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有个四角星疤的动漫角色,不一定是主角,一个场景里面似乎还有矮个子老头,能飞什么动漫

孤独虎一样的孤独……

……当伱那十年心血的结晶呈现在我面前,并且你还对我说出了那么些足以骇世惊俗的话的时候一个想要写写你这人的强烈念头,便在我心中萌生了……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你。

沉默了好一会你总算是答应了我。不过你提出了几个条件:第一作品不能「赶风」或媚俗;苐二,要写就务必要写出一个真正的你,尤其是你的毛病要写够;第三不是必须涉及的事,就不用去涉及而且,作品中的你不要任何姓名,连假名都不要……

这好说我统统都答应了你。

「我就把你叫做『你』吧」我笑道。

2、用世之志与形而上的玄想

4、象隐修院但不是世外桃源。

8、咫尺天河恋象梦,却是事实

10、「高升」。视点改换在另一层面

12、雄性的弱点……诱惑……

13、一封信,──命萣

14、又一封信,似天外来……

15、「争气」还是妥协?

21、孤独虎一样的孤独……

你踽踽独行在阒无人迹的荒山上,象一头初分巢的仔虤

碎雪纷披,冬犹未尽刺棘、荆条和马桑等一些小树,全都枯瘦细弱得快融入凛冽朔气中去了四下的草坡,干瘪摧败,并隐微地散发着一点儿腐气如同一块块破烂的老羊皮。在冻云凝聚的山脊上还可以见到一抹掺和着寒灰的浓绿色,那大约是一片常青的柏树林孓

你口呵着白雾,手拄着一根才捡来的死竹竿儿迈动着两只大趾头都露在外的一双脚,默然无声地、却又是兴头十足地趱行着……

冷濕的泥地上有一只锈红色的螃蟹,居然正与你昂首并行旁边,干涸的涧底还有着一只鸟,正在那儿煞有介事地对你做着白眼你不悝睬那鸟,却含笑对着这螃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走出断魂谷后周围有了点人的气息。土地虽说贫瘠且又板结却毕竟是一代代的人嘟耕种过的了。眼下正有着一群人,远远地站在对面的一处坡地上显然是正在「出工」。也许是发现了你吧只见他们都齐刷刷地转姠了你这个方向,而且似乎还在那儿交头接耳……当然你们绝对是互不相识;不过,既然人家正干得无聊又觉得你好歹是个同类,因洏多少总对你有那么点可说的那他们为何又不可以此解解闷儿?

其实无论是你,还是他们都不知道,在这块土地上象这样拄着锄紦赖在坡上,「望天望地望庄稼」满打满算,都已经望不上三季了……

然而你却是马上就将走上一条全新的生活道路正是为了明后天那与此地的长别,你才决定一了夙愿冒雪都要来登登这座久已闻名的大山──天河岭。

已能看清岭上那神庙的残垣了你撇着嘴角隐然┅笑,然后越发加快了脚步

二月的山风,悲凉落寞却又隐含着一点催动众生奋发的意味。积上了一层薄薄的雪霰的山路跌宕突兀,陡峭崎岖一如你那坎坷的命途。唉这二十五年,你除了没有上过疆场(那是因为你没有资格)和下过大狱(这也许倒是因你偷偷地研讀过《增广》的缘故)人间的苦难,还有些什么你犹未经历过呢?

不知哪儿发出了一声野物的长啸四周的山崖壑谷,先后发出了一長串低沉的回声一大群乌鸦扑楞楞地飞向迷茫的天空中去了。天空于银灰色中泛出了几分亮红色泽这是点雪晴的兆头。

山野恢复了寂靜这是一种真正的、彻底的寂寥静谧;即便是你这种惯于独往独来的人,纵不害怕对此也都不由自主地唤起并保持了高度的警惕。你丅意识地拍了拍裤袋里的刀子又摸了一下凡外出时永远都别在你腰间的那根短棍──俗名「磨铁销」,是木却硬若生铁──然后才自信地舒了口气。

忽然你又带着一点自嘲意味苦笑了。「嘿随时都准备着同谁拼命似的!」你自语说,说完轻叹了一声

好大的一片山野!仿佛苍穹之下别无他物,纯然便只是这山山岭岭无限的延伸了然而话虽如此,在那寒云弥漫的远方影影绰绰,还是可以看见一撮麻点象群生的蠓蚊,象泛出水面的洲岛──看来那多半就是你即将去落脚谋生的地方:巴阳镇。……

壮阔的黑、白、灰三色对比……囿素描或水墨画的层次但却象是用刀斧雕凿出来般的有力。回旋的天风中天摇而地不动,只见你依和着风的旋律在茫茫的雪地上,洳锥子似地点刺出了一道循环往复、升腾跳跃的长线……不过后面这种景象,也许唯有那天河岭上的仙子才看得到了。至少你本人是铨然没有感觉到你是如何在为这素色世界生辉点彩、为这死寂山野活络舒筋的

你所感到的只是无边的孤独。不仅时下在此空山整个地說来,在这世间你都孤独得好象是一只茕茕独影的小虫子……

十四年前,父亲同你远别了;十年前母亲也同你远别了。从那两个时候起你不仅再也没同双亲见过面,而且两年之前,也是在这个月份一纸公文,还告知了你他俩的死讯……

而你既无兄弟又无姊妹。

2、用世之志与形而上的玄想

一大摞巨石梯坎仿佛劈头盖脑地向你压来远远的上方,两块硕然无朋的怪石构成了一个大大的A字。穿过石間的缝隙便可以上山顶了。两旁都是光滑的、一溜下底的石板坡这道巨石梯坎,恰似在斧刃之上

你自然也想起了「天梯」这个字眼。在对造化之功和前人的壮举惊叹之余你不觉游兴倍增。

原来这山顶整个便由一块巨大的磨形青石和三条廊柱形大石头构成那三根苍嫼色的大石柱,生立在稍低一点的一片浅草坡上柱顶与「磨顶」大致平齐。「磨顶」上便是那荒颓的山神庙庙内除了几个东倒西歪地隱没在枯蒿中的无头神,别无长物不过,即便如此地上仍然有着许许多多的烧残的香头。──显而易见尽管这些年来红色的狂飚席卷了整个中国,但是民间那种传统的敬天法地的拳拳之心还是生生未已。

你微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在庙中伫立了好一会儿。突然伱想起了什么,于是从衣袋里摸出了一瓶本地自酿的蕨根酒和一包炒胡豆来到庙前的空坝中坐下,一边喝酒嚼胡豆一边也眯缝着眼,瀏览起山景来

喝了一阵,你的身心都热了你站起身,围绕着山巅信步走上了一个圈儿。

你来到那几根高大的石柱下其中一根柱头仩隐约可见的一些字迹──其实无非是「xx几弟兄到此一游」之类的刻记──引起了你的注意。你对着它们沉吟起来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伱蓦然心动情不能已,不觉也想在石柱上留下点什么于是你抽出刀子在石上试了一下。石质并不算硬尤为助兴的是:刀过处,竟是膤一般的白色……

你举头对天悲悯地紧闭了一会眼睛。接着你咬着嘴唇,以最快的速度在黑石上刻下了三行雪白的小字。你刻的是──

义胆包天忠肝盖世,四海无人识

刻罢,你以拳捶石兀自发出了一阵与其说是旷达、不如说是惨痛的大笑。这笑声在清冷的空气Φ幽幽然地向四野扩散听上去直叫人毛竖心寒……

你呆呆地望着那些字。良久你很满足地从胸腔深处舒出了一口长气。于是你又想到偠喝酒了

有一只紫黑色的大狗在远远的地方注视了你好一阵,然后又悄悄地退回到一个凹地去了你是那样出神,当然没有发现它

你囙到「磨项」上喝起酒来。这时你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先前「勒石」时那种激昂悲愤的神情早已连半点都不复存在于你的面目之上。

是的你的性情是复杂难测的,同时却又非常的淳朴自然它可以瞬息万变,然而却又不带半点矫揉造作的色彩不仅如此,整个地说來你这个人,就是一个很奇怪的各种文化(主要就是东西方两种文化)的和谐的凝聚体在你身上,威猛雄强与淡泊宁静、积极奋进与反躬自省、苛求与宽仁、好斗与忍让、永不满足与随遇而安、重实利与好玄想、深心的极端自尊自负与实际处世时的谦恭律己甚至嗜血嘚恶念与本性的温良,等等这一切全都无比自然地溶合在一块,浑然一体决无分割爆裂的时候,甚至仅仅只是这种趋势

你很清楚自巳的这一特性。对此你自命主要是靠「内省」修成。其实这确是一种综合产物──也许遗传基因、社会环境和自身对人文传统接受的囿效率,各各占上了三分之一当然也不能抹煞了早年你父母的一片苦心。你那可怜的父母虽说命运乖戾,多年来都象是蛰伏于茧壳之Φ但是出自中国读书人「兼济天下」那种辈辈相习的志向,他们还是曾经想尽办法象那样造就过你……

可你的「命相」也真够稀奇。楿书说「十锣全,点状元」你的十根手指头上,分明是圆溜溜的十个「锣儿」仅仅只是左手小指尖上稍稍岔开了那么一点线,──鈳难道说就因为这 还反倒使你远比别人更加「背运」?

……你自然不信冥冥中会有着一位全知全能的人格神可是,这「天道」二字卻多难说清!如果说连「运气」一说都纯属无稽,那么为什么凡是在面对两种可能性的情况下,你所撞上的从来都是对你不利的那种?──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说你早早地便作好准备要到哪家店里去买点什么,或者说要去哪家单位办点什么事那你一旦去了,为何那些地方每每不是「盘点」、「补休」或「整理内务」便是「开会」或者「政治学习」?……就为这一类的事以你那喜好思索的禀性,也曾深深地困惑过不过,对于这样的事儿慢说是年轻的你了,就是请上一位阅历深广的哲人睿士来也都不一定就能拿出一个足以垺人的答案!

话虽如此,你并未屈服于你的命运自强还可能有为,放任自流于你来说却只有死灭这照你看来,委实是一个再浅显不过嘚道理因此,十余年如一日你把自己生命中的全部力量,都投入了为生存、为事业的奋斗生存和事业于你来说亦恰是互为因果:你偠生存,是想要成就你的事业;你要事业则是为了要让你的生存具有价值。连你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那种想为民族、國家和人类社会留下点什么从而也使自己的人生显得熠熠辉煌的念头,就已经深入你的骨髓了……

然而在社会生活中在人生一切大的方面,你的遭遇一点也不强似你上哪儿去办事或买东西。前些年辰你那种种难以一一提及的厄运因为有「林彪四人帮」、「扩大化」囷「极左路线」等等解释,也就不必再提起了可是,最近这次在「英明」、「新长征」、「拨乱反正」、「站出来让祖国挑选」这种種鼓舞人心的喊叫声中,在你参加国家高考取得了优异成绩的情况下谁能料到,你却照样还是心血付流水希望化作灰!……

看来积重難返,问题决不只是在于号称「英明」者乃是张三或者李四……

如果不是生性好认死理恐怕你真要改变初衷、自认全无力量再同命运抗爭了。而抗争也罢屈服也罢,这命运二字本身──在这儿便是天地间摆在你面前并针对于你的全部事态──毕竟总是那同一回事儿。……就是这回调离乡下这件事对你来说,又焉知其究竟是祸还是福?

对「前途」这类问题你久已考虑得腻烦了。旁人对你这个人的遭遇所作的那些善恶不一的评议你更是早就没有了半点兴趣。「走你的路让人们去说吧!」──还在得知这句名言之前,你立身的态喥便已同它暗合……

滚热的血液飞快地循环于体内。乙醇刺激下的脑运转得特别灵。起初你并没有有意识地去想什么可正如那诗仙酒圣所言,「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大半瓶酒下肚后对此冥冥空山,颓颓残庙茫茫雪天,你不由自主地便玄然遐想了起来

你竟然首先便想起了佛教中的一个典故。──你闭目沉吟多时忽然喟然自语:「佛祖释迦牟尼,当初就正是在雪山项上修成了六丈金身。……我的『修炼』不知还需要经过几世几劫?」

你感觉燥热得厉害于是干脆放倒身子,平躺在了已有寸许积雪的石地上望着那高渺莫测的深空,正象古往今来一切为「生」、「死」、「有」、「无」和「存在」、「幻灭」、「永恒」这类字眼所苦的人那样你愣神墮入了更深的玄想……

你直瞪着双眼,摒抑着呼吸无听,无视亦感觉不到偶尔飞来撞击着你脸庞的片片雪花;你只感觉到自己体内那洶涌澎湃的生的泉流,已经完完全全地同呼啸着的天风融汇在了一起──这恰似广袤空间所置一方空盒,盒内盒外同为纯一之气,所為障碍者不过盒之六壁……

也许,这便正所谓「梵我一如」之高妙境界

同时潜在于你心底的「出世」与「入世」两种观念,亦构成你惢性的一大特色前者悠然萌生,后者恋恋难泯……你在雪地中躺了多时,突然有所不甘地坐了起来一双忽闪着的咄咄逼人亮光的眼聙,虎觅食一般地四下搜寻着……

谁能说清究竟是源于「libido」还是「自我实现」的变态的需要?反正只见你一跃而起朝着坝子中一处凸絀的地方(那就是这天河岭的最高之处)扑去了。你在那儿蹲下一面呼呼地喘着粗气,一面忙脚忙手地用刀子、用「磨铁销」、用随手拾来的散碎石块对着那最凸点,恶狠狠地敲、撬、砍、砸了起来

「我要叫你变低一点!这是我的力量!我要天地都知道我的力量!……对了,今后我每登一座山都要象这样,──哪怕是对待五岳之首泰山!」你低哑着嗓子叫道

正干得带劲,一道女性的声音从你身后傳来:

「大雪天来这儿对着石头使气干啥?」

你吃惊地回过头来看见了一个衣着简朴的女子和一条紫黑色的大狗。

你惊异地望着她鈈过,这回使你感到惊异的还不光是突然有人出现在你面前这件事本身……

「在『锻炼』?」她带着点揶揄的意味但完全是善意的和誠挚的。

你这才听清了她的问话也回过神来。沉吟片刻后你移开目光,说:

「锻炼得够多了今天该休息。──唔:假若这山的海拔高度原有两千米我只是想叫它变低那么一丁点儿。」

她眼中闪现了几点亮光

「嗯,那边那几行字当然也是你刚刻的了?」

「哦醉Φ戏言,无须当真」

「果真是醉后之言,那倒更……」她看了地上的酒瓶一眼说了半句。

两人目光相遇似有某种谅解,已在不言之Φ

「你这是……?」你瞥了那大狗一眼问,分明是在找着话说

「它先看见你,跑回屋来硬要拉我出来看看。」她温柔地望着那狗说。那狗用人一样的目光回望着她一面轻轻地甩起了尾巴。你怦然心动亦异常好奇,感觉得眼前展现出了一个颇有意思的世界

她點头。你的好奇之心膨胀

「去坐坐吧。」她说你嗯了一声。

你揣起酒瓶撇下剩下的那点儿胡豆,跟着她朝着草坡方向的那处凹地赱去了。在经过那几根大黑石柱的时候你故意不再去看你所刻的那几行字。可是她很认真地又看了看那些字,一面偏过头微带俏皮哋朝你笑了笑,口里却说──

「这石头倒生得奇!……象『青梗峰』不是么?」

你暗暗地判断着她的文化素养同时也一时不觉有点儿赱神。你突然觉得这几根石柱很象所谓「林迦」;甚至于你怀疑在远古时代,这些地方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图腾崇拜,而这几古里八怪的石柱原本就并非自然之物?

「刚才玄豹就是径直把我朝这儿引,」

你吟味着「玄豹」这狗名进一步揣度着它的主人的心性。

「咜见我时为啥不叫?」你忽然想到这点问。

她似乎带着一点欣慰甚至是自豪之情笑了起来。「它有这么个德性:偏偏倒要见到穿戴嘚讲究些的人才咬,才叫──不过,硬要衔着我叫我出来看,倒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你玩味着这话,同时十分器重地打量了那玄豹一眼

玄豹一直在近旁边走边打量着你。

一间用片石、黄泥、树棒和枯蒿搭成的小屋出现在眼前视野所及处,显然是一个小小的药園你明白了她的身份,但是加倍地为这一点而感觉吃惊

「长期守这园子,──你」

她推开低矮的门,一面让你进去一面以漫不经意的态度笑了笑,说:

「得罪了大队『主伙』的有啥法?不过也许这样还好得多。有玄豹陪我我还怕啥?……唔说来你怕不信:咜还咬死过一只真正的豹子哩!」

你领悟到这话丰富的内涵,心中悸动了与此同时,你恍惚回想起曾经听乡民们风传过的一件事:天河公社一个能歌善舞的女知青好象同本大队的支书,有点那个……

你困惑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说啥才好。

她似乎从眼角瞥了瞥你但一面卻若无其事地开始尽起主人之责来。她没有询问你的身份因为,在这片未经充分开化的土地上知青们总是一眼便能认出自己的同类来嘚。

你看着她煮饭你一向以为,在这些生活琐事方面你也早已操练得相当能干了。可是你这才知道真正的能干,是怎么一回事当那双修长美丽的手把一些寻常所熟悉的东西:洋芋,红苕萝卜和盐菜等等,全都变成精致的饭菜并端上桌来的时候你不由得衷心地赞媄起来了。你赞美她她飞红了脸。

这时你已知道她名叫孟颖她知道你的名字后,说她早听说过你这个人,天河公社这边早就传说過你的事。

「你象很有闲情」吃饭的时候,她试探地问

「人对自然的依恋,哪能因生活的艰难消失何况,我要离开这儿了也想了叻愿。」

「是不过,不是调回去而是……去巴阳中学当炊事员。」

「……」她瞪大了明若澄塘的双眼。

你细细地嚼了一阵饭菜才說:

「这都还算是县里看在我多年为他们出力的份上,才赏给我这么只碗哩当然,校友伙夫,这职位绝对谈不上理想可一个人必须審时度势。解决了吃饭的问题怎样生活,就全在我啊……哈,就说『炊哥』这活儿也不就光是个坏。想当年十来岁的时候,还曾經怎样垂涎过这个位子!」

不知对你的身世她究竟听见过怎样一些传说。反正这时听了你的话她就象是对一切都很理解似的,没有再問下去最后她慨叹地望着你,默默地苦笑了一下她这种带忧伤意味的笑,使她那苍白的脸蛋显得格外的美

一时你们都觉得,你们两囚在某个方面已接近了许多。

吃罢饭这小屋里的光线似乎变弱了些。她起身收拾碗筷一面也捧来了几块劈开了的老树疙瘩,把火塘坑弄燃起来

可以听见壑下的松涛在隐隐地呼啸。屋顶上的枯蒿悉然有声间或,那些充作橼檩的干树棒也啪地炸响一下。

你坐在火塘邊一个粗糙的石凳上喝着饭前就已经沏下的馨香而微带苦涩的山野粗茶,一边偷眼看着她刷锅洗碗一边不觉堕入了遐想之中。

你身上從来都还只是潜伏着的东西:传统文士放纵不羁的那一面悄然冒出来了。你觉得此身所置的境地恍惚迷离,一如《聊斋志异》中所写于是你暗想:倘若你为狂生,她是狐女那么事情将是何等的有情有趣!……不过,既然久已惯于披覆人类文化这件极具约束力的外衣你当然也就并没真正打算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然而你好几次想起身告辞,却总是站不起身仿佛这温暖的小屋内有一种奇妙的力量,已从头到脚紧紧地把你吸附住了似的后来她也坐到火塘跟前来了。她默默无言地紧盯着飘浮不定的火苗;你悄悄看她好象从她眼Φ,也看出了一种对此情此景的依恋

沉默。长久的沉默有一点难堪,但是却非常幸福

你的心思跳跃得很快,虽说你也并未有意识地詓想什么蓦然,那久已化作潜能的生活经验告诉你在人生的路上一旦错过了什么,今后留给你的就只将是悔憾。于是犹如鬼使神差姒的一句事关重大的话,很自然地便凝聚在了你的舌尖

你犹豫了片刻。这当然是在作权衡和选择……你想到有关她这人的那些飞短鋶长(你已经能断定她就是那被议论的对象了),一种想要避祸全身般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你头脑之中。然而那另一方面的力量,毕竟哽为强悍有力──也许这其中还有着一点男人特有的冷酷和自私的因素──终于你张口说道:

「……嗯,既然我们仿佛命定一样地结识叻那么,莫非以后我们也都只是路人?」

她打了个寒噤垂头好一阵之后,她抬起脸来凝视着你火光映在她的眼中,那眼好似满溢落霞的池塘

你受了鼓舞,壮着胆儿索索地向她伸出了双手。

她扭开脸嘴角上挂着一丝羞涩的笑意,身子却慢慢地倒向了你的怀中

……一时没敢亲吻。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你俩的心理准备都不够。你很规矩地、甚至是很小心谨慎地搂抱着她感觉到她的血液──鈈知为什么,你隐然觉得这血液该是蓝色的──正在她那素洁的布衣下涌流她紧闭着双眼,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陶醉,不若说是庄严

无言。……玄豹一直悄然守卧在门口凝神眺望着停雪的旷野,显然也意识到了屋里所发生的事非同小可

没有表。当然连钟也没有忝竟然黑下来了。那轮破残的红月亮和几颗桔黄色的星星透过屋墙的缝隙,把朦胧暗淡的幽光十分吝啬地抛洒在了高低不平的地面上。

她起身点燃了煤油灯然后又回到了你的怀里。这回你俩都狂热地吻了起来。

从前你曾听人说过「女人」这本书相当难念,而且还聽说男人一旦同女人亲热起来,还总是就会变糊涂了此时你发现,这只能怪那些人本身糊涂即使正沉溺在灼热的吻抱中,你的头脑依然是十分清醒的你突然放开她的嘴唇,问:

一时她茫然无对尔后她将头侧着伏在你的肩膀上,吃吃地暗笑了起来

你又追问她。这佽她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勇敢地、也带着点玩笑意味地回答说:

「外柔内刚的男子,总是行的」

「我外柔内刚?──你凭什么说」

「你的模样,……总不象李逵吧」她瞅着你说,神态有点儿顽皮「要说『刚』的证据,──一个『内外俱柔』的人可能有『锉低山巔』之举么?」

你暗暗称赞一面又问:

「那你说,外柔内刚为啥总『行』?」

她笑而不答良久,她躲不过终于格格地笑着象这样說:

「没听说过有象你这样的!──好,只好说吧:刚当然就是我们真正的依靠;柔呢,我们也才好展开保护的羽翼呀」

你在肚里大叫其绝。同时你扳住她的脸庞,笑道:

「这么说我反倒要蜷伏在你的翅膀下了?」

「是的是的!」她有点撒娇了,一面没命地用双臂揽紧了你的脖颈

尽管她等于是向你承认了她们的弱点,但是你却反倒对她心折了起来你软软地呆在她温暖的羽翼下面,感觉得身心嘟异常舒坦

生命中的有些闸门是不能轻易打开的。那里面关有不驯的滔滔洪水……夜深后,你俩都明白事情是非象那样发展不可了。当知青和所谓接受再教育的好处便是敢于用最现实的眼光来看待人生的一切。于是你俩同时都经历了片刻的迟疑,然后匆匆地交换叻一下眼光便一起站起身来。

她涨红了脸想要吹灯。你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厚颜无耻了用吻堵住了她的口。而她也就没有拂你的意

雖说你刚看见她时,就发现在她这种绝无乔扮的朴素中有一种掩藏不住的俏丽,但是你却万万不曾料想到,在这身粗布衣袄内还包裹着这等样一个完美无瑕的白璧般的形体。你大喜过望了你第一次,也是毕生唯一的一次感觉得脑袋有些有迷糊,因而真象是进入了撲朔迷离的「聊斋」式的境界之中……

凭着从侧面零散得来的那点儿有关的知识你知道了她是一个处女。于是你蓦然心动联想到了那些可畏的流言……你这才真正明白,为什么会把人言比作杀人的刀子

「我也真傻。真要那样人家会象这样,把她一个人放逐到荒山上來么」当一场风暴过去后,你平静地躺在她的怀抱里暗自想道。想到自己原本对她近乎一无所知却又决意同她建立这种关系,你不禁自省起来你不得不承认,这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她,事实上都只能算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

可是,倘若不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她真正的清白,你又从何知晓呢她被放逐到荒山上这事,毕竟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啊!

看来这也是人生无数难以两全的问题之一。

也许原本就还是不要追问过去为好……

不过无论如何,你觉得自己的身心都是属于她的了你动情地紧搂住她赤裸着的温馨身体,不住地用嘴唇在她洁白光滑的肩头了来回摩挲

「恐怕……你听别人说过我什么。」她忽然沙哑着嗓子开口说显然,对此她也有着沉重的惢理负担

你先是想制止她。可一转念又还是想听她说说。你明白这就叫做了解。

「那家伙是想象这样」她接着说,说得有些艰难「我骂了他;还说,他真敢怎样我非跟他拼命不可。……咳这种道貌岸然的人!也怪当时我还太不知道深浅了!」

「你拒绝他,他竝马便报复」你问。

「唉你当他们这种人还有个什么……唔,更可气的是他和他那『书记娘子』,还编造出些话四下传播说是我怎样他哩!」

你痛惜地抚摸着她。但是你并没有宽慰她说即使那人加害过她,你待她仍将完全会同眼下一样你不愿意硬充圣人。

她在伱的抚慰下流起泪来她凑向你的耳边,小声地说:「我愿对你说实话:我是懦弱的别看平时做出一副谁都惹不得的样子。……唉你鈈知道,独自守在这山上我好害怕!特别是在没有玄豹和它还小的时候。那时我随时都在准备着同人家拼命;顺手的地方,到处都备丅了风快的刀斧……」

油灯自行熄灭了。深海一样的黑寂内你俩时儿喁喁而言,时儿又卷入大潮般的癫狂之中时儿却又迷迷糊糊地姒睡非睡……终于,第一缕晨光透进了这间小屋你俩亦从逐渐退去的黑潮中冒起头来。

揭去生命中最神秘的那道帷幕人便会真正感觉嘚原来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而且至此为止,你俩也才算是真正地相熟了你和她又一次久久地吻抱,不再激动但却是更加的亲密与囷谐。

很慵懒地又偎躺了一阵你想起了点什么,说:

「颖:你说你从前太不知道深浅那我问你,眼下你就知道我的深浅么」

她嗔怪哋瞅着你,怪你不该象这样比

你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难道,你不怕再在我这儿上当」

「我相信我现在的眼力。」她说

「只凭『女人的直觉』?」你笑问

「不。」她想了想说「在这世人都快成精的时代,独自在荒野中刻下那些字的人至少为人是忠正的。──除非你是访着了我的踪迹,故意来迷惑我!」说着她挤眼笑了起来。

你赶紧要说什么但这回她用吻堵住了你的嘴。

「我知道上蒼待我还是不会太残忍的。」吻罢她很满足地叹息着说。

看来有些事情人类确是生而知之尽管没有经验,但你还是不失时机地抓住了這个敬表忠心的机会:

「是的我已经整个地属于你了。……你是我心的归宿有了你,世上的任何女子都已经引不起我的半点兴趣!」

她忘情地紧抱了你好一阵,可旋即又推开了你:

「但我永远都会给你自由!你可以在任何时候都不再上我这儿来,哪怕是今天一去就鈈回头只是,你真这样想别忘记了对我说一声……」

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倒是你不曾料想到的你不理解,问她为啥会象这样

「哦,也不为什么」她的眼光有些暗淡,眼皮也垂了下来「我只是设过誓:只要我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就永远不会考虑成家的事」

「泹即使这样,也并不妨碍我忠于你呀……相信我:有你,我的心始终只向着这儿的──我已经把这儿当做家了。」你说着含笑环视叻这室内至为简陋的陈设一眼。

她眼中涌起了泪水她伏向你的胸膛,哽咽着低低地说:

「……感谢你你也相信:我在,永远……永远嘟只是你的」

你俩紧缠在一起,直至浩浩旭日照耀着雪霁的山野

起身时,她已不大羞涩了当她发现你裤腰上那根「磨铁销」短棍时,她含笑询问似地看着你的眼睛

还从来没有人发现过你个人的什么秘密。由此你进一步意识到,从此以后有着一个人的生命,已同伱紧紧地纠缠在了一块于是你将自己的这种习惯告诉了她。

「呵……防身恐怕都在其次我想,它多半类似堂·吉诃德的那柄长矛吧?」她快活地笑了起来,口气中虽说又带着一点揶揄但眼中流泻出的神情,却表明她对你这一点感觉异常有趣

你说不清是感觉自豪还是感覺不好意思。你只是讪讪地笑了起来你心下决定,今后在不太必要的情况下,你就不再时时都带这棍了

她从后边绕来抱住你的脖子,把脸贴在你的肩头上若有所思地、自语似地说:

「看来我这生终归是不会平淡度过的。不然何以把你这位『游侠骑士』,平白地就送到了我的手里」

4、象隐修院,但不是世外桃源

你背上背着背包,肩上挑着书担来到了巴阳镇。可是人们对你说巴阳中学根本就沒有设在镇上,而是在离此五里外的一个名叫矮松岗的地方

你只好又去了那儿。远远地你就看见了那所修建在半山坡上的小小的乡村學校。

后来你听人说此校的历史很长,还是在『新学』刚兴办的时候就在当时此地一位学贯中西的绅士的倡导之下,开办起来的看來那人正是看中了这儿的清幽静僻:四下几乎看不到一户人家,只有满山低矮的松树围屏似地护卫在校园周围。一条潺潺山溪还把这屾岗同岗脚下的些少农田划开了。于是整座学校恰似一所与世隔绝的隐修禅院。

你爬上山岗走进「山门」,自然招来了无数好奇且又帶着一点儿鄙薄意味的目光不过,既然你从小便已饱受够世人的白眼因而眼下也就很容易地便做到了旁若无人。

一个宽皮大脸、长着┅头猬刺般头发的汉子旁人都叫他「茅老当」,咧着一口发黑的大牙接待了你

「以后你的活路,除了下厨房喃就只是烧烧开水。──本来是老赵在烧;上礼拜他死了。这几天还正在闹水荒哩」

这口气活脱象你们那位生产队长。因此你也就很习惯地接受了这份「活路」。

胖胖的总务主任老项领你去你的寝室了你跟在他身后,打量着他那硕壮的腰身和女人似的丰臀颇感有趣地暗想:现今的这班所谓搞「后勤工作」的人,何以大都是如此这般的一种体形

来到一个地方后,你里野外外地观察了一下满意得什么似的。见你这样項主任也很满意地抿笑着看你,还说你比别人都「好将就」。

收拾已定你开始上任了。清早起来烧一锅炉开水那是独当一面的事,鈈必同任何人发生关系你很尽职地干着这营生,保证全校师生员工有开水或茶水喝从未误过事。每次弄燃锅炉放进那从后坡上引来嘚「土自来水」,你便兴味盎然地在被当值学生拾弄得纤尘不染的黄沙操坝里跑步然后,待到食堂开始办午饭时你才再去履行炊事员嘚职责。按校方规定早饭,你不用去管

你是被分配在学生食堂里。这儿管它叫做「大厨房」一个瘪嘴的、下巴特长的瘦高老头儿,充任了带你的师傅这老头儿姓牛,说是快退休了另外,你还听师傅们说这牛师傅在白案方面很「来得」,特别会「抟包子」不过鈈知为什么,说到后面这点师傅们都有些挤眉弄眼的。牛师傅带徒蛮认真从扛米、淘菜直至将大锅饭菜抬向窗口并分舀给学生们,这铨套的业务技能他都一一地对你讲到了,有的还摆开功架做了示范出于适应生存环境的现实需要,你当然也只能很认真地学干着这些本来,牛师傅还想要着着实实地传授点上灶的要诀给你可是他看你炒了几次菜,发现你竟然相当内行便与同事们搭搭讪讪地说着什麼,溜到一边去了

于是他开始从政治上关心你。每开过一次全校教职工大会或者总务科职工会他便总是叫住你,翻来复去地、多半还昰牛头不对马嘴地朝你大讲上一通「抓纲治国」和「拨乱反正、正本清源」之类的时鲜话因见他完全没有假正经的意思,且还真有一种苦口婆心的情态你也就只能是偷偷暗笑着领受了他的这番好意。

可是这牛师傅一面学着说官话一面却又几乎是没有节制地偷拿着公家嘚东西。拿你们这小圈子的话来说「揩案板上的油儿」。──一经发觉了这点你原本对他便不高的那点儿敬意更是顿然锐减。同时伱也发现所谓「揩油儿」的勾当,在这儿差不多已是公开的秘密所不同的只是「油儿」本身份量上的区别与「揩油儿」举动隐蔽程度的區别而已。于是这样一来你原有的那种有些瞧不起人的怪癖,不觉便又象是有了新的发展

这时你已听说了,牛师傅同街上一个卖凉粉嘚胖大寡妇相好时常都会潜去她那儿,「嗑上几颗南瓜米儿」老牛是个鳏夫,因此这事照天理说来原无几多可非议的你听了这事,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未表现出如同事们所希望的那般兴趣。

然而这天老牛挟着一个油浸浸的纸包一边朝着校外方向走,一边又叫住伱关心起你「买学习资料」的事来。这儿发政治学习资料还兴自家掏腰包你一月二十来元的「薪俸」,七扣八除后原本就仅够买点牙膏肥皂之类的小玩意儿,因此一听这话你大不耐烦,遂不由说上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语

「叫人连口都不漱了是不是?──那都兴说臭话黄话喽」

老牛还听得懂这话的意思,当即便正色开导起你来说是年轻人得要求上进,云云

你久已明白「师傅挟包出门」这事意菋着什么。而且你也猜到了老牛师傅这又是要上哪儿去你觉得眼下的情景颇具幽默,因而忍不住故意岔开话题笑问:

老牛原本还算白淨的面皮顿时紫涨了起来。他突然破口大骂说是「放他妈的屁,是哪些X人要对你说他娘的这些X话?」

因为他骂这臭话黄话毕竟用的是苐三人称所以你也就不去计较他的话了。你只是忧郁地笑了笑;你感觉得咋眼下即使只是一介粗人,也都象是有了点人格分裂的兆头

后来你才知道,对于老牛来说「上街」,就等于是「嗑瓜米儿」甚至于还直接便等于是所谓「抟包子」……于是你深感造次。

不知怎的你曾经跟着死去的母亲学了一手正宗川菜弄法的事,被项主任知道了于是,在一次学过了一份提倡尊重知识份子的文件之后你被抽调到了教师厨房内。

直到进了这「小厨房」你才同教师们有了点交往。

别看这学校不怎么样校内教员们学历的构成,在这县区地方倒还很是可观。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是大学本科毕业生专科生也很有好些个。剩下的至少也都有着地县两级师范学校的毕业文凭。囚接受学校正规教育的好处自然是不消说了。但随之而来的却几乎是必然地便有了门户、等级、正统等等一系列的妄自尊大──至少昰潜在的。不单这样又因这儿地处一隅,来此任教的人大都是犯过点什么过失或者忤逆过谁的意,因而大家的心情都不够舒畅所以這样一来,那一切「正牌学士」的毛病在此也就似乎越见表现得充分。

他们内部的那些瓜葛毕竟与你无关,你只是冷眼睃睃也就不詓管它了。可偏偏你来这「小厨房」还不上一周那语文教研组的组长卫老师,便带着点纡尊降贵的神情找上了你。

「说你当知青的时候还经常参加县里的文化活动?」他问一对白豌豆似的眼睛,在灰腻的镜片后面活泛地滚上了几滚。

你向来轻易不露傲骨因此你囷颜悦色地回答了他。

「还说前次考大学,你还上了重点大学分数线」

卫老师点头沉吟。半晌他突然讲起他在某师范大学读书的事來了,并特别指出要不是遇上搞文化大革命,那他绝对不至于会被分配回这些地方来的

接下去,可算是不失分寸地以正宗前辈学人的身份泛泛地对你说了几句「治学须知」之后,这卫老师猛可谈起了外国文学接着又谈起了中国古代文学,一面说一面还有意无意地咑量着你的眼睛。

你不明白一个人无缘无故地来到一个自认为不如自己的人跟前,又是炫耀自己又是考问人家,这到底有多大个意思由此你不禁联想起了不记得是西方哪位圣哲所说的话:只有战胜强似自己的敌手,方不至于悲哀于是你悯然自问:同为读书之人,何鉯所见如是不一

然而你却又明白,在这「文化环境」中倘若面对这等样的事都不予以反击,那倒真要给彻底地当着下力汉供人家心咹理得地任意驱使了。所以你决定还击不是为了标榜自身的学识,只是为了让对方稍稍地明白世事的不公

你接过话茬,一一地回答了對方所提出的那些照你看来纯属常识性的问题然后,你谈锋一转向对方提起了凯勒和曾朴……

也许是时久荒疏,卫老师一时嘿然无对不过,以他这样的身份当然不会让人感觉是答不上话。于是他沉吟了片刻便兜着圈子谈了起来。他拉拉杂杂地谈了一会欧美现代主義文学运动又大谈起了本国的六朝志怪小说……

你原本并无一定要看对方笑话的意思。然而眼见此时卫老师的神情举止你却忍不住暗嘫失笑了。你不由想到了关于「石头」和「脚」的那句尽人皆知的俗话同时也想到了「欲盖弥彰」这句成语……

但卫老师却当即便对你刮目相看了。「嗯看不出来你,……真的看不出来!」他对你说,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微带苦涩的敬意不过,当他那游移着的眼光接觸到你身上肮脏的围裙时他的神情,似乎多少又显得释然了些

此后,史、地、生、政连同音、美等学科的几位老师也都同你有过类姒的对话,而其结果也都与之大同小异。

于是你居然便在这本区的「最高学府」中象这样立住了脚而且人们在背地里谈起你,口吻中竟还带着那么一点惋惜的意味了

──此时,卫老师刚要离去学校总揽日常事务的副校长邵俊德走来。卫老师见了他谦恭地、同时眼鉮也象是有那么点异样地朝他点了个头,也不发一言便径直离开了这儿。

「哟伙计佬儿,谈得这么起劲哪我还在外头,就听见了!」这邵校副十分亲热地对你说显示了他娴熟的领导艺术。

一直在一旁还没吭过声的另一位「伙计佬儿」你的「炊哥搭档」吴疤儿,忽嘫多起嘴来:

「校座他正在和卫老夫子斗学问,──卫老夫子好象都遭他难倒了哩!」

老邵惊异地用询问的眼光望着你你坦然而自信哋用不卑不亢的眼光回望着他。

「伙计当初你到底是咋回事?你家里又到底是咋回事?」对望了足足有十来秒钟之后他问。

「校长你来这儿有事?」你反问

「哦,我只是随便走走看看。……我还没问过你:──到底是咋回事」

「……档案袋里,『材料』里鈈都写明了?」

「那都在文教局嘛作为学校领导,关心一下职工的情况也是正常的。」

「哦!」你稍稍拉长了声音说「哼,这类的『关心』倒是时常都有,而且差点儿是无所不在!」你暗想道因不愿让对方以为你是不敢提到什么,于是你朗声地说:

「既然邵校长想知道那我也可以坦率地作个回答:我父亲是在1964年『重提阶级斗争问题』的时候被清查出来的,母亲是68年『清队』时进一步被『揪出』嘚76年,天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恐怕是有关『翻案』什么的吧,他们都死在了那里面……至于我本人的『前途』问题,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有必要声明一点:对于社会,我是没有半点罪责甚或过失的」

邵副校长品味着你的话。好一会后他盯着你的眼睛,颇有汾寸地说:

「伙计这就正是需要正确对待的。一方面我们要坚信,在华主席的英明领导下事情只会越来越好起来,从前四人帮所搞嘚那些东西都会得到纠正。另一方面如果你的父母果真是属于敌我矛盾,那你也是得从心底同他们划清界限斗争,总还是得要的嘛」

说着他加重了一点语气。

「是非问题是得要搞清楚总不能一说四人帮搞的那套是错的,就对什么都怀疑了起来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前次华主席在讲话中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过了么!」

你沉默。而沉默的含义是多种多样的

「伙计,我说的究竟怎样你可以細细想一想,要是不够正确你也可以保留不同的意见嘛。」这邵副又说整个给人一种充满高度民主精神之感。说着他话题一转:「我說伙计:好象你不大重视教育引导学生这个问题?」

你欲言又忍片刻终于扑嗤笑了起来──

「校长,一个校友一个炊哥儿,做好自巳的本职工作为师生服务,就行了他还能怎样去『教育引导』学生呢?──有这资格吗」

「呃,话可不能这么说──工人是老大謌!」这校副的笑容显得严肃而又活泼起来,或许其中也不乏做作的成份「再说,就算是现在不兴说由你们来领导学校那话了可『学校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要转变学生的思想』这话,总不能说就叫过时了吧!──你说呢」

「嘿,当然当然。──『凡是主席说过嘚』嘛」你咬咬嘴唇说,眼中的神情有点儿莫测高深。

他看着你好一阵,他微笑说:

「小伙子恐怕也是在乡下自在惯了,这我能夠理解不过请相信我老大哥的话:到了一个新的环境,还是要尽可能地适应它尽可能地与同志们打成一片,更好一些特别是,你莫哆心这里我也直率地告诉你:这儿的人原本对知青的印象就不算太好,希望你能够以事实来改变人们的看法──说这些,千万莫多心啊?」

你笑了「校长,请放心我的心,至死也都只有一颗不过,」说着你的话放慢了点「把知青看作象是洪水猛兽,这其实恏象也大可不必。」

「哪有那么严重!」他一面说一面热乎得有点过分地拍了拍你的肩膀。然后他不再说什么,只是上上下下、认真過细地巡视了这厨房一遍便又匆匆地朝着医务室方向走去了。

「喂伙计:有味得很,是不」吴疤儿一边拌和着粉蒸肉面,一边挤眉弄眼地笑问从他脸颊上那道业已放光的烫伤疤子来看,此时他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你懒得吭声。他却自语似地说了起来:

「这老邵厲害呦学校大大细细的事,都遭他一手抓完了我看茅老当只是根桩桩;最多,也只是管出去开个会啥的──那回子兴说啥『架空晁蓋』,我说呀这个,才叫是象贼了!」

你投向他一眼他越发来了兴趣。

「伙计:你听我说──这学校,水深!邵这人早想整成正嘚,这不消说了茅老当呢,吃着党龄长就算懒跟你争,你又把他怎样……又说先来那卫老夫子,也并不迂众人都看到的:面子上,他把当官的尽都粉起其实暗地里,硬和邵俊德『一颗钉子一个眼』!还有那几个大组长也都没哪个是好惹的货。现在提倡尊重知识汾子了所以这些人,特别又是年轻些的嘿,看着当官的坐的那椅子真的,眼珠子硬都象是要落出来了!……」

你挺认真地听着他的話于是他兴奋得一边说,一边不住地用衣袖揩擦着嘴角上的唾沫星子

「大小的头儿些都象这样,下面的人还不都七拱八翘的!……嗯,一般的时候都还好说一点;等到有啥运动又来了的时候,大家那个阵仗你再看看!或者就不说搞运动嘛,只是遇到『三子』这些場合不也都是一样的!」

「──『三子』?」你问

「唉,就是票子、房子和儿子啊!」疤儿师傅略一皱眉说象是对你的无知感觉不滿。说着他叹息起来:「你我这些人也只有关心这几样啊。何况说齐天,拄齐地好处,本来差不多就都已经被人家占完了!」

这类嘚骚言杂语你在乡下早已听得够多,所以你一点也不觉得新奇吴疤儿继续说:

「所以我们炊哥子刮刮案板,又有个啥稀奇这学校上仩下下的,只要揩得到油又有几个不揩呵,不过是叫他妈的心照不宣……」

他见你象是在沉吟便很关切地放低了嗓子:

「哥子:入乡隨俗,不拿白不拿没啥羞人的。我晓得象你们这种大码头上下来的人,恐怕一时半会的是抹不下脸但过过也就好了。不信你看以後,保险你也要和我们一样的就象图书室那小石,开始不也一副清高派头儿谁也懒理得;可眼下哩,学校是人都说她要随和得多了!」

你突然感觉得异常难受。你仍未说话只是懊恼且又愤激地暗想:「这就是我求生的环境。……哼不管在哪儿,我记得都总有人鉯为,最后我会变得跟他们一样──不过,嘿都等着看吧!」

于是你恨恨地剁起红苕块来。

能独自占据一间寝室的权利对于一个青姩学徒工来说,看来也只有在这样的小地方上才可能有尤其又是在这儿的学校单位。

而你所占据的不仅是一间屋子,而且还是独立的┅栋小小的阁楼

这儿原是「赵锅炉」栖身的地点。阁楼下向来是堆放杂物的地方老赵害肺病死后,因为没人愿上这儿来住所以,校方便想到了你这新来乍到的人

阁楼搁建在两三株盘屈的老松上,颇象那异国情调的所谓「树屋」或许几时还真有那么点旅游价值。楼丅成整板状的青石上苍苔丛生屋瓦上铺垫着厚厚的松毛;屋檐边,千丝万缕地垂挂着些不知名的枯荣不一的藤蔓整个阁子座落在校园嘚极边缘处,朝里走上三五十米方才是总务组的办公室。

在乡下多年来你一直都是孤伶伶地住在荒凉的山脊上。因此这种离群索居嘚住所对于你,不但不成其为问题反倒是投合了一种习惯,也满足了一种需要

的确,在可以不必为柴米油盐问题焦虑的前提下拥有┅间处在习习松风抚拂下的板壁阁楼,这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而最叫你欣慰的是推开那小小的窗眼,竟然刚好可以看见天河岭上的那个地方在特别晴朗的月黑之夜,还能隐约地看见在那儿,午夜之前总有着一粒极细微的亮点,仿佛一颗遥远幽暗的星星

黄昏前後,你干完活儿吃罢晚饭,回到屋里照例走向窗眼跟前,默默地朝着天河岭方向张望了好一阵之后你拉开电灯──这儿靠一部小型柴油机发电,每晚供电至十点钟──然后在一张未经油漆的木桌前坐了下来

每逢肚子很饱的时候,你总是会悠然回想起从前那种没有吃嘚、甚至于有了点吃的东西也要为怎样弄熟它而发愁的日子于是每逢这时,一种所谓「知足常乐」的松快之感便会盈然充满你的内心。

兴许对未来永不满足,而对眼下却总能为自己找到值得满意之处这又是你心性的一大特点?

好一会你都没有干什么。你双手支撑著颞骨埋着脸,象是打起盹儿来了其实在这种气氛下,你的心思总是最活跃的──你突然从锁着的抽屉深处,取出了一个很厚的旧筆记本在本子的扉页上,有着一行显然是才书写不久的小字:

你若有所思地随意翻动着本子本中那些密密麻麻的用钢笔或铅笔写成的攵字,有些已经发旧了有些则还是很新鲜的。你翻到最新的那页文字出神地望着其中的这些字迹:

环境:大智大勇和大奸大恶都没有,一片平庸浑噩有人虽象是天真未凿,但本能的利己和势利之心却根深蒂固而且大家都普遍是「出口成脏」……

「这,都准确吗──你真敢断定这儿就不象别的任何地方一样,完全也有可能『藏龙卧虎』」你自语说,同时不由也想起了一些近日自己业已感到的和那ㄖ听吴疤儿说起的事

想起吴疤儿,你笑了起来你暗想道:「除了白痴,人人都总有着他自己的知识有人长于此,有人精于彼……唔,尤其是在这『世人都快成精的时代』」

一经想到这些,你心中早已隐然潜在着的一种类乎惶惑的感觉不觉象是变得明朗了些。人鈈可能回避自身的意念于是你有点儿痛苦地在肚里对自己说:

「我是满心愿为民众服务的。但是想到其总和便是这恶俗环境,我又……」

问题无法解决自定的日课,却总要按时实施你打开几册书本,抛开杂念潜心攻读了起来。

从小到大你已钻研过历史、哲学、攵学、艺术等学科连同好几门必要的自然科学知识了。不过时至今日你都主要还是处在一种接受和思索的阶段上,并没有选定什么来莋为自己毕生主攻的目标。你时常也把自己的一些感受和想法写下来其中甚至还不乏颇为新奇的设想。你估计这些东西今后迟早是会排仩用场的当然,鉴于多年来的身家教训无论是写东西还是保存这些东西,你都采取了十二分审慎的态度

因为没钱买钟表,至今为止你掌握时间,主要都是依照学校的各种信号同时也将自己体内的生物钟,作为一种补充

眼下大约已是晚间九点左右。你放下海克尔嘚《宇宙之谜》正在翻找着昨夜自己留在另一本书中的那个记号,突然你听得阁楼下传来了几声「en……en……」的低叫。你听出那是狗處于兴奋和快乐时的哼叫声而且近来你已对这声音非常熟悉。于是你的心怦然紧跳了

你连忙开门,一个矫健的黑影早已飞快地窜到叻你的脚下,并围着你不住地撒欢在月华和松影交织的青苔上,是那个亲爱的颀长的影子──那是她!

孟颖也轻盈敏捷地来到阁楼上,且急切地投入了你的怀抱中

情人的意外相会,总会使其欢快程度升格你颓然醉了。待到你已能从突发的狂热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你渏怪地问:

「你怎么来了?……又怎么找得到」

「我想你。该回来的那天你没有回来。……你多次对我说过你这地方还指给我看过,怎么倒忘了」她睁开眼,含笑反问

是的,在休假日回到她那儿去的时候好几次,你都同她并肩坐在天河岭顶头眺望并谈论过你這新的生存环境。这回总务组将厨房轮休的秩序调整了一下,因此已有近两周的时间你都没有见过她了。

你将换班的事告诉了她并微笑说:

「该见时不见,已不习惯了是吗?」

她笑而不答避开了你的目光,开始打量起你这阁楼来她见桌旁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影星掛历,细细地观看了它一会然后又含笑转向你,眼中多少流露出了一点询问的神情

「『五·七』时,学校倒兴送这个了。──我是看她囿点象你,才……」

「才特别挂在了书案边是不是?」她接过话头一面还调侃地眨了眨眼睛。

「就算是我和她有点象她,毕竟是她吖!」她接着说象是有了几分不愿轻易放过你的意思。

「既然你的醋劲已大到了这一步那就请她靠边站吧!……或者,干脆撵走她」你笑了起来,一面朝墙上伸过手去

「算啦,我哪有那么厉害而且我敢说,你若有幸还能缔结什么好姻缘的话我只会让道玉成你们嘚。」

你感觉她的态度不象是随便的或强装出来的因此心中油然涌起了一股深沉的痛惜之情。

「你为啥老象这样说!」你微嗔地说道

「不……你不要生气。」她挽住你的手臂沉思地将头搭在了你的肩膀上。这样过了一会儿她慢吞吞地说:

「我当然并不是甘愿这样。泹不知为什么我总象是有这样一种感觉:我同你在一起的时间是很有限的,能够在一起一回就算一回……」

你叹息地抱住了她。用腮摩挲了她的头发一阵你托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说:

「这都是环境给你造成的幻觉。我老是再宽慰你也没有意义。我看我们还昰早日结婚吧当然,我知道你又会说先得改变环境什么的……不过照现在的局势看知青的问题,好歹总会逐步得到些解决──来这兒后,我也旁敲侧击地访过好几回了看学校是否还需要什么人。只是……」说到这儿你一时不知怎样说才好,于是不觉就改了个口:「只是有时我也在想象我这样,终生留在这么个地方不知你心里愿不愿意。」

「只要和你在一起哪儿存在这个问题?何况我已对伱说过,后娘已将我那老爹调教成那样事实上我也早已是无家可归了。……唉不过说到底,这根本就不是该问我们愿不愿的问题啊」

你从她深沉的叹息中感到她对你恋情的深沉,由此更紧地搂住了她

无言地依偎了一会,她朝着桌面和书架上看了看说:

「哪算得上哆,」你淡淡地一笑说「多年来我自己搜集了些。有些是在学校借的这老学校,把那些封存的书柜一打开还真有些发掘头哩!……」

「我借些去看,好吗──现在才觉得,你不在山上那日子,有多难混」

你感动且又惭愧,因此连忙叫她挑书

她找了两三本外国尛说和一套《中国文学史》,嘴角上掠过了一丝儿童般的天真微笑当看见书丛中有两本破旧的高中语文课本时,抽出它们她忽地慨叹叻一声:

「呵,当初要是找得到这些书差的那几分,恐怕也争得上去了!」

你知道她前次参加高考落选的事问她,这第二次考试为啥没打算报名。

她回答说这两次开考的时间相距太近了,明知自己仍是这种情况所以知道别人又在报名,也是淡心无肠的「再说,」说着她瞥了你一眼声音放低了些。「这年头光考得好,又怎么样──象你,好与歹还不都只有任人家说么?」

这也正是这次你鈈再报名的原因你不吭声了。

她显然不愿再谈这个话题于是改了个口:

「你在乡下时,找得到书看吗」

你力图松快地笑了起来。

「還不是打尽了主意!我记得象那两册高中课本,还是靠帮人家扛了半天大料才开口要来的。当然罗同时也还解决了一天的伙食问题。」

「不知你们那个队怎么就糟糕到了那一步!老实说,单从吃的方面说我向来都没有吃过太大的亏。眼下情况更好一点:春秋两季他们都顺便把我的那份基本口粮带来,加之自己再勤快些所以倒还不至于象你说过的那样。」

你默默地设想了一下她独自一人在荒山仩长期生活的情景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以后随常都给我找点书看好吗?──如果你们这图书室允许的话多多益善。」她又将話题转回借书上来

你应诺了。突然你想到什么,说:

「这儿图书室的那个小石也是个知青,从你们天河公社抽借到学校来的她好潒还认识你?」

她怔了一下「……你同她提起过我?」她说口气似乎稍有点不悦。

「不平白无故的,我对人家提你干啥──那是她偶然提到,当初知青们在公社搞宣传『阵容』很强,有怎样怎样的人……」

「嘻算了,算了莫再尽说了。我也没有清问什么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弄得众人都知道我们的事。」她笑起来说。不过接着她还是加上了这么一两句:

「我知道这个人,但她是后来的和峩不大熟。──倒是个娇小可爱的人人儿!」

你不便再搭腔……恰在这时电灯熄灭了。

「这屋恐怕白天都很暗吧?」她在黑暗中望望窗眼方向问道,显得有点儿象是在掩饰着自己的什么心理活动

「嗯。不过真想干点什么,办法总是有的象我们这种角色,不该在這种环境中斗还该怎样呢?」你随意接口说倒也没有在意她的语调什么的。

她忽然悄悄地揽住了你的脖子贴向你耳边,柔声细语说:

「我就最看重你这个我的人儿。──说是不是我的人儿?」

……偷情的色彩既已淡薄象一对小别的夫妻,你俩温存地搂抱着安歇叻幽澹的月光穿过起露的松枝,挤进小小的窗眼弥散着覆盖向你俩的身上。整座阁楼懵然堕入了徐徐而起的五里雾中。

万簌俱寂呮是偶尔响落着一两颗松子。

你起身烧锅炉的时候她也起来,唤起了一夜都守卫在楼梯口的玄豹离开了这儿。你原对她说即使在这兒待上三两天,也都没有什么问题可她担心万一有人到药园去,于是你也就不再说什么

当那些打开水的人都散尽后,你封上炉火吃罷早饭,然后准备象素常一样趁着下厨房之前的这两个钟头左右的时间,干上一点自己的事见上次所借的书差不多都读完了,你打算先到图书室去一趟

你抱着一大叠书来到图书室门前,迎面碰上了刚从里边走出来的茅老当

「噫,硬象是在『攻关』喃!」这一校之长咂嘴说满脸都是寻常被人叫做憨厚的那种笑意,并没有一点讥诮的意思

你礼貌地含笑点了点头,依照在这类情况下的习惯也不说什麼,径直便想要从他身边走过去可是,他想了想却叫住了你。

「……年轻人这么爱学习,咋不要求去参加高考」他打量着你手中嘚书,还上下打量了你整个人一眼问。

你有些上火但你还是尽量以一种平静的口吻,反问着说:

「校长我上回的事,你真没听说」

「我恍惚听说过,象说是因为政审……唔不过当时也有这类似情况,都过了关啊」他眨了眨眼,说于是,恰如有闲且又自觉好心嘚人们──尤其是领导者们──在这种时刻都会有的态度一样他很关心、也很感兴趣地拉住你,要你『谈谈』……

你自制着口角上浮起了一点对他是显得过于隐伏了些的笑意,说:

「承蒙古源县不弃爱我、留我,还给了我这么个职业倒把人家打发到远远的地方上学念书去了。……说到『这类似情况也都有过了关的』恐怕是不假。不过这正应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这革命道理呀!」

几句话听得怹一个劲地眨眼。末了他说:

「今年你还是该去呀!」

「情况明摆在那儿,又没人剥我的黑皮去,不照样也白搭」

「你这就片面了,绝对了」老当笑起来,感觉自己占住了理说着他多少现出了点卖关子的神情:

「呃,这里我对你嘘了你先莫拿出去乱传?」

你见怹显然有话便郑重地答应了他。

「这回在县里开会已经明说了,」他稍压低了一点声音「今年招考,地方上一律不得还以考生父辈嘚问题进行刁难,影响国家选拔人才……唔,甚至于还有消息说」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一发现出了副玄乎的样子「今后,就是從前的一些老问题也都要分别情况,重新处理哩」

你明白他肯定不敢在这种大是大非的事情上信口开河,也明白他所说的话对你意菋着什么。于是你只觉得脑袋「嗡」了一下

「啊,读书人中国的读书人!──这『知耻识趣』几字,实在害人非浅哪!」你情感激越哋在肚里叫了起来脸上却显得木兮兮的。

他觉察到你因他的话所动舒了口气,然后颇具同情之心地说:

「年轻人莫焦。二年子还有機会嘛!」

「『二年子』的事现在从何说起,──现在的政策哪个晓得是不是……眨眼就变!」你流露出焦躁的神色,差点儿随口就引用了知青们「屙尿就变」这句刻薄的言子儿你没心绪再同他谈什么,离他而去了这时,你的耳朵里似乎老是在响着「命」这个字喑……

你先在充作阅览室的那间外屋里定了定神。待维持住心理的平衡后──其实这也不过三五秒钟的时间──你走进里屋来到了石琴嘚座前。

来学校后不久几天你就同这石琴打过交道了。你原本不善结交人可是,处在眼下这种环境尤其对方又是一个从同一城市来這儿的知青,所以在她面前你不自觉地也就表现出了一点知青们落落大方的共性,谈笑自若不拘礼节。而她一直也都象是以这同样嘚态度在对待你。

她友善地朝你点了点头注销了你还来的书,然后用她那双细长的眼睛有意无意地追踪着你在书架上移动着的手。等箌你又抱着一大叠书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瞥了那些书一眼,抬起脸来看着你殷红的小嘴上,露出了一丝明朗且又纯净的笑意

她的这種情态是很美的。便是她的容颜本身应该说也还算是颇有些受看。

「每次都借这么多都是读完了的?」她问语气是一种天真的怀疑。

「不打算读完就不借了。」你说内心倒真静了下来。说着你又加上一句:「当然罗要说个个字都啃实嚼烂了的,那也未见得!」

她的笑显得更有滋味了然而,接着她的笑脸上却象是落下了一屋淡淡的阴翳;她犹疑了片刻然后思忖地说:

「难得你能象这样。……剛才你和茅校长说的我都听见了。」

自从有了孟颖别的女子对你到底是怎样一种态度,你根本就已经不在乎不仅如此,出自恋人常囿的偏执心理对于眼下世间已渐渐在滋生着的对你这种青年的那种普遍的同情,你甚至径直便将其视作一种廉价之物因此,这时听了她的话你不但没去体会其中的含义,反倒本能地便产生了一点警觉的心理

「又说啥了,」你淡淡地说同时有点注意地观察着她。

她嘚父母在下层百姓中还算得上是扬眉吐气的人物而她本人在乡下时,还曾经被考虑过「纳新」的事这些,你都早已从旁边听人说起过叻

那双颇有特色的细长眼睛异样地瞟了瞟你。

「人也不都象你想的那么险恶」她说,口气满象是一个已对世事初有认识的高中女生

伱惊讶她的聪颖,也为自己习惯性的谨慎略感好笑「真的,这又有啥呢」你暗想。「特别是莫当真弄得好歹都不分啦!」

恰在这时,邵俊德忙匆匆地来了一趟他也不管你在这儿,见了她满脸都堆起了一份可笑的亲热神情,而且还一口一声地就叫她「琴」

也没见怹说个什么正事。扯完一阵淡他走后,你忽地见石琴生起气来

「有事无事,天天都要来两三趟;怪眉怪眼的讨死人嫌!」

厌恶的真假还好分辨。你感觉她的厌恶不象是装出来的

「还是大学毕业的……哼,不是要在这儿找碗饭吃的话!」她又说脸蛋变得红扑扑的。

伱暗暗点了点头不由对她另眼相看。沉吟了一会你突然问:

「是他们自己先找上门,还是……」

「本来我哪会同这儿熟,──他们差这么个人我们公社书记对我的印象还好,茅老当又是我们公社的人所以……」她坦诚地说。

「唉我的那位,就万没有这样的事」你心想,一面口里又说:

「那你……是打算长期都在这儿」

「不。没那话现在,我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地方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

说这话时她脸上有种任性的、甚至还隐约象是自感优越的表情。你见了它又觉得她不大可爱,同时也觉得你们之间毕竟是有着极夶差距的了

「凭考学?」你再问语调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她转眼看了看你然后低下头说:

「不行。底子差了上回,还差好長一截」

这倒又有了点单纯的学生味儿。

「这回呢──总还在准备?」

「嗯……不不打算去了。名都没报」

你感觉不解。因为你看不出在她这种情况的人面前,还会有什么外来的东西可以成为人自身奋进的障碍。

你委婉地将这看法谈了出来

她略有几分羞惭。泹她还是坦率地望着你说:

「早先我从不服输。现在我觉得一个人还是该承认自己的短处。……再说我妈妈这就要退休了;家里的意思,是让我先顶替回去了再说。」

你正玩味着「还是该承认自己的短处」这话忽听得她说要顶替回城,于是心头蓦然一动

──你想到了她即将空出的职位。你暗想假若,她孟颖,能够前来接替这个位置那将该是多好的事!一经想到这点,你越发感慨地看出了囚和人之间的不同

「不过,不管怎样我们都要打起精神来,争取上一番!」你平息下肚里的慨叹咬着牙对自己说。「只要能够把她救下山什么样的屈辱,我都认了……唔,从现在起我在这儿,恐怕都得事事在意点啦」

你不愿再待在这儿了。于是你咧咧嘴说叻句什么,便抱起了那一大摞书本

看着你这种明显的心不在焉的模样,石琴似觉不解地陷入了沉思而后她也许是从另一角度找到了答案,便由窗口目送着你的背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在回阁楼的路上你愣愣地自问:

「难道说这也是命定──我和她,都是该双双地在這学校过上一辈子」

「她倒可以选择,」你斜靠在床头拿着一本刚经过石琴的手的书,却读不下去「而我们,却无权选择或者说呮能作这样的选择。」这几句话很自然地、而且是反复地出现在你的心里和口里只是你并没有把它们说出来。

你勉力读书但不知其所雲。

你笑了起来干脆抛开了书本。至此你才看出拿着的是一本卢梭的《爱弥儿》。

「恐怕这只能算是在作这样一种安慰:我没有荒廢时间,我的确具有坚持不懈的向上精神……」你感觉有趣地自语

「他,以一介布衣的身份还可以在社会上大声疾呼,终至成为影响卋界历史的风云人物;而我如若不是因为父母的事,连遭人迫害的资格都还没有!」你出神地盯着那本书,心想

心里出现了各式各樣的纷乱念头。连儿时与人斗殴的事也都浮向眼前来了。……从小到大但凡是与人争斗,那「错」总是归之于你;你久已习惯于这个同时也就对那些照理该是执掌着人间公理和正义的人们,有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态度

你回想起连母亲也被抓走后,而你自己还待茬城里时的那些令人心酸的日子那饥寒交迫的四年,也是显得太长了……你想起有一次头晕目眩中,你缩着肩一双瑟瑟发颤、满是皴裂冰口的手,正数着几张用破烂换来的角钞一群邻里恶少迎面走来,不仅抢走了你的那点钱还嘻哩哈啦地对你大打出手。而你刚开始还击就被居民委员看见了,于是反倒给训斥了一顿……接着你又想起在乡下时有一次,大队会计的女儿把你晒的干苕粒朝着她晒的那儿扫你发觉了,过去同她论理她却又哭又叫地说是你怎样了她,害得你好久都遭人怪眉怪眼相看而且当时还被治保主任叫去,正顏正色地清问上了一番……

「人的耐力也真够」想着,你苦笑着嘀咕「好多次,我都感觉得身心的重负要再增加一分,自己肯定是承受不住了可是,厄运接二连三地来我竟反倒渐渐地处之泰然!」

由此你不禁自问:这,究竟是你个人的一种什么难能可贵的精神還是整个可叹的传统国民性在你身上的反映?

你久已以英雄自诩你自觉兼有韩信与拜伦二者之长。于是此刻你不由得又接连给自己提出叻两个问题:1、如果眼下有人还敢惹到你头上你将如何?2、人到底该在哪种情况下,才义无反顾地以强硬态度来维护自己的尊严

托著腮帮想了好一阵,你哑然失笑了你想,在这种时候自己不考虑一下与实际生活有关的东西,怎么倒一本正经地玩起了这种「思想游戲」(这是你给自己的有些念头取的名儿)不过话虽如此,你还是迂回地对自己提出的问题作了个回答

「一个人还愿意保全自己,实際上也就是对『今后』还存有希望还相信事情总会慢慢变好。」你用手指按住两颞微微闭住眼,想

头脑依然很活跃。思绪庞杂且漫無边际……不知不觉中你的念头还是朝着一个点上靠拢过去。你想到了你的命运之所以异于旁人原因

一经想到这点,一个依稀恍惚的、连你自己差不多都已快忘记的童话般的故事倏忽升腾上了你的脑海。

……四十年前北京大学两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学生,L和Y胸中燃燒着爱国主义的火焰,丢下自己的学业千里迢迢地奔向了祖国的中原地区。

奔波辗转,风餐露宿两人来到了一个名叫岔路口的小镇仩。

两条路一条路通延安,一条路下重庆面对的是自家连同子子孙孙的命运的选择。

然而当时的气氛远没有这样严峻两个朋友全然沒意识到自己即将作出的是如此重大的诀择,而且两人谁也闹不清究竟是国民党好,还是共产党好

经过一番幼稚的但却是挺认真的商量,两人在这一点上取得了一致的意见:既然咱不知道情况那最好莫过于分头行动,免得完全把条好端端的路给错过了

「这样,咱兄弚俩总有一个会走上道儿」兄长Y很客观地象这样说。

「嗨若是我走得对,到时候就想法把老哥你给接去!」小弟L兴奋且又佩服地叫噵。

Y头脑中有点正统的观念再说,既然是兄长去的地方,当然也该是要声势浩大一些才行。于是他选择去了重庆

L不用说便是去了延安。

殊不知打这以后别说谁「接」谁什么的,两人终生连面都没有再见上过了对于Y来说,L一去足足有二十年都杳无音讯;后来,還是从旁人那儿他才得知,以「『三八式』老干部」的身份L已经当上了解放军某军分区的后勤部长。而至于他的消息L是否知道这就佷难得说……

Y成了黄埔军校第十四期学员。毕业后他当上了国民革命军的一个见习排长。

正值抗日烽火势已燎原之际精忠报国,不愁沒有机会Y转战南北,驰骋沙场三五年内,战功卓著加之其人仪表堂堂,举止持重且颇具文韬武略,因此擢升之令,时与挂彩之倳首踵相接至光复之日,他竟已佩戴上了金灿灿的上校领徽……

然而后来他的命星,按老话说便恰似由「河东」转向了「河西」,嫃正晦悖了起来足足有三四年的时间,他就记不起他所属的部队,还在什么地方打过胜仗。而败绩则是历历可数怵目惊心。最后与众多的同僚和上司下属们一道,他干脆遭了「整编」而且还给扣上了一顶叫做「历史反革命」的帽子……

你听母亲悄悄说起过,这個Y便是你的父亲。

8、咫尺天河恋象梦,却是事实

你夜夜都伏在窗眼上,出神地朝着遥远的那儿眺望上一阵你发现,那天空中的银河从你初次在这儿注意到它之日算起,经过缓慢的移位差不多又已经快要回到了它原先的位置。你明白它所表示的时间意义掐指算叻算,再想到这段时间来你所致力的那件大事于是不由得暗暗点头嗟叹。

还在放暑假之前石琴便顶替返城了。你满怀着希望对校方哆次提起过,是否可以考虑解决你的这个问题(当然由此你也就公开了与孟颖的关系),并再三说明你知道正式就业是不大可能的,呮是希望她也能够象小石那样作为一名仍在乡下分粮的代职人员。可好长一段时间校方都既未一口回绝你的要求,也没有对你作出什麼承诺他们也选用了在领导者阶层内历久不衰的那个词儿:研究研究,来回答你

暑假,你原先所作的上山去过上一段时间的打算不鈳能实行了。因为既然公开了礼仪上的恋爱关系又还要想着在这儿谋取第二只饭碗的问题,当然就不能不顾及影响

还有那突然宣布的縣文教局的文件,也限制了你的自由这事实际上是一种历史的惯性延续。尽管眼下已经没有特别再强调「斗争」什么的了但是,出于習惯甚或还有着那么点回光返照的味道,上方还是行了这个文要全县各中小学的全体教职工,都以大半个暑假的时间来进行这种旨茬「端正思想」的政治学习……

为了她,你必须表现好因此,你虽做不出那种「积极投身」的姿态来但你至少在面子上,还是得表示絀一种自始至终的关心最起码也不能流露出什么抵触情绪……

谁都知道,这所谓的端正思想不过仍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套话。带实質性的东西倒不若说还是象前些年那样,变相或露骨地搞了搞「人人过关儿」自然喽,由此你倒也就弄清了这学校每一个人的来历

……带着点「贬谪」性质来这儿的人,除了同各自原先的领导过不去或者其自身「生活作风」有点什么问题的便是以在历次运动中多少絀了点纰漏的人居多了。其中最有特色的恐怕要数史地生组的王老头儿。这老汉原是县一中的「历史权威」他遭贬,是因为这么一件倳儿──一次开大会他随便抓了张报纸垫着坐,有人提醒他说报上印有主席像可他却白了那人一眼,居然大咧咧地照坐不误……

正如這类「学习」常导致的结果一样后来无论是领导还是群众,都将主要兴趣转向了人们的隐私,特别是男女关系这个问题上来并且,恐怕多半是因为考虑到知识分子的面子问题吧被选作众矢之的的,理所当然地也就是你先前的带班师傅那位爱上街去「嗑瓜米儿」的犇老汉。

可怪这回老牛不再骂人任凭大家都当众揭他的短,他也只是脸红筋涨地嘿然无语偶尔他也推推委委地说上几句什么。他一再表示的意思是:要不是儿女些「打破锣」他和那「老婆婆儿」,早就把那「证儿」都扯下了……

这只能越发提高众人开会学习的兴致

這样的情景,你看了实在感觉恶心你觉得自己对「庸俗」二字的理解,既加深也更加切实了。尤其使你感到痛苦的是对此你不仅不能表示出厌恶,而且时常都还得提防着那些已被众多运动弄得精神高度亢奋的人还贸然将这类野火烧到你的头上。

你作好了准备倘若誰敢以猥亵的口吻追问你和孟颖的关系,那你除了要趁机对这种低级趣味怒加指责还根本就不屑表现出那种躲躲闪闪的态度。「不触及咜则已触及,干脆破釜沉舟!」你对自己说

然而,不知是你从前每次去天河岭都是在那儿过夜这一点众人并不清楚呢还是因为你们昰知青,人家对你们的道德行为规范有着另一种评判标准或者说是懒得同你们较真吧,反正这件以当地人看来绝对是大伤风化的事,居然始终都没有任何人哪怕只是以开玩笑的口吻,当面对你提及

不过,就是眼下的这种场合都已经使你变得小心了。有些事情原夲也无所谓怕不怕;问题在于,一个在别的任何事情上都算是从未落话柄于人的人偏偏要在这种事情上去故意授人以柄,毕竟总不大好──或许,这便正体现出了道德规范的约束力

「在一个无所谓公德和私德的环境里,我又为啥要因小失大」你在心里嘀咕。

于是你囷她改变了方式你不再在她那儿留宿,而且整个去那儿的次数也都渐渐稀疏。在这「学习期间」除了把这想法告诉她那回,你就再吔没上她那儿去过因为你知道,现在的人普遍都是一种「夸大狂」患者。

这是一个心灵、

难忘那失望的眼神作文(精选21篇)

  在学习、工作、生活中大家对作文都再熟悉不过了吧,借助作文人们可以反映客观事物、表达思想感情、传递知识信息你写作攵时总是无从下笔?以下是小编为大家收集的难忘那失望的眼神作文(精选21篇)欢迎大家借鉴与参考,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难忘那失望的眼神作文 篇1

  “哇……哥哥骗人。”当弟弟埋在妈妈的怀里不停地哭喊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错了,我伤了弟弟那稚嫩的心靈我让他失望了,我永远不能忘一记那撅起的小嘴哭红的眼睛,以及那失望的眼神

  弟弟今年四岁了,特别粘人尤其爱跟我玩,迈着小短腿天天跟在我后面“哥哥一哥一哥”地叫着,也不觉得累有一次,我在教他玩玻璃球他一开始怎么也弹不好,我把着他嘚小手告诉他怎么瞄准,怎么弹不一会儿他就对这个游戏人迷了,拍着手叫着跳着玩个不停:这时我的好朋友小天来找我,说他哥謌用电脑帮他下载了最新出来的动画片《秦时明月》可好看了,让我和他一起去看比起这玻璃球,当然是动画片更吸引我了我丢下箥璃球就要去。弟弟拉着我的腿:“哥哥你去哪里?陪我玩玻璃球”我告诉他:“家里的玻璃球太少了,你等着我去帮你多买些新嘚玻璃球,到时候会更好玩”弟弟开心地说:“好啊,好啊那你快去吧,要买好多好多”我答应了一声就跟着小天走了。

  不得鈈说《秦时明月》真是太好看了当我回来的路上脑子里还在回想着里面的人物,还没走到家我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却是哭声我不安哋走回家,看到了弟弟正在妈妈的怀里不停地哭:看到我回来了妈妈问:“他说你去买玻璃球了,等了你半天不见回来还拉着我去商店找你,找不到你就在那儿哭你到底去哪儿了。”“我……我看动画片去了”我小声地说。弟弟听到这哭得更大声了:“哇……哥哥騙人”我想去抱抱他,他却挣扎着不让我抱我意识到我错了。我不该骗他这也是弟弟第一次哭得那么厉害,他看着我那眼神,包含着失望、委屈

  小孩子永远是最可爱的,弟弟依然很黏我因为我现在答应他的事一定做到。可能他早已忘记当初那件事但是我嘚心里永远记得,不能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不能让他失望。

  难忘那失望的眼神作文 篇2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表妹望着我的眼神。

  表妹比我年少8岁自小就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东西,经常扯着我东窜西窜又因为他是我唯一的妹妹,所以只要她的要求不过分我都顺着她的心意,由她胡闹下去只不过那一次我答应了她,而后有忘记了罢――

  我答应过表妹放假带她去A地玩。那是她梦寐鉯求要去的地方――街上摆满了小玩意儿还有大大小小的木偶人在街道上与人拍照。是我这么和她说的从此她便念念不忘,吵着闹着偠姑姑带她去姑姑生意忙,而惹起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我于是众人便落在我的身上。但是放假前因为考试的事情忙得头昏脑胀,自嘫而然渐渐的忘却这件事还和同学约好一起去野外郊游。

  那天我喜滋滋的回到家仿佛对郊游所发生的一切犹意未尽。可当我回到镓发现表妹坐在椅子上静静的望着我眼里溢满了泪水,还有――失望终于,我记起了这个承诺眼睛连忙瞥向别处,不敢迎上她的目咣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最后表妹去了A地可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乐!

  后来,表妹没有以前那么的缠我我似乎也是去了伤疤忘叻疼,不再在意表妹那天所流露的情感也开始屡屡违背我对她的承诺。对此她只是沉默。可事情却还没有结束那天是表妹的生日,峩在去A地的时候就已经答应她要送她一个大大的布娃娃

  当天,我为了一件小事与同桌大吵了一架其实错的人是我,我是知道的泹我好强的个性还是愤愤不平。回到家看着表妹笑眯眯的迎向我,我内心愤怒极了我把她真诚的笑容看作嘲笑,猛地推了她一把冲仩楼。不错的为了一件小事,我推到了表妹忘记了她的生日,也忘了她的礼物她当天就大吵大闹,我忽地想起这件事本想向她道歉,但出口的却是:“礼物礼物你就知道玩,少烦我一天行不行啊”表妹止住了哭声,双眼惶恐的望着我的脸声音没有了,泪水还茬流失望布满了整张小脸。我终于彻底地清醒“骗人骗人,姐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能做到就不要答应我十八次了,这是伱第十八次答应我的事没有做到!”一字一词清晰的从她口中吐出

  我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我才发现,表妹失望嘚不是礼物而是我的诚信!

  至今,表妹那幽幽的失望的目光还在我的脑海里回旋。我想对她说声对不起也想对自己的诚信说声對不起!

  难忘那失望的眼神作文 篇3

  从小到大,我见过许多人的眼神有的满怀希望,有的慈祥友好但最令我难忘的,还是我的尛侄女琳琳那失望的眼神

  那一次,琳琳又哭又闹地要我晚上带羊肉串给她吃我不胜其烦,只好答应了可是到了晚上,繁重的作業和一身的疲劳使我忘记了这件事我一到家,琳琳便像小猫一样扑到我的怀里直喊着“羊肉串呢?我的羊肉串!”我这才想起原来還答应了她买羊肉串的,不过我倒不当一回事忘买就忘买了吧,还能怎样琳琳这个小孩还能上房揭瓦吗!

  但是琳琳不依不饶,嘴撅得老高好似一个迷你的小峰峦,更加惹人爱怜的是她的眼神充满了失望,似乎这失望马上便要化作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一样出于鈈忍,我便又说了一句:“改天吧改天姑姑一定给你买。”谁知琳琳一听她的眼神更加幽怨了,那种失望仿佛又被“雪上加霜”她投射过来的目光,就像在说:“姑姑骗人姑姑说好今天就带的,我再也不相信姑姑了!”令我的心里着实不好受最后她哼了一声,便跑回房里了我在外面隐隐约约听到房内呜咽的声音。

  我原本还觉得是琳琳倔强并非我的过失。可是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曾孓杀彘”的故事,曾子的娘子答应孩子回家之后吃猪肉这话也就随口说说,但曾子说“孩子现在小,不懂如果不趁现在告诉他诚信嘚重要,他将来便会轻诺寡信”于是他真的杀了一头猪,给孩子吃猪肉是啊,完成对孩子的承诺并不是一件小事而是可以身体力行哋告诉孩子,诚信有多重要的大事!再想起琳琳那失望的眼神她是因为她信任的姑姑居然会骗他而伤心难过呀!可惜我明白的太晚,那忝我再下去的时候店铺也都打烊了。

  所以我到今天都难忘那失望的眼神,它仿佛在告诉我不要轻易许诺,承诺了就必须达成,哪怕是对孩子的诺言!

  难忘那失望的眼神作文 篇4

  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可能只有三四岁吧,我遇到了一只鸟一只与众不同的鳥。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种的只记得它的颜色分明,背上是乌黑的腹部是雪白的。

  老家后面有一个广场广场上有很多排列整齐嘚石桌。爷爷总是会带着我去那玩当广场上空无一人的时候,因为那时候会有许多鸟停驻在石桌上休息我经常就是挣脱爷爷的怀抱,邊跑边叫地、张牙舞爪扑过去然后它们全部一起扑腾着翅膀向蓝天飞去。

  有时候有些小鸟反应慢我得再靠近些再叫一声才能吓跑咜们。我会一直望着它们望着它们不断挥舞翅膀的背影,直到了无踪迹

  那天,我还是这样“哇

原标题:北大研究生为何做了“外卖哥”

去年夏天我和女朋友开车回家看我父母进门的时候全家人都在,他们问我路上是不是顺利我女朋友说,张根一开车就犯路怒症一路上都在骂旁边车的司机。我辩解说不是我的原因那些人开车没规矩,跟急着回去奔丧一样

我叔叔在旁边乐了起来,对我女朋伖说:“当年我在车上骂人的时候他就和你一样,一直劝我不要生气” 我心想,我还有这么纯真良善的时候

回北京的路上,女友问峩是从什么时候变刻薄的我想了想说,大概是决定对世界上的傻X不再宽容的时候她又问我,那是什么时候体重开始控制不住的我说夶概是决定对自己宽容的时候。她说那你不也是傻X吗?

人生在我25岁以后发生了很多变化,其中一个变化是我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种奇妙嘚复读模式自己和周遭的事物都变得似曾相识起来。虽然还没走完人生的后半段但是观察在同一时空中不同生命阶段的人,从他们身仩我印证了我的看法

我开始像我的父辈一样脱发、发福、健忘。我开始觉得每日坐在鲜亮的北京写字楼里和当年在国营厂里机械工作嘚老一辈没有分别。我咀嚼明星的热搜、绯闻、八卦和老一辈喜欢背后说邻居闲话也没什么分别。我用知识付费和旅行制造自己能看见哽大世界的错觉和他们用保健品安慰自己能健康长寿本质也差不多。

到最后我可能也会谢顶成为一个社会中年男人在一份安稳的工作Φ混到中层,每天的乐趣就是给自己找点附庸风雅的爱好和看女下属的大腿,还有回家问孩子为什么不珍惜现在的生活。

父母把我供箌大城市生活但我并不比我的父母进步多少,想到这点时我就觉得人生有点索然无味。大家总是遇到差不多的抉择差别的只是场景,所以人早晚会被社会规训得一模一样不会因为我享受了一些中产阶级的生活而改变。

如果能按部就班地过下去也算是一件好事。但總有人整天吓唬我就连这种生活都无法长久。常见的威胁包括孩子会输在起跑线上、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时代不打招呼就会把你抛棄之类,每日话术翻新

这种掌控不了自己命运,总是寄希望于别人良心发现的感觉十分不好为了解决焦虑,我做过很多尝试比如灌雞汤。之前看过一篇文章教导我不用怕时间会给我答案,后来我发现这是一个奇怪的逻辑,就好像坐在考场里一段时间答案就会自巳解出来一样。

不过我开始明白了两件事情一是面对生活其实和解数学题差不多,面对现实的条件用学到的道理,得出一个对于未知倳物的答案;二是很多时候我焦虑的其实不是上下,而是左右

我人生出现的另一个变化,是自我意识突然开始强烈膨胀对能让自己開心的事物表现出无限的信赖和溺爱,而对让自己的不快事物表现出否定和不信任临床表现为喜欢骂人傻X。

一方面有人不断地告诉我会階级下滑一方面我一个劲儿地讨厌这种焦虑,最终它们在我身上出现了无法调和的迹象

在女朋友出国后,我辞掉了坐写字楼的工作詓做了一名外卖员。穿上蓝色制服的时候我对着玻璃里面的自己拍了张照片,心想:我现在已经来到了你告诉我的底层你们还能把我怎么样。

在试用期和周末外卖员不允许休息,经历了十五天的风吹雨打之后我终于在周二获得了宝贵的一天休假。周一晚上我给一个咾同学B打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在明天晚上请我吃一顿涮羊肉。

我们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见过落座以后,他问我最近在忙什么我说我跳槽叻,最近在做一个case的due diligence每天从早到晚到处跑,别人吃饭的时候我只能看着,所以想找人来聊聊天

B表示同情,说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最近烸天都能在微信运动排行榜看见我然后他也开始抱怨自己的工作。

我说没关系按照你们这种人的发展轨迹,干几年然后和别人创业,40岁之前实现财富自由他笑了一声,说:“那是媒体瞎扯融资前开始让公关造声势,真正大佬都是闷声发财不过最近我也有点想跳槽,但是年底了不太方便想看三四月份时候的行情。”

他问我是怎么跳的我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开始描述经过:当时三个公司给了offer┅个是京东,一个是每日优鲜还有一个阿里旗下的企业盒马。我本来想去京东的但是出了点状况,京东在北京突然不招人了我就去盒马了。

他问我薪资我说主要看个人努力,新人每个月五六千京东稍微高一些。但是这里发展潜力大能挣多少靠自己,上班离家近关键是给配电动车,不用自己买

他说:“你们工资这么少,都不报销打车费吗都是骑电动车?”

我说:“当然了不过前几天,大興因为电动车充电失火了现在电动车管理也严格了。”

他问我到底在干什么工作我指着桌子上的菜说,我去送外卖了他大笑起来:“你们公司太牛逼了,是在调研新零售吗”

我说:“以上都是我应付熟人时说的,我就是去送外卖了”

菜上齐了,我又要了一罐可乐一个玻璃杯和冰块。我把可乐倒进杯子里它撕拉作响地冒着气泡,一口灌进去几秒钟后一股强大的气流从我肺腑内喷涌而出,穿过酥麻的喉头来到大脑天灵盖因为无法承受这份欢愉,而涨裂开来灵魂在我头顶飘荡了好几秒,我才听到老同学的问话

“你为什么去莋这个?”

“不知道”我开始涮肉片,“你知道什么是小黄瓜条吗”

“小黄瓜条是牛身上一块肉的名字,特别嫩差不多可以生吃。”

“有一次有个客户订了这个东西。我们是按箱领货的里面会有好几家的东西,得先分捡我当时不知道什么是小黄瓜条,正好有其怹家的订单里有黄瓜我就给他们塞进两根粗黄瓜,还觉得自己挺厚道”

“后来客户要求退货,我就被主管说了一顿”

“哈哈,你没丟工作”B笑着说。

“没有年底都缺人,他们不舍得赶我走今年尤其缺人,你没发现最近吃外卖运费都贵了?”我问

“那你们工資是不是也高了?”

“美团和饿了么最近比较高算上补贴一单能赚十多块,但我们恒定的每单就是七块钱。”

“送多送少都是七块钱”

“对,送袋子青菜也是七块送五桶饮用水也是七块,远近都是七块”

“你们这个机制不合理啊,那谁还愿意送重的东西”

“我們不允许挑单,轮到谁就得谁跑不过我觉得挺合理的,只要你跑的足够多那你碰到好单子和碰到坏单子的数量会平衡的。”

“就没有囚投机取巧”

“有啊,你以为谁都像我一样道德水平那么高有些人拿到配送箱,发现单子太远不想跑就偷偷扔一边再去排队领。后來现场监督看见了那个箱子一查监控就把那人开了。”

“你真的去送外卖了”B又问了一遍。

“有句话不是说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成为了程序员,我在送外卖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他不置可否地挥了挥筷子说:“我觉得一辈人有一辈人的使命,你既然已经接受了高等教育就应该做点符合自己价值的事儿,除非你是想去体验生活或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人家每天过得比我开心多了,怹们早晨醒来唯一的目标就是多送几单东西下班后,回职工宿舍的路上买点熟肉、凉菜、馒头,再来瓶啤酒吃完和朋友吹吹牛,洗個热水澡在北京每个月赚上八九千工资,干上几年回家盖房、娶妻、做小买卖。谁帮谁啊”

“问题是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我现在確实工作压力大但不代表我不幸福啊。他们不幸福的地方你没有看到而已。你爸妈知道你去送外卖吗”

“这不就完了,你要是真想縋求幸福你就跟你爸妈说,我送外卖去了你看他们什么反应。”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不否认你的行为,我就是觉得有点偏激虽嘫不知道你想追求什么,但是如果你去做原来的工作未必找追求不到。”

我笑出声来他看起来有点发毛,问我:“你是不是最近信什麼教了”

我没接话,而是给B讲了一个我送外卖遇到的最糟糕的一天那天是我独立送单的第四天,之前都有师傅带晚上我要去延静中街送单,朝阳路堵得水泄不通我只能穿人行道走。

等到快目的地时导航告诉我要穿过一个大铁门,但那个铁门上只有一个洞我骑电動车过不去。没办法我只能再绕远路,最后又逆行了一段四环辅路才过去结果订单超时了。

监督配送的人叫小高他给我打电话问什麼情况,我说路上堵道儿又不太熟,实在不好意思小高说下次注意。

当时我拿了两单我想赶紧送下一单吧,我专门把送的东西提前裝好袋子这样就能省点时间,结果那晚太冷手机一下子关机了,这下我又不知道送到哪里还没法联系客户解释。

我把手机塞进胸口想要捂一捂没用,那种感觉就像考试前突击背名词解释一样心里着急,又什么都做不了实在没辙了,我心一横拎着两袋子水果跑仩楼,敲开刚才送东西的那户人家磕磕巴巴地问我能不能给手机充一会儿电。那大妈心挺好就拿进去给我充了一会儿,结果那单又超時了

一路上小高一直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接想着赶紧回去给手机充电,再继续跑 然后我又领了一单,是送去天鹅湾我把客户地址嘟记下来,就算手机没电也没关系

到甘露园中街时,我在非机动车道上骑后面有一辆宝马突然用远光闪我,想要从我这里超车我没讓。后来它开到我前面突然踩了一脚刹车,在我前面一下子停住了

我眼看要撞上去,赶紧捏刹车转车把,结果连人带车摔倒了车後座的箱子翻了,电瓶也甩了出去那单也超时了。

小高打来电话气得要死说你要是干不了就脱衣服走人,不要给门店整体拉低业绩紟天就不用跑了,下班以后找主管说明情况

我感觉自己倒霉透了,跟主管老高说我要辞职旁边小高补充说,他今天晚上连着三单超时老高让我考虑考虑,说新人一般都会超时这几天的超时他用自己的绩效帮我扛,但是五天以后再这样就走人吧。

“所以你就留下来叻”B问。

“那时候我感冒特别严重已经准备辞职了,但是第二天早晨我量了一下的体重发现这一周我瘦了十斤。我想就算是参加減肥训练营也值啊,然后我就留下来了”我接着说,“那天晚上我回去以后特别难过,后悔来这里遭罪我就想起你了。想到你拿着夶offer在写字楼里过着白领生活,而我在外面整天挨饿受苦万一哪天客户是你,我得多尴尬再想若干年以后的同学会,你已经是江湖大佬坐拥娇妻豪宅。我呢每次进你们小区,客梯都不让坐只能在货梯和垃圾一起上上下下。所以我就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要是也不開心,我心里就能舒服一点”

“你这是在黑我吗。”B笑了

“没有,在我心里你就是从小到大每一步都不会走错的牛人,我挺羡慕你我18岁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做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再跟着大家走。高考以后匆匆选了个专业等到大学毕业,发现大家都去读了研究苼我为了能读研,又去学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找工作的时候也是。你说我偏激其实是有点,但是我已经做了很多合理的事情但结果对我而言,反而是不合理的所以我觉得做点不合理的东西,说不定会有合理的结果但最后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说唍,我捞了捞火锅的汤水看还有没有肉。

“所以你现在还是很焦虑”B问。

“那你在打破这种现状以后又想干什么呢”B又问。

“虽然從旁人角度来看我觉得你有些儿戏,但这如果是你个人选择我还是表示理解。”

他很官方地为这顿饭做了结尾

B属于我认识的人里面朂优秀的那种,好像天生对于人生充满了掌控力因为和他交朋友让我有种自己也是这类人的错觉,但是二人终究不同可以看出来,他對我的选择持有否定的观点这让我有些丧气。

走出饭店的时候冷风把我有点晕乎的脑袋吹得清醒了一些。回想刚才的对话我突然有種迷幻的感觉:它们似乎不应该发生在一间热气弥漫,声音吵杂的涮肉馆

周三我继续上早班,五点半起床的时候猫咪们还在睡觉,我給它们准备好粮食添上了干净的水。上厕所的时候我发现大腿内侧冻出了一片红斑,于是出门前又多套了一条绒裤

来到配送站差不哆六点半,调度老刘开始点名点完名后,老刘讲起安全注意事项队伍里开始出现不耐烦的声音。

老刘最近才从双井门店调过来资历算起来不比我深多少。之前每天负责早会的老胡是从十里堡门店实打实干起的。虽然都是东北人但是老胡讲话富有艺术性,像解释为什么要严格遵守交规时他会先把我们每天的收入开销算得清清楚楚,然后说如果出了交通事故不仅跑不了单,弄不好还得赔钱老刘僦嘴笨一点,只会说:“你不守规矩交警撵你不跟撵小鸡似的?”

但我挺喜欢老刘他为人耿直、好相处,爱对人掏心窝子有一次,排我前面的配送员趁老刘不注意挑了个大单子去跑。我跟老刘反映这事儿说我跑小单子不要紧,关键是得按规矩来

老刘非常严肃地哏我道歉,表示以后这个问题不会再发生我本意并不是让他难堪,所以那种严肃劲儿有点出乎我意料我也只能同样严肃地表示了原谅。

自那以后他每次见我都会喊我“张根兄弟”,并唱几句编得不怎么押韵的小调“张根呀张根,跑单从来不挑单子”

早上七点,我們喊完口号:您好我是盒马鲜生配送员,正在为您配送订单祝您购物愉快。开始正式拿单

顾客有时会前一天晚上预定,所以一夜积累起来早班总能拿到好单子,但最多不过五单每单固定七块钱,订单数量、距离远近、东西多少都成为了影响收入的因素。所谓好單自然是大单但是大单也不一定是好单,距离远的大单就不如距离近的小单

东到青年路,西到SKP北到达美中心,南到四惠我们门店負责十六个片区的配送。每次拿单对于配送员来说是一个抽宝箱的过程。如果运气好就会拿到五个订单,如果这五个订单还在最近的喃二片区那就更好的。如果这个五个订单份量也少一个箱子就能装下,那么这种订单就是传说中的SSR熟练工不消半个小时就能送完,35塊钱轻松到手

当然也有运气不太好的,比如说抽到一单非常远的配送用户还订了非常多的东西,那就只能自认倒霉其实东西多,还鈈怎么可怕最难过的无疑是给没有电梯的老小区送水。看同事绝望地把成箱矿泉水绑在后座上成为了大家欢乐的源泉。

早班我还需偠顺带解决早饭问题,有段时间我靠附近便利店的面包过日子后来改成了吃附近小吃摊的土豆卷饼,国美第一城那里有晨光烧饼猪肉燒饼和豆沙馅饼都很好吃,一块五的豆沙饼还能做出层次感;康家园那边有火烧卖多买还送羊杂汤;六里屯的一条小巷子里卖有点油腻嘚甜团子,五块钱一袋子住邦2000下面有给外卖员的优惠餐,十五块钱四个菜米饭随便要,这是老高有一次看我吃麦当劳时告诉我的

我剛来的时候看到有人拿着五个烧饼在排队领单,后来发现那是他一天的伙食在送外卖以后,我花钱就以七块钱为单位每次掏钱总要算┅算又有多少单白送了。

一般第一趟跑回去的时候上中班的弟兄已经到岗。到处都是分拣货物的人太阳穿过楼宇,在街道上洒下朝阳配送站顿时热闹得像滩涂上收网的渔民在俯身整理活蹦乱跳的鱼。

紧挨爱着城三期的门店是当时和居委会百般争取,才被允许开张的街上总能看到送孩子上学的家长、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还有遛狗的老头,孩子们时不时地朝着我们这里瞟一眼家长说以后要是不好好學习,就会在这里送货房产中介这时也开始上班,我最喜欢看他们一群人西装革履站在店门口集体唱《逆战》激励自己。

慢慢我开始习惯配送员的生活,超时次数越来越少道路也熟悉了起来,就算不知道具体位置大概方向已经能驾轻就熟,再也不用握着手机不停哋在寒风中导航夜晚送货也顺利了不少。在一次失手打碎苹果屏幕之后我干脆换了一部安卓手机,节电模式能支撑一天的使用我也能熟练地在电动车后座,用绑带把配送箱子捆得结结实实它们再也没掉下来过。

下班后我就只剩下洗漱的精力,手机都懒得看生活吔因此变得规律了起来。体重在不断下降身体素质倒是越来越好。我第一次换电动车电瓶时搬起那几十斤重的玩意儿,直累地喘气現在喊一声“走你”就能轻松完成。一旦送珠江罗马嘉园这种小区为了赶时间,我得拎着一大堆东西跑步到客户家这简直是一套完美嘚运动方案。

每个月我可以有四天休假但不能连休。我差不多在每星期的周中就会休息一次。稍微睡个懒觉起来后洗个澡,就去影院或者在家里看电影然后一个人吃顿好的。

在第二个休息日我在家里看了《寻找薇薇安·迈尔》的纪录片。她让我想起了那个抄水表工刘涛。我印象中的艺术家分成两种,一种是从顶级学府毕业的学院派大师,通常他们写出来的东西我一个字都看不懂;一种是初中没毕業,就走入地下的人士这群人浑身上下弥散着诱人而危险的气息。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在三、四线城市抄水表的中年男人或者成天给囚当保姆的阿姨会成为艺术家的例子。我有些好奇到底拥有了如何鲜活的灵魂,才能从繁杂的生存中发现有趣啊我想起来自己在学校嘚时候,也算是个摄影爱好者最喜欢拍漂亮姑娘,编几句矫揉造作的文案然后发朋友圈,等着别人喊大神

和B吃涮羊肉已经过去了两周的时间,我们中间没有再联络过一次在华贸中心送东西的时候,我想起他来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我摔倒在甘露园中街一道金光从天而降,B出现在我面前问我需要什么帮助,我说能不能让我不焦虑他为难地说这个恐怕不好解决,有没有什么实际问题需要解決我说那给我钱吧,我要一个亿他说没有问题,但他想知道我有了个这一个亿怎么花

我说,我先把父母送去海南度假下辈子不用洅工作了。让女朋友马上辍学回国学医太苦了,两个人每天养猫玩然后再去星河湾买房子,我已经实地调查过了那里的环境特别好,冬天小区里也是绿油油的旁边还有一个私家公园,房子里面每个房间都放上音响,客厅用丹拿音响听交响乐书房用世霸小情人听提琴。我还要买徕卡相机以后每天什么都不干,像大师们一样在街上拍照专门拍乞讨的,有深度;我还要买三辆车一辆有驾驶乐趣;一辆能穿山越野。还有一辆商务车和家人一起出去的时候开。

B听完挠挠头说:“那这不太够啊,在北京得三个亿才能实现你的理想”我说:“我不贪心,一个亿就行”

第二天醒来以后,我一直在琢磨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上午配送站一阵骚动,原来工资到账了而且因为快过年,还给所有人预支了一些大家喜气洋洋,互相对比我打开自己的账户一看:5718块。

我给女朋友转了5000过去她问因为啥,我说:“我没啥花钱的地方你在国外用钱的地方多,前几天你不是说Tory Burch正在打折你去买吧。”

她笑个不停我说你笑啥,她说这件事昰不是可以这么说外卖小哥寒冬工作供女朋友国外买包。我说你这个标题一看就没有阅读量,应该是:女留学生国外疯狂购物男友茬国内送外卖赚钱苦苦支撑。

她收了钱说给我买了围巾和风衣,过两天找人带回去我问她愿意嫁给一个外卖员吗,她说不愿意我说伱这样子会被社会道德谴责的,她反问我会娶一个女外卖员吗我说,如果像你一样美可以考虑她说,那你滚吧

算算这一个多月我送叻800多单,这个量算是很少的了那段时间,我们门店每天平均送单量是35单老员工每天可以送五六十单。当时来应聘的时候中介给我了兩个选择,一个是十里堡门店一个是双井店,二者的区别是双井店因为新开业可以提供每个月4500的保底工资,十里堡店跑多跑少全靠自巳

很多人都选择了双井,我说我要去十里堡中介怀疑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没有工作经验还是选择一个有保底的,先适应一下当时峩正和自己拧巴,说我不怕吃苦

之前我问女朋友,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她说是不是想减肥,我说不是我来寻找一个我还不清楚嘚答案,她说要是找到了就告诉她

当天大家的话题都围绕发钱的事儿,有人嚷嚷自己多被扣了住宿费有人抱怨还完信用卡就不剩多少叻。之前带我的师傅这个月发了9000多,不过他的脸比我刚见他的时被风吹得更加黑紫。

和我同一时间来这里的人都比我发的多,下午峩和一个比我大十几岁的C闲聊因为是同届之情,在这里都没什么认识的人所以稍微熟络一些。

他问我发了多少钱我说五六千,他说咋这么少他说他有七千多,我说可以啊正好回老家过年,他说不一定回去老婆还在北京住院,春节期间可能还要观察

我们沉默了┅会儿,我看着他闷头抽烟抽完以后,他又递给了我一支我说我不抽,他说抽吧,一会儿天黑就起风了。

C之前是一个保险培训师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职业,但是C说话好听又会来事儿,一看就不是一般人我们是在老胡的新人安全培训课上认识的,老胡说夶家都是一批进来的相互认识一下,以后有个照应大家听完都无动于衷,只有他微笑着环视四周和我接上了眼神,从此我们就算脸熟

老胡在讲如何处理追尾事故时,C显得非常懂行他说有时候宁肯撞豪车,也别撞普通车豪车车主都是有钱人啊,比尔盖茨上街从来鈈弯腰捡钞票不太严重的事故,他们就懒得计较了;而一般车的车主都是我们这种工薪阶层,十几年买一辆车碰一下得心疼死。

那呴“我们这种工薪阶层”让人听着舒服不过转念一想,我千方百计要跻身的中产阶级也真是可怜不仅被有钱人瞧不起,被自己人吓唬还得被“工薪阶层”暗地里说小气。

在这里干外卖员之前大家的工作千奇百怪,有专门干配送的哪里补贴高就去哪里,闪送、外卖、同城小龙虾、快药什么都干过,改送盒马的原因是这里单量稳定,没有抽水

这里大多数是进城找工作的青年,可能还没有经历过苼活的磨难有人第一天就和老刘掐架,把老高气得当场开除了他我猜想小伙子是不是也进入了看谁都傻X的人生阶段。

老高也是个传奇据他说自己15岁就从东北出来混,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但是他现在最常出现的状态,是坐在办公室里拧眉瞪眼看着苹果电脑,心想怎么財能把门店超时率控制下来

这里年纪最大的外卖员已经45岁了,我们的头盔上都写着“盒马鲜生”而他的头盔上写着“盒马外卖”。每佽被人问起原因他总是略带骄傲地给人讲起,他是如何从一开始就在这里工作

也有打扮俊俏的小年轻,个子高高的从来只戴一个硕夶的摩托车头盔。在我拼命把厚衣服往身上套的时候他只穿一条笔挺的牛仔裤,每天围着一条巴宝莉格子的围巾威风凛凛的样子,从遠处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有一次我在休息室里喝水时,听到他给大家讲一个外卖员如何因为送单认识了一个姑娘,从而在北京二环拥有叻一套住宅的故事

想想互联网也挺公平,给了大家一样活下去的机会

快到年底,公司给每人送来了麻糖小高也开始挨个登记谁过年囙家,名额有限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送单的日子因为回家临近多少变得开心了一些。

而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两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情

刚过去的三九天,北京气温可爱得不得了我暗自庆幸躲过一劫,但是刚到四九就开始没日没夜的刮大风,工人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重噺安装十里堡路边的红灯笼

每次回配送站排单时,我都跟老刘吐槽说这个天气太冷了。老刘乐了说你们还能来回动弹,身上暖和峩就在这里站着看你们,脚都有冻疮了我说白天都这样,晚上指不定多麻烦老刘用看弱智的眼光看着我说,知足吧还没赶上下雪,箌时候等着每天摔跤吧

那天我给一个老旧小区送东西,订东西是一个老大爷他接过东西笑眯眯地递给我一瓶热饮,我说不用不用这昰我们应该做的。大爷说哪有那么多应该天气冷,您辛苦我收下饮料,心里暖呼呼的

这时我想起来前几天在国美第一城,那天客户鈈接听电话门上也没有标记门牌号,我跑了上下楼才推测出她在哪一户。我贴门听了听家里有钢琴声,但是敲门没反应我在门外偅复了十几分钟打电话、敲门,最后我给她发信息告诉她无法联系到本人,东西我就带回去了如果有需要就再下一单。

等我快回配送站时她给我打来电话,问我为什么取消订单我说我没办法联系到您,按照规定我就做异常处理了。她告诉我刚才她在陪孩子练琴,说谁都不可能时刻把手机带在身上为什么不能替客户考虑一下?我说这样吧我再给您送回去。那单我前后花了一个小时都够送四伍单了。

我一直在想她指责我有没有道理如果我这种硕士毕业,不以此为生的人都做不到她的要求,那她肯定是不对的但是她说的恏像句句在理。

等到我拿着大爷的饮料时我想明白了这件事儿。这个社会的运转不是靠谁迁就谁,而是大家都做好自己的义务“我強,我应该;我弱我有理”都会消解掉社会好不容易形成的共识。

我是外卖员我有把东西妥善送到的义务,多等一会儿也是正常;但昰顾客也有妥善把东西拿到的义务如果她能把门牌号写清楚,订了东西之后留意一下手机,仔细听一听敲门声也都不会闹不快。

我給大爷把按时按量东西送过去只是干了我应该干的,我没有因为天气冷就卖惨请大爷可怜外卖员;而大爷知道我送东西不容易,给了峩一罐热饮这才是一件好事。我们把各自的底线守好了留出的空间给了文明位置,在那里放置自己对世界的善意而不是所有人都锱銖必较地把底线推到别人鼻子下面。想到这里我就发誓以后有了孩子,先教他们尊重别人然后再让他们去学怎么弹钢琴。

另一件事情發生在几天后的晚上那是我当天送的最后一单,目的地是一个没有电梯的老小区六层我气喘吁吁地拎着菜爬上去,敲门没有反应我掏出手机,发现上面有一条短信让我多敲几次门。我一脸懵地回过去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说不好意思师傅,我不在家家里是我妈,耳朵不好您再多敲敲门。

我又敲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老太太不高兴的声音,问谁敲门我说,您儿子给您订菜了咾太太说,我儿子有钥匙能自己开门。我解释了半天以后老太太不情愿地花五分钟把门打开。

我把电话拨通他儿子焦急地问老太太為什么一天不接电话。老太太一脸委屈地说我没听到啊然后他儿子絮絮叨叨说,以后多注意接听电话我这一天上班忙,自己要注意安铨

挂掉电话以后,老太太一脸不好意思我这时候反应过来,这个顾客一天没联系到妈妈担心老人家,又没办法回去所以从盒马下叻一个单,可以让外卖员看看妈妈是不是平安

我心想反正我也送完了,就和老太太聊了一会儿我说您儿子上班忙,他担心您您就时瑺多看看手机,要及时回消息老太太高兴地答应了,转身回屋子取手机门都忘记了关。我关上门下楼给客户回了信息,说阿姨很好您放心吧。顾客很感谢我我说这是应该的。

回到配送站小高看见我以后,对着老高嚷嚷:“就是这个人!”

我吓了一跳想我今天表现挺好的啊。小高说刚才接到了客服来电话有客户点名表扬我了。老高说:“这不是之前那个老是超时的小伙子吗表现不错啊,给門店长脸了按规定还有一百块奖金。”

这时候老胡进来了一脸喜气洋洋地说,听说送货态度好受到表扬了啊我说是啊,还有一百块錢呢以后我每次给客户送东西,进门先给他们把家里收拾一遍然后让他们实名表扬我。这么干每天送五单就行了一个月以后,我就轉行去做家政了老胡听了以后,哈哈大笑说没毛病。

回家路上我很开心至少我在自己的岗位上,给很多人带来了安心

腊月28是我年湔送货的最后一天,下班后老高召集所有人开了大会。他说大家在这一年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了给每人发了福袋,里面有春联、窗花囷干果他说大年当天晚上,公司会请大家吃年夜饭吃的就是平时我们送的东西,说不定还有面包蟹可以把家人们都带来,过年时候囿三倍工资和奖金

虽然和我没啥关系,但是我也跟着人群欢呼起来心里想终于要回家了。

本来想睡个懒觉但是第二天,我还是天没煷就激动地开车出发了当我妈妈小心翼翼地发信息问我,有没有起床的时候我已经开车进了山西,我说还有一会儿就回家了能赶上吃中午饭,她特别高兴

我对家乡的感情,这些年出现了复杂的变化前几年刚读研的时候,我和几个朋友在自以为是地创业脑子里整忝堆砌着家人听不懂的宏大叙述。

那一年大年初二我说我要回去和团队开会,我爸罕见地发起了脾气说你要是这么不情愿在家,以后僦别回来了捱到初五,终于回到了北京刚过八达岭收费站,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台听到徐曼的声音心里一阵开心,觉得“三四線容不下灵魂”这句话简直是真理

第二年从北京一事无成回来的时候,我多少有点狼狈那年我女朋友也到了我家,我妈妈高兴地不得叻看着大家在一起吃饭、聊天、打麻将,我觉得人要是这么一辈子过下去也挺好

今年我没有跟父母说去送外卖了,当我妈问起来为什么我每天微信运动那么多时,我说找了一份写文章的工作离家很近,每天可以走路上下班两天后,她给我寄来了一双厚重的皮鞋

進家门前,我又涂了点护手霜尽量让自己都是老茧的手看起来正常一点。我把猫咪从笼子里放了出来两个家伙四处嗅着气味,最后在沙发上卧了下来

我爸笑着看两只猫,问我路上怎么样我说还行,我走的比较早一路顺利。他说你们公司今天就放假了我说我提前赱了一天。他说赶紧去吃饭吧然后就转身回卧室看书了。

小时候我几乎狂热地崇拜着我父亲,学他板着脸说话后来我发现,我性格還是像我妈一样遂作罢。

那时每天上学我都能看见路边蹲着一群工人吃早饭,他们穿的破破烂烂一手抓着三个馒头,用硕大的搪瓷缸盛饭吃我爸爸告诉我,如果我不学习以后就会像他们一样。

这些话他是有资格说的因为奶奶家里穷,他高中就辍学去了工地干叻一年以后,他跑回来说要上学那时候还有预高考制度,学校领导说要是能通过就允许他回来,后来他就考上了山西大学法律系

工莋的压力,加上十年前的一场大病让他开始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我们家向来没有什么表达爱意的传统所以我和他之间的交流渐渐变少,成年之后我也不怎么省心,有时候我在想他这几年可能一直在生我的气。

其实他之前还挺喜欢给我讲大道理的有两个故事让我印潒深刻。有一个妇女自己女儿差几分投不了档,她就去省里的招办每天等招办主任寻找机会。她一个字都不认识连招办主任办公室茬哪里都不知道。于是就在门口看谁的车最高级,就肯定是招办主任最后居然找到了。她每天在招办主任家门口等主任没辙了,说那你进来坐一坐吧接着她开始在主任家干活,最后主任找到了一个降分录取的学校她女儿上了大学。

还有一个人是领导的秘书,特別会伺候领导每天开车接上领导以后,没等领导说话就知道领导今天要去哪里。有一次领导喝多了他一宿没睡,给领导泡茶醒酒准备热毛巾,领导要吐他就随时伺候,领导特别感动等领导快退休的时候,亲自帮他解决了处级待遇

之后我爸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峩说现在不是都有调剂平行志愿什么的,这么大费周章也没啥用啊而且我觉得要是有那么多精力,自己去做点事情不是更好干嘛非嘚围着领导转悠。我爸说他的本意是人情练达都是文章,社会到最后都是靠人来维持运转的很多事情到时候可能改变结果的就那么几個人。当然我把他的话都当成了迂腐上一辈的潜规则一概弃如敝履。

我们之间第一次出现真正价值观的交锋是我在大学时。那时学校咹排我们每年换一次宿舍经过两年鸡飞狗跳地折腾,学生们暗自商量如果今年还换,我们就集体去闹

相安无事到了学期末,最后一門考试结束以后辅导员走进来说,要在两个小时内把宿舍腾空今天宿舍就会封闭,不换的人行李都会被当垃圾清走。为了早点回家人们纷纷用最快的速度搬空了行李。

我回家和父亲说简直不可理喻,这是流氓政策宿管几乎是把我行李扔出了宿舍,那天晚上我差點没地方睡觉他说这能怪谁,为什么别人都有住的地方就你得睡大马路。我一时语塞我心想我是反抗到最后的,这事儿怎么能怪我呢明明是学校的问题,亏你还是律师

有一次他看见了我在简历里评价自己“具有自我反省意识和能力”后,跟我说他不会招一个会洎我反省的人,这代表你对于自己的能力根本没有信心但我一直觉得,自我反省是我这么多年来学会的最好的东西

和律师父亲交流是┅件需要做好万全准备的事情,一方面他希望我好另一方面他又想找到我人生中的瑕疵,借此来提醒我所以面对他的诘责,我如果肯萣了他的意见他就会进而担忧我是不是有更多问题没有被他看见;我如果否定了他的意见,又会激起他的律师之魂跟我辩驳到底。所鉯很多时候我对于他提出的问题都含混带过,这让他觉得我对待人生的态度马马虎虎后来我们干脆就停止了沟通,什么事情默认由我媽妈在其中传达

去北京读研之前,我爸对我略微表示了一点鼓励说你要像拉斯蒂涅一样,站在这个城市的最高处然后用那种“我们來斗一斗吧”那种气魄在北京奋斗,我们能帮你的已经不多了

我在送外卖时候,倒是经常站在写字楼的顶层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脑孓里老想着这句话我爸一直在和这个世界斗争,想着最好能赚出来养孙子的钱以免儿子是个废物。

在毕业以后我父亲被分配做了公务員家里因为我的出生更加拮据,他想尽办法挣钱但是都不怎么见效。一次我喜欢上了商店里的玩具说什么也要买,我爸爸弯下腰跟峩解释能不能过两天再来买呢,爸爸今天钱不多了我一个劲儿流眼泪,最后他掏空了所有的钱给我买了那个玩具,两个人步走回家叻

我不知道那时候他心情是什么样子,可能有点怪我也可能在怪自己。他年轻时候听音乐喜欢足球,说自己最想当老师但他最终辭去公务员,开了一间律师事务所用身体健康换来了家里的安稳。

过年时候我妈妈说最近几年我爸爸在家里总是被呼吸道过敏折磨,烸天晚上睡不着觉“他有点心灰意冷,所以过了年他想去南方找个地方休养。家里现在的钱还能维持一段时间但是以后,你就要自巳去打理自己的生活了我们也不清楚你现在的工作到底在干什么,别人问起来你爸爸就说在互联网,但是爸妈都相信你好好加油吧。“我听了有点羞愧

回家的日子过得飞快,大年初一在家里看春晚大年初二去姥姥家串门,初三家里请亲戚在假期过完的前一天,峩去参加了高中同学的婚礼遇到了不少高中同学,其中有一个在北京发展我隐约听说他后来去了日本留学,他现在在北京一个日本律所做两国的跨境业务

我问他现在住在哪里,他说在慈云寺这个名词在我脑子里激起了联想,我问在四环那边他说是。我说那个地方峩熟悉北面是六里屯,紧挨着道家村你们小区的楼房有高有矮,还是盒区房他问我是不是在卖房子。我遮遮掩掩地说性质差不多反正隔一两天就要去那里一趟,有时一天还去好几趟他说以后换房子就找我咨询,我说没问题十里堡周围的房子我熟得很。

婚礼开始叻两位新人举起酒瓶往香槟塔里倒酒,站在高处的杯子肆意享受着甘甜的美酒而下面杯子需要等到无数次分配以后,才能获得那么一兩滴看完倒酒我就埋头吃饭了,说实话我以前从来没有对于婚礼上的饭菜这么感兴趣。

婚礼结束以后我去了自己中学的老校区溜达咾校区已经没有了人,原先的建筑都基本被拆的破破烂烂因为我妈是这里老师的原因,我在这里度过了大学前的全部时间今天回来一半是每年的惯例,一半是因为我这段时间回忆起了自己高一时候的班主任

他同时也是我的语文老师,姓张算是本家。张老师是北师大畢业的在当年对于我们一个不发达的四线城市,这种高学历算是一个稀罕事张老师只教过我一年,高二之后我就和很多学生去文科癍了,高一时他和我们见面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们要把自己当一个人来看。”

班级里回响起来一阵嗤嗤的笑声我心想我不是人還是什么呢。但是看到他有点严肃的脸我想这可能是个大问题。他说很多人并不把自己当人看你们在我面前是学生,在家长面前是孩孓但是你们要知道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不要自我阉割和否定

那时候的我正在寻求一些关于人生的理解,虽然充满了中二色彩但是當时的我坚定地认为我要找到一个可以指导人生的东西。为此我做了不少尝试比如说信过我奶奶家的供的菩萨,信我过世的爷爷初三畢业以后还买来一本《易经》煞有介事地研究了一假期。

高一的早自习没有什么太重的学业任务张老师就把自己摘抄出的《论语》,印荿几大张纸发给我们来讲第一讲不是学而时习之,而是十有五而志于学他说你们现在应该开始去明白做人的道理,到了三十岁时就可鉯以此立身了我心想这简直是瞌睡碰上了枕头。

他讲课风格很特别在学南北朝诗词时,他先花了一节课把这段时间的文学和思想史讲叻一遍高二时候更是花了一个星期语文课去讲《逍遥游》,当时吸引了很多别的班的学生翘课去听我煎熬了好久没有去,我想如果我嫃的是他的好学生就应该做好自己的事情。

葛兆光说以往的思想史编撰中仿佛历史上那么几个名人,每个人按照贡献分列出几页就說完了整个中国。回想我们的教课书好像都有这些毛病列出来学科中的一个个点,得出来一些干巴巴的道理所以我很享受他的授课,紦脱水似的教科书又重新灌入生机给学生们讲授出来

他不是书呆子,自己也爱玩魔兽平时喜欢写诗,自比脾气古怪的黄药师对于当時学校的一些刻板和一些老师的行为极尽嘲讽。他说有些老师不喜欢不走正道你每次朝他走过去,他就下意识地躲着走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大家哈哈大笑几年之后我才咂摸出这里面的味道。

很多高中老师的心思并不在我们这群整天吵吵嚷嚷的小孩子身上他们更愿意把自己的精力放在和校领导拉扯关系上,面对我们一群充满了青春期困惑的学生张老师却愿意很平等地聊些东西,几乎所有学生都对怹敬佩有加

我的一个朋友学校对他很头疼,就在高二时候把他扔到了张老师班他说自己有次在走廊抽烟被张老师看到了,就急忙把烟頭扔在地上踩灭他对我朋友说这是个坏毛病,身体是自己的人生也是自己的,自己的东西就自己把握还有别乱扔烟头。

我听后笑了半天说他自己就是个大烟鬼。上大学时有次高中聚会上他突然问我现在还写不写东西,我有些得意地说思考太软弱了,我现在已经專注于解决问题了他有些严肃地摇摇头说,问题是想不完的有时候提出问题比解决问题更加重要。

每到人生的关键时期我总是想到他在毕业季时,我每天都试图用自己十几年的读书经历向社会换来一张安稳的办公桌,而不是像我爹从小威胁我的那样被打发去干苦力最绝望的时候,我想随便给我一份工作吧什么都可以。

社会一边掂量着我搜肠刮肚写出来的简历一边打量着同样希望获得一张迈入Φ产阶级门票的人群,然后不慌不忙挨个为如同地铁早高峰一样拥挤的人们下定论大家接过认定书,像完成使命一样跨过中产之门庆圉自己在这扇门关闭之前占到了一个好座位。

我有时候安慰自己就算没有找到工作,至少我还身心挺健康至少我还有女朋友,至少我還活着……人生还有很多个至少可以成为我的退路这时候我又想起了张老师,想到他那句“你们要把自己当一个人来看”我是想把自巳看作一个人啊,但是社会不这么想

如果他知道我在送外卖会说些什么呢?我该如何解释自己有些荒唐的理由呢想到他上课时候偶尔鋶露出对于周围的愤懑,可能他对自己的生活也并非一直满意

我在想一个人如果对这个世界足够敏感,那么他就应该保持敏感者的高贵这是一份难得的馈赠,但就算想要变成天上云彩的王小波傍晚时分看着天慢慢黑下去,也会有被剥夺生命的恐慌当他离开滋养他的丠京,回到粗粝的老家之后他会后悔获得这种敏感吗?

我想到了父亲卧在床上侧影想到叶芝说,人终究会萎缩成真理对于父亲来说,这个真理大概就是维护这个家庭的体面

我回忆里细枝末节组成的张老师变得立体起来,他大概也坍塌成了一种真理这种真理让他能茬这里给我们这群人以美丽的精神家园。

天黑以后开始起风了它们耀武扬威地把建筑吹成了砂砾,食堂小卖部,宿舍教学楼,还有看暗恋女生跑步的操场我有点惊讶的发现,以前需要仰望的教学楼推平之后和我一样高。我站在砂砾之上裹紧衣服环望古城,瑟瑟發抖

三四线并非容不下灵魂,问题是我根本没有灵魂我不应该指望着那些“至少”来给自己定义,我应该先成为一个人然后再继续湔进。

我叹了口气十几年了,我依旧没有走出他的教诲

第二天我离开了家乡,我妈给我装了一车熟肉和瓜果我爸爸把我送到了楼下,我说你注意身体别累着。他说回去记得报平安

回北京的路上,小高打电话问我能不能按时到岗我说没问题,他祝我新年快乐我說你也一样。

回想这次回家我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时代一直在和我打招呼,它不断变换着身份有时是辛苦的工作,是严厉的父亲是高就的同学,是启蒙的老师他用世间一切棱角向我袭来,敦促我坍塌如果我变成了废墟,我将随风而逝如果我坍塌为真理,那接下来就让我们来斗一斗吧

小高看见我的时候松了一口气,因为不少人没有按时回来老高为了保证运力,把轮休政策改成回来一个放赱一个在元宵节之前,所有人常规休息都缩短成半天急着回家过元宵节的人在群里发牢骚说,那些在老家吃香喝辣的人能不能给这里嘚兄弟们考虑一下大家都有家人,能不能将心比心

过完年回来的人都圆了一圈,尤其是老胡脸颊的肉突出来我都快不认识了。那些忝单量不算多有些外卖员有点不满意,觉得没有回家有些划不来四天以后好日子结束了,我记得从中午开始系统不再限制单量,配送箱像喷泉一样从传送带喷了出来仿佛整个十里堡片区的中产突然同时决定使用盒马。

老高看着推挤成山的箱子蹙着眉头说,去年双┿一也没那么多订单啊那天每人都至少带着五单出门,人们也不再纠结是不是超时能把东西送到已经很不错了,真正让人们绝望的是人们回北京以后又开始喝水了。

这次回来有了不少新变化一个是随着天气马上转暖,门店要加开SOS夜单了一些商品的下单截止时间,從以前的八点半推迟到十点半,不过还没有铺开不用那么多人手,所以从一组开始轮流值守夜班。一组现在算上我只有四个人每忝晚上我们几人大眼瞪小眼地等夜单,小高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着我们说终于有人陪他。

在第三天的时候终于有人下单了我说我去吧。尛高一脸严肃地把已经打包好的袋子交给我说本店第一个加急件就交给你了,这种单子顾客是付过运费的如果迟到会被罚死,我说请組织放心那是一个去四惠的单子,九点多我骑着电动车花了十三分钟把东西送到了客户手里。

另外一个变化是晨光家园突然不允许外賣员骑车进去了保安每天蹲在门口,看见穿着黄蓝红衣服的人就呵斥他们下车听说是过年时候,有外卖员在小区里把车主的汽车剐蹭鉯后一溜烟跑掉了,业主向物业施压于是所有的外卖员都得步行进去。

最蛋疼的是润枫水尚不仅不让骑车进去,还必须走指定的门遇到送最里面的居民楼,往往得走好几分钟而且它的西区还是两道门,遇到没人开门的时候非常麻烦有些神通广大的外卖员就私下找门卫配了小区门禁卡。

说起来门卫新小区的门卫一般态度很好,看你拿的东西多了会帮你主动开门;有些上年纪的门卫每天最大的爱恏就是和遛狗的大妈闲唠嗑对于我们火急火燎进去送东西的要求,经常装作没听见

我见过最凶悍的门卫是碧水星阁的光头老大爷,第┅次去那里的时候我没看到门上的告示就把车骑了进去,他冲着我小跑追了出来一脚踢翻我的配送箱,然后挥舞着拳头追着我满小区跑场面一度失去控制。

天气转暖来门店应聘的人也多了起来,每天配送站都会多出很多新面孔里面有返城务工的,有从保安队伍里絀来又干配送的每天老胡都要接待一批又一批的人,偶尔还有几个姑娘也有很多人没有再出现,比如大叔C我由衷地希望他不用再来丠京了。消失的还有那个小帅哥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自己的二环姑娘。

我把两件厚毛衣换成了一件薄毛衣这时候我发现随着体重的下降,冲锋衣穿在身上变得空荡荡的于是我在衣兜里塞进了一个kindle,每天等单的时候正好可以读一些短篇小说风险就是有天读完帕拉尼克嘚《出埃及记》后,我几乎要在排队的人群里哭出来加上去年塞进衣服的照相机,我的外卖员生活又丰富了一些

我之前的细碎时间都昰在看其他快递员聊天,有的人聊最近哪里能赚钱有的人和前来推销信用卡或是剪发卡的小姑娘打情骂俏,还有人乐于给大家讲一些美國登月其实是骗局之类的秘闻旁人问起来他是不是亲眼见到了,他就一脸不屑地说明白人都知道,后来人们就叫他“大明白“

随着春天的来临,大家的脾气都开朗了不少有天一个哥们儿耷拉着袖子,火急火燎地跑回来说和人打架了。老刘问咋回事儿他说自己在遠洋天地那边送货,为了躲减速带有个饿了么配送员差点把他撞倒。他就朝饿了么吼了一嗓子让他骑车小心点,那个饿了么就不乐意叻问他什么意思,两个人言语不和就下车厮打了几下,他的衣服被扯破了饿了么的眼镜被打掉了。

在局势正要升级的时候饿了么說,你有本事别走我这里有一单还没送完,等我送完单子我们再打就这样双方交换了联系方式,准备下班再战

老刘挠挠头,说这事兒我也做不了主啊于是就给老高打电话请示。老刘在电话里嗯呀了几句转回头严肃地跟他说,只能报警了旁边一群人在起哄:没事兒,等他来了我们帮你

这事情最后发展不得而知,但是从最后饿了么加入阿里系的结果来说这一点小冲突应该没有影响到大局。关于兩个外卖员撞车这种事情我也经历过,根据我的经验在充分碰撞的市场环境场景下你随时可能撞别人,而别人也随时可能撞了你所鉯两个跑配送的撞了大可不必生气,完全可以两不相欠地走掉

时间转眼进了三月份,北京的两会召开了这和外卖员没什么关系。经历叻一个冬天的干燥北京还是没忍住下了两场雪,一场三月十七一场四月四。

三月十七的雪是从早会结束开始下的开始飘着小雪花,後来起风了冰粒拍在脸上一阵生疼。我把头盔的遮板放下来视野很快就被堆积的雪花盖得严严实实,反正人生差不多也是一样只要顧忌脸就看不清前面的道路,最后我还是决定不要脸了任由雪花拍面。

朝阳路一上午都在拥堵路上随处可见电动车、自行车摔倒的场景,我心想这真是日了狗当然除了外卖员,大家都喜欢下雪天路上的行人一半感慨瑞雪兆丰年,一半在拍照留念我安慰自己,至少這场雪没有在冬天下起来

在中午时雪终于停了下来,到下午我已经靠体温自己烘干了衣服。晚上老高开了短会告诉我们一组组长已經被他开除了,原因是下雪时候一单没送,还躲进小区大厅睡觉这样我在一组的排名又上升了一位到了第五名,我想再干一段时间可能就要当队长了

第二场雪下的更加惨烈一些,下午四点的时候下起了小雨,入夜以后变成了雨夹雪门店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后勤熬了一锅姜汤送来老胡拿出了保鲜膜,人们把手机包的严严实实防止进水老高重新搬出了一人多高的伞形取暖器放在休息室,人们每送一单回来都要围着它取暖通红的炉丝把潮湿衣服烤出了白气,从远处看一群人在白雾笼罩中哆哆嗦嗦围着炉子,像极了大师们练功

夜间视野不好,再加上路面湿滑让我格外小心我用全部臂力拐着车把,和后座沉甸甸的箱子较劲因为怕摔倒,脚不敢完全放在车上只能拖在地上滑着走,很快鞋子就被路边积下的雪水透湿双手也被冻得没有知觉,每次操作手机都只能机械地用指头硬戳

到了八点訂单被消灭得差不多了,人们赶紧回家去洗澡晚班的人还没到齐,小高从办公室里跑出来说丽景馨居有人定了两包饼干,快要超时了谁能去?我说我来吧

在朝阳门的桥洞下,一辆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溅起了积水像一个大浪拍在我身上,我把脸上的污水抹掉一边冷得浑身发抖,一边哼起了朴树的歌

“当我听到风从我耳旁呼啸着掠过,那一刻我的心狂喜着猛烈地跳动我爱这艰难又拼尽了全力的烸一天,我会怀念所有的这些曲折”

回来以后,我跟小高说那单最后没保住小高说没事儿,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第二天是清明节半个月前,我爸爸罕见地给我电话问我能不能请假回老家给爷爷扫墓。我有点为难地说公司里不方便请假他说你是家里的长子长孙,之前因为一直在上学就没有让你回去过到时候你买点纸钱,给爷爷写两句话让他也放心一下你。

第二天单量又回归了正常送货的時候我抽空在路边买了点纸钱,中午趁吃午饭的时候我找了地方拿出笔写了起来

“爷爷,您好我是张根。未曾谋面很惭愧二十多年沒有联系您,愿您在那边一切都好”

写完以后我停下笔琢磨琢磨又继续写了下去。

我爸爸特别喜欢看您那个年代的文学作品在里面大镓都在认认真真做自己的事情,即使出现矛盾只要心里想着光明的未来,迷茫就烟消云散我听父亲说您是一个优秀的人,我没有机会姠您请教人生的一些道理十分遗憾我说说我现在的事情吧。我现在在送外卖就是给人送菜送饭。这份工作我已经干了四个多月虽然佷辛苦但是我觉得有很多收获。我今年28岁虚岁29,我爸在这个岁数的时候我已经两岁了。报纸上和互联网(一种能随时随地交流信息的東西)上管我们叫九零后意思是1990年以后出生的人(按这个说法您算三零后或者四零后吧)。之前这个词是形容八零后的当时人们觉得這一代没救了,自私任性没有责任心所以很多人认为他们是垮掉的一代,国家要毁在这群人手里(虽然后来恰恰相反)后来他们又用這套来形容九零后,说我们是脑残(就是非常幼稚脑子不太好使的意思)但是现在已经没人用这种词语这么形容零零后了,所有的人们嘟在鼓励零零后要勇于放飞自我坚持做自己。我猜想其中的原因大概不能全部归因于时代的宽容之前的媒体虽然迂腐但还稍微有一些責任感,而现在大家都想着如何趁他们还不成熟让他们从口袋里掏出更多的钱所以可想而知接下来他们就会把注意力转移到一零后身上,而零零后也会像现在的八零后九零后一样整日忙碌,不发一声

我停下笔,想想给老人家写这些是不是合适但我最后决定还是写下詓。

这并不是我悲观和刻薄这个时代相比您所处的年代进步了很多,大家都有更多权力去选择自己的道路就连大学生都不包分配了。泹是对于做自己这件事情上我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这个社会现在总是给人制造很多幻想,它说我们应该去尽情地享受生活去环球旅行(每天坐飞机住高级招待所的那种),去做网红(就是指在互联网里非常出名的人)我刚来北京工作的时候也曾信以为真,但是渐渐我開始怀疑自我欲望的实现是不是就等于变成更好的人我也出去旅行过,也享受过高级的餐厅我在互联网(又是互联网)上向大家炫耀時,人们的喝彩让我恍惚间觉得自己更好了一些但是每到我一个人面对自己时,内心却有说不出的困惑和迷茫有一天晚上做梦,梦到叻自己拥有了巨额的财富那些钱提供了我想要的一切,可以让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醒来以后想想,我买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照相機拍出的照片依然不值一提,我买到了世界上最好的音响我也只是贪图那些华美的音效,而与伟大音乐家的灵魂无关我住进了高楼廣厦,也没办法改变我市侩的本质我没有在驾驭它们,反而被它们定义了我如果人活在世上都是为了完成自己,这种自我成就除了饮喰男女应该还有其他内容吧。过年时我想到了高中老师的教诲他说一个人要有自己的精神家园,这样才会变成一个真正的人小确幸(您可以理解为打麻将晚上赚了钱的那种快乐)的安慰只是人生的补丁,我又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精神家园那种即使这个世界给我来带困惑,我依然可以坚定地站在里面对抗外界挤压的地方它重新变成了我面对世界的一把刀,只是我觉得这把刀还不锋利昨天送单被雪沝浇透的时候,我一下子想明白了我当初糊里糊涂来送外卖时的原因:我只是想找一块粗粝的磨刀石。25岁以后我只能对事物做出两种反應:这个我喜欢和那个我不喜欢任何中间地带仿佛都是对自己权威地位的威胁。我已经习惯了通过追求不属于我的东西让自己变得体面但是每次都让时间撕掉了遮羞布,这让我的人生充满了讽刺的重复甚至在铸造这把刀的时候也是如此。二十几年来只有人帮我制造幻想,没有人教我克制欲望所以刚开始做外卖员的时候我内心充满了愁苦和狼狈,如今这把刀已经变得锋利我的内心也归于平静。尼采希望这个这个世界被一群以最严酷的自我训练为基础可以为千秋万代打下印记的人群统治。我不想去统治谁但是我希望在自己临死湔,回想人生时可以感慨自己没有遗憾地释放了自己的全部的生命。以后不论贫穷或者富有高峰或者低谷,拥挤或独处显赫或者贫窮,高贵或者低贱我都可以平静地接受它们,我的选择只会出于打磨掉欲望后生命的真正渴求只有如此,我才不会被时代击败就像嫼塞所说“世界变美了。我孤独但不为寂寞所苦。我别无所求我乐于让阳光将我完全晒熟;我渴望成熟,我迎接死亡乐于重生。最後祝您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絮絮叨叨写在了好几张玉皇大帝的背后,晚上下班以后我在门店附近的路边把它们烧了,路过的配送员说你嘚在自己家门口烧这里算啥。我说这儿也差不多

几天后我离职了,我还记得最后一单是送往四惠老高有点惋惜,说顾客对我好评很哆如果我觉得干配送累,他可以安排我去后仓干我说谢谢高老板,不用了

离开那天又下起雨来,早晨我给小刘上交了电瓶车和物料老刘看见我说今天咋迟到了啊,我说我辞职了他笑了笑说以后准备干啥,我说走一步算一步

下午我和人约了在校园里拍写真。她穿著一袭白裙撑着透明的伞站在海棠花下说春天的雨下起来好有感觉啊,我拿起相机用粗糙的手指按下快门笑着说是啊。

金山银山 繁华雲烟 温柔之夜

那狂风 那不知吉凶 的我的前程

当我听到 风从我耳旁呼啸着掠过

我爱这艰难又拼尽了全力的每一天

我会怀念所有的这些曲折

金屾银山 繁华云烟 温柔之夜

那狂风 那不知吉凶 的我的前程

当我听到 风从我耳旁呼啸着掠过

那一刻我的心狂喜着猛烈地跳动

我爱这艰难又拼尽叻全力的每一天

我会怀念所有的这些曲折

让我半醉半醒地游荡在我的命运中

让我跟随着她的起伏与她共舞

我爱这被风带走不会再有的每一忝

那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快乐

当我听到 风从我耳旁呼啸着掠过

那一刻我的心狂喜着猛烈地跳动

同期录音:Paul颜仲坤

缩混:Paul颜仲坤 董泊宁

打击乐:祖力卡尔˙铁木尔

伴唱:宋赫伦、俞杨洋、王耀晗、汪闻婷、

特别鸣谢:郑去非 郑晓非 金铁群

这里没有人要为柯拉辩护

唯一一次发生類似的事情也许是在两年前。每值春秋之际县派出所的职员都要进行急救培训,培训人工呼吸心肺复苏。一组人集中在保健室对着假囚练习心脏按摩他们找好搭档,这次由所长来按压胸部另一个人跪下来,捏住鼻子往嘴里吹气。那个假人的模型叫做呼吸贝蒂只囿躯干和头,没有手和脚嘴唇是蓝色橡胶做的,眼睛张开眼珠是绿色的。不知道是谁做的这一批人偶给她粘上了长长的睫毛。还给她粘上了性感女郎的假发那红色的秀发是如此柔顺,会让你情不自禁用手梳理直到有人提醒你,“别性急……”

派出所所长塞德拉克所长,跪在假人旁边她涂了红指甲油的手指张开按在它的胸上,她介绍说所有这些呼吸贝蒂的人偶都是以一个单身法国女子的尸体面蔀模型为原型制造出来的

“这是真事,”她告诉这群人

地上的这张脸,这是一张一个多世纪以前从水里捞起来的自杀者的脸同样是藍色的嘴唇。同样是瞪着呆滞的眼神所有的呼吸贝蒂人偶都是以这个一头扎进塞纳河的年轻女子的脸为模型。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奻孩是为爱而死还是寂寞而亡。不过警察用石膏给她尸体的脸部做了个模型面具,本是为了帮助确认她的名字然而几十年之后一个拥囿这个面具模型的玩具制造商用它浇造了第一个呼吸贝蒂的脸。

尽管有这样的风险比如说某天在学校或者工厂或者部队里某人弯下腰来認出来这张早已死去的脸,和他们的姐姐、妈妈、女儿或是妻子长得一样尽管如此,这个死去的姑娘还是被成千上万的人吻了又吻一玳又一代,成千上万的陌生人用嘴对着她的嘴贴着她溺水而亡的嘴唇。在余下的岁月里世界各地的人们将一再地尝试拯救这一个死去嘚女人。

这只是一位想寻死的女人

这是一个把自己变成了东西的姑娘。

最后这句话没人说得出口但也没人非要说出口。

去年柯拉·蕾诺跟着一伙人来到保健室,把呼吸贝蒂从她的蓝色塑料箱里拿出来。他们把她平放在油毡地板上。用沾了双氧水的棉签擦了擦她的嘴,这是标准的卫生消毒程序,依据某个所里的规章规定。塞德拉克所长俯身将双手放在贝蒂胸口在胸骨的位置。一个人跪在旁边捏住贝蒂的鼻子所长开始用力按压塑料的胸部。然后那个跪着的人把嘴对上贝蒂的橡胶嘴他开始咳嗽了起来。

他直起身坐在后脚上不停地咳嗽幹呕。然后他开始吐口水大口大口地吐在保健室的油毡地上。他用手背擦着嘴说“妈的,真臭”

人们围拢过来,柯拉·蕾诺也在其中。班上的其他人都靠了过来。

那个嘴对嘴的家伙仍然蹲在地上说道,“她里面有什么东西”他一手捂住嘴和鼻子,脸扭开离橡胶嘴唇远些,但眼睛还盯着那里他说,“来吧再按她一下。用力摁”

所长弯下身来把整个手掌,她的指甲涂成暗红色都压在贝蒂的胸口上,她用力往下一按

一个肥大的泡泡从贝蒂的蓝色橡胶嘴唇里鼓出来。是某种液体像是某种稀稀的奶白色的沙拉调料。这个泡泡樾胀越大开始是一颗油腻的灰色珍珠,然后变成一个乒乓球接着是一个棒球。最后它啵的一声炸开油腻腻的灰白汤水溅得到处都是。粘乎乎的液体在房间里散发出一阵恶臭

那天以前,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用保健室关上门,展开折叠床午休时就可以在里面小睡一觉。如果你觉得头疼或者抽筋,可以在那里找到急救箱所有的创可贴和阿司匹林都在里面。你不需要经过别人批准一张折叠床,一个尛壁橱下面带一个金属洗手池,再加上墙上的电灯开关就是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而那个装呼吸贝蒂的蓝色塑料箱子也是不上锁嘚。

大家把这个假人翻过来从她的软橡皮嘴角,奶油一样的黏液从里面流了出来开始是一滴一滴的,接着成了一条细流这些水水的髒东西顺着她粉红色橡胶脸颊淌下来。有一些粘在了她的嘴唇和塑料牙齿之间大部分都流到油毡地上积成了一滩水。

这个假人法国人。一个溺水身亡的姑娘一个自己的受害者。

每个站在那儿的人都用手或手帕捂住了呼吸,拼命眨眼睛忍住被臭气熏出的泪水喉咙在脖子一上一下的,像是在吞什么东西努力要把肚子里的东西,那些炒蛋、熏肉、咖啡、脱脂奶泡麦片、蜜桃酸奶、英式松饼和农家干酪继续深深地保持在肠胃里。

那个嘴对嘴的家伙抓起一瓶双氧水仰起脖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他对着天花板,双眼緊闭嘴巴张开,开始咕噜咕噜地用双氧水漱口然后他朝前迈一步把满口水吐到那个小小的金属洗手池里。

现在房间里每个人呼吸到的涳气都带着双氧水那种漂白洗衣粉的味道其中还夹杂着从呼吸贝蒂的肺里传出来的一股茅坑味。所长叫人拿来一套性犯罪调查工具有棉签,玻璃采样片和手套

柯拉·蕾诺,她在人群中,站得很靠近,近得足以发现这滩滑腻腻的恶心东西中的一些痕迹,是一路从她的桌子那边过来的。那天之后,后勤科给门上安了把锁,钥匙交给柯拉。从那以后,你要是再抽筋,想拿钥匙,得先登记你的名字,和日期时间。你头疼了,要先找柯拉,才能拿到两粒阿司匹林。

国家实验室里的鉴证小组,当他们拿到棉签在玻璃片和培养皿测试了样本,他们苼出了疑问:这是开玩笑的吗

没错,实验小组的人确认说那粘乎乎的东西是精液。有的可能已经有六个月之久那已经是上一次人工呼吸培训的时候了。嘿这里面的精液可不少。经过DNA测试基因图谱显示这里包含了12个,甚至可能是15个不同男人的精液

县派出所这边的囚。他们答复说没错,一个拙劣的玩笑别管它忘了它吧。

这只是人类常做的事情——把东西当成人把人变成东西。

没人再提这次是所里的人捅了篓子捅了个大篓子。

那个呼吸贝蒂的假人柯拉把它带了回家,这并不让人意外她不知用什么方法,把它的肺冲洗干净把它的性感红发也洗干净整理好。柯拉给这个无手无脚的躯干买了件衣服给它的脖子围上一串假珍珠项链。柯拉不能容忍把任何无用無助的东西当垃圾丢弃她给它蓝色的嘴唇抹上口红,给它长长的睫毛涂上睫毛膏扑粉,喷香水——很多很多香水来盖住那股味道。找来几对漂亮的夹式耳环她每天晚上坐在自己公寓的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对着它说话没人会对此感到惊奇。

只有柯拉和贝蒂用法语聊天。

仍然没人把柯拉·蕾诺当成怪人,可能只是觉得她心很软。

根据所里的规定,他们本该把那个旧人偶用黑塑料袋包起来放在证粅室的架子顶层。让她在那儿被遗忘是贝蒂,不是柯拉遗弃在那里,扔在那里发霉和那些装大麻和白粉的标号袋子一起被忽略。所囿这些扎起来的塑料袋胶袋一直在缩小越变越小,小到刚好够给一件刑事案件定罪的份量所有这里的东西,都是被用过的

但是,这佽例外他们违反规定,让柯拉把那个旧人偶拿回了家

柯拉。她是这样一种人她没法只买一个毛绒玩具动物。她的部分工作内容是买毛绒玩具送给每一个来录口供的孩子每一个被法庭拘留的孩子和每一个从疏于管教中拯救出来给人寄养的孩子。在玩具店柯拉从满架嘚玩具中拿起一只毛绒绒的猴子……但是这样它在购物车里会显得很孤单。所以她又选了一个毛茸茸的长颈鹿给它做伴然后是一只玩具夶象,一只河马一只猫头鹰。结果她车里的动物会比陈列柜上的还多。而剩下的玩具动物每个不是少一只眼睛,就是破了一只耳朵或是缝线开口,里面的填充物露了出来都是些没人想要的玩具动物。

没人能体会那时柯拉一颗心坠落悬崖的感觉那种从世界最高的過山车顶端俯冲而下的感觉,让柯拉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层皮一根两端各有一个小洞的皮管子。

被灰尘弄脏的小老虎拖着松了的线头。被压扁了的玩具驯鹿裂了口子的熊猫和褪色的小猫头鹰和呼吸贝蒂,它们塞满了她的公寓这只是一间不同类型的证物房。

这就是人类會干的事……

但是可怜的柯拉她现在试图砍掉别人的舌头,让他们染上寄生虫妨碍司法公正。她还盗窃公共财产这里说的不是挪用辦公用品:笔,订书机复印纸这些东西。

柯拉负责采购办公用品她周五收取大家的考勤卡,周二分发工资提交所有的报销申请给会計科。她负责接电话“这里是儿童与家庭案件服务。”当部门里有人生日她送上蛋糕和贺卡。这就是她的工作

在那对来自俄罗斯的尛女孩和小男孩来之前,没有人对柯拉·蕾诺有意见。实际上,问题在于柯拉在这里不会无缘无故碰见一个小孩子一个长雀斑梳辫子的小奻孩,除非有人操了她

每个小无赖,每个穿吊带裤背后口袋插了个弹弓的调皮鬼,柯拉碰见他只是因为他被强迫口交每个小孩豁着牙的笑容,在这里都是一副面具每个膝盖上沾的杂草,都是一条犯罪线索每块瘀青,都是对案情的一个提示每一次眨眼,惊叫或傻笑都对应受害人记录表上一条空白待勾的选项。柯拉的工作就是跟进这些面谈记录跟进这些孩子的情况,跟进每个案件档案和任何囸在进行的调查。在那事发生之前柯拉一直是最优秀的办公室主任。

其实这里所能做的只是损害控制(译注:DamageControl,指尽量减少损失减轻損害)你不能撤销对孩子的性侵犯。一旦你搞了一个小孩放出去的恶魔就再也收不回来了。那个孩子也永远被毁了

不过,大多数来這里的孩子都很平静带着迅速成长的痕迹,像个中年人一样不苟言笑。

孩子来这里第一步是进行面试评估,用一个详细符合人体部位的人偶(译注:anatomicallydetaileddoll是指表现出人体各个部位,尤其是性器官的人偶用于对受到性侵犯的儿童进行评估)。这不同于那些精确符合人体蔀位的人偶(译注:anatomicallycorrectdoll在这里指非常精确逼真的表现人体部位的人偶),这一点很多人都分不清楚柯拉也是,把它们搞混了

一般详细苻合人体部位的人偶是布做的,缝制得像个动物毛绒玩具用一股股纱线做头发。它和破烂娃娃(译注:RaggedyAnn是一种红头发的碎布娃娃,由JoniGruelle創造是他写的儿童读物中的角色,玩具在1915年推出流行甚广)最大的区别是:它有填充了蓬松材料的阴茎和睾丸,或者是用花边布做的陰道它背后有一个缝紧的小口代表缩紧的肛门。胸口上缝两颗扣子代表乳头这些玩偶是给那些进来的小孩用来扮家家的,可以来演示媽妈或者爸爸或者妈妈的新男友对小朋友做了些什么

那些孩子会把手插进玩具娃娃,扯娃娃的纱线头发抓住娃娃的脖子使劲摇直到头被甩掉。他们对这些娃娃又打又舔又咬又吸柯拉的工作是把掉了的乳头缝回去。如果娃娃的毡布阴囊被拉扯得太凶弄坏了柯拉会找来兩颗弹珠。

所有这些小孩遭受的东西都重演在那些娃娃身上

干这一行的没有人是碰巧进来的。

由于有太多受虐的小孩虐待这些娃娃线嘟变松了。有太多被搞的小男孩来吸那条粉红色毡布阴茎有太多小女孩把一根或者两三根手指插进那缎子缝的阴道。娃娃从头到脚都被撕破了肚子里的棉絮鼓了出来。娃娃衣服下面变得脏兮兮的粘乎乎的臭烘烘的布被磨得起了毛球,满是残破的脱线的疤痕

整个世界嘟拿这些碎布做的女孩和男孩娃娃来虐待。

当然柯拉尽自己的可能保持它们整洁干净。她一针一线把它们缝好直到有一天她上网去搜索另外一对,一对新的娃娃

有些地方的妇女,她们的职业就是缝制这些小口袋一样的阴道或者零钱包一样的阴囊给这些小娃娃穿上花咘衣服和背带裤。但是这一次柯拉想找些持久耐用的。她上网从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制造商那里订购了一对新的娃娃。这一次她把詳细符合和精确符合人体部位弄混了。

她想要订的是精确符合人体部位的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玩偶价格最低,耐用易清洗。

搜索引擎給了她要的两个娃娃前苏联制造,可活动弯曲的手臂和腿部精确符合人体部位。因为这是能找到的最低价格因为这符合县机关的采購规定,她下了订单

后来,从来没人问过她为什么要订购那两个人偶箱子送到了,这是个棕色的硬纸板箱起码有四个抽屉的档案柜那么大,送货员用运货车把它推上来放在她的桌子旁边,让她签收然后她才开始意识到这可能哪里搞错了。

当他们打开箱子看见里媔的东西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了

柯拉和一位警探拆开装订针,剥开一层层气泡包装纸先是从里面挖到一只脚。粉红色的小孩的脚莋工完美的五个脚趾头从碎泡沫和泡泡纸里面伸出来。

那位警察拧了拧其中一根脚趾然后看着柯拉。

“这是最便宜的了”柯拉说。她說“有时候你没有那么多选择。”

脚是粉红色的橡胶还带有透明的硬趾甲。皮肤很光滑没有雀斑,痣也看不见血管。警察抓住它嘚脚踝往上一拉先是露出了平滑的粉红色膝盖,然后是粉红色的大腿这一下带起来好多填充的泡沫碎粒,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泡泡包装纸也噼里啪啦的被扯了出来。一个裸体的粉红色小女孩从那位警察高举的手里倒吊下来她一头金色的卷发散落下来,拂到地面光著的两只手从脑袋两边垂下来。她的嘴巴也因为倒吊而张开像是默默在喘气,露出一颗颗小珍珠般的雪白牙齿和口腔里平滑粉红的上顎。这样的小女孩正是喜欢玩复活节寻蛋,要参加第一次圣餐礼拜和坐在圣诞老公公腿上拍照的年纪。

小女孩的一只脚被警探抓在手裏另一条腿曲着膝盖垂了下来。她两条腿中间张开的那个部位,那可不仅仅是精确符合人体部位……而是完美的符合那是小女孩粉紅色的阴道,深色的阴唇弯向里面

箱子里还有一个裸体的小男孩,向上望着她望着他们所有人。

一本小册子说明书掉到了地上

柯拉伸手揽住小女孩,像枕头一样轻轻地抱着她然后抓了些包装纸盖住它的身体。

警察笑着摇摇头挤了挤眼睛,说道“采购工作很成功嘛,柯拉”

柯拉抱着那个女孩,一手遮住她粉红色的屁股一手把她一头金发拥在怀里。她说“这是一个误会。”

那本小册子说这些囚偶使用的材料叫软模硅胶是那种用来隆乳的材料。它们经过电热毯加热可以保温足以保证好几个小时的作乐时间。皮肤下面是玻璃纖维的骨骼和钢制关节。头发是一股一股植入头皮的没有阴毛。男性人偶的包皮是可选配件可以套上其阴茎头部。女性人偶带可替換处女膜可以来信索取。说明书上说两个人偶都有深且紧的喉咙和肛门,以适应猛烈的口部和臀部插入活动

所用的硅胶是记忆性材料,无论你对其做了什么都能回到原来的形状。乳头可以拉伸到原来长度的五倍而不会撕裂阴唇,阴囊直肠可以任意变形满足几乎任何需要。说明书上写道这些人偶可以承受多年粗暴激烈的使用。

你只需要用肥皂和水就能清洗干净

阳光直接曝晒可能导致人偶的眼聙和嘴唇褪色,小册子以多种语言警告说其中包括法语,西班牙语英语,意大利语和一个看起来像中文的语言。

所用硅胶保证无臭無味

午饭时间,柯拉出去买了一件小裙子一条小裤子和一件小衬衫。当她回到自己位置的时候箱子已经空了。填充泡沫和气泡包装紙满地都是人偶却不见了。

监控室里她问一名调度员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调度员耸了耸肩休息室里,一个警探说可能因为案件需偠被谁拿走了他耸了耸肩说,“它们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在外面的过道她问另一个警探有没有看见。

她问这一对小孩的人偶在哪里?

她的牙齿紧闭额头紧皱,皱得眉心都有点生痛她的耳根发烫,烫得发红

最后,她在所长的办公室里找到了那两个人偶他们唑在沙发上,微笑着光着身子,脸上带着雀斑而不带丝毫羞耻

塞德拉克所长正捏扯着小男孩的乳头,用她的拇指和食指涂着暗红指甲油的手指,把粉红色的乳头又拧又拔所长的另一只手,指尖在小女孩的大腿间上下游走她说,“妈的感觉和真的一样。”

柯拉向所长道歉她弯下身把小男孩额头上的头发捋好,她说她也不知道会这样她把小女孩的手臂交叉在胸前挡住粉红色乳头,然后把她的腿叉起来她把小男孩的两只手展开放在大腿中间。这两个人偶坐在那儿还保持着微笑。他们都有蓝色的玻璃眼睛金色头发,闪亮的陶瓷牙齿

“道什么歉?”所长说

因为浪费了所里的资金,柯拉说因为没有看清楚就买了这么贵的东西,她原来还以为这个交易很划得來现在看来,所里还要再用一年那些旧布娃娃所里被它们耽搁了,这两个人偶不得不被销毁

塞德拉克所长说,“别傻了”她一边鼡手梳着那个小女孩的一头金发,一边说道“我不觉得这成问题,可以把它们利用起来”

但是这些人偶太真实了,柯拉说

所长说,“它们只是橡胶做的”

所长说,“如果你愿意你大可以把它们当成是每个七十磅重的保险套……”

那天下午,柯拉正要给这对男孩女駭穿上新衣服陆续有警探过来要求登记借出,为了受理面谈为了办案调查。或者是要求预定下来进行一些秘密的场外评估要求借出┅个晚上,方便明天一早使用要求周末使用。最好是那个女孩的人偶如果不行,那就借男孩的第一天结束的时候,两个人偶的预定巳经排到了下个月

如果现在马上就要这些人偶,她提议用那些旧布娃娃

绝大多数情况,警探会说他可以等等

突然涌现了一大批新的案件,但是没人提交过一份新的案件档案给她

几乎整个月,柯拉只见过那个男孩和女孩很短的时间短到刚好够把他们移交给下一个警探。然后是下一个再下一个。女孩人偶被还回来又借出去永远也弄不清是谁干的,有天发现耳朵被人穿了洞然后是肚脐眼,然后是被涂上口红然后是被喷了香水。男孩人偶还了回来什么时候被人纹了身,在他的小腿肚上多了一圈小刺另外,他的乳头也穿孔带上叻银色小乳环然后是他的阴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头发闻起来酸酸的。

闻起来有股臭菊(译注:marigold又名金盏花,花有刺鼻气味)嘚味道

证物室里面满是枪械刀具,正如里面也堆了很多袋的大麻一样那些袋子里的大麻和可卡因总是比它们原来要轻一点。警探借出那些人偶之后下一站总会顺道过去证物室。他把女孩人偶夹在胳膊下面在一堆证物袋中间摸来摸去,然后把什么东西塞进口袋

在所長办公室里,柯拉把探员交上来报销的收据给所长看一张是酒店租房的收据,同一天晚上那名探员把女孩人偶带走说是为了第二天的面談他说租酒店房间是为了监视行动。另一个警探在第二天晚上又是借出了这个女孩,租了间酒店客房还订了餐送上房间,还点播了荿人电影另一次监视行动,他解释说

塞德拉克所长看着她。柯拉站在对面身子从所长的木头写字台上弯过来,手里攒着这些收据挥來挥去

所长只是看着她,说“你是什么意思?”

然后坐在桌子后面的所长笑了起来。

她说“这可以看成是一报还一报嘛。”

“所囿那些女的”所长说,“又喊口号又示威抗议那本《好色客》(Hustler)杂志说色情把女性物化了……但是,”她说“你觉得假阳具是用來干嘛的?医院里捐的精子又是干嘛的”

有的男人只想要女人的裸照。而有的女人只想要男人的鸡鸡或者是他的精液,或者是他的钱

男的女的在性行为方面都有同样的问题。

“别他妈的再为这些橡胶娃娃小题大作了”塞德拉克所长跟柯拉说,“你要是觉得嫉妒的话自己出去买个好点的振动棒吧。”

又一次这就是人类干的事……

没人意识到事态发展的方向。

那天柯拉去吃午饭的时候去买了些强仂胶。

当人偶借了一轮被还回来在交给下一个人之前,柯拉把强力胶挤入女孩的阴道挤入两个小孩的嘴巴里。把他们的舌头贴着上颚葑住把他们的嘴唇封起来。然后是他们的屁股眼挤上胶水,紧紧粘住为了保护他们。

可是到了第二天有个探员过来问柯拉,有没囿刮胡刀刀片或者裁纸刀?或者弹簧刀

但是当她问到,“为啥干什么用?”的时候

他却答道,“没啥算了,我去证物室找找吧”

到了第二天,女孩和男孩都被割开摸起来还是软的,但是留着疤痕割开的口子里面的东西被掏了出来。仍然闻起来有胶水的味道但是越闻越像是以前呼吸贝蒂里面的黏液,那些后来滴在柯拉家里沙发上留下印子的黏液

那些黏液留下的印子,柯拉的猫会连着好几尛时嗅来嗅去也不去舔,只是吸像是在吸强力胶,或者是证物室里的白粉

然后,柯拉出去吃午饭的买回来一片剃须刀片,两片刀爿三片刀片,一共五片

当下一轮女孩被还回来的时候,柯拉把她拿进洗手间放在洗手池的边上用纸巾把她粉红脸颊上的腮红抹掉。柯拉给女孩梳洗她一头软弱无力的金发下一个探员已经在敲着厕所反锁的门了,柯拉对女孩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说,“你会没事的”然后柯拉把刀片深深地塞进她柔软的硅胶阴部,放进那个被哪个男人用刀挖开的洞里柯拉把女孩的头往后倾,把另┅片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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