是逼出了他几分血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事他不痛快。

殷野看着柳霜平静如斯,想了良久,道:“好,但是你不许我离开我半步,一起去,一起回。”

牡丹宴上,赵王李银一副亲密样子:“子风兄你肯定不知道,看见本王的请柬吓了一跳吧,没想到随随便便捡到的柳姑娘,竟然是你我昔日的同窗柳阳。我知道这个消息,可是吓坏了呢,怪不得能给子风出谋划策,当年他可是被先皇神赞的京都奇才呢,所以啊,无论怎样都想见一见呢。”

子风是殷野的字,这个字还是柳简希给他的,李银称呼得亲切,可下手一点都不亲,他显然在殷野这里安插了暗探,否则不会知道柳霜是被他们从行军路上捡到的,也不会知道这半年柳霜都在幕后。

殷野笑着举杯:“确实吓了一跳,不过霜儿身体不好,还出谋划策呢,一阵风都要将她吹折了,白玉关穷乡僻壤,连个好大夫都找不到,王爷这里可有?”

柳霜坐在殷野身侧,浅笑不语,一副良家女子,娇柔温婉的样子。

赵王露出一副关切模样:“哦,霜小姐身体不好啊,是不是恩师去世,心里悲痛。哎,本王听到那噩耗,也是寝食难安啊。”

柳霜抬头,微微扫了一眼坐在赵王身侧的王魁,那个前朝的右丞相,将京城拱手送给西羌的禁军首领,竟然安之若素堂而皇之坐在那里,果然这等恶人的生命力也很顽强。

柳霜不欲多说,轻轻道:“回王爷,是啊。”

赵王一挥手:“既然如此,这样吧,霜小姐就不要回白玉关了,留在本王这里,本王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

殷野手中酒杯被捏碎了。

柳霜向赵王行礼:“王爷从来是个风雅人,当年一起读书时,王爷还成全过青楼才女与落魄秀才的好事,那女子后来还给王爷立了长生牌位呢。”

这件事确实有,赵王端起酒杯,没说话,听她继续说。

柳霜又道:“王爷府上有个很美丽的姬妾,这城里谁都知道王爷甚是喜爱她,一刻都不愿意分离,王爷是个有情人,定不会愿意做棒打鸳鸯的事吧。”

柳霜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矫揉,赵王脸上浮起一层笑:“霜小姐这话,听着有趣。”

“小女与阿野已经私定了终身,一无媒妁言,二无父母允,本是不合礼法的,可是……”柳霜说着,又红了眼圈,两行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赵王是有线报,但看着落泪的柳霜,他又不禁开始怀疑,这么个耽溺于儿女情长的小女子,是暗探们报上来的那个谋士吗?

殷野这时接了话:“王爷,我也同您说句真心的,我与阿霜本该早日完婚的,可是西羌人总来犯关,若是让他们拿了白玉关,王爷您这儿也不太平。阿霜能留在这儿治病当然好,可是我们聚少离多,夏收的时候西羌又得来抢粮,这也没多少日子了,我同霜儿真是有一日,少一日。”

赵王心里转了几转,看着一脸憨莽的殷野扶着低声啜泣的柳霜,怎么也觉得就这两个人不可能和他夺什么,他挥了挥手,道:“也对,那你二人成婚之时,本王可要做主婚呢。”

眼泪还没擦干的柳霜连夜就与殷野离了赵王的治下,二人生怕马车不够快,让赵王再次起疑,但没等他们到黄河,赵王的疑心病就发作了。

殷野的护卫队在后面给他们拖时间,二人骑着夜神在茫茫野滩上狂奔,殷野在柳霜耳侧道:“你这个人,真的太狡猾。”

“你说你与我私定终身的时候,我都信了。”

“可是赵王没信,否则我们就不必这样逃命了。”

“他要是不信,当时咱俩就要做死鸳鸯了,哪里还有这逃命的机会,不过亡命鸳鸯的感觉,更好。”

背后“唰唰唰”响起箭簇的声音,殷野一反手,苗刀打个转,是刀与箭“砰砰砰”撞击的声音。

箭擦过殷野胳膊的皮肉,钉了一地,夜神不怕,殷野更不怕,柳霜能感觉到殷野心里头有东西彻底苏醒了。

又一支箭飞来,殷野躲闪不及,被穿了左肩,疼死了,但周身还是不动如山,与柳霜一起急奔。

终于到了自己的营地,拔箭时烧得迷蒙,就听见那个女人握紧他的手说:“你不能死,活下来,你担着那么多人的愿望呢,你不能死,活下来!”

是,他担着那么多人的愿望呢。

还有她的,她的愿望最重要。

殷野眼睛睁不开,但是将柳霜的手攥得死紧。

四年后,殷野兵临容城。

从容城到京城,剩下的距离不太远了。

赵王看着黑甲黑骑的殷野,他和四年前已经不一样了,面容刚毅,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的动摇,四年前他身上没有王气。

赵王很困惑,从哪儿来的?

当然他永远不会知道,是从四年前的追杀开始的。

殷野在那天晚上意识到,他必须要强大。

赵王站在城墙上看着殷野身侧那个一样骑在黑马上,黑衣轻甲的女子,面容如无欲的山壁,他脑子里不禁就想起四年前那个在他面前演戏的女子,心头顿时涌起一股难以压抑的怒火。

他极尽蔑视之能,对殷野大声道:“子风兄,你纵然得了天下,用一个女人做谋士,像条狗一样听她的话,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殷野没有动怒,只是淡淡看着赵王李银,柳霜也没有,她更加安静,赵王在她眼里,已经如同死尸。

赵王的挑衅没有得到任何回馈,他更加愤怒,刚要张口,“嗖”的一声,一支箭擦着他的耳朵钉在了身后的木门之上。

殷野道:“我的谋士不是男人,不是女人,我的谋士就是柳霜,帝师柳简希之女,举世无一的柳霜。”

自此,举世无一的谋士柳霜,开始真正扬名四海。

接下来又是四年,殷野与柳霜须臾不离。

接下来的路更不容易,北方的疆土从赵王手里到了殷野手里,而长江对面的南方十国也有不少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殷野越来越强,而柳霜一把子瘦骨头竟然撑着从来没折,不计其数的战败让两个人越挫越勇,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都变成酒后的笑话。

殷野很高兴,他的马匪,他的士兵,他的百姓,他的商人,都能跟着他,得偿所愿。

而这些在他最终抵达京城,登上王位的时候似乎都实现了。

被山呼万岁后的三个月,诛杀逆女柳霜的奏折铺满了他的案头,殷野现在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朝堂上众人还是能感觉到那位匪皇帝给予他们的山雨欲来。

“陛下,仁孝立国啊!”

柳霜弑父的消息是南方诸国传来京城的,他本已经做好了南下的筹谋,却被这个消息打得猝不及防。

与做马匪时不同,做皇帝可真的不自在。

他的谋臣是个不忠不孝的谋逆之女,而作为新皇他竟然还有娶其为后的打算,这足够让南方诸国找到借口,满天下口诛笔伐,扛起反他的大旗。

而朝堂上的老臣们也不与他善罢甘休,殷野重用了前朝的老文臣,那些不愿意卖国给西羌的硬骨头,但是没想到这些老文臣真是很硬。

但是不能杀,这是他对柳霜的承诺,不诛文臣。

殷野下朝之后就去了柳府,入京之后柳霜住回了自己家,这八年在外面她殚精竭虑,回了京城反而给自己放了假,每天不是去书馆,就是逛胭脂铺子,除此之外就在国子监的树底下喝茶。

“你们家姑娘呢?”柳府里没几个下人,就这个老管家一直守着,总算守到柳霜回家。

“回……回陛下……”老管家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过去。

殷野打开信,快速扫过,大步迈出,又上了马。

黑马疾驰在皇城官道上,目的地是刑部大牢。

柳霜是自己入了这牢房。

那封信里就写了五个字:“弑父者,该杀。”

柳霜的字,有刀斧之力。

大牢里没有人,新朝方立,大赦天下,唯有一间牢房有一点煤油灯,殷野一眼就看见那个混账躺在草榻上,黑发旖旎在地,她一双眼睛看着房顶,不知在想什么。

“你给我滚出来!躺那儿做什么!”

柳霜轻声道:“别叫,小心吵到别人。”

“这儿能有什么人?鬼倒是有一群!”

“是啊,我爹就在。”柳霜笑了笑,“陛下,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呵,你确定要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殷野的怒气几乎就要将这不知装了多少生魂死鬼的牢房给拆了,柳霜竟然还有闲情逸致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柳霜幽幽道:“这是我爹当年去世的牢房啊。”

殷野一滞,这么多年,她终于再一次称呼那人为“爹”。

“这是我噩梦开始的地方,殷野,我一直没同你讲过那时候的事,你也没问。你知道那时候我是怎么逃出京城的?我藏在运尸车里,跟着这牢里那些被冤死的人一同到了城外的荒冢。

过黄河在羊皮筏子上,要不是扒得紧,真就掉下去了。过北凉山,真是冷,多亏了你帐里暖。我那时候就想,这个人扎毡房的手艺这么好,肯定还能干别的。”

柳霜顿了顿,“谢谢你,殷野,我的噩梦做完了。”

柳霜的语气那样轻松,殷野知道她并不是诉苦,她是真的在感谢自己,头一次,但也是最后一次。

“你的噩梦做完了,我的,开始了。”

柳霜轻声笑了:“怎么会呢?”

殷野手上一用力,竟然深深将手指捏进了木头的缝隙里:

“弑父的消息是你自己传去南方的,甚至讨伐的檄文都是你写了送到那群王八蛋手里的,你让我重用那班子老臣的时候,就想到有这一日。只要我杀了你,我就是个忠孝节义都全了的好皇帝,朝臣们一方面会敬我,也畏我。”

“你就没想瞒我!这一次,你把杀你的匕首塞进了我的手里,为什么!”

“你不都知道了嘛。”柳霜的声音很轻松,“除了弑父,这些年我手上不干净,你虽然已经称帝,但是一旦有人要挖,那些旧账翻出来,都是讨伐你的理由。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些老臣的心,没有他们,大州的各个部门运作不起来,新的人才还需要时间……”

“我不是问你这个为什么!我问的是对我,殷野,不是那个什么皇帝!八年,我与你,胼手胝足,砥砺前行,我们背靠背,互相是支撑,走到了今天。你什么都算,唯独漏掉你我之间的情意,你敢说没有吗?我不信。”

殷野的声音低了下去,柳霜知道他现在难过,心里一定如同北凉山的冬天,甚至比那还冷。

她忍不住生出一丝心痛,于是从草榻上走了下来,走到牢门前,握住了殷野的手,她的声音也有些发涩,努力笑道:

“当年你问我,为什么选择你,你是我父亲临死前依旧想着的人,他最后的遗言是你当时的策论,你写你希望耕者有田,商者有路,民有恒产,上足事父母,俯足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死亡。

我爹说你是个好孩子。于是我就想,如果我让这个好孩子来坐拥天下,那我父亲那样的人,就不会死了,这是我的执念。于是我就想,这些不快乐的阴谋算计,我来。”

柳霜犹豫了一下,“可现在看来,你确实不适合做皇帝,做皇帝会让你痛苦,就像现在。”

殷野颓然,她说的不错,入京的三月,比过去八年都累,让他身心俱疲。

殷野靠着牢门滑坐下去,他意识到这才是他们二人谋求天下最大的危机。

柳霜将一个不适合当皇帝的人,推向了帝位。

她即使不死,也再不能帮他,以后的路,他必须要自己走。

殷野转过身,靠着牢门坐下去,柳霜看见殷野的背影,心里也是一阵凄楚,她本以为自己准备好了。

柳霜素手抚上殷野的肩膀:“我准备了个礼物送给你,在国子监,一个叫李榕的少女,带着我一些私心,你见了,就知道了。”

“我不想要礼物,我想要你,谁能满足我的愿望。”

大州的开国皇帝依靠着牢门,他的谋士也靠着牢门坐下来,手指交握,扣得死紧,默默无言,度过了二人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

“殷野啊,同你说个我现在的愿望吧,我很想念北凉山,那里虽然冷,但是宽广。我想在白玉关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个菜园子,屋子里有火龙,你知道我怕冷的。

我呢,要教书,把我爹教给我的,教给你的,教给更多的孩子,如果那些孩子都像你一样,就太好了,他们不需要做皇帝,只是多些他们这样的,天下会更好一些。”

柳霜的死被她自己精心设计,那日立秋,气肃,霜降。

她一身麻布囚衣上朝,赤足,黑发,身披锁链,殷野坐在最高处,死死盯住她,不发一言。

柳霜再谢,尽饮,横尸朝堂。

殷野下诏,数柳霜之功,论柳霜之罪,最终以仁孝恩义做结,追封柳霜为西烈王。

功则封,罪则罚,赏罚分明。

老臣山呼万岁,殷野握拳,狠狠攥紧了通向帝王位他需要面对的第一滴血。

世界上会生出柳霜这样的怪胎,自然也会生出李榕这样的。

不过她现在改了姓,叫做殷素榕。

这是大州建国第五年,国号开明,殷野数年征战,统一南方。

殷素榕被他收做义女,开明四年册封皇太女,为大州储君。

女子做储君本无先例,但是殷素榕的表现却很快让朝野上下无可指摘,甚至暗地里有流言,比较现在坐在皇位那位任侠好义的皇帝,殷素榕更像一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

这并不奇怪,殷素榕出身皇族,她的父亲曾任最后一朝的摄政王,殷素榕是在父亲处理公务的案桌上长大的,她的父亲被构陷下狱,国破之时自尽于城头。

殷素榕活了下来,像柳霜一样,她比柳霜小八岁,但有柳霜完全不能企及的政治天才,依靠着手腕在破城之后,给自己谋了一方太平的小院,直到殷野大军的到来。

初春时节,少男少女都春心荡漾,想要去外面踏春赏景,殷素榕却皱着眉在常德宫的桌案后看着户部新呈上来的各地农报。

她非陛下亲生,又是女子,要想继承天下,必须殚精竭虑,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更何况她的天才在于,她真的喜欢政务。

“参……参见陛下……”一阵跪地声响起,殷素榕急忙起身,就见来人大步踏来,他身量极高,几乎挡住了常德宫大门外的光。

殷野的面容这几年又深邃了不少,褪去当年的任性,倒是愈发威严,说起来朝堂上多少老谋深算的狐狸,殷素榕都能从容以对,可唯独对这个只大她十岁的父亲,有些天然的畏惧。

“父皇,户部刚刚呈上来的农报有些蹊跷……”

“这天气如此好,你一个小姑娘,总困在案桌后,太没意思了。”

“政务处理不完的,走,随为父出宫一趟。”

大州的都城与前朝不同,不规整,也不宏伟,但是极其热闹,一条运河直通南北,吞吐不休,运河两岸茶社、饭馆、商铺鳞次栉比。倒是权力中心皇城,被挤到了西北的凤凰山下。

殷野带着殷素榕进了一间茶馆,茶馆中吵吵嚷嚷,十分热闹,台中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就说咱这大州开国,那可是一等一的传奇,诸位先听我一句定场诗:王侯将相宁有种,燕雀安知鸿鹄志,千古霸业君安在,红颜一怒亦冲冠。”

茶馆里诸人叫好,殷野笑而不语,殷素榕则心中忐忑。

自从五年前西烈王饮鸩酒自尽后,没有人敢在殷野面前提这个名字。

这一日的书说到了赵王那场鸿门宴,殷野听到兴头,向台上投了一锭银子,鼓掌称赞:“好!”

接下来连着七八日,殷野日日带着殷素榕来听书,直直听到泪斩谋逆女那一段,书说最后,先生接了一段:“诸位客官,你们可晓当年那柳霜为何要手刃其父?”

先生顿住,故意勾引众人胃口。

殷野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殷素榕见他离开,急忙追上。

凤凰山顶,刚好足够俯瞰京城,日暮之时,城市笼罩在金光之中,殷野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日沉西方。

他问背后垂手而立的少女。

“榕儿,你有什么愿望?”

“耕者有田,商者有路,民有恒产,上足事父母,俯足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死亡。”

殷野笑:“少年做给老师的策论,你从哪里找到?”

“……西烈王……”这个名字让少女说得很艰难,不过她依旧继续说了下去,她知道殷野想听。

“五年前西烈王曾在国子监住过一月,她与儿臣谈起父皇的心愿,儿臣当时就铭记在心。”

“呵,她那时最多也就觉得我会让你做个官,撑死了,宰辅?”殷野的口气意外的轻松。

殷野没有恼,反而笑了笑:“你知道朕为什么要谋天下吗?”

殷野知道她要说什么,低声笑了笑:“起初朕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她逼着朕,朕就做了。后来朕身后的人越来越多,朕就明白了,他们选了朕,朕要满足他们的愿望,还有她的。朕的愿望是什么呢?现在不妨告诉你,朕的愿望是她。”

殷素榕一惊,急忙垂首,不敢再言。

殷野站起来,俯视跪地的殷素榕,他手里的马鞭顶住殷素榕的肩头,力道极大,大到殷素榕根本没办法反抗。

“现在朕再问你,你的愿望是什么?”

殷素榕的脊背微微颤抖,她的手抓紧地上的泥土,她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看她有没有胆量说真话。

许久,她昂头,目光如炬。

“儿臣,要做大州的皇帝。”

殷野大笑一声,甩开马鞭,丢下一句:“你的政务强于朕,朕并不担心,但大州的天下从马上得来,从明天开始朕会亲自教授你剑术骑射,等你成了孤家寡人,也能保护自己。”

又是一年忽忽而过,京城里翻了天,很快又平静了下来,没怎么真正影响到老百姓的日子。

白玉关城里有个小院,小院里有个女先生,给十几个孩子教书。

前月刚讲完《大学》,女先生就病了,总算熬过一个月。

五年前饮下的鸩酒虽是假的,但也确实伤了身,被秘密送到北凉山这小院,将养了近一年。只是没想到了冬天,就又病倒了,觉得身体差不多好了些,通知了学生们复课,可大清早到了书馆,馆里竟然一个学生都没到。

女先生正要发怒,一个小胖墩扭啊扭地进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回先生,他们……他们都去城北的武馆里打拳了。”

“打拳?”女先生皱眉。

“对啊对啊,武馆里来了个好厉害的先生,他说……说……”

“他说他等您把学生抢回去。”

一群十二三岁的西北野孩子,最喜欢上树掏鸟蛋,下河捉小鱼,本来就是好动的年纪,被她按在学堂里够费劲了,这下来了个武先生。

女先生左右看了看,操起自己抽学生的戒尺,准备去抢学生。

白玉关的春天来得要比京城的晚,京城的花都谢了,这里的花才开,武馆外有一株迎春,开得明丽。

女先生绕过武馆门外的影壁,恰好看见场中那高大的身影收拳立身。

这一幕实在太熟悉了,当年他也是这样,在阳光下,一套少林长拳打下来,然后看着她。

“以后每日这个时候,你都得来找我练拳,身子骨弱,用药吊着,不如动一动,动则生阳。”

柳霜不动,看着他,一时竟不知是该笑,还是哭。

殷野又道:“你若不练……”

“你的学生,不还了。”

殷野依旧笑得一脸无赖,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样。

贵族少年、马匪、四城君、皇帝,哪一段时光都没有将他改变。

头一次,为他的心愿得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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