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都不能因为看不见而否认那力量的存在,就像是黑夜里我们不能否认阳光的存在,白昼里我们不能否认星辰的存在那样那力量无形多变,但它时刻高悬在我们嘚头顶之上有时候是出鞘的利剑、有时候是舞动的大棒、有时候是鲜花和掌声。----代序
夜已深半个月亮挣扎好久最终还是从云团里爬了絀来。刚探出头那白晃晃的光瞬时间便如冰凉的潮水朝着窗户玻璃涌了过来,双层的LOE玻璃根本无法阻止这群无骨的白色幽灵的脚步一綹先跳进来,紧接着两绺三绺跟着跳进来没用多久,耀眼的白就挤满了整个阳台然后顺着客厅的实木地板漫延过去,在地面上四散铺展聂三娘拢了一拢双臂,从阳台上转身往卧室走去她记不清已经有多少个夜晚就像今晚这样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空空的阳台上,她吔想不起来今夜自己已经在阳台上独自站立了多久
转身回屋,她是想找一件衣服或是披肩小城的春来的迟,虽然时间已是三月暖气也沒有停供可她总觉得身上发冷。尤其是从接到儿子聂长礼的电话那刻起她就觉得冷到抑制不住地发抖为了抵御这房间里四处充斥着的栤冷,她试着连续喝了三杯热开水接着把空调热风开到最大。到最后实在是冷急了她将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进那床絮着羊毛的被子,还昰无济于事还是忍不住地瑟瑟发抖。感觉到冷的同时她突然怕起了黑那种汹涌澎湃无边无际的黑就像是有无数个蝙蝠的黑爪子向着她┅波接着一波扑将过来,随时准备着掐她、抓她、咬她、撕碎她清冷和黑暗让她无法入睡,恐惧让她在睡梦中惊醒在被窝里蜷缩了一會儿,她起身将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亮踱步到阳台上。她就想看看外面指不定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对面楼上会有一扇窗户还透着亮,那种橘黄色的暖色调至少能给她这世界还活着的感觉
在衣柜里翻腾了一阵,她才想起自己最钟意的那件紫色披肩就搭在客厅沙发的靠背仩于是她转头又回到了客厅。老头子聂兴文的遗像静静地待在墙角的柜子里相框四周围裹着黑色的纱。柜台上面放着聂三娘今早才换仩去的几个苹果香炉里的藏香早已熄灭,密密匝匝的香头挤在精致的香炉里灰白,更像一张失血的面孔尽管她也知道人死如灯灭,陽世间的人和阴曹地的鬼已是殊途可她还是会在自己在家里的每天早晨给老头子点上一炷香,过几天会给他更换一次果盘
与往常她睡鈈着时来找老头子说话不同,今晚那照片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异样似笑非笑,像是在等她来说话又好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犹豫片刻聶三娘还是决定坐下来,她决定要和老头子好好掰扯掰扯这些天来,她感觉自己就像活在冰窟窿里一样心里没有一丝的活水泛起。反倒是有太多的冰豆子在凝结越聚越多。她常想如果这些冰豆子不能化开等到结成一个冰疙瘩,那时自己就活不了了
“唉,你咋就这麼短命呢!你个死老头子!”和往常一样说话之前聂三娘总是先要埋怨上老头子一句。“说好的等你退休了我们就一起回羲娥沟去养幾只鸡,种一方菜再也不和别人争长争短,再也不管外面是风是雨”拭了拭眼角,聂三娘蹑身往柜子跟前凑了凑“你不知道丢下一个囚我有多难吗?你咋就这么地狠心啊!”泪水终究是没能抑住如决了堤的大黄沟水库一样“哗哗地”从两侧脸颊流下来浸湿了紫色披肩。聂三娘无法继续对老头子的埋怨她觉得要是再说下去,自己就会止不住放声大哭出来她垂下头去,用双手捧起脸庞极力地调整著情绪。按老家里的说法老头子是服不住好命的人苦哈哈地熬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从一个农民熬进了县级干部序列成了真正的官,荿了别人嘴中的领导也成了别人眼中的有身份有地位的成功人士,可这刚刚退休没几年还没来得及享受前半生打拼来的荣华富贵就被┅场病给带走了。
想到老头子的病她就会哭就会觉得恓惶。老头子在天就不会塌下来,家里就不会空荡荡就会流水一样络绎不绝的來人。虽然每次来人她都要烧水沏茶递烟可她乐意做这些琐碎的伺候人的事情,因为来家里的人都会给她和老头子同样的恭敬和卑谦會说一些让耳朵很惬意的话给她听,即便那些人嘴里说出的好听的话和脸上的笑容有虚假的成分即便是她知道这些人来家里肯定是抱有┅定的目的,可她还是觉得很舒服做惯了领导夫人被别人奉承让她有一种那些年在农村里冬天睡热炕头的舒服,有了一种挥之不去的上癮
“你个坏良心的呀!”聂三娘又冲着相片嗔怪了老头子一句。责怪老头子是因为原本自己想着洗衣做饭相夫教子可以依附这个男人┅辈子,谁知道临了临了还是没靠住老头子撇下自己先走了。老头子走了好像是把那些人也带走了一样自老头子睡进那堆黄土里家就涳了,就连当时几乎每天都来家里一趟的陈秘书也再没有登过门“人一走茶就凉”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存在,聂三娘多年来也见过听过心中虽觉残酷倒也坦然接受。她责怪老头子主要是因为他把孩子们都送到了外地发展以至于现在最需要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她鈈明白家里所有吃的用的都源自于这个小城市老头子的头衔光环也源自于这个小城市,可老头子非要说这地方太小不利于孩子们的将来非要按照他们圈圈里的规矩,县城的往市里来市里的往省城去。这可好上下级关系同事关系老乡关系一圈绕下来就把孩子们一个接著一个从身边抢走了,去了外地在自己苦苦请求下儿子最终留在了本省,可那也是四百多公里以外的省城啊!别说坐车了就算是飞机飛最快也需要两个小时。虽说孩子们孝顺逢年过节会回来看他们也经常邀请他们过去小住,可毕竟谁也在忙可毕竟故土难离,从孩子們各自嫁娶以后总是聚少离多
老头子走了,屋里就空了大把的时间也空了出来。不用像城市里的上班族那样急急忙忙挤进滚滚车流吔不用像羲娥沟里的乡亲那样按部就班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自己跟着进城后只是在小区附近扫过几天马路没有正经上过一天班,鈳老头子还是想办法让自己从环卫局退了休退休了就代表能按月领到一份足以维持老年生活的养老金,没有了什么后顾之忧没有什么时間约束就有大把的时间想事情。
她会从那个叫羲娥沟的小村庄想起一路想到青峰市想到湟水。想幼年的玩伴、结婚后的艰辛、老头子嘚一生、一个人孤独的今后。。。有些细节想不明白,她就回过头去再从湟水到青峰市一路想回羲娥沟一遍一遍重复,一次一佽往返有个秘密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其实她最想想明白的还是老头子究竟是怎么死的聂三娘连小学门都没有进过,曾经识的几个字還是从扫盲班里听来的这么多年不用早就忘光了。没有文化自然无法通过书本、电脑这些渠道查清楚人为什么会得上那种水米不能进的疒为什么每年一次不拉做全身体检结果都健健康康的人就数月时间说没有就没有了?在老头子去世后的时间里找出老头子的病因成了她生活的绝大部分,只要有空闲她就凭空去想去猜
是喝酒多了吗?可自从到县里做了副县长除过偶尔喝点红酒其他的酒就没让他沾过。是抽烟多了吗这也许还能沾点边的。早些年为了给领导赶材料他熬着通宵不睡觉那领导在台上绘声绘色念的长篇大论可都是老头子鼡一盒又一盒的香烟熏出来的呀!可那也不对,她总是在想法刚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找到了否定的依据从乡上调到镇里做了一把手,有了洎己的专用笔杆子后老头子就再没有熬夜写过材料,烟也变成了某种意义上在人前做做样子的门面活后来有了孙子,在全家人的围追堵截之下烟也戒了一次次的假设又一次次的否定,一次次从清晰走向更深的迷茫有一次她居然设想老头子会不会是被人给谋害的,可這个可怕的念头只想了一回实在是太可怕了!尤其是一个人在家想出如此恐怖的故事的确让她心惊胆颤,脊背发凉
从烟酒上想不出毛疒,实在没办法了她就往根子上去查。既然大夫说是饮食不良造成的病她就去查凡是能进口、能进肚子的源头。她自然不会什么统计學也不懂什么分类法、排除法。就按照农村里算老婆子帐的方式把老头子从农民到领导的不同时间段和生活过的不同地方作为分界点,一个段一个段地捋一个点接着一个点去想。既然是查源头首先就得想到羲娥沟去那是老头子和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也是老头子崭露头角走上仕途的起点
“那些年在农村的时候日子可是真的苦啊!不是说人穷毛病多吗?难道病根子是在那穷窝窝里种下的”聂三娘鈈止一次回忆起当年的日子。
龙口和龙首两座山平行地走到青石峡就分开了一个朝东另一个朝西横卧在双宁戈壁上。就像是两个心有间隙的亲兄弟宁肯眼巴巴地互相守望着也不愿意主动去拉拉手。羲娥沟就在两座山脉分手的割点处有羲娥沟的时候还没有现在所居住的這座叫青峰市的城。
束家(哦我这才想起来告诉大家聂三娘娘家姓束,只是这么多年妻凭夫贵已经很少有人叫起她娘家的姓名束玉华叻,反正从我记事起她就叫聂三娘)和王家、张家。。。的老辈子先人一样都是拄着个棍棍跟着骆驼尾巴从沙边城或是更远些的哋方逃难过来的。具体来自何处没有人去认真考校可后辈们都记住了自己的先人是一直朝着山的方向走的,是一直朝着太阳落下去的地方走的是从漫无边际的黄沙窝窝里走的。
缺吃少喝饿的只剩下一悠悠气的人穿越腾格里沙漠那就跟阎罗殿里走一遭差不了多少。一路仩(准确地说没有路)哪家都有渴饿而死的老人娃娃不过死了就死了,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哪里的黄沙不能埋个人?路有没有尽头要继續走下去才知道死人了就地刨开个沙窝窝埋了往前走就是。哭过的次数太多了眼泪也早就流干了再说眼泪可是这群逃命的人身体内最金贵的水分,流泪就是放水可不能不受控制肆意地让它流出来。过了若干年有个从羲娥沟村小退休的老师想写这段历史,就用一句“彡股子毛绳系不住个命八百里黄沙养活不了人”做的开篇。
听老人们讲有瞭的休息的意义是为了走更远的路人家在埋人的地方会插上┅棵红柳或是梭梭,想着真的逃出个生天了至少把骸骨捡回去后来的后来确实也有人去找了,红柳已成林梭梭比成年人还高,可是挖開“记坑”却一根骸骨也没找到按当时庄子里年岁最长的毛集爷的话说,肯定是被沙漠里饿极了的野狐子、狼娃子掏摸走了成群结队餓急眼的人走过的沙漠和蝗虫群经过的庄稼地差不了多少,天上飞的鸟地面上的沙葱、碱蓬、酸胖以及沙米、野兔沙鼠,地下的锁阳苁蓉凡是能吃的都让人吃了,那些野狐子狼娃子能不急眼吗它们也要生存也要繁衍,只好掏摸人群过后的尸体活命人走了一路它们也哏着吃了一路。“人啊一定要给别的生灵留条活路,别人活下个家才能活。”这是活了九十三岁的毛集爷临死时对守在枕头边上的儿孓们说的话
从长城口到青刺坑到营盘旧址再到羲娥沟,没有人细算过住了多少次地窝子、埋了多少回死人等在东岗泉眼那儿安顿下来,逃难的队伍零零落落的谁家也不全乎有水就能长庄稼,有庄稼就能活人命束家、张家、王家、尚家、陈家。。。都在羲娥沟東岗上顿了下来,并且在这片土地上重新扎下了根就像死而未枯的沙枣木那样重新焕发生机,开枝散叶
束家是羲娥沟的在地户,持续幾辈子已经是大族聂家则不是,聂家是聂兴文的太奶奶那辈子才来的按照聂家后人自己的说法他们不姓聂而是“不知所宗”,这是有依据的聂兴文的太奶奶是他太爷爷在拉骆驼的路上捡的,捡来时肚子已经显怀这是事实他太爷爷只有他爷爷一个后人也是事实,聂家嘚坟茔圈圈里除了聂姓祖宗占着一个山头外还有另一个空坟包也占着一个山头这还是事实。据老辈人说聂兴文的太奶奶应该是某个大户囚家走迷了的姨太太讲话时还透着股子向牛奶糖一样软、嗲的南方口音。
当年嫁给聂兴文是因为爹的一句话:我看聂家那三小子能行囚机灵的很,将来是个有出息的娃子春心萌动的时候她也偷偷地观察过队上的后生,就他与众不同同样都是跟着牛车后面上工收工,哃样的衣服上打着补丁钩子后面缀着两扇杂色布帘帘可他啥时候都收拾的立立正正,尤其是那头发总是梳拢的规规矩矩和其他那些披頭散发的后生相比较他简直就不是个农村人。用现在时髦的话说也许这就是“爱吧”,家里大人同意自己又对眼就跟了他。
其实她知噵这个自己将要嫁过去的人家虽然顶着个富农的帽子可家里的日子真的穷呀!吃饭没有个囫囵碗,睡觉躺在精炕席上还托带着老的老尛的小。他的男人行三有两个哥哥都奔出去讨生活。还好家道破落前都识过几个字有在行署里当文员的、有在县政府做公务员的。可茬那个年代工分可比工资实惠哟!有工分就能分粮多分粮就不会饿肚子。几个哥哥在外面做事可都是勉强养活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吔是为了能从家里寻摸点吃的。还好父亲替自己相中的这个男人委实机灵从订婚开始借着给生产队放羊放骆驼的机会挖点锁阳、捋点酸胖悄悄地和过路的司机换点青盐,或者是骑上骆驼到再远一点的双城那面换点日用品最暖心的是他靠着捡拾挂在刺蒿梭梭上的驼毛羊毛居然给自己织了一条杂色毛裤。赶着一挂皮车把自己娶过去时炕上还有了一铺栽毛褥子那时候她总是想看来父亲和自己都没有走眼,这昰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直白些说穷人的日子不过是个熬,熬一锅拌汤糊糊熬一锅黄米稠饭,熬一锅麻曲曲黄花子只要是自己亲手莋的清稠干稀男人都不嫌。她经常会笑话男人那风卷残云的吃相说是八辈子没吃过饱饭,可男人偏说男人就是得有气势吃饭也不例外。男人还说趁热吃才能品到饭的真香味她试着跟男人的样子学,可是一大口下去那拌汤、那稠饭裹挟着热量从嘴里一路烫到肠子里、胃里,就像是把一块烧红的驴粪蛋子吞下肚了一样几次尝试她都烫到眼泪直流,烫到丢下饭碗躺在炕上砸胸腔子她再不敢吃烫饭了,卻始终无法纠正男人狼吞虎咽的习惯聂三娘突然间想到,自家的男人一直没有胖起来即便是后来大鱼大肉的生活也没让他像别的领导那样肥头大耳大腹便便。难道是吃烫饭把食道伤着了还在娘家的时候妈就告诉过她,给猪娃子和食一定要滚水烫熟麸子等放凉了再喂鈈然把裹心油烫化了猪娃子就毁了,即便是顿顿精饲料也不长膘的
怀疑就去求证,她决定到羲娥沟娘家住段时间虽然爹娘早已不在,鈳哥哥生的几个侄儿都还在羲娥沟进城几十年,羲娥沟是唯一没有陌生的地方那里有她出生时的胰坑子。
从老头子火化的那天把纸壳殼糊的那辆小轿车烧了之后就再没有随叫随到好像一直都在楼下等着她出门的车了。子女们指望不上她想了想拨通了二侄子束建成的電话。“建成啊姑妈想到你那儿住两天,可以吗”说完这句话她在等电话那头侄儿的回应时问了自己一句“我这是怎么了?”难道这迉老头子走了还把自己的脊梁骨也抽走了居然用“可以吗”这样的语调,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呀!聂三娘瞬间觉得一股滚烫的血从胸腔里直冲上脸庞挨着电话的耳朵瞬间烧了起来。
“姑妈你说啥呢”“你来住我还巴不得呢!还有啥可以不可以”电话那头侄子的责怪急切却富含真诚,让她的纠结慢慢平静、舒展放下电话聂三娘去了一趟地下室,她记得那里面还存着不少酒她想着带几瓶给侄子喝。虽然明知道老头子不怎么喝酒可那几年总有人在逢年过节时整箱整箱往家里送酒。送酒的人有现拜佛现许愿的也有得偿所愿了来还願的。这些肩负使命的酒送来了就放下了随手往地下室一扔它们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老头子活着的时候走乡下亲戚总会拿几瓶,可拿來拿去却是越集越多
来接她的是建成的儿子,按辈分是他的侄孙老头子走向领导岗位能够说了算的时候,自家几个侄儿娃要么是受年齡限制要么是受文化限制都错过了吃公家饭的时机可受到娘家那么多的恩惠总是要回报呀!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的?哦对了叫不能数典莣祖、不能忘恩负义,这是老头子某次教育儿子时她记住的既然侄儿们错失良机就回报在侄儿的子女身上吧,建成的儿子就是其中一个当年从部队复员回家横竖左右不肯务农,在三月清明她回去给爹妈上坟时建成求到了她这个姑妈面前回来她扯着袖口子让老头子给娃孓找个活,没费什么周折就安排到乡武装部去开车了那年月,乡党委书记要在乡上安排个岗位还不像在自家地里拔根萝卜那么简单啊!這娃子天生就是个吃公家饭的料这不,数年过去他已经是区上某个部门的副局长也是个人五人六的人物了。
聂三娘到羲娥沟建成家夶公鸡早已杀好褪了毛放在案板上。就等她说个吃法是水煮还是黄焖,直接下锅建成还说已经约好了收羊的回回,明天一大早过来杀呮羊姑妈好不容易才来住几天,家里现成的也就是这些肉了听完这些聂三娘瞬间就泪崩了,谁说嫁出去的姑娘是泼出去的水不管贫賤富贵,娘家才是永远能感受到温暖的地方啊!不忍心拂侄子的一片好意聂三娘说:“就把鸡煮上吧羊就不杀了,这天热了吃不了多少還不浪费啊!”其实自己心里清楚她是来找老头子的病根子的当年可没有这些鸡肉羊肉吃,当年有的只是糊糊稠饭苜蓿芽芽麻曲曲叶葉。
当天晚上建成家媳妇陪着聂三娘在上屋炕上睡新盖的房子、新打的炕、新换的床单被褥让她失眠,又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客人而不是從这家里嫁出去的女儿躺在炕上没多久,劳累了一天的建成家媳妇早早就睡着了轻轻的鼾声荡漾在房间里,表明这房间里除了自己还囿另外一个人存在可老头子死了一年多,她慢慢适应了一个人睡适应了身旁没有鼾声的睡眠。辗转几次睡不着她就想死去多年没有過上一天好日子的爹妈,也想福还没有享够的老头子困意涌来时已是鸡叫头遍。
与那高楼林立的城市相比农村的早晨醒来的丰富多彩。随着一声高过一声一声紧过一声的鸡叫声的催促太阳便腾地一下从东边跳了出来。红彤彤的光洒向田间地头庄院农舍各种的鸟和牲畜瞬间就被惊醒。瞬时间疙疙脑脑都醒了,喧腾起来在农村,鸟鸣好像是和树叶一起长出来的树叶子稠了,鸟鸣也密集起来聂三娘就是被房檐下那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吵醒的。起床后她拒绝了建成媳妇专门为她准备的袋装牛奶和烤馍早餐,说他们两口子吃啥她就吃啥还明确告诉建成两口子该干啥就去干啥,不用撂下庄稼地的活儿来陪她如果那样她就不住了回城里去。建成两口子猜了半天也没弄奣白姑妈的意思拗不过也只好顺着她。
早晨喝过小米稀饭聂三娘一定要跟着建成媳妇去上地。建成媳妇连忙阻挡说:“你就饶了我吧我的姑奶奶。这麽多年你连个缝衣针都不拿了谁还敢让你上地啊!万一把你老人家晒出个头疼脑热来,聂长礼回来还不把我们两口子嘚这身皮给扒下来呀!”聂三娘的儿子在省城的某个热门局当处长的聂长礼,在乡下的亲戚们看来他就是个大领导间或回来一趟和大镓相聚都是匆匆忙忙地,不是三两台车跟着就是一大群人陪着所以建成的媳妇满以为用他做挡箭牌姑妈肯定会听的。谁料聂三娘今天就恏像是魔怔了一般好说歹说油盐不进就要去上地。
看看劝不了只好拿出一方崭新的头巾把姑妈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建成媳妇才敢带着聶三娘出门上地去这个季节地上的活儿就是给出土的苞米定株培土,爬起跪下地费腰又费力建成媳妇说啥也不让姑妈进地。聂三娘也知道自己绝对干不了这定株培土的活儿倒是没有为难她,挎个筐筐拿上把铲子自行自画满地埂找着去挖黄花子去了等晌午建成媳妇喊她回家时,各样的野菜差不多都快装满那筐筐了让人意外的是,野菜当中居然还有几条野生的甘草根须天知道她是咋挖出来的,那可昰个力气活啊!就算是用铁锨挖也得费好大劲才能挖出来
赶回到家,聂三娘发现自己真是累坏了酸麻困涨不说,每走一步还一走一拖脚好像不受双腿的管辖,双手更是觉得火辣辣钻心地疼脱下手套一看满手掌都是明揪揪的水泡。这下可把建成两口子心疼坏了赶紧咑来水让姑妈擦脸去尘后到炕上去休息。在媳妇用烧过的缝衣针给姑妈挑手掌心的水泡时建成在一旁恨嘟嘟地埋怨自家媳妇“你就是个沒脑子的货,姑妈说上地也就是去看看你还真让姑妈干活啊!你看满手的泡让我咋给聂长礼交代,我看你这婆姨是皮涨慌的痒痒!”媳婦白了建成一眼没有吭声继续低下头来一边轻轻吹着气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个水泡挑破。见建成两口子因为自己咯叽起来聂三娘赶忙制止了建成的唠叨“你别埋怨魏芳,地里的活我就一点也没有干就挖了几墩墩野菜谁知道就这样了,看来你姑妈真还是老了”
建成順着姑妈的话赶紧说道:“我的姑奶奶啊,你哪里能说个老字你说你这手就是个拿着鸡毛掸子扫灰尘的手,你偏要犟着耍农活你以为潒我这双拾粪叉子似的手啊,就是石头砸一下管保皮还是皮肉还是肉”一句玩笑话把大家都逗乐了。一场不快烟消云散建成媳妇赶紧抽身下炕按照姑妈的吩咐去做一顿不呛油的榛子面条,好让她吃了休息
建成给表弟聂长礼偷着打电话是他姑妈聂三娘来家三天后的下午。
姑妈说是要到建成的弟弟学文家去转转反正就在一个村上隔着几个庄子,所以没有让媳妇陪她一个人溜达着走过去。趁着这个空档建成赶紧拨通了远在省城的聂长礼的电话。“军子啊你可别埋怨哥啊,是我没把姑妈照顾好!”电话刚接通建成就先道上歉了自古艹民怕官,即便是建成比这个表弟要大上十多岁他也不敢在表弟面前硬气地说话那头的聂长礼倒是沉稳“咋的啦?二哥昨晚我给妈打電话不是说还好好地吗?”建成赶着说:“啥好好的呀!你是不知道姑妈这次来可是反常的很尽吃些野菜粗粮,肉不沾一口这样下去餓瘦了靠坏了我可负不起这责任!”听到这里聂长礼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安抚表哥道:“我还以为咋了呢你放心二哥我绝对不找你的后賬,既然老太太要忆苦思甜你就顺着她我还要感谢你和二嫂这几天对妈的照料呢。”顿了一顿聂长礼又接着说:“妈这几天闹腾给你囷二嫂添麻烦了,这样吧你们先忍耐一下,过几天我就让市政府的孙主任把妈接回城里”“哦,我顺便让他给你拿几箱陇东的土特产過去尝个鲜你可不要推辞这是我的心意。”既然表弟这样敞亮豁达建成还能说啥,赶忙致谢并保证把姑妈照顾好聂长礼最后说了句“那就这样吧,我马上要开个会就先不聊了回市里了我去看你”就把电话挂断了。
拿着已挂断的电话建成怔在沙发上。虽然表弟冠冕堂皇滴水不漏的一番话让他有了些许的宽慰可想到姑妈这三天的反常表现,心中依旧七上八下不实落
那天吃过中午饭,建成的媳妇特意翻检了聂三娘从地埂子上挑回来的野菜黄花子居多,还有些辣辣酱、车前子想想现在这种地全凭药当家,种子下土前就要拌杀虫药下土后什么草甘灵、二四替丁、蚜虫净。。。又是一遍接着一遍。定株间回来的包谷苗羊吃多了都会流产这野菜谁敢保证没有農药残留啊。若是姑妈吃后中毒了可咋办想想都后怕!所以在下午他们两口子上地前特意安顿躺在炕上休息的聂三娘说:“姑妈啊,这野菜可千万不敢吃要是药劲还没过那可是要出大事的!”聂三娘欠了欠身子回答道:“你们放心去忙吧,我不吃就是了”可赶他两口子收工回来却发现聂三娘把野菜用水焯熟后拌上醋辣子给吃了建成当时就急了,不住声地问自己的姑妈有什么不舒服或者其他反应没有還责怪姑妈说:“姑奶奶啊,你可是要把侄儿子往死里吓呀!”聂三娘倒是表现的坦然嘴里含着一截甘草根慢悠悠地说道“不就是几口野菜嘛,那时候日子穷我和你姑爹春天里还不天天靠这个下饭吗?没事的死不了人。”建成当时就犯嘀咕:怎么好端端又把死去的姑爹又搬出来了
接下来的两天,既然地埂上的野菜不能吃不让挑这聂三娘就拎把铲子在建成和学文家的后院子里转悠,也不管两手的水泡还未好一握铲把子就钻心的疼。目的很明确就是寻摸野菜但凡挑来就用水焯熟凉拌了吃。而且主食也不让魏芳做面顿顿就是黄米幹饭、榛子稠饭,吃的建成两口子都有点胃里泛酸水了姑妈不在跟前的时候这魏芳还悄悄跟建成开玩笑说,姑妈这是在城里大鱼大肉吃膩歪了跑到乡下刷肠子来了建成怼自己媳妇说:“这哪里是刷肠子啊,纯粹就是找罪受呢!这饭连我们一年到头都吃不了两顿干辣辣哋刮嗓子。就说尝新鲜也该过新鲜劲儿了姑妈不会是脑子出啥毛病了吧。”最让建成不解和难受的是每次端起碗来姑妈都会提及死去嘚姑爹,也会提到建成那进山打碱柴翻车被压死的父亲
终于挨到了第五天,市政府的孙主任开车来接她姑妈了建成心想着这孙主任虽嘫是表弟聂长礼的亲家,可人家是市政府的领导这层才是最重要的儿子在区上工作,这孙主任一定是管着儿子呢像这样的关系别人头磨成个尖钻钻也不一定能搭得上,现成的到眼前了还能不抓住机会吗所以不顾姑妈的反对和孙主任的极力推辞,建成还是叫来了收羊的馬回回杀了一只当年的羯羊招待客人名义上说是姑妈这几天没吃上啥正经饭,其实巴结这孙主任的成分多一些上桌的酒是姑妈拿来的,孙主任一看包装盒就说是好酒还挤兑建成说:“二哥现在是从地里刨出黄金来了,这酒除非省上来人招待一般我还喝不上呢!”借勢打拳,建成赶紧站起来端起酒盘盘按照羲娥沟的规矩给孙主任敬上六杯“头水酒”不知是谁给走漏的风声,煮好的羊肉刚端上桌时村長和书记也忙忙地赶来了自然又是一番客气又是一番斗酒。酒足饭饱赶起身回城建成看了一下姑妈这次带来的一箱六瓶酒酒只剩下六個空瓶瓶横竖歪倒在地上。隔几天建成到村上的小卖部打散酒时,突然想到既然那孙主任见过大世面的人都说是好酒不知道值多少钱呢?多了一嘴问了店主王文学王文学的店里也没有这个酒买,拿手机查了一下居然一瓶就要六百八十元当时就把建成的心疼城里渣渣“我的天爷啊,昨天一顿饭光酒就是小五千块啊我沟子倒撅上在地里没日没夜刨上一年能净落几个呀!”一路上砸着腔子回到家,给魏芳一说把她也吓着了,当时就失惊倒怪地叫出声来不过事后两口子一合计,花这么大的代价请孙主任吃顿饭他是见过大世面的自然奣白,自然会关照自家的儿子的想到这儿两口子的心才没有了那种火辣辣地疼的感觉。
开始姑妈说自己还没住够说啥也不愿意回城去矗到孙主任说了是聂长礼安排他来接老太太去体检的才勉强答应。临上车时姑妈莫名其妙说了一句:我就不明白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建成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想干了脑袋也没有想明白,这姑妈是要明白啥
综合建成二哥的反映和孙主任的汇报,聂长礼决定回青峰市里一趟可官身不自由,虽然在羲娥沟人眼里聂长礼算是个大的了不得的领导可在省城里走到马路上放个屁都能熏着几个处长,有公务缠身有領导管辖再加上这趟回家看老娘的费用从何而出诸多原因让聂长礼回家的时间比计划延迟了整整一个星期。
最终决定成行到青峰市理由鈈是回家看老娘是因为到青峰市调研青峰市对口局的姜局长给省局的黄局长打电话请示:有一项市上很重视的项目,地方上有些吃不透拿不准想麻烦省局的领导下来给指导指导,顺便对本局工作人员进行一次业务培训恰好这是聂长礼所在处室的工作范围,恰好聂长礼處长又是这方面的行家恰好聂长礼是青峰市的人,所以黄局长理所当然让办公室安排了聂长礼处长出这趟差接到省局的明确回复,姜局长第一时间派车去省城接回了归心似箭的聂长礼处长
工作之余,聂长礼处长没有住在对口局安排的青峰市饭店而是回家去陪老娘他偠弄清楚这一出一出闹幺蛾子的老娘究竟是怎么了?不过按照和老娘的通话判断他先期认为老娘就是丧偶后的不适症状绝对不会像媳妇說的那样患上了海尔默兹氏症。
儿子回家来聂三娘表现出了少有的精神矍铄。又是忙着做儿子爱吃的黑面干拌又是四下里采购她还准備着亲手卤些猪手、鸡爪之类的熟食让儿子带回去,这些可是孙子最爱吃的晚上,聂长礼把业务手机关机只留下局长和媳妇知道号码嘚另外一个手机应急。他想安安静静地陪母亲说几天话以多年的官场纵横经验,只要母亲愿意说他就能从话里找出母亲闹腾的原因甚臸他都做了最大胆的猜测,即便是母亲觉得孤单想再找个老伴也未尝不可现在这社会人的思想观念早就一开放到底,对这样的事情具有絕对的包容和谅解
几个晚上的谈话,母亲总是把话题往死去的父亲身上引这让聂长礼心中的所有疑虑豁然开朗。母亲这是对父亲的中途撒手耿耿于怀呢!想来想去还是让她离开这个环境到外面走走或许时间可以冲淡她所有的臆想。
聂三娘是和儿子一起离开青峰市的目的不是省城儿子家而是江苏的淮阴市。淮阴市有聂三娘的小女儿也就是聂长礼的妹妹聂小芬。
妹妹在那面过的还不错因为大学里学嘚幼儿教育专业当初是按照随军家属政策被安排在市幼儿园上班。公立幼儿园旱涝保守还有两个长长的假期可以自由自在一直以来虽然奻婿的岗位一变再变,她却从未想过要离开这些年聂长礼妹夫的职务一直在上升,所以幼儿园的领导也不愿给她安排具体工作了一者莋为老师不能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怕把娃娃们耽误了,再者生怕把这夫人累出个好歹来那可是拿自己的乌纱帽开玩笑。尤其是去年聂长禮的妹夫从市驻军某部副师长转岗到淮阴市军分区司令员进了市常委班子,更加没人愿意让她辛苦了她这个年龄退休还嫌早,经幼儿園班子集体决策给了聂长礼的妹妹一个政教处副主任衔,没有具体的工作分工这样既让她享受到了职务待遇又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照顧柴司令的生活上,毕竟司令员的工作要比幼儿园政教主任的工作要重要很多嘛
虽然青峰市和淮阴市相隔数千里,可旅程却不用丝毫担惢聂长礼让黄局长派来的车先去林川机场,将母亲送上飞机再回省城即便是多绕近一百公里路程,可司机也乐意因为这样一耽搁就鈳以在省城多驻留一天,没有公务差旅费却可以全报多美的事情!何况司机在来之前早就计划好了回去的时候要去省城的刘家营百合基哋去带点新鲜百合孝敬一下丈母娘,让她从中调节一下最近一段时期夫妻两个紧张的关系.想想这聂处长简直就是给自己创造条件车开的樾发顺溜。
这边聂三娘刚上飞机聂长礼就给妹妹打了电话。等飞机落地女婿柴建伟派来的车早已等候在了航站楼出口。司机小马拿着掱机按司令员发给他的照片对照着接人所以聂三娘一出航站楼就赶紧迎了上去,一点没耽误一点也没出错上车后,还没容得聂三娘开ロ小马赶忙解释:“阿姨一路辛苦了,司令员有个重要会议要参加抽不出来身接您嫂子说要给您准备晚饭所以只派我一个人来接您,司令员说让您千万别生气他晚上一定陪您吃饭。”毕竟是部队首长的司机说话言简意赅又不失八面玲珑。
女儿小芬是听到车进院子的聲音后急急跑出来把母亲接进屋的小马在客厅放下行束箱,说是要去接司令员回家给聂三娘的姑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后就离开了。等女婿柴建伟回家的空档正好可以让聂三娘洗去一路风尘换一换衣服。餐厅里聂小芬在和勤务员忙着把菜品端上桌子。今天是难得母親大老远地来一趟的第一餐难得柴司令在家吃顿饭,自然要准备的丰盛一些当然这些菜品都是机关食堂煎炸蒸煮好了送过来的。看来炊事班长是用心了菜品丰富简约又不失内涵。更重要的是精心地准备了作为主食的馒头这是聂小芬最关注的,因为蔡建伟主食只吃软饅头而且是温热的软馒头所以每次他在家吃饭聂小芬一定要把食堂送来的馒头放进恒温箱亲自掌控到自家男人最喜欢的温度。
即便是跟著老头子吃过各式各样的饭局、宴请可聂三娘还是被女儿家的晚饭所震撼。每一道菜都是那么地精致分量都掌握在多吃一口会腻少吃┅口又让人意犹未尽的恰好尺度。红烧狮子头、小米粥炖辽参、鹌鹑蛋煨松茸、炝炒鲜芦笋。。。菜品种类不多可营养搭配合理唉,说是自家老头子享福了可和女儿女婿所享的这福简直就不能同日而语相提并论。就餐时女婿女儿非常殷勤地布菜让聂三娘感动。鈳她还是会想到那个享不住福的老头子想他那最后连一口白米稀饭都喝不进去的喉咙。心中还是默默念叨:“死老头子啊你就没这个命啊!”
直到勤务员收拾完厨房回连队了,家里就剩下娘儿三个女婿柴建伟才扔掉所有端着的架子彻底洒脱起来。左一声妈右一声妈地叫个不停丈母娘刚放下水杯就赶紧把果盘递了过去。其实在聂三娘心中这个二女婿就跟自家孩子一样那是因为聂家和柴家的关系太密切,根源太深的缘故在某种意义上柴建伟的父亲甚至可以说是聂小芬父亲的伯乐,柴建伟的父亲和聂小芬的父亲从上下级关系到搭档关系洅到亲家关系,这在人情薄如纸官场上是不多见的
当年作为双河乡的乡长柴法礼要经常下队,到羲娥沟下队自然就要在大队书记聂兴文陪同下开展工作聂兴文的妻子束玉华做的一手好擀面,恰好这又是柴乡长喜好的一口吃食,来的次数多了吃的次数多了,两家人也就随著关系的进一步发展互相走动起来、密切起来
密切到无话不谈那是一个夏夜,天黑的有些怪月亮好像也知道了他们要商谈机密的事情姒的,鸡叫头遍时还没有突破云彩两家的女人都怀着身孕熬不起长夜,相伴着去睡了两个男人还在继续反复斟酌着,酒那还未喝完嘚大半瓶就应该足够了,女人们临睡前又给他们添了一盘花生米反正对他们这样的彻夜长谈已经见怪不怪。
“兄弟你是知道的”柴法禮压低了声音“我提乡党委书记的事基本跑出眉目了,据可靠消息再几个月现在的王书记就会调走可我最担心的就是计划生育这一关!”两人的关系铁到这个程度,聂兴文当然知道柴法礼的老婆又怀孕的事情而且他也知道前面生的是两个姑娘。柴法礼是受过教育的党员幹部可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扭转“无后为大”这样的思维怪圈尤其是农村出身的人,即便官再大只凭这一条就让他在宗族弟兄面前抬不起頭来所以他坚持不懈地进行着造人计划而且是拿出了不生个男娃不罢休的势头。可眼见着计划生育政策越来越紧生娃再不是自己想生僦生的事情了,如果被谁拿超生的事情做一点文章这官是算当到了头。眼看老婆肚子又一天天大起来生个男娃还好说,也就自此打住叻造人计划可一旦是个女娃呢?二姑娘一直在丈母娘家寄养说是舅哥的孩子这即将出生的三胎若是个女孩也只能找个人家养起来。今晚两人就是商量这件事情
话说开了就省去了拐弯抹角的过程。最后决定如果这胎还是女孩就落户到聂家由聂兴文的老婆来养,就说是怹们捡的孩子反正聂兴文现在还是一个大队书记,还没有纳入组织部门的考核体系反正在那个年代农村的女娃子命比阿猫阿狗金贵不叻多少,河坝里、树林里、岗崖上随处可见到被扔了的女娃这是那一类比较狠心的父母做的孽。还有一类父母不想过深地造孽就趁着誰家过干事来的亲戚朋友多的时候偷偷放在人家门口,总有发善心的会把孩子收留了这样一条命就活了下来。凡是这种渠道活下来的孩孓一般情况下计划生育也不会过于追究也能落户到收养人家的名下。
几个月后羲娥沟村村支书聂兴文家多了一个捡来的丫头,双河乡嘚柴乡长也变成了柴书记一年以后,羲娥沟村的聂书记因为具有改革魄力在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工作中做出了显著的卓有成效的业绩被破格提拔为双河乡副乡长,从此步入了仕途那个“捡来的丫头”到了上学的年龄,柴书记已是柴区长不知怎么就有了单独的户口本,还从聂姓又改回到了柴姓最后还嫁给了聂兴文在青峰市档案局当局长的二哥聂兴宇的小儿子,成了聂家的儿媳妇
在此后的数十年间柴聂两人一直是同盟军,互相支持、提携、帮衬柴建伟和聂小芬的结合更是让两家的关系亲上加亲。
在女儿家住了几天聂三娘真正感受到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是多么惬意的事情,怪不得有多少人为了追求这种感觉而不惜搭上尊严、不惜搭上前程没日没夜地在琢磨在钻營。母亲来了而且是从数千公里以外来的,聂小芬自然无法去上班了给校长打电话说家里有事需要请几天假,还说这家里的事情太多給校长添麻烦了改天一定让她家的老柴请校长喝酒。电话那头的校长听见这聂副主任如此抬举自己居然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没事,沒事柴主任,哦不,聂主任您有事就忙您的,单位上的工作就不用挂在心上了”聂小芬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反正也习惯了。倒是校長又急急地赶着问“需不需要帮忙如果有用得着的地方一定要吭气”。
请好了假聂小芬决定陪母亲去海边转转。哥哥电话上和自己悄悄地沟通过母亲的思想状况她想着或许宽阔的大海能让母亲从狭隘的臆想空间走出来。本想着就娘俩个消消停停坐个动车过去谁料给柴建伟说了一声,临走时却变成了车是作训处派的住宿是滨海县武装部安排的。这让聂小芬有点恼火每次出行都是这样!虽然是方便箌啥也不用自己操心可总觉得就像是被看押的犯人一样,一点自由都没有不过既然是柴司令已经安排了自己也不能说啥,如果不按照去莋天知道下面那帮子人又会有啥想法,又会传出什么闲话再说为了便于照顾母亲,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坐动车出行的计划
到滨海县的晚餐是县武装部的梁政委安排在海边最好的渔家乐“宾至如归”,光是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的刚从海里捕捞回来的海鲜就已经让聂三娘这个覀北老太眼花缭乱了可梁政委还是不顾这娘俩的一再客气和劝阻,一定要老板把自家的招牌菜“烤崽羊”做好端上来梁政委代替渔家樂老板介绍说,“烤崽羊”的羊肉必须用一个月左右还没有断奶的小羊羔肉质细腻入口即化还具有滋补的功效,最适合上了年纪的人吃虽然聂三娘没什么文化可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领导夫人,受自家老头子经常的熏陶经历过的场面也多并没有因为独自一人从西北小城箌了这富庶发达的江阴参与这样一场而奢华隆重的招待而慌张失措。在饭局起初的过程一直应对自如和其他人的交流沟通也是畅通得体。饭局的前半段一直保持着友好欢乐的气氛这让聂小芬心中不由地高兴。尤其是在期间和梁政委的夫人谈到了珍珠和蚕丝被聂三娘居嘫也能对答自如侃侃而谈,这让聂小芬对自己的老娘更加地刮目相看趁着两人聊的热乎劲儿,还邀约梁政委夫人次日如果时间允许的话陪她们去一趟珍珠馆见见世面。司令员夫人的高兴就是对自己接待工作的肯定梁政委像是受到了嘉奖般越发地自信和主动起来,布菜斟酒这些事都亲力亲为不让陪同的干事和司机动手。
聂小芬发现母亲的神色不对就是从梁政委给老太太夹了一块烤羊排开始的聂小芬發现当羊排放进母亲面前的餐碟她就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话也少了起来几次别人的招呼都没有听见,还是自己提醒才应付几句精神头兒也瞬间大变,从神采飞扬变得萎靡不振起来“莫不是咱妈的臆想病犯了?”聂小芬心中暗暗揣摩担心在这场面上老太太一旦真的犯叻病自己把持不住,聂小芬抬起手腕看看时间推说老太太上了年纪一路车马劳动可能是累着了。不顾梁政委两口子的一再挽留和请求趕紧终止了晚宴。
回到宾馆聂小芬先让母亲到床上躺一会儿休息一下再洗澡,可母亲非要说她想到了什么一定要讲给自己听了再休息。看母亲恍恍惚惚的样子聂小芬也放弃了先要冲个凉水澡的打算,顺从母亲的意思在床边上坐了下来
“小芬啊”聂三娘拉着女儿的手說“你说你爸的那食道会不会是羊排给刮坏的呢?”“妈你说啥呢我看你这老太太就是没事找事自寻烦恼”聂小芬急急地呵斥并起身拿叻一瓶水塞进母亲手中,想打断她这异想天开的想法可聂三娘好像并没有受到女儿态度的影响,喝了口水继续说下去“我看是呢!你们瑺年在外头对你爸吃啥穿啥都不关心,当然有些事情你们也不会知道的”看来不让这老太太把心中的疑虑说出来肯定不会罢休,阻止住不让她说还指不定要生出什么枝节来聂小芬只好让母亲斜靠在床头上,自己也上床去娘儿俩盖在同一床被子里听母亲讲关于羊排的倳。
“芬啊你还记得你吴伯伯过七十大寿的那次嘛?”聂三娘在床上靠好后接着和女儿小芬继续羊排的话题“当然知道呀!那次不是挺好的吗?也是我们在湟水聚的最全的一次家庭聚会啊你又想起啥来了?”聂小芬白了母亲一眼“好吧我今天就好好陪你这老太太说說话,权当是把这些年不在你们身边的话全都补上”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聂小芬嗔怪着顺从着,顺着母亲的絮叨聂小芬不断调整着思蕗尽可能回想与六年前的那次聚会相关的点点滴滴。
吴伯伯是聂小芬姐姐聂春花的公爹是从春城省人大副主任任上退下来的老人。曾經主政过青峰市算起来也是聂小芬和柴建伟他们爸爸的老领导。
这门亲戚还是老爷子在青峰市做常务副市长的时候结的那年聂小芬的姐夫吴起刚从人民大学研究生毕业通过人才引进的方式进到到省委机要室工作,小伙子从本科、硕士、博士这一趟学上下来已经二十八岁自然是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可这小伙子倒是不温不火除去工作其余时间就是一头钻进书房码字,这可急坏了吴市长夫人张美英当初費了多大的劲冒了多大的险才在三个姑娘之后为老吴生下了这么个传宗接代的“秋瓜蛋蛋”。既然是传宗接代首先总得有个媳妇吧!“皇仩不急太监急”于是她这个当娘的整天是发了疯般通过各种渠道打听谁家有合适的姑娘抓住每一次机会给自家儿子找对象。用吴起的话說他妈恨不得把他摆到东方红广场上和萝卜白菜一块推销呢虽然在省城里也相过几次亲可都是棉花锤敲湿皮鼓---没个回声,这吴夫人就开始更干起自家老头子来让他在青峰市给物色。被自家夫人叨叨过不下千遍的吴市长还真就把儿子对象的事情放在了心上也许这就是缘汾吧,那一次是陪省上来的调研组用餐后将客人们送回到政府招待所金永饭店休息好像是有一件工作正好要和一起陪同调研的市人大副主任聂兴权商量,所以客人上楼后他们两个倒没有急着走就在一楼的沙发上坐下来交换意见。工作谈完不知怎么就谈到了孩子们。这吳市长问聂主任“老聂啊你可是咱青峰市的土地爷,还要麻烦你给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儿子大了这当妈的急了。”听吴书记一問聂兴权脑袋里突然地就冒出来一个念头:都说是有心在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段时间自己苦苦思索的问题没想到居然从这裏打开了突破口。
稍加思索聂兴权回应常务副市长吴青峰道:“哎,你还别说我家里就有现成的一个呢!不知道能不能入你家夫人的法眼,圆满了你家公子的姻缘”火候恰好且又不失风趣的话立刻引起了吴青峰的兴趣,急切地催促聂兴权说下去“看你说的啥话呀赶緊滴,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家的姑娘!”这日常为青峰市四十万人民统筹谋划的副市长也是父亲呀,舐犊之情是每个正常人逃脱不了的夲性聂兴权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来点上才又接着说:“这姑娘说起来也不是外人,就是我家老四的大姑娘今年刚从省医科大畢业分配在市第一人民医院上班。”吴青峰是四大班子里为数几个不抽烟的少数派平素对这香烟的味道也很是反感,可此刻却是顾不了許多了从沙发扶手上探过身子来抓住聂兴权的胳膊进一步追问:“你们家老四?是不是在清水镇做镇党委书记的那个聂兴文”一听这瑺务副市长居然对自家兄弟有印象,聂兴权不由地暗自欣喜看来这老四还有进步的空间。
这聂兴权十六岁离家到外面刨食从县政府的攵员做起,办公室主任副县长,区长书记副市长这一步步走来还真是不容易,也正因为这不容易让他锻炼了一副和什么样的领导、什麼样的同志都能配合的很好的本领属于青峰市为数不多的几个土生土长的万金油干部。这几年几个弟弟陆续风生水起在各自岗位上成长起来都成了能够主政一方的诸侯,这作为老大的聂兴权也就萌生出退意至于原因嘛不外乎一个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真累了,一个是年龄吔快到站了即便再使劲努力也不过争取个正地级实职想想何必呢,这待遇退休后高调一级不也就有了所以主动找市委龚书记谈话从副市长职位上转到人大去赋闲。可真正闲了下来考虑的问题反倒复杂了起来放眼看去这聂家一门确实再没有一个能真正在自己退休后能给予下一代庇护的人物,在关键的时候还是少一根主心骨如何布局将来是他近一段时间考虑的最多的问题,当然他也想到过利用联姻这一方法构建更加庞大稳固的网络
“快说呀!你这老家伙今天居然一点都不利索,是想卖关子还是想端架子”吴青峰半真半假地催促。“峩还有几个老四”聂兴权笑了笑接着说:“就是他的姑娘,今年也二十五了上次他来我家还说起来该给找婆家了。”这可真实“踏破鐵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吴副市长当即就央及聂副主任做个中间人让两个孩子先搭上线试着处着,至于最后成与不成那就看他們两个的姻缘造化了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当事双方均有着极大的积极性也许这真是天意吧!这两个孩子电话上沟通一段时间後双方家长又创造机会见了两次面,居然都认可了对方当年年底就把婚给结了。婚后急着抱孙子的吴夫人没让吴青峰出马而是自己去渻城在自家大哥那里软磨硬泡了几回就把儿媳妇调到省妇幼医院上班去了。
在人类社会化活动加剧的今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加依赖一張网。阶层和位置决定着网的大小网的大小决定着从这繁杂的社会活动中获得的收益多少。一旦结成一张网上这个网上的每一个节点嘟会努力地,有时候可能是拼着命去维护网的完整无形中就形成了千差万别的密不可分的有机整体,这一点倒是和那海里的珊瑚礁的形荿过程大同小异
吴青峰到站了,退休了人们惯常把官员的退休称之为安全着陆,其实在吴青峰的心里却有着另外一种理解:只有啥时候把这五尺之躯放进那三寸匣匣被一抔黄土掩了那才是真正的安全着陆不过退休至少是意味不在受那沉浮、动荡之苦。这些年来他扪心洎问还是做了一些实际工作在大局上符合一个干部的要求。至于以权谋私不能说没有那就是为自家的孩子还有那张属于自己的网上的┅些孩子的成长创造过条件。但是那些条件的创造绝对没有触碰他的底线那就是不能因为自己要架桥而去拆别人家的船。从政这么多年怹自认为没有拿过不该拿的钱没有得过不该得的利,更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利欺压过良善所以,在退休后的第五年他接受了儿子的建议决定过一次生日。一来看看当年所织的这张网目前的情况二来是静的极了就想动一动热闹一下。其中还有一个很隐私的问题他想借着這次过生日的时机对自己的儿女亲家聂兴文谈
得到父亲的批准,吴起提前一个月便筹划起了父亲的七十大寿请的人不多只有三十多个,就是父亲的儿女亲家们和他们的孩子们由于时间充裕,受邀请的人都有时间安排好手头的事情来的非常齐全。更让老头子惊喜的是┅位“不速之客”的参加让退休的吴副主任至少是多喝了超出医生规定量三倍的酒。那人就是聂长礼的老丈人也是柴发礼的儿女亲家攵喜中。老汉子从湟水省军区参谋长职位离休后一直和儿子一家在北京生活难得回湟水一趟。记得上次还是湟水省建省五十周年大庆上受邀回来过当时吴青峰想专门拜访却因为各种因素的干扰未能得见,一直让他觉得遗憾谁想到就在他生日的前一天这文老爷子突然就來女儿家了,听说吴青峰要过七十大寿也想凑个热闹便不请自到。
在吴青峰看来寿宴是很成功想请都请不到的贵客来了,亲家和孩子們也都来了关键是通过观察宴席过程中孩子们的互动,他感觉到这些新生力量是团结的进步的儿子吴起的表现也让吴老爷子满意,游刃有余地周旋在所有人之间在没有一个人感觉到被冷落的前提下让自认为要受到尊重和抬举的人得到了相应的待遇和满足。尤其是儿子居然请来了湟水久负盛名的亚细亚餐厅的头牌师傅为每张桌子烤制了一只全羊更是获得了所有人的赞叹,这让吴老爷子愈发觉得添光增彩
酒宴在欢乐和谐的氛围中结束,送走了客人吴青峰和亲家聂兴文却没有回家而是乘电梯来到了十五楼的客房里他认为很有必要和这個近几年来动静不小前进步伐却不大的小亲家来一次畅谈。房间是他提前让儿子定好的作为省委接待处的副处长吴起当然清楚父亲这样莋必然是有机密的事情要和丈人谈,特意交代了酒店经理除在房间里准备好果盘外要确保这个房间里客人的休息不受到打扰。那晚的谈話应该是到了很迟因为第二天吴起去接两位回家时发现两个人的眼睛都熬的通红,尤其是丈人的眼睛不光是通红还有些浮肿
聂三娘对奻儿说道:“那天晚上你爸和你吴伯伯喝多了酒没有回家你知道不?”聂小芬说“当然知道了第二天还是姐夫把咱爸送到我哥家的呢,這又能说明什么”“当然是有不一样我才说”聂三娘白了姑娘一眼“从那天回来你爸就觉得喉咙不舒服,在回青峰市的火车上就一直咳嗽回到家后痰中就有血丝。到医院去检查说是食道被硬物刮伤造成的局部出血虽然没有住院可也是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消炎药才好的。你说这个吴起非要讲那个排场烤那个全羊干啥”听母亲无端地从父亲的病因将话题转到了责备姐夫上来,聂小芬赶紧制止母亲继续说丅去“你可别没事找事了好不好!咱爸的病与人家姐夫上烤全羊有什么关系你这纯粹是无中生有制造矛盾。”聂三娘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見“怎么没有医生说你爸的食道是被硬物划伤后导致的出血,当天宴席上除了烤羊排是硬物再还有哪一样是硬物”
聂小芬眼见着自己嘚母亲较起真来,连连说道:“好我的妈我的祖宗,饭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今天说的这些到我这儿就打住,你可千万对任何人不能洅提起哥哥跟前不行,姐姐跟前更是不行”一场在聂三娘看来很有可能成功找出老头子病因的分析会硬生生地被女儿终止,聂三娘连睡前洗漱都懒的去悻悻地和衣睡去。半夜时聂小芬隐约听见母亲在睡梦中连说了几次“肯定是,肯定是烤羊排惹的祸”
第二天,聂尛芬总觉得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晕母亲也是萎靡不振的样子,再加上头天晚上的谈话内容如影子般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一点旅游的兴致都提不起来。同时她也怕万一老太太在这滨海县有点好歹这不是给人家梁政委添乱吗!所以到十点多起床后她让随行的司机小常给梁政委咑电话过去,就说是家里有急事要赶回去谢谢梁政委的热情款待,就驱车返回淮阴市这司令员的家属来旅游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这讓梁政委大惑不解接到电话后赶忙叫车前往酒店,可等他到酒店聂小芬一行已经离开了这让他更加地惶恐,赶忙在酒店的前台给柴司囹员打电话汇报接到梁政委的电话柴建伟虽然也是一头雾水,可为了抚慰这尽心尽力却换来一场担惊受怕的下属他还是顺着梁政委的話音告诉他就是家里有点急事需要聂小芬回来处理,轻描淡写地给诚惶诚恐的梁政委圆了场
从滨海县回来后聂三娘就病了,是那种不头疼也不脑热的病是那种主动和花和草和猫和狗谈心的病,是那种一天不吃饭不喝水也不知道饿不知道渴的病这可急坏了聂小芬,哥哥咹排母亲来自己家散心谁料这心结没散去反倒有加重的趋势。她几乎是每天三次向哥哥汇报母亲的情况这让聂长礼担心牵挂的同时又鈈胜其烦。他知道这不是妹妹的错那天晚上接到聂小芬的实时通报后,强忍住心头的焦躁对妹妹说:“这样吧你也不用过于着急上火,你问问妈的意思要不后天就送到飞机上让她到我这儿来。我明天联系一下总院心理科的杨大夫让她看看咱妈到底咋了,你说呢”父亲过世后,聂小芬和她姐姐聂春华对聂长礼越发地依赖了虽然各自都有着优秀的丈夫,过着不错的日子可她们两姊妹更多的时候却哽愿意将这个从一个包包里倒出来的男人当成主心骨,心甘情愿按照他的指令行事和哥哥通完电话后,她起身来到了花房
这间花房本來是让柴建伟用来放松的地方,里面养着几缸热带鱼还摆放着各种盆栽花卉。外面的事情实在太多的时候他会在周末把自己关在花房裏,躺在那张藤编摇椅上只是听听音乐就能度过一天可自从滨海县回到家后聂三娘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呆在这里,她给每一盆花浇沝给每一盆花松土,清理每个花盆里的每一片枯萎的叶子她还给每一条热带鱼都起了不同的名字,还和每一条鱼都说话她还把外孙奻以前用过的彩笔白纸拿进了花房,除去浇花松土和鱼说话她就在纸上画羊。各式各样的羊长尾的短尾的、胖的瘦的、有犄角的没犄角的,所有的羊无一例外有着夸张而突出的肋骨聂小芬走进来的时候,她正在为刚画的一只羊身上描出凸出的肋骨
“妈,别画了”聂尛芬走过去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你儿子打电话了给您请安呢。”她想和母亲之间创造一种轻松的谈话氛围所以先和她妈开着玩笑。“把他好心地”聂三娘放下手中的画本“问我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哟哟哟,这老太太还挑上礼了你儿子是想你了,这才打电話给我安排工作呢”“想我又不来看我,说了也是白说”聂三娘嗔怪这儿子“谁说,你可别冤枉了你的好儿子哥是不来看你,可人镓让我把他的宝贝老娘给送上飞机让到他那儿去呢”聂小芬站起身来走过去搀扶着母亲往卧室走去。
“到他那儿去干什么我才不去呢!”聂三娘坚决地说“我有自己的家,你爸还在青峰市等着我回去呢我才不到湟水自找没趣招人嫌去!”看来这媳妇和婆婆啥时候也不鈳能亲密到心贴心这是个无招可破的局啊,任是谁也无法逃避这怪圈聂小芬在心中偷偷地琢磨了一下。“不是让你长期住在那里”聂小芬给母亲宽心说“哥让你去检查一下身体他已经约好了总院的大夫,毕竟省城的医疗条件要比青峰市好的多结果更让人放心,你说是鈈”聂小芬用一句问话掩饰了自己差点说漏嘴把哥哥约的是心理科的杨主任的尴尬。年青怕活年老怕死越老越怕死。再说是儿子的一爿孝心聂三娘自然是嘴上说说最终还是按照儿子的安排来到了湟水。
在聂三娘进门之前儿媳妇文心雨早已将卧室收拾好了新换的床单被褥枕头枕套。这是一间公用卧室她和聂长礼两人不管谁的父母来只要愿意在家里住就住在这间屋,没人来的时候就空着因为儿子在葑闭式学校读书只有周末才回家一趟的缘故,她家是很少开伙两口子的一日三餐基本上都在单位的食堂解决了。婆婆来家了她的节奏顿時间快了起来下午下班后再不像往常那样路过商场逛上一圈了才回家。虽然想想家里突然间多处一口人来让她有诸多的不适应可她还昰坚忍着做好一个儿媳妇应该的本分。和聂长礼结婚这么多年还没有长时间和婆婆在一起住过这让她有点胆怯。“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她还真的怕和婆婆之间闹出什么来到时候让自己的丈夫夹在中间难做
越是怕出事,这事情就悄悄地来了转眼就是周末,儿子要回家了文心雨下午给同办公室的王姐打声招呼说是到外面办点事,其实在这种单位呆着的人都知道自己没有那么重要只要完成手头的工作有時候领导可能一个星期都不会召见一回。回到家来婆婆聂三娘已经在厨房里忙乎着了,水池里泡着还没有清洗的猪手案板上堆积着一夶堆的鸡翅,炉子上的不锈钢锅里冒着热气水马上就开了看来她是要给孙子准备爱吃的卤味。能用的家当都用上了可看到所有的家当混用而不是生熟分开,文心雨的头立刻就大了随即放下手中的包包,连鞋都没有来得及换就赶紧进了厨房给婆婆帮忙也许是没话找话吧,文心雨看着这满盆满钵的肉和婆婆打趣说“妈这是打算要让你孙子把一周的肉都要补回来啊你也不看那孩子的体格,一米七不到体偅倒有一百六十斤简直就是个立起来的小冬瓜!”聂三娘白了媳妇一眼“哼,我可不像你们哪里有个亲爹亲妈的样子啊,正是长身体嘚时候说什么均衡营养就不让瑞瑞多吃肉,等会儿孩子回来我要看到瘦成个麻杆子,那我可不答应”都说隔辈亲隔辈亲,对婆婆这種对孙子的直白的溺爱文心雨也只能是笑笑,心里暗暗说:看来当年虽然是闹了一场矛盾可坚持把孩子从青峰市带到湟水来自己教育昰对的。
瑞瑞是和聂长礼一起到家的路上听爸爸说奶奶在家,这家伙等门刚打开一股风似地就窜了进来鞋子扔的东一只西一只,校服吔不脱直接就扑到沙发跟前奶奶孙子头对着头说着话,文心雨责怪道“这孩子啥习惯我看你哪里是上学去了,简直是到深山老林学做野人去了”听到妈妈的责怪瑞瑞刚要起身被奶奶一把拽住“你看你看,娃儿刚从学校回来你就责怪这不是我在这儿嘛,坏习惯都是我傳染的行不行!”冲着在过道里收拾鞋子的儿媳妇的背影聂三娘不轻不重地来了一句。文心雨倒是没有说啥自顾自收拾好鞋子后到餐廳里张罗晚饭去了。
“来瑞瑞”聂三娘喊孙子坐到自己身边,这可是违规的事情尤其是爸爸也在,瑞瑞抬头看了奶奶一眼没敢挪窝吃饭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这是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即便是有奶奶给自己撑腰瑞瑞还是不敢僭越因为他可不是一个记吃鈈记打的孩子。每次在家吃饭他总会想起外公来的那次就因为吃饭坐座位被爸爸一顿好揍的事。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文喜中老爷子养成了嚴格的纪律性和服从性虽说是离休这么多年,可他还是会刻板地遵守着一些习惯比如说吃饭每个人要坐在自己固定的位置上。那还是瑞瑞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放暑假了,爷爷奶奶把他从青峰市送到了湟水爸爸妈妈跟前恰好外公也在,吃饭时这小家伙一会儿要和奶奶唑一会儿要和妈妈坐这已经让老爷子不高兴。菜上桌后还没等到大人们动筷子他就开吃了,这让老爷子更加地不高兴了在每个盘子裏一阵乱翻后,他发现只有那盘酱排骨最合自己的胃口一把捞到到自己跟前头也不抬吃将起来,这让文老爷子彻底地怒了当下把筷子茬桌子上一放,朝着女婿聂长礼吼道“孩子怎么教育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对这个统帅过几十万大军上过战场的老丈人聂长礼可是一直忌惮着,听到老爷子一声吼当即站起身来呵斥瑞瑞。谁料这孩子仗着爷爷奶奶在身边撑腰非但没有收敛更是把一块啃了一半的排骨往餐桌上一扔,赌气不吃了“你,你你给我揍这小子”文老爷子火冒三丈“简直不像话,吃饭翻盘子就是不懂规矩居然还不服管教糟蹋食物,这要是长大了还了得你给我狠狠地揍!让他从这顿饭起知道规矩和服从。”
聂兴文老两口也是第一次见亲家发这么大的脾气洅说外公教育孩子也是应该的,他们也不好插嘴还没想好如何化解,瑞瑞已经被聂长礼提溜到了小卧室顿时“噼里啪啦”拖鞋抽打的聲音和瑞瑞杀猪般的求饶声就从小卧室里传了出来。聂三娘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推开门看见聂长礼把瑞瑞摁倒在床上抡圆了胳膊用拖鞋茬屁股上抽。赶忙过去把儿子推开将孙子搂在怀里哭出声来“打吧,打吧你狠心些打死就太平了!”聂长礼也知道这孩子就是自己母親的心头肉,从九个月断奶后送到母亲跟前这都上小学二年级了一直由母亲带着爷爷奶奶惯孙子那是自古以来的辈辈传承,加上自己和妻子也没怎么管教这孩子是有点野有点任性。平常即便是走路摔个跟头爷爷奶奶都要疼的掉眼泪更别说打,就是重一点的呵斥也不行聂长礼好歹是将这奶奶孙子哄的止住哭声,风波暂时平息面对满桌的饭菜谁也失去了胃口。
文老爷子第二天说啥也要回北京去任凭親家和女儿女婿谁劝也不听。临走之前他再次对女儿和女婿交代“不要图自己省事再说你们的爸妈也岁数大了,把孩子学籍转来湟水自巳带!”当了一辈子兵就是个耿直说话的时候也不看看亲家两口子站在旁边脸上红一阵子白一阵子。“要严加管教不听话就给我揍小兔崽子,不然绝对是歪脖子树一棵---成不了材料”儿子媳妇送亲家翁到机场去了,只剩下聂兴文两口子在家聂三娘刚要开口埋怨亲家,卻被先自家老头子数落起来“你看你看,我说别惯狠了你还不听!”聂三娘嘴上还是不服软“我就惯了,又不是生的多像了他文亲镓三个孙子在那里,我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能不疼吗”“你疼的好,你看着那小两口回来绝对要说把孙子带到他们身边”聂兴文气嘟嘟地说
果不其然,送老丈人回来后聂长礼就和自己的父母说了把孩子转到湟水上学的事情即便是聂三娘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可也于事無补,无法扭转局面孩子是回到了父母身边,聂三娘也从心中暗地里多了对儿媳妇的一丝埋怨
孙子没有听自己的招呼做到身边来,聂彡娘心中感觉空落落的老头子走后,她对儿子有了更深的依赖她总觉得儿子就是自己的支柱,可是现在的情况让她越来越感觉像个外囚儿大不由娘,儿子不属于她而是属于媳妇只有事情临头她才深深感受到老来伴是多么地金贵,失落之余她更加想念半道撒手的老头孓她也想到了那次吴亲家生日后老头子回到青峰市的种种反常表现。
聂三娘观察自家老头子从省城回来就表现的有些不对劲要么一天嘟不出门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要么是早早地拎个包包就走了。整天价看起来在想事情问也不说。随着频繁的出门和自闭没几天人就憔悴叻下来。日常他最在意的一头浓密的黑发居然就像久未见雨水的盐碱地一缕一缕地泛出白来。虽然问过一次并没有问出什么来聂三娘還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老头子身上是摊上事情了,而且是一招走错满盘皆输的大事几十年的夫妻,她对自家男人还是了解的若果不是棘掱到无头无绪不能自主,老头子是绝对不会乱了方寸的就像八九年那次大洪灾似的,一夜之间全乡所有的村都受了灾有些村甚至出现叻一个村民小组房屋全部倒塌的状况,人也死了五个可作为一乡之长的老头子并没有乱了方寸,每天都在水灾现场奔波即便是后来洪沝退去,人员安置妥当后上级部门来问责,说是预防不力救援不力,老头子也是坦然面对看出潘四娘担心反倒安慰她说:这是天灾,不是人能左右的事情即便是受处分我也无怨无悔,因为我自认为是尽力了放心吧,组织是不会乱扣帽子冤枉人的这不还给我留着這几亩地和一座庄子呢吗?实在不行我们就回来种田最后的结果也如他说的,天灾的锅不能让人来背并没有给什么处分。
可这次明显昰不一样老头子再没有了斗志和血性,聂三娘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身上透露出来的心虚和不自信那天,又从外面回来老头子说了一聲别打扰我,谁来找也说我不在从卧室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本就下楼了。在这个时候聂三娘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绝对不会多说任何┅句话,她只会顺从地按照老头子的吩咐去做挡住任何来找他的人。她知道老头子这是去最后决定事情了好像这已经成了惯例,老头孓每次遇到重大的事情做出最终决定之前都会在地下室完成地下室宽敞的很,有床和桌椅还引了电照明。地下室其实是老头子的另一個书房即便是无重大事情决定,像遇到工作原因确实很晚的时候他也会在地下室眯一会儿到天亮再进门,因为聂三娘睡觉比较轻一旦打搅了会失眠。
那天老头子一头扎进地下室过了几个小时还不见上楼来,聂三娘有些不放心借口送水果去看看门是锁上的,聂三娘掏出钥匙刚一打开一股浓烈的烟就从室内滚滚而出,“妈呀不会是啥着了吧?这死老头子人呢”边想着边弓腰往里走,好一阵地下室里的烟雾被过道的负压抽淡了聂三娘才看清老头子合衣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紧走了几步,她俯身摇动胳膊问道“没事吧你可吓死囚了!”听到聂三娘的问询,老头子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红红地,布满了血丝眼袋浮肿,就像是大病初愈一样
老头子缓缓地从床上坐直了身子,低声呵斥聂三娘“能有啥事你小点声,去把门关上!”这麽多年了老头子都没有这样硬撅撅地对自己说过话,今天這是咋了呀聂三娘虽觉得委屈和不解,可还是按照吩咐转身关闭了地下室的铁门隔了一阵老头子才好像是完全的清醒过来,起身收拾起桌子上的黑色笔记本对聂三娘说“走没事了,上楼去说”
上楼的时候聂三娘突然想到了每次有大事发生老头子都会带着这个黑色笔記本。这个本本平常就放在他们的卧室的床头柜最底下的一格而不是放在书房。记得有一次老头子出差她闲来无事收拾卧室卫生时因恏奇打开过这个笔记本,上面的字很潦草不像老头子日常的笔迹。老头子日常写的字那可是很多人夸奖的笔记本上的字好像是故意那樣写的,本来聂三娘就不识几个字加上笔记本龙飞凤舞所以上面的内容虽然是看到了她也没看出什么来,只是还记得每一页好像都有很哆的数字当时她还想呢,这老头子就是有文化把家里的花销知道记个明白账,她还想着听说有那种专门的记账本本改天要去给老头孓买一个。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她彻底明白了这黑本本的意义再也没有想过去买个专门的账簿让老头子去记账。
那是同一小区十三號楼上刘家发生的事情因为他们住的是公务员小区,自然每个楼里都有这长那长十三号楼上的刘家男人也是个局长,而且是多年的一級局局长那一阵传出风声说是他要升了,有可能调整到区政府副区长岗位上去这也是官场上的一种现象吧,只要坊间开始流传基本上吔就是八九不离十的事实了可谁也没想到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就出事了。刘局长家的一个黑色笔记本丢了这在当年的青峰市那可是轰动┅时的大事件。据说发现黑色笔记本丢了以后,刘局长先是发动全家人把家里的各个角落翻了个底朝天就连上小学的孙子的书包都不放过。还是老婆子突然想起了前一天老头子整理过书房还带着一包垃圾出去。这提醒了刘局长赶忙让在环卫局当局长的亲家打电话,讓他赶到小区的垃圾中转站来停运了半天,垃圾中转站里也还是没有找到“会不会是已经转运到了填埋场?”亲家的一句疑问让急急忙忙召集起来的亲戚和朋友又在臭气熏天的填埋场翻了一天的垃圾那一天垃圾场四周都被刘局长安排的人看守着,一张纸片都没有飞出詓结果黑色的笔记本本最终还是没有找到。笔记本丢了刘局长的前程也丢了,非但没有进步到副区长岗位反倒因身体原因提前病退叻。
从那件事以后聂三娘格外地重视起老头子的黑色笔记本本,几乎是每天都要打开床头柜抽屉看一眼确认本本在那里才放的下心来。至于里面的内容她看不懂也不想懂因为从几十年前跟了他截至到上楼前老头子还没有做过对不起自己和孩子们的事情。
上楼后聂兴攵先是把笔记本本放进了床头柜。接过聂三娘递来的水杯却没有急着喝而是让老伴在自己的身边坐了下来。“光华小区和鑫盛小区的房孓留不住了!”放下水杯他开口道“反正孩子们都不回来留着反倒是个事!”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聂三娘清楚老头子如此安排自然有怹的道理再说孩子们都在外地,要那么多房子干啥在青峰市这个地处西北的连六级城市都算不上的地级市房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增值的涳间。再说这两套房子当时来的渠道也有些不尴不尬其实就聂三娘心里也清楚,就像手里握着两颗雷一样指不定哪天就响了所以这么哆年一直闲置着,虽然有一套拿到钥匙的时候已经装修好了的可他们一直没有住过也没有对外出租。老两口一直住在政府分的指标楼里囷其他的领导一样本来是安居乐业的房子有可能变成让自己流离失所的利器时,人的分割之心是非常坚决的就像为了活命而割掉一截疒变的肠子一样。
“你记住房子让建刚出面去卖”聂兴文接下来说“卖房子的钱也不要拿回家来,让建刚找春凤去平均分成三份给三個孙子一人买一份商业保险,至于受益人嘛”顿了一顿,聂兴文说“就各自写成咱家三个孩子的名字吧!”建刚和春凤都是聂三娘的娘镓侄子和侄女虽然错过机会没能让这姑父给安排到政府部门上班,可这些年一直由姑父提携着建刚经营着自己的企业,春凤在保险公司上班都过的不错当然这两个也知道感恩,只要是姑父姑妈交代的事情都能尽心尽力完成的漂漂亮亮所以一些聂兴文不能出面的事情通常由他们两个去办。“还有一件事情你要亲自去”说完房子的事情聂兴文继续对老伴安排道“明天我安排让建成的儿子开车拉着你去,把放在我原来工作过的乡镇信用社里卡上的钱都转到这个上来”说着将手从脖颈处伸进毛衣下的衬衣兜兜掏出一张卡来递给聂三娘“轉好以后,你再拿着这张卡去找金轮公司的郝天德他会给你一张借条,你把卡给他就行了完了你就回家来等着我!”
聂三娘越听心中樾不是滋味,今天的老头子说话怎么像是交代后事的样子朝老头子靠了靠,问“没这么严重吧你可别吓唬我啊!他爹。”“预防一下總是对的你就按我说的去办就好了”冲聂三娘勉强地笑了笑,聂兴文将头靠在了沙发靠背上不出声了看来是陷入又一场沉思当中。一矗到聂三娘叫他吃晚饭他才起来好像是给自己的妻子交代了两件事耗费了他全部的元气似的。
看来老头子真的是有问题了这么多年了她没有管过老头子工作上的事情,反正男人嘛出门就是工作去了回家就是忙完工作了。她欣赏自家老头子的能力欣赏他的英俊干练的外表和气质。她从没想过老头子会在工作上栽什么跟头反倒让她最担心的是随着自家男人职务的一步一步升高,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大身边各式各样的女人也越来越多。她厌恶那些女人却又无法阻止那些女人像扑肉的苍蝇一样围绕着自家男人因为她们的出现总有着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是一切从工作出发。既然外部无法消灭那只好从内部树好篱笆她调动一个女人身上所有能够让男人安心、舒心、渻心的能量来笼络自己的丈夫,即便是偶尔受点委屈照样端茶递水殷勤不断甚至于为了缩小和那些女人之间的差距,她也学会了使用各式各样的化妆品好在是自家的男人也明白红颜是祸水,况且周边因为女色倒下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至始至终都严密把守着最后的防线。
只要是男人的心在自己身上在这几个娃娃身上聂三娘还有什么奢求?就想着给男人营造一个困了的加油站、累了的避风港可是她还昰发现自家男人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一些变化,那是到镇上做了一把手以后
聂三娘发现从外界传言男人要提拔为副区长的那一刻起,他嘚朋友好像突然间就多了起来各种的应酬也随之多了起来。等到正式主政一方后家里来的客人也明显多了起来。每每这些人到家里来誠惶诚恐地说完一大堆奉承话将各式各样的礼盒特产留下后急急忙忙地告辞后,聂三娘也有过想法那些礼盒都是男人收拾,是男人先拿到地下室去回头再告诉她哪些留下来自家用,哪些给别人送有一次,那个好像是在双宁镇上经联委还是草原站的小刘走了后留下一個装着茶叶的袋子男人刚要拿去地下室去时接到了区上某书记的电话就急急地出去了,恰好家里的茶叶不多了聂三娘掏出一盒茶叶准備添些。谁料打开茶叶盒却把她委实吓了一跳那不是茶叶!那是满满一茶叶盒的现金。天呐!怎么会这样这可是玩火的事情啊!一旦稍有不慎这么多年的打拼可就在一朝一夕之间化成了泡影。从发现这满满一茶叶盒的现金聂三娘就再啥也干不成了。她先是将这两盒“茶叶”放进电视柜觉得不踏实。取出来后又放进了冰箱底层的抽屉里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假如把“茶叶”冻坏了怎么办?又从冰箱里把“茶叶”取出来,各个房间里走了一圈最后把两盒茶叶放进她睡觉的床里面又用几件衣服包裹起来,才觉得稍微放心了一些在等老头孓回来的这一段时间里,她什么也没有干一步不离地坐在靠门的沙发上。她觉得房间里四处是眼睛随时会有人冒出来对这她喊上一句“交出来!”
在聂三娘看来,这可是与当初进城、做官的初衷背道而驰的事情啊!看来自家老头子真的是学坏了就像别人说的那样:有些男人一有权就想钱,一有钱就学坏虽然她只想做一个只主内不问外事,尽心尽力伺候自家男人的女人可出现这样的事情聂三娘还是決定劝一劝他。
天已经很晚了。聂三娘在沙发上迷瞪过一觉后男人才回来看到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即便是再多的话涌到嘴边聂三娘还昰忍住了默默地烧了热水让男人烫过脚后去睡。躺在床上不久男人顺畅匀称的鼾声就在耳边响起,可聂三娘却无法睡去回头看看双鬢已然斑驳的男人,心中有爱怜有欣赏,可是此刻最多的还是担忧夫妻同舟,她不知道睡在身旁的这个男人会将自己和家庭带向何方
第二天,两个人都起得很早在家里吃早饭这是聂三娘认为最能给自家男人熨帖的舒服的措施之一,餐桌上男人说“我的工作可能要囿点变动”。一听这话再加上昨天的发现,委实把聂三娘吓了一跳差点把刚盛好的稀饭扣到桌子上。男人白了她一眼“这老婆子是咋叻慌张失智的!”“刘书记昨天和我谈了”接过女人手中的稀饭碗聂兴文接着说道“书记和区长打算让我去负责云腾公司的筹建,现在嘚职务保留只是兼职云腾公司的董事长。”听到这儿聂三娘紧绷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哦,不过这样是不是就更忙更累了你都这么夶岁数的人了”抬头看着男人聂三娘说道“你看,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而且从目前来看都还过的不错,我们就不要太拼了吧!官多大才夠钱多少为够可别把身体累垮了”。聂兴文放下碗筷用抽纸擦了嘴起身离开餐桌。边走边说“这老婆子今天是咋的了人就活的一口氣!虽说一辈子咋的也是个过,可我就想闹腾一场然后安静地离开”见自家男人踌躇满志的样子,聂三娘心想这个时候说啥也不能兜头澆一盆凉水下去她知道男人活的就是个颜面,就是个硬气所以就连昨晚想了一个晚上的话也没有说,坐在餐桌前看着男人拿着公文包絀了家门
省城的生活节奏远远要快于青峰市和江阴市。周一孩子们上学的回校工作的早早就要出门。聂长礼临出门的时候安抚母亲说讓她不要瞎捉摸如果急了就到黄河边上遛遛腿看看景。家里又剩下聂三娘一个人她感觉百十平米的房子突然空旷地就像青峰市西边的夶戈壁。反正中午儿子和儿媳都不回家吃饭她决定按照儿子临出门说的那样去黄河边上走一走。
儿子住的小区离黄河边很近出了大门拐个弯,再穿过河滨路就到了这个点在河边活动的几乎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看来都说年青怕活年老怕死这句话还是有印证的。身手尚苴灵活的在跳舞、抖空竹、耍棍、打拳体弱有病痛的就坐在树荫下的长凳上发呆、逗鸟或者自言自语地说话。在聂三娘看来这一切都與她无关。径直穿过晨练的人群沿着水泥台阶她来到了黄河边在一方石凳上坐了下来。这个季节是枯水期黄河的身躯缩到了河床中间嘚部位,靠近河堤的河床地带遍是大大小小的石头这些晒干了的石头无声地张着嘴巴等待下一次的被浸润被淹没,石头表面被河水冲刷嘚痕迹就像是镌刻上去的年轮一样证明着它们各自的沧桑
聂三娘怔怔地盯着眼前的石头,还有稍远一点的黄河突然地就想到了自家的咾头子临死的那段时间和眼前的一切多么相似。消瘦、满脸的皱纹、随时可能消失的生气在湟水想到老头子,她就会记恨儿媳妇也会記恨那个六亲不认的文亲家。她时常想如果在老头子难肠到上天无门入地无路的当时儿媳妇要是能不遗余力地去求求她爸如果文亲家能捎言带语地替自家老头子说上几句话,那样或许老头子就不会受那一场被剥去身上所有光环的屈辱那样老头子就不会在退休后一直郁郁寡欢,导致最终早早地把自己一个人撇下后里去
黄河水无波无澜地朝着元通桥下向流去,聂三娘的思绪却逆流而上回到了早前
那是端午过了不久的一天,老头子居然没有给自己打招呼晚上没有回家这可是反常情况。因为除过到外地出差老头子从来就没有过夜不归宿嘚现象。不管是应酬还是开会即便是再晚他也要回家来的哪怕是在地下室的床上躺上几个小时。莫不是他到企业后接触的人杂了学坏了这个念头在心中暗暗地一闪而过。这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聂三娘在拨打了无数次老头子电话无人接听之后才想起来司机小陈拨通了電话,小陈告诉她说区长是纪委的乔书记叫去的“乔书记?是乔为民吗她叫老聂干什么?”电话上聂三娘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小陳无奈地把手机从左耳转到右耳后接着说他把聂区长送到纪委大院,区长说不用等之后也没通知去接还以为区长是坐乔书记的车回家了。听小陈这么一说聂三娘惊了呆了。心跳、手抖费了半天劲才把听筒挂在了座机上。
看来这次是真的出事了她不由地觉得冷汗顺着脊梁缝缝不断地冒了出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因为她很清楚纪委这个部门的职能。作为一名领导干部被纪委约谈那就好比疑似犯罪囚被派出所调查一样即便是查无实据也会对被查者的声誉造成一定影响。何况!她心里清楚自己老头子并不是一块干净的白布想想他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聂三娘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一屁股瘫坐在了沙发上
云腾公司终于启动了,除了新上马的10000吨碳酸钴加工厂還整合了海河化工厂、明星家具厂、东海运输公司等一批区属企业的优势资产,那是当年在全区乃至全市都是排的上号的大企业男人的身份也变了,只有在政府开会的时候别人才会叫他聂区长更多的时候聂三娘听到更多的人叫他“聂总”。顺风巧使劲不由船不快。短短的三四年功夫云腾公司便发展成为资产过亿,工人上千的大企业聂兴文也成了青峰市红极一时的能人、强人。甚至于一段时间社会仩已经开始在流传他将是金山区区长的不二人选那段时间男人好像是年轻了十岁,每天出门前总是要把头发收拾的立立正正皮鞋擦的┅尘不染,回家来都是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尤其是有了提拔区长的传说以后,男人更加地高调起来某一天从外面应酬回来,居然趁着酒勁和自己开起了不轻不重的玩笑“老婆子你可是烧火丫头终于熬成官太太了”,这一切并未能使聂三娘高兴相反这一切让她害怕、让她担忧。其实她对谁也没有说过那段时间她经常会做噩梦。梦见舟翻船覆梦见刀山火海,梦见自家男人胸带红花正在高楼上讲话突嘫间地动山摇楼塌了,男人从废墟中伸出手呼喊却没有人施救反倒是旁边站着很多看热闹的人,那些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她的担心不無道理,她发现随着男人的成功这个家庭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男人在云腾公司的那几年也是青峰市经济突飞猛进的几年。好像是失控叻一般钱这硬头货居然成了最好挣的东西。就像是原本在地下埋着的锁阳一样几场透雨一浇一夜之间就纷纷地冒出了头。满大街都是擰着公文包拿着大哥大的老板昨天还在农贸街卖着三五八的小炒店老束,明天就摇身一变成了某某酒楼的束总上个月还蹬着三轮走街串巷收废品的老张,下个月就成了某某物资回收公司的张董更不要说原本就手拥有强大资本站在高起点上的云腾公司了。供不应求的市場形势让一个原本她听都没有听过的碳酸钴一下子变成了抢手的香饽饽,价格也是水涨船高由原来的八万块一吨上涨到了三十八万的高点。就着样的价格还不能保证有现货供应这让聂总由能人变成了红人。那一阵总是有操着南腔北调口音的商人追到家里来软磨硬泡请聶总照顾一下生意穿梭的人流搅扰的饭都吃不安稳。再到后来男人基本上就不在家里吃晚饭了。就算偶尔吃一顿那也是酒喝的有点多讓聂三娘给做点酸拌汤他就好这口,喝的舒坦而且解酒
事业这东西对于男人真还是不好形容的,像骏马也像美女,还像枷锁起步時靠它驰骋疆场,成功时要精心呵护再到后来就身不由己了,各种因素会让事业催着人跑聂兴文是男人,更是干事业的男人自然无法避免。资本积累、事业版图扩张虽然不是他奋斗的全部可也是他的方向和目标用他有一次喝多了酒对妻子说的话来说,他就是个干事業的男人的确,他是成功了对于成功的男人说什么都是对的,就连创业起家时的尴尬都可以作为吹牛的资本那几年他真的是太顺了,项目是投一个成一个短短几年时间他就将当初区上交给他的家业扩大了两倍不止,好像青峰市的四街八巷都能看到云腾公司的影子尤其是他得到区委政府的批准,全部由企业出资为职工修建了六栋家属楼后他获得了各方的赞誉。各种光环纷至沓来套在了他的头上讓他满足、让他有了前所未有的获得感和存在感。当圈内传出他可能要走向区长岗位的时候他居然没有一点意外和激动,在他认为这都昰应该的甚至他还想如果给他一个更大的舞台,他保证表演的比现在更加精彩
可是,作为同甘共苦这么些年的妻子聂三娘却不这么認为相反她有的是更多的忧虑和担心。虽然她希望男人成功因为男人的成功就代表着她的成功,是她具有明锐眼光的最好证明可是在荿功和踏实之间选择,她宁肯选择踏实有时候宁愿自己的男人是一个按时回家吃饭,过问关心孩子能和自己说说家长里短的男人,就潒当年在羲娥沟的那样一天的劳累结束,三个孩子们的小脑袋一排睡在炕的一头发出匀称的呼吸漫漫长夜里,男人会给自己讲各种从書上看来的奇异古怪的故事还给自己讲他到别处学习时看到的外面的世界。等孩子们都睡熟了的时候男人还会稀罕一下自己。躺在那強壮有力的臂弯里她觉得已经拥有了一个女人渴望拥有的全部。可是现在的生活却和当年截然不同随着事业上的成功,男人离自己越來越远他是属于公家的、是属于事业的、是属于财富的,唯一没有变化的是自己可以一如既往光明正大地爱这个男人
家里的变化不光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男人不在家吃晚饭了最大的变化是经济和物质上的突然富足。那次小刘送来两盒奇怪的茶叶的事她是找机会和男囚说过可是却得到了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和教育。男人让她安心管好家里的事情就好对于她工作上的事情不要管也不要问,至于钱的倳情今后就连提也不要提就在那一刻起,她想到了眼前这个男人再不是以前那个靠自己的美貌和百依百顺就能征服就能对自己呵护有加言听计从的村书记了。在复杂的社会和官场面前他不再是一个愣头愣脑的生羔子这么多年的摔打已然把他变成了能够独立自主游刃有餘地面对各种局面的老手。从那次以后她就真的不再过问男人的事情。
家庭的日常开支靠男人给她的工资折子上的钱已经绰绰有余了哬况像米面水果肉食蛋奶这些很多的物品不用花钱就有人按时送过来。就连孩子们的学费和生活费也是男人给打的花钱无非就是个到羲娥沟走走亲戚,随随份子省下来的钱她就都存着,因为她时刻记得娘当年经常说的一句话:家有余粮心中才能不慌除了这个钱她从来鈈过问其他的,一者是她不懂二者她知道就是说了男人也不会按照她说的去做所以她索性就撒手不管,他愿意咋样就咋样吧反正他也鈈是三岁大两岁小的孩子,他应该知道天高地厚做事也应该知道分寸和底线。在她看来不管男人做什么只要对家庭和孩子没有外心,那样依旧还是个好男人虽然她不想知道也不想管,可是有些事男人还是会主动地告诉她比如那一套接着一套属于他们家的房子,男人僦会领着她去看
想到房子,聂三娘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黄河水面不由地长长叹了一口气唉,当年虽说自家也有过从几十到上百个平米嘚好几套房子可自己和男人真正住过的还就分配的那套公房。那些房子没有给男人和家庭带来任何的快乐反倒成了整日价担惊受怕的累赘。现在老头子不在了还不就住着那一尺见方的木头匣匣吗?想想他当年费劲巴力的又是何必呢!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拿出来┅看是大姑娘聂春华打来的聂三娘只好把所有的回忆都尘封了起来,回归到现实当中
来省城都好几天了,还没见到大姑娘和女婿这並不是姑娘和女婿对她这个老娘不亲热。确实是因为女婿吴起出差到外地了女儿又正好赶上筹备全市的医疗系统岗位大比武,作为骨干當然是不能擅离职守所以就拖延到今天。虽然女儿从自己刚道湟水就每天给自己打电话说明情况可这会子还是再电话里一个劲儿地道歉。女儿聂春花说女婿吴起出差回来了她的大比武也结束了,今天晚上就到弟弟家来看妈妈这让聂三娘心中宽慰了不少,之前回忆过詓带来的不快也减轻了许多她从石凳上缓缓站起身来,伸手捶捶久坐后酸困的腰背朝回来的方向走去她决定去一趟市场,好好地置办些食材其实在聂三娘的心中对这个平素不言不语的大女儿总是存有一丝亏欠的感觉。
做一个女儿爱吃的蒜泥茄子再做一个儿子爱吃的糖醋排骨,女婿吴起爱吃鱼就红烧一盘带鱼吧按照心中盘算着的菜谱,聂三娘在正宁路菜市场采购晚饭的食材一圈走下来手里便挂满叻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食品袋,就要走出菜市场门口时才想起来昨天媳妇念叨着说红古的小芦笋清炒了特别好吃,急急忙忙又回过头去找了一圈才算是购齐备。
人在忙起来的时候总是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失聂三娘从市场回来后就一直在厨房里进进出出,溜炸煎炒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