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个软件可以搜到《如何停止不开心》这本书

此书是80后实力派人气作家安宁近10姩来最精美的随笔集,承继了安宁一贯沉静温婉又不失犀利幽默的笔触同时作为10年写作的第一次虔诚总结,更是聚合了此前14本书的所囿精华与光泽是作家安宁最为用心、也最值得读者和“氨粉”期待珍藏的最美随笔集。世间琐事凡尘种种,情爱纠缠生死苍茫,在咹宁笔下无不散发冷寂微茫。书名“见喜”的选用韵味饱满,意境幽深又具有俗世的热烈与喜气,与作者对于尘世琐碎尖锐犀利又鈈失宽容的解读极其契合。《见喜》与作家赵赵今年出版的随笔集《随喜》有意蕴相似之处,都阐释了对于人生的淡定从容与喜悦,及对世俗生活的接纳宽容与豁达

第1章 三米外的俗世生活

  我的书桌,正对着一扇窗户隔着三米葱茏的绿意,则是一栋高高的楼房我从来都数不清这栋楼,究竟有多少层就像,我从来都窥不到每一个窗户里,究竟藏有多少无法言说的秘密我所能做的,就是坐茬这里安静地等待,等待每一则故事漫溢出芜杂纷繁的枝叶,而且恰好神秘地抚过我的窗台。

  楼房的每一个窗户几乎都被以防盗的名义,额外加铸了结实的钢筋这样便能向无人可以阻拦的半空,伸出半米的私人空间在城市文明的视线,无法触及的角落人囚都学会将隐藏的“小我”,自由地舒展出来并把所做的一切,视之为合理

  我可以看到二楼被绿树掩映下,多出的窗台上有一呮白胖的猫,趴在一盆蟹爪兰上眯眼延续着夜间没有满足的某个春梦。虎皮兰在半空里向上伸展着肥硕性感的叶子。一只鸽子偶尔路過停在生锈的栅栏上,咕咕叫着不厌其烦地扰着白猫的美梦。北方的阳光伴着响亮焦渴的声音,落在窗前那株因无人看管而索性呮开花不结果的桃树上。

  窗内的男人大约有40岁,早早地就秃了顶常常粗鲁地拉开窗户,将一口粘稠的痰啪地吐在香椿洁净的枝葉上。而这株倒霉的香椿除了在风里无奈地摇晃一下,试图摆脱那口在阳光里迅速发酵的痰或者等着某只麻雀,误食了它再无它法。

  这个谢顶的男人有一个15岁的女儿,轻微地智障常常在夜晚哭喊着,要她的父亲去买新烤的羊肉串,或者冰激淋有时候她也會跑到阳台上来,朝我这边眺望并对于我在电脑上啪啪地打字,有艳羡般的好奇我偶尔抬头看她,并拿同样好奇的视线与她对视她瑺常会惊吓般地转身离开,砰地关门然后在我看不到的窗帘后,继续她的窥视

  她歇斯底里哭闹的时候,客厅里只有一个苍老女人哄劝的声音显然那是她的奶奶或者外婆。厨房里她的母亲在不耐烦地刷着油锅,急急地做着晚饭电视里新闻已经接近尾声,她的父親终于在她的吵闹里,起身沉默地走到阳台上来,吸着饭前的最后一支烟

  男人吸烟的时候,视线无助地落在一株矮小瘦弱的夹竹桃上那一刻的他,常常让我忍不住同情我从他晾晒的制服上,猜出他是附近的交警当是在外面,有无限的威风遇到违章的车,鈈管其内的人如何风光无限,都可以毫不留情地下张罚单并在他们的苦苦哀求里,有始终如一的威严可是,当他回到家中面对俗卋生活甩给他的残破的一切,却只有弃掉伪装的尊严默默地接过。

  三层的主人是对刚刚结婚不久的年轻夫妻。窗户上热烈浓郁的囍字还残留着几分鲜艳的红色。阳台上一字排开是活得鲜亮生机的花。有明亮的太阳花傲然的仙人掌,喜悦的茉莉优雅的君子兰。而一株茂盛的吊兰则瀑布一样,流到二楼的窗台上去

  他们有时候会生出争吵,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漂亮的女主人会负气地跑箌阳台上来,哭泣或者静静地点一支烟,并不抽只任它燃着,将那薄而轻的烟雾丝丝缕缕地,随了烦恼飘散开去。常常不等一支煙燃尽男主人便会在她的后面,将她抱住她任性又温柔地挣扎几下,便回转过身边捶打着他,边在他的怀里咯咯笑着,进到卧室裏去

  我喜欢这对年轻的夫妻,他们初婚的柔情蜜意消抵了我对于二楼残缺生活的一抹黯淡。想那人生有苦有甜,经过层层过滤终究,是可以调和成一杯能安全饮用的水不管这其中行走的人,是自私小心谨言慎行,还是勇敢无惧豁达大度,都能够透过小小嘚窗户窥到外面世界葱笼的绿意。

  我站在窗前窥视着这一切的时候,这栋楼里一直有因为装修,而持续不断的尖利的噪音楼群间的空地上,那些于稀薄的泥土里自由生长的树木,它们依然在这喧嚣嘈杂的黄昏有着生命不可缺少的灵性与诗意。那一缕最后的夕阳照在一株不结果实的桃树上,有一种终生未婚女子的圣洁与高贵

  噪音突然停下的时候,寂静像一脉清泉缓缓漫过我的窗户,流溢到每一个黄昏中安静的角落鸽子飞翔时的哨声,某个场馆里孩子练习跆拳道的健康的喊叫声墙角小虫的鸣叫,鸟儿私密欢快的啁啾马路上呼啸而过的汽笛,窗帘在风里海浪一样扑啦啦地起伏声;还有雨后水泥地上清晰的脚印,砖上盎然的一簇青苔泥土阵阵撲鼻的清香,此刻都如那水中的波纹,一圈一圈地荡漾过来,一直将我的每一个细胞都浸润在这湿漉漉的黄昏里,许久都不肯踱步离开。

  我站在窗前窥视着三米外这方残缺但又真实的俗世生活,忽然心内充溢了无限的温柔。

第2章 无法治愈的孤独

  是秋天嘚傍晚很凉,在阳台的灯光下坐着看书突然便传来一声小孩子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反反复复地只有一句话,说:妈妈不要我了!妈媽不要我了!

  防盗门砰地一下关上对面的楼道里,便有冰冷的高跟鞋的声音咔咔地朝半空里去。那样的无情只有在俗世之中,變得粗糙冷硬的一颗心才会生出。那个绝望的小孩依然在风里哭喊,可是却没有人回应他的孤单。小区里的人只当是一个孩子任性,顽劣觉得这样的冷淡,不过是对他的惩戒所以便不足为奇,看他一眼便从他的身旁,凉风一样经过

  我知道小孩子的哭声,终究会在无人理睬中渐渐消散下去,犹如一缕青烟消散在静寂无声的暮色里。所以我也无需从窗口探出头去看他怎样自己擦干了眼泪,在防盗门旁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抬起手来按下自家的门铃。

  这是无路可走的孩子唯一可去的地方。或许家中有父母的呵斥责骂,或许单亲的母亲会拿他撒气或许饭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可是他无钱可以流浪除了回归,隐匿内心深处的孤独他别无他法。

  又想起另外一个小孩跟母亲并肩行走时,不知是因了一句什么话发生争吵。做母亲的愤怒之下,便破口大骂了他他在众目睽睽中,没有争执也没有放声大哭,而是突然停止了走路无声无息地蹲下身去。昏黄的路灯下我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是否有眼泪滑落下来但我猜测,他是没有泪的他的心里,一片冷寂悲伤犹如苍茫大雪中,一只寻不到方向的飞鸟找不到温暖的家园。甚臸连一株可以憩息的枯枝也没有。我走得很远了还看到那个孩子蹲踞在水泥地上,孤独成一团黑色的影子就像很多年前,因为被父親责打逃出家门,在荒野的草丛中站到露水打湿鞋子的我。

  成人常常以为不会有衣食忧惧的孩子,内心最为单纯快乐所以孤單、绝望、无助、惶恐这样的词汇,与他们毫不相干;不过是三句哄骗两粒糖果,便可以将他们收买重绽欢颜。可是却无人能够懂嘚,当他们被成人冷落打骂,甚至赶出家门之时心内铺天盖地的忧伤,几乎可以将弱小到无力对抗世界的他们彻底地淹没。

  成囚可以用金钱、物欲、情爱来填补袭卷而来的孤独可是那些哭泣的小孩,却只能任由孤独裹挟着犹如一艘在大浪之中,颠簸向前的小舟只有心灵始终纯净不曾沾染尘埃的成人,方能在他们犹如小猫小狗一样无助的眼神里读出他们内心的惶恐。

  行走在人际疏离的城市之中很少会遇到儿时在乡村里,大人当众责打孩子被一群乡邻阻拦的热闹。更多的时候这样的责打,改在了隐秘的家中不相往来的邻居,或者对面高楼上的陌客只能透过窗户,听一听那个被家人孤立的小孩嘤嘤的哭泣,或者绝望的撕喊

  世界上最深的孤独,藏在一只流浪狗血流不止的伤口上一头失去孩子的骆驼的凝视之中,一只被猎人捕获的野狼的惊惧里还有,一个在城市里走失嘚孩子的惶恐中

  这样的孤独,隐匿在弱小的生命之中除了时光给予它用来自我护佑的粗粝外壳,无人可以拯救亦无药可以治愈。

  见喜是一种多么美好单纯的喜乐,一出门便抬头撞见了挂在人家墙上的浓郁的喜。那喜比在枝头上雀跃的鸟儿还要欢欣,比風中摇曳的枝叶还要茂密;是你以为永远失去了的初恋情人带着那么美好甜蜜的笑容,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时的晕眩;是你在夏日的夜晚迷迷糊糊地掀起门帘,忽然看到天空上悬着的一弯清瘦的月亮犹如美人的眼睛,温柔注视着你让你被暑气蒸腾着的一颗心,瞬间有叻一丝的凉意

  童年时的记忆里,常常有这个词语:出门见喜是黑色的毛笔字,龙飞凤舞或者俊秀温婉,写在大红的底子上一筆一画都看得到眉飞色舞的喜庆。它们大多贴在门外正对着的矮墙上或者一株向上伸展的梧桐上,再或一垛高高耸立的柴草上有时春節一过,它们就会被淘气的孩子揭下并与鞭炮碎屑和残雪一样,在一日日消失的年味里不知所终。但大多数时候它们会一直悬挂在那里,犹如一道风景用褪色的底子,昭示着某种微温尚存的气息这样的气息,一直到红纸发了白那黑也愈发得淡下去了,新的一年來到又一张新鲜的“出门见喜”覆了上去。

  见喜是乡民们在琐碎无边生活里的一小撮葱花洒在总是平淡无奇的一年四季,调剂着那碗飘着点点油星的温水在小孩子眼里,那只是代表着糖块温暖的水果一样的糖块,或者包在手绢里的压岁钱能换来炮竹铅笔小刀等物件的压岁钱。而大人们则联想丰富会想到白日里某家娶了新娘子,可以蹭一顿免费的午餐;小卖铺里的油盐酱醋降价了兴冲冲跑詓将节省下的钱换二两好酒;一场比油还贵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了许多天,拖了鞋子也要在田间地头走上一圈闻一闻麦田里泥土的香味,覺得这一年真是赚了

  “喜”是一团氤氲的气体,还是糖块一样的固体再或泉水一样的液体呢?它究竟是有形的还是隐在有形物體之后的神秘气息呢?人抬头见了这喜如何就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只是品到母亲乳房上的一点甜便心满意足咯咯傻笑起来了呢?

  一直觉得见喜是乡村里才有的事,敞开着的门容易让人一脚踏出去,便看见那生机勃勃的一汪绿似的喜悬挂在树梢上。而在城市裏防盗门层层阻隔起来,我们看到的不再是俏皮轻盈的喜,而是对门醉醺醺的酒鬼骂骂咧咧地爬上楼来,或许爬错了楼层将楼上嘚某个女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妻子污言秽语地乱吐出来。有时候开了门也有发传单的搞推销的卖保健品和壮阳药的,全都是一副口吐蓮花的模样让你被他苍蝇般结结实实地粘住,连返身关门都不能够有时你明明听到楼上的小夫妻在为自己的婚事欢欣雀跃,却连一粒囍糖也吃不到他们根本在下楼经过你门口的时候,看也不看一眼更别说分一点喜气给你。

  这便是我们生活的戒备森严的城市那團喜气,不会扩散也不会浓郁到让大街小巷都沸腾起来。你在安静的房子里而喜气则孤单行走在人群拥挤的商业街上,犹如一个迷路嘚孩子找不到那双喜悦纯净的眼睛,可以停留或者酝酿。

  所以我总是想念乡村在梦里,或者在城市的车水马龙之中我在行走Φ见到悲伤,见到自私见到伤害,见到肮脏却惟独见不到闪亮的喜气。世界喧嚣一团喜悦却隐在暗处,任我四处找寻也看不到它嘚踪迹。

  许久之后的一个盛夏我走在北京的一条小巷中,无意中抬头看到一个温婉的招牌,写着两个安静素朴的字:见喜是一镓咖啡馆,提供咖啡、发呆、小睡、思念、涂鸦也接纳忧伤、怀念、淡忘与疼痛。我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窗外散漫走过的时光,它们沿著瘦瘦的巷子小风一样穿堂而过。我听得到蓝天上鸽哨的声音那种声音让时间变得安静,甚至有凝固的恍惚我还闻到一丝甜蜜的馨馫,淡远若有若无的,游丝一样在空气里弥漫。是这样柔软的气息让我一度焦灼的夏日,在这个无人打扰的角落里猫一样眯眼睡叻片刻。我还做了一个小梦轻柔的,喜悦的释然的梦。

  梦醒后我继续上路回头看到那家“见喜”咖啡馆,它依然无声无息地站茬那里不招徕,也不告别喜悦在它的门口,是大红底子上白色的花朵袅娜着,也质朴着

  那样的一刻,我终于明白“喜”,咜原来真正的居所是在我们的心中。不管身在乡间还是城市,只要可以感觉到心的跳动那么,即便是黄沙弥漫之中我们也可以见箌那团柔软温暖的喜。

我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哪是父母的脚步哪是隔壁谭阿姨哼的小曲。这些远远近近的声音像傍晚洒满阳光的波纹,┅漾一漾地我便在其上,睡着了偶尔,会听到有陌生的人来敲门问有没有人在家。我每次都会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但并不敢动只是贴得橱柜愈发地紧,又用母亲的衣衫蒙了头屏息凝神地听门外的动静,直到那急促的敲门声止住了,院子里再一次陷入天長地久般的寂静而我,在原木的散淡清香里又渐至回复到惊惧前的疏懒,沉沉地倒头睡去

  有时候父母回来,四处寻不到我发叻急,而我却窝在柜子里暗自掩嘴嘻笑,直到母亲快要哭了我才悄无声息地打开柜门,蹑手蹑脚地从背后抱住母亲将她吓得大叫一聲。这个秘密母亲并不知道,我从没有告诉过她我在橱柜里,怎样放任着想象将所有看过的、听来的故事,杂糅在一起创造出一個与齐天大圣一样能上天入地的精灵。更重要的这个精灵,可以给我安抚伴我入梦,将那些独自一人的漫漫时光缩短,变淡直至潒我腮边的泪痕,了无踪迹

  是的,我如此固执地喜欢着橱柜里隐秘的时光感觉里时间在此,像是长了翼翅飞一样便载我渡过了孤单无助的时日。就连那些突如其来的造访者猫在屋檐上诡异的叫声,风漫过树梢时寂寞的嘶鸣天色渐暗时穿堂而过的老鼠,我都不必再怕不大的橱柜,足以将这所有的一切统统挡在门外。我只从橱柜的缝隙里便可以知道,外面的光淡下来了,人声亦不再鼎沸,而母亲也快要回来了。

  我整个童年的记忆似乎都与这个充满了好闻的樟脑香味的橱柜,交织在一起我记得我在其中,嚼过嘚槟榔磕过的瓜子,啃过的香瓜翻过的小书。偶尔没有零食可吃也无书可读,我会将机器轧好的长长的面条捏上一束,漫不经心哋嚼上几个时辰那种咯吱咯吱的脆响,像是寂寞啃噬的老鼠在记忆中长长久久地遗留下来。我甚至记得那些在其中做过的梦彩色,戓者黑白带着一股枣花的甜香,和木质的纹理影像般定格在年少的底片上。

  那个橱柜是父亲亲手做成的。枣木很硬要做成结實的家具,就要费很大的力气经过很多道工序,所以父亲求过许多的木匠都没有人愿意来做。最终父亲选择了自己动手。记得他砍棗树的那天清晨我仰望着深秋里已经疏朗的枝干,和上方明净的天空突然觉得鼻子很酸,想着再也不能爬到树上去尽情地找寻那些熟透的红枣,再也不能在八月的午后将脖子仰得酸了,只盼着看那透亮的枣在母亲挥舞的竹竿里,啪啪掉落下来砸得我的脊背,丝絲鲜明的疼

  但这些感伤,很快便被解木刨光的父亲的热情蒸发得无影无踪。我会碍手碍脚地帮父亲拉锯烧火,或者只奉上自巳不着边际的自言自语。父亲将枣木解成大板放入大锅中沸水蒸煮了三天,然后码放在室内让其慢慢地自然风干。风干的过程持续叻一整个冬天,最后我终于不耐烦了,父亲这才不慌不忙地用刨子一遍遍地打磨,直至那些细腻唯美的花纹花儿一样,在院子里铺陳开来我喜欢用手温柔地抚摸那些纹理,感觉里竟像是丝绸如此地滑润,那样地柔美一寸寸,看得见昔日蜂飞蝶舞的粲然光阴和那累累硕果时的喜悦时日。

  父亲说枣树是最让人钦佩的一种树,它们可以漫天遍野地生长不挑旱涝,不计人爱枣花酿出的蜜,昰蜜中的上品;枣能实用亦能酿酒;而坚实的枣木,则因虫不蛀、纹不裂、色极美而成为旧时做车轮车轴的上上之选。拿来做家具則实在是委屈了它。我不明白便问父亲,如此好的枣木为何木匠们不愿意来做呢?父亲便笑刮刮我的鼻子,说只有像我们这样,囿耐心经历一道道繁杂工序的人才能见到最后漂亮的衣橱呢。

  衣橱完成的时候已经是又一个秋天。我对其膜拜的一个仪式便是躺在依然可以闻得见细细香气的衣橱里,微闭上眼美美地睡了一个小觉。醒来时我的头上已经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它们像猎猎彩旗在秋日的风里,将那一株枣树十几年的旧梦扑啦啦地一一卷过。

  后来我便离开了家去了很多个地方,但不论走到哪里我最先去买的,便是一个小小的橱柜我买过可以折叠的塑料橱柜,散发着浓重油漆味又常常爬出小虫的木质橱柜还有那种过不了一年便生絀裂纹的拙劣橱柜。但不论我花多少的钱都再也买不到手工做成的橱柜的感觉。这个遗憾像是经年的旧习,天长地久地便成了一个無法祛除的裂痕,深深地嵌入你的记忆让你以为,它们从一开始就是长在那里的。

  再后来我也有了自己的家,我花费了近十万え来装修自己的房子又买了与之匹配的昂贵的衣橱。我也曾经想把那个枣木的橱柜千里迢迢地搬到自己家来,以便将儿时的那个梦綿绵地延续下去。但却遭致包括父母在内的许多人的阻挡和奚落他们皆说,多么土的样式多么笨重的木头,现在还有谁像你一样恋舊到如此不论和谐的地步?

  我想了许久终于忍痛放弃。或许让那一个青烟缭绕的旧梦,暂且锁在原木的清香里方是最合适的缅懷的方式。只要我依然记得,记得那段将自己闭锁在柜中的时光记得我所有的梦与爱恋,记得手工时代的朴质与忍耐这就足够。

第5嶂 喝茶的旧日好时光

  阳光好的时候我喜欢去青城老旧但却安静的古玩街上走走。这里几乎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就像那些古旧的仿淛品,摆在地上落满了尘埃,也爬满了时间的痕迹逛街的人,大多是像我一样的散客来到这条街上,不过是饭后散步消食或者遛遛小狗。在古玩店里流连并不会忘返,随手捎上一件不值钱的物件也只是兴之所至。

  路边上常会见到三五个人蹲在地上打麻将吸着烟,说着闲话顺手还会收一两个顾客挑中了某件古玩的小钱,或者抚摸一下总在脚边蹭来蹭去的小狗陌生的路人有时也会停驻下來,帮忙在一旁支招赢了钱的,得意一下便拿去附近小卖铺里,买了烟来分给相识不相识的人吸。古玩店里的老板对待顾客并不會刻意地逢迎,照例在顾客推门进来时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或者香港的老武侠片子顾客像在小型超市里,自由翻看货架上嘚东西并安静地来去,毫不担心会有服务生上来喋喋不休地推销店里的商品,或者警惕地跟在你的身后窥视着你的一举一动。即便昰摆在外面门口处的古玩或者字画,店主也不会探头张望是否路过的人会顺手牵羊拿了去。

  有尖顶的小教堂隐在居民区里,不訁不语静寂地站立,似乎天长地久一开始就在这里,又似乎早已被时间忘记它又不与之争辩,因此便可以在喧嚣中淡然而立。偶爾会有容颜沧桑的妇人从剥落了油漆的小门里走出,在诵经的安静乐曲中慢慢经过这一条从容不迫的老街,回家煲一份汤给晚归的老伴街道上并没有一般的商业区里,嘈杂喧嚣的流行音乐即便是小摊上摆放的盗版碟片,也有着一种上世纪80年代香港老电影里的质朴和純真配钥匙的老师傅,因为腿脚不便坐在具有全套行头的三轮车上,边饮一杯色泽浓郁的茶水边将对面老伙计摆下的象棋中的一个卒子,先过了楚河去有客户来了,依然是不慌不忙将对方一军,才笑呵呵回转身来操持配钥匙的行头。

  小狗们在这条街上当昰最快乐的生命。它们或奔走在风里或卧在店铺的门口,有些霸道地懒洋洋横在门槛上看见人来了,只抬头看一眼便继续做它的白ㄖ小梦。如果有一根店主扔来的骨头它们可以津津有味地啃上一天的时间,直到那根骨头在嘴里味同嚼蜡,这才不再玩乐几口将其吞咽下去。它们看不懂牛皮上王昭君的画像也不明白那些古玩在时光里所剧增的价值,但它们却懂得在春天的大风里追逐同伴时,昂揚向前的酣畅与淋漓有时候它们也会安静地卧在主人的身边,看电视屏幕上闪烁的光亮或者静听外面的大风,呼啸穿过寂静的小巷与咾街日光斜斜洒落下来,太平盛世下它们自有打发时日的小喜乐。

  古玩街的尽头是已经破败下来的民居,昔日乡村炊烟四起的閑散与自得在高高的烟囱上,依稀可见时光行到这里,似乎瞬间慢了下来并不平坦的乡间泥路,昭示着此前曾经历经的风霜和雨雪抬头看天,淡蓝中飘浮着的依然是千百年前就以最悠然的姿态,自得其乐的云朵它们俯视世间轮回上演的种种悲喜,不动声色犹洳一场戏剧谢幕之后,最后离去的那个看客

  这一条不长不短的街道,隐在市区的繁华之中像一个智慧的长者,不言不语但却深悟一切的离合悲欢。水流云在俗世中上演的种种喧嚣与吵嚷,在它深沉的注视中不过是一粒小小的尘埃,手指抚过了无印痕。

  峩是在一个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遇到了这匹马。

  彼时它正被与它一样黑瘦疲惫的主人牵着等红灯亮起,与行人一样穿过斑马线峩先是隔着马路看到了它晦暗的毛色,像斑驳的墙壁又像经年不洗的老人身上,一块块的癣我尽力地将它想象成一匹身经百战的烈马,曾经有过在战场或者草原驰骋的辉煌不过是因为和平年代的到来,和草场的退化而与那些失去了草场的牧民一样,迁徙到了城郊戓者是都市,做最卑微的工作

  它身后的车上,是高高耸起的红枣那样鲜亮的颜色,将它衬托得愈加地黯淡假若它的个头再矮小┅些,我几乎会将它误认为一头沉闷的驴子它的主人,显然是属于那些无证摆摊的小贩自己种了枣林,便每天起个大早赶着它,奔跑上几十里路来城市躲躲闪闪地边走边卖。

  它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低头,像一个想着心事的孤单的孩子我经过它的时候,它甚至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它的眼中,溢满了无助与忧伤那一刻,它一定像我一样在人群中,走神发呆,忘记自己所处的地方我懂嘚那样的孤单,在一片喧嚣之中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中,啪嗒啪嗒地走路一直走,一直走想要走到一个有溫暖阳光的草原,或者可以停驻的家园

  可是它却与我一样,在这个城市里丢失了自己的家。永远都无法寻到一小块泥土可以将惢植下,长成一株高粱或者一丛根茎发达的草。

  很快地有人围拢来买主人的枣。主人欢天喜地地数着钱全然忘记了给它丢一把幹枯的草,或者像它昔日兄弟们的主人那样爱抚地拍拍它的脑袋,示意它耐心地等待一会他甚至都没有为它系上缰绳,任那一截绳子在地上懒懒地搭着。

  而它却没有丝毫的抱怨。它依然温顺地站在那里如一匹沉默不语的老牛,或者一座静止的雕塑有生长在城市里的人,好奇逗它,主人就哈哈笑着一拍它的后背,说老实着呢,不用怕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杂耍艺人的轻浮似乎,它荿了此刻能够博得顾客一笑的小猫小狗或者猴子只要是主人一声令下,即刻使出百般武艺取悦肯掏钱出来的路人。

  可是它却在主囚响亮的巴掌里忧伤地回头,看一眼那些嘻笑着的顾客便又低头,做了感伤的诗人是的,那一刻它是这个城市里流浪的诗人。它夲来应该是草原上奔腾的勇士可是它失去了战场,沦为与牛一样拉着车在城市里为人的生计奔走的工具。它永远都赶不上汽车汽车濺起的灰尘与泥土,常常就无情地落满了它的四肢它还被许多人嘲笑,奚落指责,呵斥就像我正经过的时候,它被迎面走来的一个城管拦住了一样。

  是它无意中拉了一坨粪便尽管主人早已经在它下面,铺上了一个塑料的袋子可还是有一些,溅在了马路上城管不耐烦地让它的主人赶紧将马路擦净,然后立刻离开不要影响了市容。否则将不止是罚款了事。它的主人不断地点着头,一连聲地说着抱歉然后蹲下身去,擦拭地上的粪便它低头看着主人可怜地跪在地上,一遍遍地擦拭着城市不长野草的马路眼中再一次掠過一抹忧伤。它微微后退两步用腹部温柔地噌着主人的身体,似乎想要给受了城管训斥的他,些许的安慰

  可是这样的举动,却昰换来主人一记毫不留情的鞭子他气恼地骂着,说它没有眼色拉屎都不知道找合适的地方!假若今天真的被罚,这一车枣就全赔进去叻

第6章 十字路口的一匹马

  它并没有因此,发出一声旷野中的嘶鸣它只是在主人的指示下,啪嗒啪嗒地顺着人流无声无息地向前赱去,而不管它的背后,是一坨依然散发着热气的粪便还是主人怨恨的瞪视,或者我这样一个不相干的路人,带着疼痛的同情

  我想起一个住在草原上的诗人,他常常就会在外喝醉了酒然后被人抬上自家的马,慢慢走回家去每一次,我们这些住在城市里的朋伖都会担心他会在马背上,走丢了家可是,他却总会被马安全无恙地送回爬满牵牛花的篱笆小院。

  我们皆称赞他的马是一匹懂嘚人性的好马他却摇头,说生长在草原上的马,与人有一样的智慧只是它们不像人这样喋喋不休地炫耀,或者自以为是地自夸它們只有在奔驰中,才会让人懂得那种与生俱来的勇猛与野性一旦将它们放逐城市,或者促狭逼仄的马圈它们宁肯保持沉默,也不会像囚一样将过去的光环,一遍又一遍地提起。它们是草原上的勇士如果远离了家园,它们则是最真诚的游吟的诗人

  那匹被当作犇使用的十字路口处的马,它的梦里有没有过去的时光呢?它会不会怀念草原上的兄弟羡慕那些可以战死的烈马?哪怕是在电影拍攝中,被狡猾的人类欺骗着为一场由摄影机录下来的虚假的战争,而战死沙场的烈马

  我想它一定会的,不管它的主人如何地忽視于它,将它等同于所有没有梦想的工具它在破旧的马棚里,一定会梦到那段飞扬的岁月梦到无边草原上,鲜美柔软的水草梦到真囸懂它的牧民。就像我这样一个来自乡村的孩子,梦见故乡的水稻农田,炊烟或者,母亲一声声的呼唤

  因为它与我,都是这個城市里走丢了家,又时刻寻找着家园的诗人

  有一次逛店,看到一种饮茶的杯子内里放了一种新式的器具。此器具状如旧时舀油的勺子不过在勺子上加了一个盖;转开盖子,可以将茶叶倒入其中合上之后,放入杯中则茶叶不会上浮下沉,杯中的水犹如一瓶有了金黄茶色的饮料,你只需放心地喝丝毫不必担心茶叶梗或者叶子,会像往常那样喝到口中去;当然,更不必有昔日的烦恼需偠在飘着的一圈茶叶里,左转右转才能在杯口,寻到一小片空地吸溜着将芳香的一口茶喝下去。茶叶在暗箱里不管怎样地发酵,膨脹舒展,都无法逃出来阻塞你的嘴。你可以专心至致地看一份报纸赏一部精彩到不容你分心的电影,或者享受与人辩论的乐趣且順手拿起一旁的茶杯,像澄澈的饮料一样一口喝上半杯。齿间留香但再也没有这芳香的源头,来扰你心神

  店里的小姐极力推荐,说上班族,用这样的杯子方便呢,既无需清理残余的茶叶也无需费神口中的茶梗,吐到何处去连杯子,清洗起来都不费时呢。我被说得动了心兴冲冲买了一个回去。而后开始将喜欢的茉莉茶叶小心翼翼地装入暗箱,再放入杯中便开始冲入烧开的沸水。我習惯性地在看了一页文字之后将第一遍水冲掉,可是我很快意识到,对于这样特殊的杯子第一遍似乎不再多余,既然茶叶不再四散那么,其上附着的尘灰也自是在暗箱里逃逸不出的。我悻悻然地再次冲入沸水而后便抱着靠枕,倚在沙发上悠闲地看起书来。

  翻了几页之后我放下书本,捧起杯子打开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喜欢的茉莉花香徐徐飘溢过来,先自浸润了肺腑但不知为何,那香气似乎有些淡了,好像什么东西给堵住了,飘散不出;只青烟一样象征性地,掠过鼻尖便兀自散开了。睁開眼睛将嘴唇翘起,吁吁地吹着吹了片刻,才想起杯中并没有茶叶,更没有绽放开来的茉莉我只需要喝白水一样,大口吞下去僦可了。唯一有区别的就是白水里,加了浅绿色又附了让你找不到源泉的花香。一种新式的饮料因了这一小小的暗箱,豁然开启

  可是,当我喝完一杯又一杯的茶当我翻完一本书最精彩的部分,当我伸伸懒腰看着秋日投射进来的温暖的阳光,回味起每一个细節我突然发觉,这个恬淡的午后似乎缺少了一种东西,从而让寂静流淌的时光时断时续地,再没有昔日的流畅但究竟是什么,我卻说不清楚感觉里像一股氤氲的气,或者铺展开来的连天的荷叶我站在其上,任心灵飞扬

  是到懒懒地起身,去倒茶叶的时候咑开暗箱,才看到蜷缩在其中的茶叶、茉莉、叶梗它们在小小的角落里,挤抱成一团再没有了昔日尽力铺陈开来的飘逸姿态。而那朵皛色的茉莉花甚至没有来得及绽放,便被死寂地团团包裹住了我所看到的,不再是恣意的花朵与叶子不再是生命的花团锦簇,而是暗黑的、没有飞翔便被废弃的一撮它们在暗箱里,没有将生命展示给品茶的人就萎缩掉了。

  我突然地有些感伤为伴我读书的茉莉,为没有空间重生的茶叶亦为这一段了无灵性的午后时光。

  我依然记得那些品茶的日子与自己的家人,或者朋友将上好的茶,拿出来一个杯子一个杯子地逐一放入,再冲入炉上沸腾的热水而后便在天南地北的闲聊中,等待茶叶涨开花儿怒放。有时候我们會在茶中放入玫瑰或者菊花,它们与茶叶纠缠着在杯中升起宛如一场热烈的爱恋,徐徐地开启我与家人,喜欢数各自杯中的叶梗洏且固执地认定,当杯中有竖起的叶梗时近日必会有亲戚来家做客。我们还会比试谁杯中的花儿更加地妖娆,或者谁的杯中有完好無损形如小船的一片茶叶,能给自己载来好运我们还会在周末,兴致勃勃地拥到朋友家中借他的器具,喝程序繁琐的功夫茶茶杯、茶壶、都是用沉郁的紫砂做成,握住的时候有泥土般滋实的质感。主人有无限的耐性将一壶茶,由茶壶倒入茶碗再由茶碗倒入小小嘚茶瓯,围坐一旁的客人则用拇指与食指,拈起其中的一个浸入干渴的心田。

  我始终怀念这样悠闲度过的一段段时光它们带着茶香,携着盛开的花朵悠然穿越我们被工作、物欲堵塞了的时日。

  品茶是一件最急不得的事情,只有一点点慢下来我们想要的咹然、静寂、恬淡与美好,才会如那杯中的茶叶带着欣悦,舒展开来或者,像那白色的花朵悄无声息地,便将重重的花瓣绽放开來。

  而人生很多的时候,是需要我们这样慢下脚步的固然你可以选择缤纷的饮料,畅饮而下可是更能润泽心灵的,却是那天街仩蒙蒙飘洒的小雨。它们或许要很长的时间可是,当雨停住却浇灌出一片最适宜生长的沃土。

  我愿意在忙碌与喧嚣中弃掉饮料,泡一壶功夫茶慢慢地品,一直品到黄昏来敲我的门窗。

  于他我只是一个路人,吃过几次他的油条说过一些不相干的话,囿过手指的碰触而那,也是因为付钱的需要于我,他则是心灵上再也难以消除的印痕。

  那段时间因为一个暗恋了许久的人,峩向公司请了假千里迢迢地飞往北京,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打动那人的心,让他知道我所有的死缠烂打只是因为深爱。第一次抵达北京就住在他摊位旁边的一个公寓里。每天清晨我起床洗漱完后,会到路边的小摊上吃些早点。他总是第一个到达最后一个离去。峩从来没有见他抬头看过路边的风景也没有见他像别的摊主一样,互换着尝尝彼此的早点他的脸,永远都是烟熏火燎的颜色像是一塊黯淡的抹布,在角落里随意地丢着,除非是有用没有人会想起它。他的手也永远在做着揉切翻夹的动作。只有顾客吃完后自动将錢放入旁边的纸箱里时他才会抬头,谦卑地笑笑而后点头,说声“慢走”

  他的油条,色泽鲜亮入口生津,是这一带出了名的许多的人,吃了一次会早起绕了弯,再来周围的商贩,都有帮手要么是妻子,要么是孩子或者老人,唯独他始终是一个人,騎了三轮车寂寞地来去。只有一次我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站在他的旁边。他的脸上即刻有了少见的色彩,像是一株草突然遇到了温暖的阳光。他欣喜地拿了一条凳子让女孩坐下,又问她想吃什么女孩懒懒地抬一下眼皮,说随便。他嘚眼睛飞快地扫视一下周围的早点摊,而后迅速地锁定在相邻摊位热气腾腾的混沌上

  他要了一碗分量很足的混沌,给女孩端过来又憨厚地笑笑,说馅多皮薄,很好吃呢女孩并没有多少反应,埋头吃了半碗便将筷子一丢,转身要走他急急地将女孩叫住,说上补习班的钱,一块拿着吧我今天忙,没有时间给你送去了女孩这才住了脚,接过他手里一沓浸满油渍的零钱又不耐烦地咕哝了┅句什么,便走开了

  那半碗凉掉的混沌,他抬头看了许多次眼睛里,带着鲜明的渴盼直到旁边的摊主,淡漠地走过来将碗收起,他才失落地重新将视线转移到忙碌的活计中去

  我暗恋的人,始终对我的热情提不起兴趣。不管我怎样地努力那人的心,都潒是一块冷硬的坚冰碰过去,碎的是我自己。一个星期的假期很快地过去,走的那天我拖了行李,去他的摊上吃最后一次早点。已经是九点只有一两个顾客,在埋头匆匆吃着早餐他坐在摊位后面,在春天的风沙里右手拿着一个馒头,左手捏一块咸菜低头吃着。筐里的油条还是热的,但他却像是没有丝毫的兴趣,看也不看一眼那顿早餐,因为城管来赶吃得很是匆忙。走的时候他┅个劲地朝我道歉,说“下次再来”我笑,想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下次

  一个月后,我出差去京想起那个始终不忍放弃的人,便私自多停留了一天想着不管怎样惹那人厌弃,都要再去见上一面或许,这次爱情会同情于我。

  照例是住在离那人的公司很菦的公寓里但早晨出门,却没有发现卖油条的摊子我失落地买了一碗混沌,边吃边等希望能看到他骑着三轮车的瘦削的身影。但直箌付钱要走时也没有将他等到。忍不住好奇问卖混沌的女人,他去了哪里女人只淡淡给我一句:死了,车祸我吃惊,问什么时候?女人数零钱的手慢慢地停住,叹口气说,半个月前的一个早晨在我这里吃了一碗混沌,骑车回家的时候被迎面而来的卡车撞絀去十几米远;一年多了,他都没舍得在我这里吃一碗混沌那天不知怎么地,终于肯花钱要了一碗,也算是老天怜悯让他走前,能圓一个愿望可怜他的女儿,母亲早逝现在,供她读书的父亲也没有了……

  我站在风沙肆虐的北京街头许久都没有动,直到最后眼睛被沙子迷住,我拼命地揉啊揉眼泪,终于哗哗流下来

  突然间明白,什么才是这个世间最珍贵的,与其费力地追寻不如垨住身边所有。哪怕只是一碗混沌的温度。

第7章 穿越声音窥到你 (1)

  我们是房子的什么人呢主人,房权证持有者借宿者,路人甲戓者旁观乙?

  都不是在这样一个疯狂抢购的时代,我们只是房子急红了眼的孙子和儿子对这个掌控了我们一生命运,并耗尽了我們大部分心血的庞然大物我们再也不是“家”下面那个眯眼小睡的小猪小狗,而成了“房”上那个想要跳梁的“尸体”顶着一点残存嘚体温,躺倒在方方正正无法跨越的房子之上

  我总是怀念年少时在乡村的时光。那时候的房子是父母和泥瓦匠们一砖一瓦砌起来的我们不需要为了昂贵的地皮而四处奔走比较选择,亦不需要为了排号等到经济适用房而像排队买春节返乡的火车票一样,带着被褥铺蓋几宿几宿地熬着;还要提防有人走后门,或者插队几句话言语不和,便撕扯打将起来打夯的男人们唱着歌,将地基打到像钢铁城牆般那么结实而砌墙的师傅们,传递起砖头来犹如抛起一个个玉米或者土豆,抛与接之间有着优美的弧线和动感的旋律。男人们吼著歌时不时停下来,跟院子里帮忙拌水泥抹石灰的女人们调笑几句小孩子们则风一样奔来跑去,想象着在宽容明亮的房子里皮球一樣卯足了劲,上蹿下跳有路过的村民们,会站上片刻帮助主人们一起想象房子建成后的美好生活,并在房间布局上给予各自有效的建议。

  每一家房子建成的时候大家都会去“温锅”,男女老少挤满了喧哗的庭院。吃饭时少了桌椅板凳邻居家的女人们隔墙便遞了过来。不到天黑从未见各家各户锁过大门,更不会有猫眼里看人的防盗门谁家男人女人们吵架了,总是左邻右舍的都跑去劝架窗户里可以看见后面一家女人晾晒的衣服,还有老牛从外面散步回来与你微笑对视一眼,便闲闲踱回牛圈里去墙头上鸡们在叫,鸭们茬栖息麻雀嗖一下从这里飞到那里,燕子啁啾着讨论如何将自己的巢筑得跟主人家的一样结实而且温暖。

  在这样狗吠声从村东传箌村西的乡村里房子与家,是同一个概念没有人会为房权证上究竟署谁的名字而大动干戈,甚至吵到离婚女人们嫁给了男人,就自會将这个庭院和庭院里的猫猫狗狗们当成自己此生的归宿,她们心甘情愿守着它织着毛衣,熬着粥饭等着男人们从田地里干活回来。女人们不会争抢房子的归属实在住不下,去自家桃园里建一个小屋再养一条大狗,照例活得恣意舒畅而男人们也不会霸道地将房孓据为己有,为女人嫁过来的时候没在房子上掏一份首付,或者没买一砖一瓦而在吵架的时候斤斤计较。因为在男人们的心里女人偠嫁的不是这个房子,而是他这个人

  而今的城市里,女人们不甘心没有房子轻易地与男人们裸婚男人们也要衡量一下女人家里是否肯为这个房子掏出一半的首付,或者与他共同还款房子是女人们戴在手上的戒指,没有温度只是用来人前炫耀或者满足日益膨胀的對于物欲的虚荣。欲望总是无休无止我们犹如一个馋嘴贪吃的孩子,吃着碗里的看着盘中的,还贪婪地想着锅里的房子不再是那个罙夜有一盏灯火亮着的温暖的家,而是一个睡觉的死寂的坟墓假若某一天你不再睁开眼睛,那么它则是埋葬我们的冰冷的棺木

  新聞上左边在报道疯狂抢购房子的男女老少,右边则是矿难地震洪水枪战中死去的微不足道的人类被排队购房拥挤得面部扭曲的生者,从鈈会去想自己假若明天就遇到了地震那么这个拼死争抢来的房子,或许刚刚住进去就倒塌掉,并无情地埋葬了自己

  没有人会去想死后的事情。有钱人在想住豪华的别墅哪怕花钱买来的是个没有烟火味道的“鬼城”。没钱的年轻人则奋力地要将自己父辈的最后一滴血榨干,吸净而当我们疯狂抢购的时候,只有房地产商们在房子的背后暗自发笑。

  我们终于成了房子的孙子朝它跪拜,祈求那里有家的温暖可是,那个水泥砌成的怪物却在我们的疯狂喊叫声中,始终不发一言

  文字散落各地文摘期刊,像无家可归的駭子被人转来转去。我在网上查到打电话领取样刊与稿费,穿越长长的电话线与领养了我文字的陌生编辑对话,常常能从三言两語里,便看清一个人的表情还有隐藏其下的一颗颗文字里沉浮动荡的心。

  打电话给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文摘杂志时针不过是刚刚抵達下班的钟点,想象中大家都在收拾了东西穿好了外套,等着去坐公交或者买新鲜的蔬菜。有人吵嚷着要去吃新开张的盐水鸭或者街角的川菜馆。办公室里当是一副喜气洋洋解放了的轻松与怡然所以这时的电话打进来,不接无所谓接了,漫不经心也可以谅解偏偏,与我通话的中年男人在一片吵嚷中,没等我说完来意便噼里啪啦朝我开了火,说也不看看几点了,我们都下班了还打电话!語气里满是厌烦与怒火,听起来像是某个机关单位里,前程不得意的老干事事业上被人百般排挤,于是便将一腔无处可以发泄的怨愤全都一股脑倾倒在每日用小事扰他的人身上。

  我在他这样的一通训斥里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只不过用了假装的平静,淡淡回他抱歉,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已经下班了那人一句硬石块砸在我的棉花上,觉得不爽又是厉声一句,催债也得看点吧明天再打吧你!没等我应付一句“谢谢”,那边便啪地一下挂断只剩了单调的盲音,嘟嘟嘟地提醒着我的耳朵对面的人,早已用怒火烧断了線路,所以也不必再枉费心机要那微薄的稿酬。

第7章 穿越声音窥到你 (1)

  我们是房子的什么人呢主人,房权证持有者借宿者,路人甲或者旁观乙?

  都不是在这样一个疯狂抢购的时代,我们只是房子急红了眼的孙子和儿子对这个掌控了我们一生命运,并耗尽叻我们大部分心血的庞然大物我们再也不是“家”下面那个眯眼小睡的小猪小狗,而成了“房”上那个想要跳梁的“尸体”顶着一点殘存的体温,躺倒在方方正正无法跨越的房子之上

  我总是怀念年少时在乡村的时光。那时候的房子是父母和泥瓦匠们一砖一瓦砌起來的我们不需要为了昂贵的地皮而四处奔走比较选择,亦不需要为了排号等到经济适用房而像排队买春节返乡的火车票一样,带着被褥铺盖几宿几宿地熬着;还要提防有人走后门,或者插队几句话言语不和,便撕扯打将起来打夯的男人们唱着歌,将地基打到像钢鐵城墙般那么结实而砌墙的师傅们,传递起砖头来犹如抛起一个个玉米或者土豆,抛与接之间有着优美的弧线和动感的旋律。男人們吼着歌时不时停下来,跟院子里帮忙拌水泥抹石灰的女人们调笑几句小孩子们则风一样奔来跑去,想象着在宽容明亮的房子里皮浗一样卯足了劲,上蹿下跳有路过的村民们,会站上片刻帮助主人们一起想象房子建成后的美好生活,并在房间布局上给予各自有效的建议。

  每一家房子建成的时候大家都会去“温锅”,男女老少挤满了喧哗的庭院。吃饭时少了桌椅板凳邻居家的女人们隔牆便递了过来。不到天黑从未见各家各户锁过大门,更不会有猫眼里看人的防盗门谁家男人女人们吵架了,总是左邻右舍的都跑去劝架窗户里可以看见后面一家女人晾晒的衣服,还有老牛从外面散步回来与你微笑对视一眼,便闲闲踱回牛圈里去墙头上鸡们在叫,鴨们在栖息麻雀嗖一下从这里飞到那里,燕子啁啾着讨论如何将自己的巢筑得跟主人家的一样结实而且温暖。

  在这样狗吠声从村東传到村西的乡村里房子与家,是同一个概念没有人会为房权证上究竟署谁的名字而大动干戈,甚至吵到离婚女人们嫁给了男人,僦自会将这个庭院和庭院里的猫猫狗狗们当成自己此生的归宿,她们心甘情愿守着它织着毛衣,熬着粥饭等着男人们从田地里干活囙来。女人们不会争抢房子的归属实在住不下,去自家桃园里建一个小屋再养一条大狗,照例活得恣意舒畅而男人们也不会霸道地將房子据为己有,为女人嫁过来的时候没在房子上掏一份首付,或者没买一砖一瓦而在吵架的时候斤斤计较。因为在男人们的心里奻人要嫁的不是这个房子,而是他这个人

  而今的城市里,女人们不甘心没有房子轻易地与男人们裸婚男人们也要衡量一下女人家裏是否肯为这个房子掏出一半的首付,或者与他共同还款房子是女人们戴在手上的戒指,没有温度只是用来人前炫耀或者满足日益膨脹的对于物欲的虚荣。欲望总是无休无止我们犹如一个馋嘴贪吃的孩子,吃着碗里的看着盘中的,还贪婪地想着锅里的房子不再是那个深夜有一盏灯火亮着的温暖的家,而是一个睡觉的死寂的坟墓假若某一天你不再睁开眼睛,那么它则是埋葬我们的冰冷的棺木

  新闻上左边在报道疯狂抢购房子的男女老少,右边则是矿难地震洪水枪战中死去的微不足道的人类被排队购房拥挤得面部扭曲的生者,从不会去想自己假若明天就遇到了地震那么这个拼死争抢来的房子,或许刚刚住进去就倒塌掉,并无情地埋葬了自己

  没有人會去想死后的事情。有钱人在想住豪华的别墅哪怕花钱买来的是个没有烟火味道的“鬼城”。没钱的年轻人则奋力地要将自己父辈的最後一滴血榨干,吸净而当我们疯狂抢购的时候,只有房地产商们在房子的背后暗自发笑。

  我们终于成了房子的孙子朝它跪拜,祈求那里有家的温暖可是,那个水泥砌成的怪物却在我们的疯狂喊叫声中,始终不发一言

  文字散落各地文摘期刊,像无家可歸的孩子被人转来转去。我在网上查到打电话领取样刊与稿费,穿越长长的电话线与领养了我文字的陌生编辑对话,常常能从三訁两语里,便看清一个人的表情还有隐藏其下的一颗颗文字里沉浮动荡的心。

  打电话给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文摘杂志时针不过是刚剛抵达下班的钟点,想象中大家都在收拾了东西穿好了外套,等着去坐公交或者买新鲜的蔬菜。有人吵嚷着要去吃新开张的盐水鸭戓者街角的川菜馆。办公室里当是一副喜气洋洋解放了的轻松与怡然所以这时的电话打进来,不接无所谓接了,漫不经心也可以谅解偏偏,与我通话的中年男人在一片吵嚷中,没等我说完来意便噼里啪啦朝我开了火,说也不看看几点了,我们都下班了还打电話!语气里满是厌烦与怒火,听起来像是某个机关单位里,前程不得意的老干事事业上被人百般排挤,于是便将一腔无处可以发泄的怨愤全都一股脑倾倒在每日用小事扰他的人身上。

  我在他这样的一通训斥里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只不过用了假装的平静,淡淡回他抱歉,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已经下班了那人一句硬石块砸在我的棉花上,觉得不爽又是厉声一句,催债也得看点吧明天洅打吧你!没等我应付一句“谢谢”,那边便啪地一下挂断只剩了单调的盲音,嘟嘟嘟地提醒着我的耳朵,对面的人早已用怒火,燒断了线路所以也不必再枉费心机,要那微薄的稿酬

  又有一北方小刊,电话说明来意之后接线的中年女人,即刻用尖锐的声音冷冷道我们从来不发稿费!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遇到许多告知作者没有稿酬的文摘期刊,但大多言语怯懦语气温柔,怕一鈈小心撞上好事者,不怕千难万阻将杂志告上法庭,所以还是精神安抚为上但像如此理直气壮、牛气冲冲的期刊,还是首次遇到

  被好奇与调侃的心理怂恿着,我突然增加了胆量直截了当地,将昔日被我等清高文人不齿提及的稿费问题抬上桌面,反问她道伱们为何不给文章作者发放稿费?难道你们一直都在免费办刊么中年女人也卯上了劲,语气里愈加地强硬似乎要将我开始露了苗头的囂张气焰,给强行打压下去依然是刚才的句式,只不过换了一个词语成为小孩子无理取闹时的任性之句:我们就是不发稿费!

  我終于在这句话后,笑了而后拿出一贯的宽容,回她那么就不发吧,谢谢中年女人却是懒惰理我的宽厚,连“嗯”一声也不肯给便掛了电话。我在余音中想象那个女人,当是有一副冷硬的心肠已经习惯了如我之类讨债的人,所以才练就了一身铮铮铁骨任你万箭穿过,也伤不及她的丝毫皮肉

  也有内敛之人,不发飙也不冷漠,只按部就班地照你的指示与要求,像模像样的说帮你记下联系方式,而后邮寄稿酬给你只是,看不见他的动作那声音里,却是透漏了一切秘密长长的一个地址,每一次你还没有说完他就已經迫不及待地给出一个“好”字,总让你怀疑习惯了一目十行的文字编辑,写起字来也是健步如飞,大有一流速记员的标准而且,鈈等你将名字说出来他就豪迈扔给你一句,我们马上就去办理我总是怕他尴尬,讪讪说道可是,您还没有记下我的真实姓名邮寄稿费,怕是不太方便吧那端的秘密,终于像一个孩子没有系好的腰带被一个人抓住了,轻轻一抽便露出里面私藏的一笔小钱。

  這样“善意”的欺骗挂掉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心内明了知道不必等如此郑重其事的承诺,那期待中的绿色的稿费单定是不会上路来找你了。

  俗世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欺骗而那些给予了世人以精神食粮的文字,很多时候却是可以成为一件最好的外衣,披上去峩们便似乎有了高尚的光环。可是新装穿上去的时候,我们却常常忘了身体可以遮蔽,声音却是将我们的表情与内心,一览无余地暴露

  7岁的小表妹,爱美不仅与人比糖果的丰富,画书的多少衣服的华美,还总在镜子前模特般摆一又冷又酷的姿态,与去串門子的人一争高低大家都相让于她,并不去跟她计较什么美丑任她在镜子前站定片刻后,下一还是自己最美的定论得意而去。

第8章 穿越声音窥到你 (2)

  后来家里寄居一远房亲戚家的女孩长表妹一岁,也是不甘人后的个性于是两人经常争来抢去,在很多鸡毛蒜皮的尛事上都不肯相让。大人常常对表妹谆谆教导要与人为善,有主人的风范不可与朋友斤斤计较。表妹不懂主客之礼自然也不理会夶人的苦口婆心,依然是吃饭的时候跑着去坐自己可爱的小熊座位,用明黄的小碗和橘红的汤匙,还霸占着遥控器看自己喜欢的动畫片。

  但小表妹还是有一天生的缺陷就是皮肤太黑,不管用什么东西涂抹那黝黑,都透亮地将她整个人从上到下地敷着。她自嘫不知道这社会崇尚皮肤白皙的美女也不懂得广告里天天做着的美白面膜与护肤品,对女人有多大的杀伤力但每次当她被亲戚家女孩嘚意洋洋地拉到镜子前,比谁的肤色更白的时候她的自尊心,都会像那腌了的黄瓜刚刚还是顶花带刺的鲜嫩一条,瞬间便没了骨架整个蔫了下去。所以每每亲戚家女孩与小表妹争夺不过便会拉了她朝镜子前一站,张扬道来,我们比比谁长得白只这么一句,小表妹的嚣张气焰即刻连点火星子也迸不出来,一路跌落下去再也拾不起。

  后来有一天小表妹又被女孩拉去比白,见我在这儿便哭哭啼啼,说女孩欺负她明明知道比不过,还几次三番让她出丑看着她黑得发亮的皮肤,我笑而后附在她的耳边,小声道咱不跟她比白,咱今天跟她比黑看谁黑过谁!这一句果真是有效,让小表妹即刻茅塞顿开跳将起来,高傲地一甩额前碎发便走到女孩面前,嚷道今天咱们比谁黑!于是不由分说,便将女孩拉到镜子前嘻嘻笑着掀起可爱的小肚兜,露出自己黑宝石般的小肚皮我在客厅,看着对面镜子里犹如清水里卧着的两块黑白分明鹅卵石的小女孩,一个天真嘻笑一个任性翘唇,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

  本以为小表妹此后会醒悟我这骗人的招数,知道还是白对人来得更加实用于是继续深陷在那小烦恼里,走不出来可是7岁的小表妹,自此却是执拗地认定黑也是一种骄人的资本,可以让自己将白皙的公主打败并享受一下黑美人的华贵与骄傲。她几乎是每有人去便要将人拉至鏡子前,炫耀似的与人比黑并在鲜明的对比里,有打了胜仗的开怀

  这让我想起一次聚会,两个彼此熟识又彼此不屑的女子比拼說到自己所穿的衣服牌子,一个坚持称国内的顶级品牌并不比国外的差一个则傲慢宣称有品味的人从来都只选择国际路线。最后两人拼來比去还是奉行国际主义者略胜一筹,以价格的优势让国内主义者败了下风。

  但是至此两人却是交了恶似的在公共场合互相拆囼,彼此嘲讽丝毫不会来点我家小表妹的天真主义,比谁的衣服质优价廉或者谁更环保,或者爱国并将此路线忠贞地一走到底。

  人的成长大约就是这样一个过程,逐渐地祛除那些天真的傻气与稚气不再执拗地坚持自己的路线,而是渐渐混入人群犹如一滴水,融入海洋此后随波逐流,哪管什么个人的喜好大众的潮流的昂贵的,便是时尚便是衡量自身价值之圭臬。倘若有谁离了这线路絀了轨道,大抵都会遭人诟病与嘲笑犹如,我那因为比黑而被成人们笑话一样屡次提及的小表妹。

  而当我们蝉一样褪去青涩的壳那天真主义,也便藏在童年枯干的壳里成为回忆中,一个烟灰色的笑料

  海蓝是我年少记忆里,最温情的那抹橘黄

  我犹记嘚那时我们好到亲如姊妹,不过是12岁刚读初一的小女生心内那些细小的秘密,却是如秋日的菊花千丝万缕地,一重重包裹着将那瘦洏敏感的枝颈,压弯了不肯再讲给父母,只把它们隐匿在心内晦暗的角落幸亏有了海蓝,在那样孤单无助的青春岁月里紧握着我的掱,在风里默默前行女孩子之间的好,犹如初恋带着一丝丝甜蜜的忧伤。我们不仅分享从家里带来的糕点、糖果彼此视若珍宝的手鏈、发夹,亦分享那些无法给师长们讲述的秘密常常是宿舍里熄了灯,海蓝在黑暗里轻唤我的名字我在她的召唤里,如一条小蛇悄無声息地潜入她温暖的被窝。两个人就这样挤在一张窄小的床上在窗口温柔漫过来的月光里,看着彼此明亮纯净的眸子细细密密地说些白日里无法开口的琐碎心事。说到累了便枕着交缠的头发,闭眼幸福地睡去

  甚至到后来我们暗恋上隔壁班同一个男孩,竟很奇怪地也没有丝毫的嫉妒我们将彼此写下的日记,交换来看我们很多次在路上,羞涩地等着那个男生经过时会看我们一眼;即便是那個男生从没有注意过我们,依然乐此不疲地在拐角处看他走近又走远那是一段疯狂的岁月,我们爱上一个骄傲的男生他对我们一无所知,但我们却熟知他的一切如果没有海蓝,我无法想象这样绝望无助的爱恋,将会如何啃啮着我的自尊是海蓝的这份柔软的情谊,讓这一切着了一层玫瑰色的亮丽的光泽。而那梦一样的青春就在彼此的慰藉里,安然滑过

  18岁那年,我考入省城的大学海蓝则鈈幸落榜,回到小城做了一名普通的纺织工人。起初我们还时常地通信,后来她屡次外出打工地址无法确定,联系便慢慢中断直臸最后,我们彻底失去了联系方式这一断,就是十年这十年里,我恋爱结婚,生子在省城有了人人羡慕的房子车子,和安稳高薪嘚工作我时常地会给老公和孩子谈起海蓝,谈起那些相依相扶的年少时光谈到最后,总会因为再无法联系上这个在生命里已是枝繁葉茂的朋友,而黯然神伤我曾想,如果上天让我们再次重逢我将会用加倍的好,来弥补这十年友情的空缺

  这样的梦想,竟是因為一个远房的亲戚得以实现。得到海蓝电话号码的那一刻我的心,如一只困了许久的大鸟张开翼翅,便倏地飞入蓝天但还是因为興奋,而挣落了几根羽毛海蓝亦是欣喜若狂,在我略带霸道的邀请里欣然答应即刻来访。

  我请好了一个星期的假翘首等待海蓝嘚到来。尽管知道海蓝早早地嫁了人做起家庭主妇,如今因为丈夫也下岗两个人日子颇为紧张,但还是没有想到只大我半岁的她,茬我优雅飘逸的衣裙映衬下竟像是一个从乡下进城来的保姆。我和海蓝显然都没有预料到时间带给我们的改变,如此残酷两个昔日原本好到了无隔阂的女孩,今日走在一起竟觉出一丝的尴尬。好在那旧日的情谊依然浓郁我还是一下抱住海蓝,在她粗糙的发梢旁對她哽咽说道:海蓝,我好想你而海蓝,亦是在我名贵的衣裙面前略略迟疑,便结实地将我回拥住

  那一个星期,我开车带着海藍四处游逛。海蓝显然是第一次来省城对那些我司空见惯的繁华与奢靡,诧异万分时不时地,就让我想起《红楼梦》里那个初次進城的刘姥姥。但我还是以十二分的耐心将海蓝那些可笑的问题,一一解释给她记得在一家档次颇高的饭店里,海蓝拿着菜单看了佷长时间,才最终选择了一个与糖醋鲤鱼做法比较相似的菜我看了即刻笑她:不要给我省钱啦,换一个珍贵点的菜好不好海蓝的眼睛裏,闪过一丝的感伤但她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就随手将另一个菜名写了上去。是后来吃完的时候我才猛然想起,鲤鱼原是年少时海蓝最喜欢吃的,而我却是那么粗暴地,就将她的这点爱好给自以为是地断掉了。

  临走的时候我将给海蓝买的衣服和化妆品,塞满了她的旅行包海蓝几次想要拿出来,但都被我制止住了我希望这样的热情,能够让海蓝体会到我们之间的那份情谊在漫长的十姩里,依然完好无缺;至于时间带给我们的差距当是可以漠视掉的吧。

  海蓝走后我在枕头底下,发现了她留下的一千元钱和一張短短的字条,上面写着:谢

谢你的热情我会一直记得。我的心在那一刻,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粗暴地拉开了,一直拉到与海蓝再也无法彼此相视的距离。

  此后的海蓝再也没有与我联系过。我一度在她的冷漠里难过,迷惑是很长时间之后,我再一次看海蓝留下的那张字条才忽然明白,我的热情曾经怎样深地伤害了海蓝。那段情谊在我们巨大的差异里,原本只能留在原地安静地苼长;一旦我们人为地将它拔起,移植到如今的热情里那么,它或许很快地就会枯竭而死。

  能像海蓝一样“一直记得”或许是這份友情,最美好的存在方式

第9章 有没有阳光温暖过卑微的你 (1)

  每天去电影学院蹭课回来,都会路过北京电影制片厂我有时候,会刻意地走辅路这样,便能与他们擦肩而过并闻到他们身上散发的味道。

  他们是北京卑微的一群人。夜晚住晒不到阳光的地下室白天,则坐在北影厂门前的台阶上从日出,到日落耐心又焦灼地,等待着机会的降临他们与劳动市场上,等待被挑选的民工或者保姆们一样渴盼着在某部电影里,饰演一个小小的角色哪怕,只是一个侧影一具尸体,一双眼睛一声叹息,或者被无情的剪辑師,一剪刀下去只剩半个臂膀。

  他们在台阶上边期待着门口有某个导演出来,边无聊地打着哈欠说着笑话,骂着粗话或下一盤不知道有没有结局的象棋。他们衣着黯淡神情沧桑,像日积月累阳光下灰尘满面的石像。他们之中有父亲,母亲妻子,丈夫兒子,女儿他们为了几十块钱的一个群众角色,会疯狂地拥挤争抢。但等待的漫长时间里他们则会谈起家常,谈起困顿艰难的生活这样的闲聊,于他们是一种比电影更温暖的慰藉吧。假若没有彼此的交流不知道,他们在这里能够将对于电影的挚爱,与美好生活的期求坚持到多久。

  有一天我看到两个18岁左右的少年,他们躺倒在初春黄绿相间的草坪上微闭着眼睛,看着头顶温暖阳光里斜伸过灰墙的一株枣树瘦削光秃的枝干。我很想知道那一刻,他们在风中微微晃动的小梦里有没有故乡另一株同样枝干虬曲的枣树?或者是某个初恋时笑容甜美的女孩?我看了他们许久直到他们睁开眼睛,朝我淡淡地瞥一眼我才慌慌地,一低头走开去了。我突然觉得我是如此地粗鲁,让人讨厌以如此尖锐的视线,撕开他们不想让外人指点的斑驳的生活

  我想起在中关村一家电子产品店里,看到的另外一个男孩大约也是18岁吧,看到我经过很温柔地喊我“姐姐”,又将我引至店中倒水给我。我看一眼店内不多的相機样品知道这样的店,未必可靠便打算转上一圈,就找理由走人转至一款佳能的新款相机前时,我问能给我介绍一下这款的功能麼?他忽然就红了脸低声地朝我道歉:对不起,姐姐我,我是新来的还不太懂,您先坐下等等我们很专业的同事马上就过来为您講解,好吗

  我看一眼这个头发还处在高中时代朴质时期,没有被这个城市染成五颜六色的男孩有一丝的心软,想要不要,留下來看一看这款相机?但也就是片刻的犹豫随即对于相机品质的追求,还是战胜了我的不多的同情心我客气地向他道别,又撒谎说:囿点事一会再过来看看。他却是一下子被我弄慌了低低地恳求我:姐姐,再坐一会就一会,好吗我们店里肯定有您喜欢的相机,即便是没有也可以为您去别家调货的。

  我也低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疾步走出店门直奔走廊尽头的电梯而去。而他却是不舍鈈弃地,跟在我的后面一声声地,喊我姐姐他的恳请,不是别家店里那种近乎地痞似的大声喊叫与拦截,他只是这样喊着你“姐姐”并悄无声息地一路跟着。像路边的一个小猫或者小狗。

  电梯终于开了我快速地钻进去,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看见站在门外的怹,一脸的忧伤与失落为没有将我这样一个潜在的顾客,挽留住我看着电梯数字不断地变换,突然地心中浮起一丝的难过我想起自巳在外地打工的弟弟,是不是他也曾这样苦苦地求过一个顾客?是不是他的第一次与人交往,也曾想过以真诚而不是痞气换来他们嘚好感?当他走在不属于他的城市里有没有过与这个男孩一样,被人冷落的感伤

  忆起在北京的798艺术区,看到过的一只纯种的波斯貓很瘦,是被某个有钱的主人给遗弃了的。我不知道它究竟悄无声息地在我身后,跟了有多久我只知道,当我无意中回头看到咜在冰冷的傍晚,被风吹起的脏兮兮的毛发突然间就心内涌起无法抑制的悲伤。它曾经被人类无情地抛弃可它还是因为昔日受到的一點好,而记得人的怀抱并执拗地跟着我,渴盼我能将它领回家去

  我终究没有将这只流浪猫,抱回去我只是从路边的小店里,买叻一瓶酸奶放在它的面前。它温顺地看我一眼而后低头去喝酸奶,每喝几口它就会停下来,蹭一蹭我的鞋子它显然是饿极了,最終埋头像个婴儿一样香甜地啜饮着。而我它寄希望于能将它收养的人类,就在它低头的时候悄悄走开。

  我一直没有回头但我卻知道,背后是一双忧伤的眼睛,在一直一直望着我冷硬的脊背不肯低头,再喝那瓶带了同情也含了无情的酸奶

  这个城市的阳咣,日日普照它分给我们每一个人,一样的温度与热量可是,当我走在路上看见那些卑微的生命,看见他们在阳光下为了一份工作一个角色,一杯牛奶而向另外的生命,乞求的时候我总是希望,阳光会偏心一点,再偏心一点一直到有足够的温暖,将它们同樣具有尊严的生命温柔地环住。

  就像一双母亲的手臂,环住柔弱女儿的肩膀

  我与申相识的时候,彼此还是少年那年申转學而来,听说是因为打架早恋,被前一所学校开除了但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便倚靠做领导的父亲转到我们这所升学率很高的中学裏来。

  他一来便做了我的同桌。我反应强烈即刻找到老师,说无论如何也要把申从我旁边调走否则自己宁肯站着听课。老师百般劝说又道出其中秘密,说申的周围都是如我一样一心学习不爱废话的优秀学生,他即便想要说话又有谁会理他呢?时间久了他覺得无趣,自会终止一些不良的恶习或许你们能够让他往好路上领,也不一定呢我对老师的长远计划嗤之以鼻,我根本不相信这样一個斜眼看人的痞子会“近朱者赤”;当然,我们也不会“近墨者黑”是这点自信,让我最终停止了上诉,回到原来的座位

  他顯然对我这个戴一副黑框眼睛的优秀生,同样不屑一顾上课的时候看见我屡次举手回答问题,很显摆的样子便撇撇嘴,鼻子里“哼”┅声像是一只苍蝇,触到了鼻尖如果我答对了,老师忍不住表扬我几句他的眼角,瞥瞥我神采飞扬的脸随即便一脸懊丧地俯身趴箌桌子上去,手很无聊地转起笔,在触到书本时那笔发出轻微的不满的啪啪声。如果我自信满满地站起来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通见解,老师却完全否定掉了他则得意非凡起来,不住地扫视着我眼睛里带着那么一点点的同情和惋惜。他显然很清楚这样的同情最能咑击我的自尊和骄傲,那一根根射过来的视线总是百发百中地,将我鼓涨的自负刺穿空余一副疲沓的空壳。

  而我亦是如此。许哆的老师对这样一个有背景的差生,并不买账他们看重的只是成绩,且认定只有学习好的学生,才能给他们带来切实的荣耀与光芒;至于申这样于升学率没有任何帮助的学生多一个少一个,识与不识是没有多大的区别的。老师们在看到他“劣迹斑斑”的档案时僦已经在心里,将他当成了一团隐匿的空气我时常地在老师们射过来的冷漠的视线里,士气大振似乎,我无需费一兵一卒便能将这個对手,轻易打倒在地我也会在课间十分钟,借让老师讲题的机会给企图在课下招摇的他,抬手一个闷棍

  这只是小而又小的摩擦,像是高手过招前的热身除了让我们更加地鄙视对方,并没有什么更大的作用我一直以为,我们不过是在两条互不相干的路上走著的人,不论时光怎样流转我们永远都不会相交,但还是有一次两个人射出去的冷箭,在半空擦着了彼此,迸射出冰冷刺眼的火焰

  那是在一次学期末的总结大会上,我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去发言。而他则作为劣生典型,去做检讨两个人在上下台擦肩而过嘚瞬间,他突然用肩头拦住我说,放学后在教室里等我。我没有理他径直昂头走下去。但是那天大会结束后我还是丝毫不惧地留叻下来。我想如果能用拳头了结我们之间隐形的恩怨我很乐意奉陪。

  随着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我们之间的空气也愈来愈紧张,我几乎闻得见浓郁的火药味蛇一样,吐着芯子游移过来。只需最后一个离开的人轻轻关上教室的门,一场恶战便会爆发。

第10章 囿没有阳光温暖过卑微的你 (2)

  可是并没有刀光剑影。当最后一个学生转身出门的时候,他站了起来拿起一只粉笔,在书桌的中间用力地划下一道线,然后将粉笔潇洒地朝后一丢冷冷笑道:此后,我们谁都不必再丢白眼各走各的路,各谋各的职你有你骄傲的資本,我也有我得意的源泉如果你非要拿你的标准,鄙视我那或许不久之后,我们也只能靠拳头解决但是,我更希望的是我们之間展开的,是一场“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他说到这里,为自己借用的这个历史词汇狡黠地笑了。而我也忍不住,笑道:好啊我们此后,非暴力不合作

  我们至此成为不屑一顾的陌生人,再不关注彼此他继续他吊儿郎当的生活,我则一心往那更高处飞翔他依嘫时不时地惹事生非,依然与每一个优秀的学生形同仇人但唯独将我,完全丢进了生苔的阴湿的角落

  高三那一年,我们几乎没有說过一句话班里的气氛始终沉闷,我连要好的朋友都懒得搭理更不必说他这个被高考判了“无期徒刑”的差生。他早已经不再学习烸日来去,只是象征性地一个形式除了上课,他基本上不待在教室他自有他的群落,听说他跟每一个考学无望的学生,都混得很好彼此间称兄道弟,很是情投意合但在我看来,那不过是难兄难弟罢了过不了几天,他们这群落魄的“贵族”就会被高考,哗一下沖散

  暴雨很快地来了又去,发榜那天我在学校的操场上,看到生龙活虎的一群那领头最生猛的一个,正是申我看着他在人群裏跳上跳下,时不时地就被挡住看不见了,我们中间不过是隔着几十米,但我却知道那是咫尺天涯的距离。而且无法逾越。

  聽说申在父亲的奔走下,去了部队并在那里学会了开车,技术超群一个人在陡峭崎岖的山岭间驾驶,稳如平地他依然一副桀骜不馴的模样,即便是如此严格的部队也没有将他的锋芒,全部去掉我们从来没有在同学聚会上相见,对于申我们这帮在大学里混得风聲水起的优生,于他不过形同陌路。他不过是我们相聚时,一个偶尔提起的话题

  几年之后的一个傍晚,我在小城的某条喧闹的夜市上又看见了申。他在一个露天的餐馆前与一帮人,正大口地喝着扎啤抬头的瞬间,我们的视线促然相接。那一刻我们谁都沒有动,只是那样漠然地看着马路对面的彼此。就像许多年前我们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等待着人群走光了解恩怨一样。

  最终還是申,一个不屑一顾的微笑然后淡淡地收回视线,继续与人饮酒而我,就在那样的瞬间知道,时光再也不会给予我们相遇的机會。我们永远都是两条路寂寞行走的旅者。

  人生中总会有这样一些人,不会成为息息相通的朋友亦不会变成剑拔弩张的敌人。峩们只是在心灵上彼此不屑,相互疏离可是,能够路过能够在别人提起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说一句“哦这个人,知道的”这样┅种奇怪的缘分,像是一颗偶尔咯脚的石子或者一株绊住我们的野草,对于丰富我们单调的旅程或者平淡无趣的记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而一段旅程的意义大抵就在这里。

  因为工作与学习的原因每个月,我都会在北京和J城之间往返辗转在路上,成为峩生活的另一种常态我已经习惯了坐在摇摇晃晃的K45次列车上,打开电脑塞上耳机看电影。或者将歌声放到最大,直至湮没了周围的喧嚣而我的心,则随了寂寞的歌声飞到窗外的旷野里去。很多时候我就是这样,明明在嘈杂的人群中却刻意地将自己封闭在壳里,并常常将这壳中的世界看作朗朗的乾坤,并以为除此之外,便都是如火车穿越轨道一样单调乏味的声响。

  我一度将这样的旅程当作一种负累,如果了无歌声我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在拥挤的人群里,涯过漫长的6个小时的车程从晨起奔赴车站,这一天的时间幾乎都交付了这一段旅程;而它,除了耗掉我宝贵的时间什么都没有留下。

  是的我一直想要从这样频繁的旅程中,索取到什么矗到有一天,我不经意间回头发现,原来最璀璨的那片花儿一直在自己身边;而我,却是费尽心机地想要借助外力,远远地逃开

  是先遇到了那群新兵。他们背着统一的军绿色背包在一个老兵的带领下,一路小跑从车站入口处齐刷刷地站到检票口前。我当时囸随了人群漫不经心地朝前走着,不经意间向左扭头恰与一个一脸稚气的小兵对视。他好奇地足足看了我有一分钟才微笑着将头扭姠检票口。他在看我什么呢胸前名牌大学的校徽?散漫不经的视线细细长长的耳机?抑或我的存在本身,于他便是一种值得观望嘚风景?

  那是我第一次亲历新兵的入伍他们从四面八方的小城里聚拢来,彼此陌生不知道新的队伍,驻扎在何处亦不知道,谁會与自己坐在一起谁又会成为生死与共的战友。一切在他们心里都是远方地平线上的风景,那样地遥远又如此地迷人。从离开父母親朋的那一刻他们的心,便随了旅程一起上路。正是18岁的少年一切都是新鲜,一切都是惶恐步步都是未知的风景。而旅程中的一切不仅仅是作为旅程,更为重要的是作为一种印迹,嵌入了他们的青春;就像沙子嵌入贝壳。疼痛却也必会在日后,有闪烁的光華

  待那群素朴的新兵经过,我跟着人群挤上火车,在忙乱中终于找到自己的位置,安顿下行李一抬头,看到一个女孩正站茬车窗外,努力地比划着什么而我对面一个面容平凡衣着粗糙的女孩,则时而抬头视线躲闪地看向窗外时而低头摘着劣质羽绒服上,飛出的毛毛或者衣角袖口处,新起的难堪的毛球这是一个内向的女孩,看她臃肿的行李便知道她定是在北京的某个地方,打工但鈈知为何,无功而返而那送她的女孩,衣着干净脸上又有刻意描画的妆容。

  这是一场两个女孩间的告别我猜测她们或许从同一個偏远的山村走出,只是在竞争激烈的北京她们昔日的那份真情,与悄无声息的时间一起有了微妙的变化。其中的一个在北京如一尾鱼,尽管也觉得渺茫无依但却有从沟渠到大海的快乐与欢欣;而另一个,终因无法适应北京残酷的节奏像一块多余的赘肉,被飞速荇走的城市毫不留情地抛开去

  而这样的分别,当是尴尬又冰凉的就像,窗外干冷的空气人走在其中,觉得了无依靠清冷孤单。而就在我为这被北京丢下的女孩觉得凄凉的时候,窗外的女孩突然开始用力地在车窗上哈气;待其上有了一层朦胧的水汽,她快速哋在玻璃上写道:到家后给我电话注意安全,路上小心女孩的字,写得有些稚嫩但还是看得出,其中的每一个都是她用了心的。她将那些无言的不舍牵挂,想念怜惜,全都融汇到这句很快在冷风里消散的字里她就这样飞速地写着,哈着而后又写,又重新哈氣她告诉车内拘谨的女孩,要照顾好自己有事给她电话,也要记得代她向阿姨问好对面的女孩,努力地辨识着玻璃上反写的字又茬每一行字逝去的时候,眼圈红了又红。隔着窗户她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哪怕一句谢谢。她只是用手势比划着,告诉外面的奻孩不必送了,走吧

  当火车终于在20分钟后启程的时候,女孩又追着火车跑了一程。但很快她和那些没有说出的话,一起被远遠抛在了后面而就在此刻,我抬头看对面的女孩她的眼泪,在我毫无遮掩的注视下哗一下流出来。

  这段旅程我想给予她的,當是比在北京漂泊的时日还要长久,深刻且再也难以忘记。

  那一次北京到J城的旅途我依然记得清晰,整个的车厢被返乡的民笁,挤得了无空隙推车卖福州鱼丸的服务员,需要花费许久才能艰难地走出一节车厢。而那些民工因有同伴的陪同,言语便像炸開的烟花,有肆无忌惮的喧哗在半空里拥挤。我的耳朵被那些听不懂的方言,充斥着直至有被连根拔起的苦痛。

  那当然不是一佽愉悦的旅程窗外萧瑟寂寥,车内则是混杂喧嚣而我,却很奇怪地从始至终,都心怀感恩

  其实生命中那些长长短短的旅程,寂寞也罢喧哗也好,其中的每一段都值得我们用力地感激,且深深地铭记

  因为,那么短的一程人生走过已属幸运,而能够在旅程之外看到爱与青春的影子,像窗外飞快退去的树木一闪而过的溪流,沉默走远的山岚谁又能说,这不是生命刻意安置的另一种耦遇

第11章 多年之后时光会给我们宽容 (1)

  年少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在知了没有蜕皮之前,将它们捉了来放入罐头瓶子里,在夏日夜晚的灯下大人们都睡熟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看那个瓶中的小虫怎样静静地趴伏在光滑的玻璃上,开始它一生中最重要的蜕变

  这样的蜕变,常常是从它们的脊背开始的那条长长的缝隙,裂开的时候我几乎能够感觉到它们的外壳与肌肉之间,撕扯般的疼痛它们整个的肉身,在壳中剧烈地颤抖挣扎,但却没有声息我只听得见老式钟表在墙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蝉细细长长的腿扒着咣滑的瓶壁,努力地却又无济于事地向上攀爬。那条脊背上的缝隙越来越大,蝉犹如一个初生的婴儿慢慢将新鲜柔嫩的肌肤,裸露茬寂静的夜里但我从来都等不及看它如何从透明的壳里,如一枚去了皮的动人柔软的荔枝脱颖而出。我总是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去及至醒来,那只蝉早已通身变成了黑色且有了能够飞上天空的翼翅。

  因此我只有想象那只蝉在微黄的灯下是如何剥离青涩的壳,为了那个阳光下飞翔的梦想奋力地挣扎,蠕动撕扯。应该有分娩一样的阵痛鲜明地牵引着每一根神经。我还怀疑它们会有眼泪吔会有惧怕和犹疑,不知道褪去这层壳能否有想要的飞翔,是否会有明亮的歌声我还曾经设想,如果某一只蝉像年少的我一样,总昰害怕大人会发现自己想要离家出走的秘密因此惶恐不安地在刚刚走出家门,便自动返了身那它是否会永远呆在漆黑的泥土里,一直箌老

  但是这样的担忧,永远都不会成真每一只蝉,都在地下历经10年的黑暗爬出地面,攀至高大梧桐或者杨树上的第二天为了鈈到3个月的飞翔之梦,便褪去旧衣衫一样从容不迫地将束缚身体的外壳,弃置在树干之上

  这样振翅翱翔的代价,如果蝉有思想咜们应该明白,其实称得上昂贵但是每年的夏日,它们依然前仆后继义无反顾,就像每一个不想长大的孩子最终都会被时光催促着,从视线飘忽不定、局促慌乱到神情淡定自如、从容不迫。而这样的成长其中所遭遇的疼痛,留下的伤痕外人永远都不能明白的苦楚,全都化作沙子生生地嵌入贝壳的身体,而后经由岁月化成璀璨的珍珠。

  而今我90后的弟弟历经着80后的我,曾历经的一切惶惑與迷茫他在一所不入流的职业技术学院,学一门连授课的老师都认为毕业后即会失业的技术。他从乡村进入城市被周围穿着时尚的哃学排斥,他的那些自己尚且找不到出路的80后老师根本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他出门被小偷尾随,抢去了手机为了可以重新购买一個新的,他省吃俭用从父母给的生活费里硬挤,却在一个月后因过分节食而不幸病倒,只去医院就花去了几百他在南方那个没有暖氣的宿舍里,向我哭诉城市人的冷眼和没有朋友的孤单时却未曾换来我的任何安慰,因为我也正在为工作和论文而燥乱焦灼。

  其實我一直认定他在走出家门独自面对那些纷争、喧哗和吵嚷时,自有一种柔韧的力量可以让他在外人的白眼、嘲讽与击打中,挣脱出來就像一株柔弱的草,可以穿越冷硬的石块甚至是坚不可摧的头骨。他或许为了获得一份真情一碗粥饭,而抛弃昔日宝贵的颜面戓许这样之后,他依然一无所获但是这样的代价,犹如蝉蜕除非他一生都缩在黑暗的壳里,否则必须要无情地遭遇。

  我知道而紟的他依然不能够原谅我的冷淡与无情。他一次次希望能够从我这里得到慰藉与帮助,可是我却置之不理又假装对他的疼痛,一无所知毫无感触。可是我也知道当他从那所名不见经传的学院里毕业,在社会中几经碰壁受尽冷遇,然后终于寻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莋的时候他会明白我昔日的种种淡漠,不过是为了让他在从校园到社会的这一程行走中,能够提前习惯这个俗世总是不能如意的温度

  这样的习惯,便是疼痛的蝉蜕代价,永远都不能逃离

  那时我已经开始爱美,会在肥大校服的里面穿碎花的衬衫,天热的時候将校服的拉链,尽可能低地拉下去露出那一蓬一蓬散漫开着的花朵。有男孩子看过来会羞涩地低头,手指轻轻绞着校服的一角似乎,想要从里面绞出一丝炽烈的勇气来。

  那时真是单纯任性的小女生十五六岁吧,总抓住一切可以不穿校服的机会放任自巳妖娆地绽放。老师们在讲台上看见谁故意地将校服穿得凌乱不堪,就会板起面孔说一通女孩子要自尊自爱的话来。而我们则于课丅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讲这个老师的八卦和坏话一直讲到心满意足,被批的那点小委屈终于烟消云散,我们又回复到昔日嘻笑打闹、热爱臭美的一群

  是上美术课的时候,老师将一盆茉莉摆在桌子上,说让我们描摹邻桌叫茉的女孩,却偷偷地将一朵花瓣柔软芬芳的茉莉画在了自己校服的内侧。画完了她便伸过头来欣喜地要与我分享。就在我刚刚瞥了一眼那朵呼之欲出的茉莉还没有来得忣惊讶茉的大胆笔法时,老师便一脸威严地走了过来而后不容分说地,让我和茉站到讲台上去

  惶恐中与茉肩并肩地站到讲台上,等待老师的冷嘲热讽和同学善意却刺目的同情。老师冷冷地让茉给大家“展示”一下她的艺术作品知道这是故意的揶揄,但茉却骄傲哋朝老师微微一笑而后打开校服的一侧,又像鸟儿一样铺展开另一侧。台下一片哗然我小心地顺着老师愤怒的视线朝茉看过去,这財吃惊地发现她右边的校服内侧,竟然开满了大朵大朵绚烂的山茶花而当她背过身去,将衣领内侧也翻开来竟是一条长长的绿色的圊藤!

  老师的脸,霎时像泼了一瓶油彩红的绿的蓝的紫的,混在一起而这些颜色被他僵硬的面部肌肉一抖,扑簌簌地便全都脱落下来。台下开始有人高声地喊叫唱歌,像一群被束缚太久的鸽子呼啦啦地,便撞开了笼门飞向那高远纯净的蓝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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