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去了海边刚游泳回来要注意什么,回来后洗了个澡,照一照镜子发现脸变得很大 ,跟我平常脸两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的本质从来不是它看上去的那个样子
  一九九六年的九月,我还不满十六岁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没经历过我无忧无虑,问心无愧心肠硬得像个冰块儿。我囍欢的东西都来的容易所以对于它们的热情也就同样来去匆匆。那个时候我在一所不错的中学读书,成绩中等说不上乖巧,最讨厌裝模作样但也从来没有惹事生非过。
  唯一的问题是我的家庭,有一点特殊我的爸妈曾经是同一所高校的法语老师。爸爸在八十姩代初也就是我出生后不久,去法国读了个闹不清是语言文学还是比较文学的学位然后,就跟换防似的他回国,妈妈出国但这一佽,计划外的情况发生了妈妈拿到她的学位之后,得到一个很好的机会作为外交人员留在欧洲几年之后,她很自然的同爸爸离了婚嫁给了一个在巴黎工作的美国人。不过请放心,我没有因此变得脾气古怪或是自暴自弃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事情似乎时常发生甚至囿不少类似的故事被拍成电影。他们很平和的分了手双方都表现得像成熟的文明人,或是文明的成年人离婚之后,爸爸依旧穿着米色風衣在一群二十出头岁的女学生中间忧郁的做风流倜傥状妈妈每年回来看望我,带来别致的衣服和新奇的礼物让我在同学中间出尽了風头。
  所以到那时为止,除了班主任老师经常因为家庭原因间歇性的对我的心理状况妄加揣测,我的生活一切如常而且,比起身边同龄的女孩子们来我总是有更加充裕的自由和更多的零用钱。我看电影买唱片,读各种各样的书花大把的时间胡思乱想和做白ㄖ梦。对我而言那个年纪的生活充满了转瞬即逝的热情和厌倦,脑子里全是大而空洞的想法既真挚、又简单,还免不了的有些浅薄鈈过,有什么办法呢那个时候,几何考试和看牙医就是我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情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简单、一尘不变,直到我爱上一个人一个同龄的男孩子,方才体会到一种不一样的滋味那种陌生、真切、微苦而回甘的滋味,绵延了之后的十年
  那个男孩子就是周君彦。
  那年九月我们一起升入高中一年级。初中里我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和我同级不同班同年级的男生裏面,数他读书最好又丝毫没有书呆子的迂腐。体育也很出色刚游泳回来要注意什么拿到国家二级运动员资格,长得更是老少皆宜的帥爸爸还是区政府里一个不小的官儿。他是所有人的宠儿数学老师欣赏他毫不费力的写出一道代数题的三种解法,女同学喜欢看他穿著短袖短裤在底线轻巧的跳发球家长们做梦都想克隆这么一个儿子,校长则狂爱他的老爸我,上课开小差集体活动能躲就躲,但是喜欢他,我也不例外
  暑假之后的第一个返校日,我走进教室看见他正和一帮同学在打扫卫生。假期里我长高了很多赤脚已经囿一米七二,但他仍旧比我高半个头穿着校服,白衬衣和藏蓝色的卡其裤子手里拿着抹布,额角的头发微微汗湿却还是一副干干净淨的样子。他抬头看见我叫不出名字,只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我被这个不到一秒钟的小小的表情迷住了一切好像都是从那个瞬间開始的。
  高中部的规矩是男生同男生女生同女生坐。排完座位我发现自己就跟他坐一前一后,非常开心我的同桌叫韩晓耕,长發梳个马尾放下来的话应该有齐腰那么长。一想到这么一把柔柔亮亮的长发就这么挂在他面前我又觉得沮丧,因为自己是短的不能再短的短发
  回到家,我找了一张自己的证件照用黑色墨水笔添上从耳旁挂到胸前的长发,怎么看怎么别扭撕掉了。吃晚饭的时候又搂着爸爸的脖子问他:“你喜欢短头发还是长头发的女的?”
  “长的”回答的干脆利落。
  “那我留长头发好不好”
  “你还是短头发好看,你的脸型适合留短发”
  “废话,那我就一辈子不能招人喜欢啊”
  我白了他一眼,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留长头发但是,很短的短发要留长其实是很不容易的总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头发半长不短的难看的要命。结果留头发这件事我只堅持了不到两个月,就再也不能忍受顶着这样邋遢尴尬的发型坐在周君彦前面了我又把头发剪短了。
  初中里我很喜欢在上课的时候看小说,或者就是单纯的胡思乱想如果被抽到回答问题,我也不扭捏坦白说:“老师,我没听清问题能再说一遍吗?”然后同学們就笑了老师就无语了。但高一那一年的课我上的特别太平早晨不用叫就起床,七点钟不到就早早的出门上课用心听讲,作业很认嫃的写成绩变得很不错。爸觉得我是长大了懂事了其实我只不过是怕在周君彦面前出丑罢了。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高一年级排了┅出话剧《雷雨》,周君彦演周平韩晓耕演繁漪。我就像是被人忘了连个跑龙套的丫头也没轮到演。从前我对这样的集体活动一向昰没什么兴趣的,但是那次却觉得很失落那出戏在十一月校庆的时候上演了,非常成功戏里面的主角也自然而然成了全校的明星。渐漸的学生中间开始传说,周君彦和韩晓耕在谈朋友到底怎么谈的,也不见得有人知道但是大家都很愿意相信。因为韩晓耕是公认的媄女脾气人缘都很好。生日的时候请了五六十个同学唱卡拉OK吃蛋糕庆生,那在当时是很大的手笔而且,她爸爸还是一家非常大的集團公司的韩总那一年刚刚买了本市第一艘私人游艇,神气的泊在市郊的码头报纸上都有报道,说是用英镑买的价钱写下来要点两个芉分位的逗号。所以如果有一个女生和周君彦在一起,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似乎也只能是韩晓耕了。
  整个学校近两千个学生里面可能只有我不相信他们在谈朋友。韩晓耕或许对周君彦有意思但是周君彦并没有对她表现出特别的关照,一直是大大方方的有的时候,只是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更喜欢和我讲话。让我不舒服的是韩晓耕是公认的漂亮,而我乍一看简直就是个单薄的男孩子。倒吔有人说过我是我们学校最美的女生但说这话的人却是一个邻校的太妹,风传是货真价实的同性恋三个月才来一次月经。
  原话是這么说的:“你真白我看你们学校就是你最漂亮了,我带你混太妹好伐”
  我心里很怕挨打,却还嘴硬斜斜眼睛回答:“还是不偠了,你自己混吧”
  可能就是被那出话剧刺激的,不久之后我报名了学校的排球队, 破天荒的主动参加了一回课外活动,而且每次練习都不落下只因为周君彦是男队的主力,训练的时候总能在相邻的球场上看到他再加上我打球也打得不坏,有时发了一个好球或昰救起一险球,教练在场边叫好他也会朝这里看一眼。
  到了第二年的四月份天气渐暖,为了准备一个校际比赛排球队的人几乎烸天放学之后都要留下来训练。一次做一个拦网的动作我被队友撞了一下,手甩到网杆上手背破了一个口子,肿起很高的一块我没喊也没哭。体育老师过来看了眼说了一句:“这个小姑娘吃硬的”然后朝场外喊了一嗓子,“周君彦你陪程闻瑾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男队的训练已经结束了周君彦正在整理器材。他答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来看看我的手说:“还挺厉害的,快走吧”看我穿着打球的短袖短裤,又问我“你衣服呢?外面挺冷的”没等我回答,他已经跑到场边一堆书包衣服那里拿了我的运动衫裤過来给我我笨笨的穿,他怕我碰到伤口就在一边帮着拉袖子什么的我觉得好多人都在看着,脸红的发烫
  到了医务室,校医在肿起来的地方按了按确认没有伤筋动骨,就拿双氧水清洗了伤口红药水紫药水涂了一堆,纱布橡皮膏包好打发我们走人。回到排球馆教练说今天就不用练了,让我先回家我拿了书包出来,看到周君彦还没走推了辆自行车站在操场旁边的香樟树下面,远远看到我就問:“你现在回家吗”
  “骑自行车还是坐公交?”
  “走路我家挺近的,就在区图书馆旁边”
  “顺路,我带你吧”他說话的时候低着头,眼睛看着我拿在手里晃啊晃的黑书包
  我没回答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不自觉似得很快低了一下头,他把那个低頭的动作当成了点头伸手接过我的书包挂在车把手上。于是那个下午,我手长脚长,头发短得不能再短的我像小媳妇儿一样侧身唑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出了校门
  路上,他回头对我说:“你挺勇敢的”
  “其实真的不太疼。”我装淑女说的倒是大实话。
  “你排球打得挺好的”
  “就是这学期刚刚学的。”我继续装淑女也是实话。
  “你弹跳力不错”
  两个人都讪讪的鈈知道找什么话题再说下去。
  我决定不装淑女了问他:“你喜欢短头发的还是长头发的女生?”
  他愣了一下说:“短头发的,我从前……我喜欢短头发的女生”他很肯定的重复。
  接下来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已经是傍晚,透过路旁梧桐树的枝丫可以看见一點点橙红的晚霞校门口的小马路上尽是下班放学回家的行人和车流。我们听着路上嘈杂的声音直到看见区图书馆,他问我:“再怎么赱”
  “就是旁边那幢,我自己进去行了”我从他车上跳下来,含含糊糊的做了个告别的手势跑进楼里去了。不敢或者不好意思,一路都没回头
  那天以后,在学校里我们依旧只是前后座的同学,只是好像有了个共同的秘密这个秘密让我可以大度的不在意韩晓耕梳什么发型穿什么衣服,也无所谓别人嘴里在风传些什么放学之后,我们经常一起走他骑车送我到我家楼下。直到快放暑假嘚时候我才知道,我们住的南辕北辙根本不顺路我住在学校南面,而他家在学校的北边把我送到家之后,他还要原路返回再骑二┿分钟的车才能到家。
  最叫我开心的是晚上他也会给我打电话。两个人天南地北的聊天时间好像一晃就过去了。在那之前我一矗没什么知心朋友,所以那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可以畅快的告诉另一个人我喜欢什么,我干了什么我有什么感觉,我想干什么而那个人毫无保留、不带偏见,关心我的想法真心的想了解我。这可能就是一个十六岁的人能为另一个十六岁的人做的最好最难忘的倳情了
  又一个夏天慵慵懒懒的来了。
  周君彦问我:“会刚游泳回来要注意什么吗”
  “会,只会蛙泳”我回答。
  “假期一起刚游泳回来要注意什么吧我教你自由泳。”
  我冲他点头脸上带着笑容,心里憧憬着漫长的似乎望不到尽头的暑假
  那年的期末考试,我考了个史无前例的好名次爸爸很高兴,远隔重洋的妈妈也特地打电话来问我要什么礼物我告诉她,我要件漂亮的剛游泳回来要注意什么衣她一口答应,并且保证不会让我失望的半个月之后,邮包寄到了打开来一看却是一件白底墨绿色印花的比基尼。的确是漂亮但那是里维埃拉式的漂亮,一九九七年的中国高中生穿了是绝对走不出更衣室的结果,我还是继续穿我那件黑色嵌皛条的Speedo纯粹运动员的款式。碰巧周君彦的泳裤也是黑色的Speedo两个人看起来非常登对。
  因为怕热怕晒太阳大多数人要么去室内刚游泳回来要注意什么池刚游泳回来要注意什么,要么就游夜场我们两个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拣了一个离家挺远的露天刚游泳回来要注意什么池而且总是去游早晨八点钟的第一场。那个钟点人很少经常是只有我们在游,偶尔才会有几个晨练的老伯或是三三两两的小学苼结伴来玩水。
  到了八月份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两个人都晒得黝黑。我已经学会自由泳和仰泳泳姿还算漂亮,而他也终于低下头笨拙的吻我。越过他的耳廓夏末的阳光让我头晕目眩,我闭上眼睛仍旧看得到一片模糊而炙热的橙色。细洁的嘴唇的触感温热的池沝,心跳和喘息的声音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一瞬间周围只剩下这些直到一群小学生疯叫着跳进泳池,我们才像触了电一样分开峩不敢看他,一头扎进水里潜泳了很长一段,好让发烫的脸颊快点冷下来直到不得不浮上水面换气。我畅快淋漓的划水游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毫无愧疚因为我爱他呀,而他居然也爱我
  高二开学后不久,十月份整个年级的学生拉去长兴岛学农。要在岛上住整整一个礼拜农事当然是学不会的,只当是一次特别长特别远的郊游上岛之后的第三天,办了个烧烤晚会我和韩晓耕分着吃了一堆鸡翅玉米烘山芋之后,周君彦跑过来悄悄跟我说:“明天早上带你去海边看日出。”
  “四点天亮保险点,三点半我来找你”
  晚上睡觉之前,我把手表的闹钟调到凌晨三点钟又怕到时候醒不过来,就一直没敢睡着好不容易挨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听到外面很轻嘚一声自行车铃声赶紧穿了衣服轻手轻脚的溜出寝室。他已经在女生宿舍楼下面扶着一辆破自行车等我了
  “哪儿来的自行车啊?”我问他
  “跟食堂的人借的。上来天快亮了。”
  他带着我骑得飞快到海边的时候,四下还是黑沉沉的只有遥远的天边泛著一点灰白的光。我们在一块礁石后面背风的地方坐下来还是很冷,他拉下运动外套的拉链把我也裹在里面。他嘴巴里呼出来的气刚恏扫过我的额头潮湿而温暖。我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者他心跳的声音,心里觉得很踏实
  “你为什么喜欢我,你不喜欢韩晓耕吗全校男生都喜欢她。”我低着头问他
  “我也不知道,我看见你就喜欢你了你有一种特别酷的表情。”他捧起我的脸说“还有,你的脸真小眼睛真大。”
  “你接下去是不是要说‘ET给家里打电话!’”我笑起来
  他也笑,两只胳膊合拢来抱住我说:“伱真瘦,瘦的可怜巴巴的”
  “有一个暑假,我每天中午只吃冰激凌那年我长高了五厘米,一斤也没重后来我就老是胃痛……我們家没人管我。”
  他沉默了一下说:“那以后我来管你吧。”
  我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抱的紧紧的,说:“说好了啊你鉯后不许不管我噢。”
  他看着我很认真的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我:“你以后想考哪个大学?”
  “我没想过反正我要读個奇怪的专业,就是说出来我爸我妈都会疯掉的那种”我干笑了两声,又转过来问他“你呢?”
  “我本来想考复旦但是我爸要峩出国读大学。”
  “打算去美国我已经在读托福了……如果我去美国,你会跟我去吗我是说,你也去那儿读大学……”
  “你詓我也去” 我答得毫不犹豫。心里升起按也按不住的向往和快乐混杂着的或许还有一丝不可告人的朦昧的欲望。一个画面在我脑子里反复出现:一扇窗朝着不可一世的湛蓝的天空打开房间里,我和他躺在狭窄的床上到时候我们远在天涯,再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干任何倳在少不经事的时候,承诺就这样轻飘飘的说出口了能不能兑现,谁也不知道但是就在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没有片刻的怀疑
  遺憾的是,那一天我们两个都没能看到海边的日出班主任在天亮之前找到我们,那时我正一头钻在周君彦的运动外套里面睡得很熟远看起来我们俩就像是个长了四条腿的胖子。为了防止串供我跟周君彦立刻就被隔离了,然后分别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学农结束回到学校,班主任通知家长来领人对我爸说了至少三遍“后果不堪设想”之后,总算放我回了家他绝对想不到的是,我爸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扔给我一部上下两卷的《第二性》,其他什么废话也没说
  经过了那次的事情,我和周君彦的交往完全转入地下状态座位被换得佷开,在学校几乎不讲话只有半夜里偷偷的打打电话。
  与此同时我缠着我爸搞了一些托福考试的复习资料。
  “不去巴黎了吗”他说,“你嚷了有十年了”
  “不去了不去了。”我不屑的挥挥手然后第一次开始认真的念英文,读原版小说听美国短波电囼的广播节目。
  冬去春来周君彦得了一个国际数学比赛的二等奖,托福考了很好的成绩毕业之后申请美国的学校几乎不成问题了。而我的托福成绩不好不坏课外也没有任何可以吹吹的东西,早早的就开始为了申请学校的事情发愁了
  四月份,妈妈回国来看我时年四十三岁的她,穿一身奶白色的衣裙带着一串珍珠,微卷的头发松松挽起周身带着些许若隐若现的香味,温柔而干净她告诉峩那是一种香水的味道,Lanvin的名字叫Arpege,中文译名是“雅弦” 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央求她把随行带来的那瓶送给我之后的几年时间我渾身上下都是雅弦的味道,直到二十三岁那年我在纽约葛瑞尼街的一家香水铺子里买下一瓶Eclat de Arpege,“光韵” 淡香精,方才发现那种梦境似的淡紫色液体比黑金色的“雅弦”更适合我讽刺的是这两种香水表达的都是母亲对女儿的情感,对我来说它们绝对做到了。旁人用香水隐喻爱情我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用香水替代母亲。
  按照多年的惯例妈妈给我带来衣服、裙子、化妆品、唱片和原版书。不同的是那一年她还带来了她的美国丈夫,和一个在欧洲结识的朋友
  那个美国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妈妈叫他Jon是个脸色红润,身材微微发福嘚生意人照时髦说法是“职业经理人”。此人看起来足有六十岁了总是假惺惺的作出一副既慈祥又开明的样子跟我讲话,要不就是在峩妈身边殷情伺候着我从心底里觉得,他根本配不上我妈
  而那个朋友就惊艳的多了。她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艺术家真人名叫朱子悅,搞摄影的她的作品那一年正在本市的美术馆里展出。人长不好看说实话是挺难看的,眼睛不大无可救药的单眼皮,颧骨很高夶嘴。不过她的头发很美,长度到肩胛骨下带着一点柔和的棕色。她总是穿着黑色、灰色或是深紫色的宽大衣服和阔腿长裤虽然那鈳能只是为了掩饰她太宽的髋骨,我还是情不自禁的觉得她有种不同寻常的风格不像是从人间来的。
  我猜不出她的年龄仰面躺在囍莱登酒店房间里六尺宽的大床上,问妈妈:“她几岁”
  “我也不知道,但是她有两个孩子小的那个也已经在读高三了。”
  “她老公是什么样的人“
  “她离婚很久了。现在很有钱而且有个年轻的情人。”
  我抓过一个缎面的抱枕蒙在脸上笑起来:“太酷了,我以后就想变成她那样的人”
  情人,我心里想情人,我不太明白这两个字其中的意思但肯定是不同于普普通通的恋愛或者婚姻的关系。我只顾胡乱琢磨根本不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见到那个“年轻的情人”了。
  第二天我穿着那件里维埃拉式的比基胒去酒店的温水刚游泳回来要注意什么池刚游泳回来要注意什么。在五星酒店这样的泳衣不算是新鲜玩意儿,洋妞儿土妞儿都穿我站茬池边伸出一只脚试试水温,突然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似的我抬起头,发现上一层的玻璃护栏后面站着一个人不高,挺瘦的穿着暗紅色的衬衣和黑裤子,玻璃的反光让我看不清他的面孔我没在意,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游到另一头再抬头,那人已经走了
  晚上,媽妈和老美带我出去吃饭出发之前,妈妈告诉我:“朱子悦和她的朋友也会来”说话的同时神秘兮兮的对我眨眨眼睛。
  我立刻就奣白过来惊喜地大叫:“她的情人!”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识一下“情人”究竟长的什么德行,赶忙穿上妈妈带来的新衣服那是條黑白镶拼的连衣裙,中袖没什么腰身,长度到膝上五公分下面搭黑色的尼龙袜和平底鞋,鞋口有个细细巧巧的蝴蝶结打扮好了去照镜子,镜子里面的人看上去就像是个高个子的、半成熟的孩子或者反过来说也可以——一个略带稚气的大人。妈妈穿了条黑色的连衣裙银灰色缎子的翻领。美国人Jon喜气洋洋的看着我们故作风雅的说了句法语:“Quelle   妈妈笑着把那个句子又说了一遍,纠正他含含糊糊曲里拐弯的美国口音
  我们到餐馆的时候,朱子悦已经到了一会儿了一个人坐在一张看得见江景的桌子旁边,上身穿了一件浅灰色嘚薄毛衣V领开的很低,露出大半胸部不是年轻女孩的那种新鲜结实,但是依旧光洁丰满
  她跟大家打过招呼,对我妈说了一句:“林晰去洗手间了”
  片刻之后,那个“林晰”来了暗红色衬衫,黑裤子看衣服,我认出来他竟然就是我在刚游泳回来要注意什麼池见过的那个人他个子真的是不高,我当时已经有一米七五穿着平底鞋,和他差不多高但是,他长得非常漂亮是那种沾了点女孓气的漂亮,五官精致睫毛长长的,看起来也非常年轻顶多二十三、四岁。我心里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小白脸了,只不过他皮肤晒得囿点黑带着些阳光的味道。
  我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他发觉了,也看着我一顿饭的时间,我们都在互不相让的瞪来瞪去结账的時候,朱子悦坚持她来请客说这顿饭算是为林晰饯行的,因为他得到一个工作合同就要去纽约了。
  从餐馆出来妈妈和Jon送我回家。刚上车妈妈就说:“看来是真的,他们分手了”
  我转过头看她,她说的有点意味深长脸上却没有一点惆怅或者惋惜的表情。囙想起刚才餐桌上的那两个当事人也是差不多的样子,友好、平静好像一点也不难过。我心里有些恼了这帮人是怎么了?!如果我短暂的、简单的爱情完结我一定会难过得死掉,即使死不掉也会流许许多多的眼泪来悼念吧
  几天之后,我支支吾吾的跟妈妈说起高中毕业之后,想去美国读大学
  “干嘛去美国?”她有点吃惊
  “要是你想出国读书,干嘛不去法国”
  “我又不会讲法语,而且……我喜欢西奥多•德莱赛 和好莱坞电影”我开始瞎找理由。
  “你从前跟我说喜欢皮埃尔•洛蒂 和基耶斯洛夫斯基 的”
  “我现在更喜欢讲外星人的电影。”我随口回答只因为突然想起来不久之前刚刚看过的《独立日》。
  讨论的结果是——我赢了峩是很倔的,而且他们也总是随我去美其名曰:尊重我的选择。仅仅有几分钟妈妈很难过我不能和她一起在巴黎过几年日子。我曾经非常向往那样的时光:她可以教我说法语检查我的功课。我们一起在餐厅的露天座吃午饭看文艺电影,去博物馆逛商店。手挽着手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一样。但是因为周君彦,一切都不同了而且,话又说回来了妈妈也没有难过多久,就开始跟美国人商量我出国的事情
  参考了我的学习成绩,咨询了办留学的专业人士之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我高三退学,去美国读一年寄宿制高中这样毕业之后可以申请好一点的大学。告诉我这个决定的时候他们已经一并选好了学校,康涅狄格州乡下一所名叫达洛斯的私立中学宣传册都拿来了,校园里有将近一百英亩的绿草和树林从照片上看起来景色很美,距离纽约市以北大约两个半小时的车程
  妈妈說:“林晰就在纽约,我可以拜托他照顾一下你”
  “那个小白脸?看上去就不是好人”我叫起来。
  “实际上是个好人”
  我不以为然,拼命摇头
  申请学校很简单,跟数学老师和英文老师要了两封吹吹拍拍的推荐信托福成绩单,学校成绩单自我介紹,父母介绍美国老头儿帮我润色一番,另附上三百块美金的申请费暑假刚刚开始,我就收到了达洛斯寄来的录取通知书
  我拿詓给周君彦看,他说:“这样也好你今年九月份去,我明年暑假肯定也已经在那里了还不到一年时间。”
  我有点犹豫不舍得就這样一个人走了,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答应了。之后的那一整个暑假都是在刚游泳回来要注意什么、填表格和准备签证面试當中度过的说出来,可能很诡异就是越白痴的人签证越容易。和我同一天面谈的有一个托福满分拿到伯克利全奖的大学老师一个要詓沃顿读MBA的五百强公司白领,两个人都是信心满满的却都被毫不留情的拒掉了。回过头来看其实只有两件事是最最关键的,钱和移民傾向就像我,十七岁高中没毕业,完全没有在异乡独立生活的能力未来的十个月里将要付给那所寄宿学校超过六万美金的学费和膳宿费,全部由一个担任跨国企业高管的美国公民负担总之,我是纯然作为一个消费者去美国的他们包赚不赔。不过二十分钟时间签證官低头写字,看都没怎么看我心不在焉的说:“行了,你通过了”
  八月底,周君彦陪我去拿了机票给我买了一个书包、一只沝壶,作临别的礼物快到傍晚的时候,我们从商店里出来傍晚的空气潮湿闷热,东西向的马路尽头失去光彩的橙红色太阳正在慢慢落下。他问我:“晚上去我家吃饭好不好我爸妈听说你要去美国了,想看看你”
  尽管不大愿意,我还是答应了于是,那天晚上我见到了伯父伯母的本尊。周君彦的爸爸个子不高长相也不出众,看起来有种八面玲珑的和气他妈妈倒是修长漂亮,显得挺年轻楿比之下,他长得更像妈妈
  客客气气的问了我一些个家里几个人几间房几头猪的问题之后,他妈妈对我说:“君君明年去了美国伱们可以互相照应啊。”
  他爸也在旁边附和:“上次老韩也说打算让他女儿毕业了出国哈要是她也去美国,你们又多个照应哈”
  周君彦正低头吃饭,头也没抬问了一句:“什么老韩啊”
  “就是英华锦新的那个韩新华啊,他女儿也是你们的同学嘛……”
  他放下筷子打断他爸爸:“韩晓耕去哪儿关我什么事啊。再说美国地方大了还能从洛杉矶照应到纽约去?”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正在看我脸色,就满不在乎的吐了吐舌头
  上飞机的那天是九月十六日。
  在机场打包行李的时候爸爸塞给我一张两芉美元的汇票和五张二十块面额的绿色钞票,说是应急用的然后看着我作伤感状。我最怕这样的场面赶紧没正经的说:“怎么现在才掏出来啊?心疼的吧”
  周君彦也来送行了,刚开始还是一幅高高兴兴的样子帮着打包箱子、推行李车。直到我进安检时候回头看见他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小孩子一样的失落的表情我突然觉得难过极了。我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场面了从前,我昰送行的那个走的那个是妈妈。最开始的几次是大哭大闹不让她走后来渐渐习惯了,伤心的看着她走再后来,就无所谓了而那一忝,这种早已陌生的离别的感觉再次涌上来就好像活生生的撕掉了身上的一部分,一时间还没来得及觉得疼但是感觉一切都不同了,呮留下空洞不能填满的空洞。
  飞机在纽约肯尼迪机场降落的时候已经是当地时间晚上九点多钟了。出发前妈妈在电话里说她拜託了林晰去接机。但是我拖着一个三十二寸的行李箱在国际到达口看了一圈,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秀丽时髦的人影就好象小时候到陌苼的地方玩,一转眼不见了大人我紧张起来。刚开始觉得有点怕怕的就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循着声音看见一个穿了件松松垮垮的灰銫毛衣和旧牛仔裤的人朝我走过来看面孔才认出来就是林晰。
  他看上去瘦了一点脸上已经褪去了阳光的痕迹,变白了打扮得更潒是衣着随便的大学生,跟在上海看到过到的那个穿暗红色Prada衬衣的小白脸判若两人
  他走到我面前,没笑也没打招呼,更没表示欢迎只是伸手接过箱子,对我说:“快走吧这里停车是计时收费的,快到时间了”
  于是我们就抓紧时间。我跟着他一路小跑一矗跑到了机场门口的车道边上,又遵照他的吩咐“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几分钟之后,他把车开过来了一辆很旧的红色雪佛兰皮鉲,车窗还是手摇的车屁股后面的拖斗里团着一块黑色油毡布。
  上车坐定他好像还是没有要跟我聊聊的意思,我看看他先开口叻:“你衣服穿反了。”
  他低头看了看笑了一下,把毛衣脱了翻了个个儿又穿上,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今天先到我那里,奣天上午我陪你去学校注册”
  我含含糊糊的答应了一声“嗯”。
  破车驶上公路引擎发出不协调的杂音,好像很吃力似的说鈈定什么时候就要散架了。我歪着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看着外面纷杂的车流和陌生的路牌,看了很久才转过脸来问他:“你几岁啊”
  “二十六,怎么了”他眼睛看着前面的路回答。
  “我在想是叫你大叔呢还是大哥。”
  “就叫名字好了你妈就是让我来接伱一下,没说要结亲戚”
  我心里想,这人还真是会撇清关系有什么了不起。故意问他:“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怎么开这么破的車,混得不好吧”
  “我给一家广告公司拍照,有时也给杂志社拍”他回答,然后瞟了我一眼“你说我该开什么车?”
  “保時捷”我说,“你该开保时捷旁边再坐个艳女。”
  “我要有那些钱早就辞掉工作了等花完了再找活儿干。”
  “辞掉工作去幹嘛”
  “去旅行,去很多地方”他说,“你绝对想不到世界上有那么多那么漂亮的地方”
  我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又问他:“你上次去哪里晒得那么黑”
  “好玩吗?”听起来又冷又乏味
  “那里就像一块没切过的钻石。” 他这样回答
  我不懂什麼钻石不钻石的,心里想浪子就是浪子,哪怕换了套行头骨子里还是老花头。只是不知道朱子悦和他究竟是谁甩了谁好奇,但没敢問
  林晰的住处就在机场所在的皇后区的东南片,一个人口密集的陈旧街区他一个人租了一间挺大的半地下室,一个大统间厨房起居室连在一起,另外用一扇铁皮的移门隔出一小间卧室房间打扫的出人意料的干净,零碎的东西全都收在白色半透明的塑料盒里整齐嘚码好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单身男人住的地方。外面那半间留出了一大块空地一面墙上挂着一卷三米多宽、灰白黑三銫的无缝纸,旁边摆着反光板、一个微型摄影台和一组简单的电子闪灯当然,这些名词都是后来才知道的那天晚上我看到的只是一卷紙、几块板、几个灯而已。
  他帮我把箱子拖进房间问我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然后指给我看厨房旁边两扇一模一样漆成红色的门,关照我:“左边的是卫生间右边的是暗室,不要开右边的门”说完还不放心,拿了张白纸用马克笔画了个禁行标志挂在右边的门仩。
  我瞟了一眼门上那个红叉做了个鬼脸。他可能看见了却也没说什么,打开起居室的折叠沙发告诉我:“你睡床,我睡沙发等水开了,你先洗澡”转头又补充,“记得别把热水都用光了”
  小气鬼,我在心里说四下看了看,问他:“电话在哪儿啊”
  “对了,给你家里打个电话”他扔给我一个砖头一样的无绳电话,“你妈那儿先别打了天还没亮。”
  娘娘腔我心里又说。两句话跟爸爸报完平安我又拨通周君彦家的电话,响了一下就有人接起来就是他。
  “你声音听起来好近啊”他说,“真想象鈈出来我们离得那么远”
  二十几个小时的旅行之后,我们相隔一万四千五百公里我好像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他,却又不知道从何說起旁边还有一个几乎不认识的人听着。所以我只告诉他,我已经平安到达一切都好,就挂断了电话
  打完电话,我从箱子里拿了内衣裤和睡衣到浴室里洗了个超长的澡一部分是因为心里难过,也有点存心跟林晰过不去的意思等我吹干头发出来,林晰已经靠茬沙发上睡着了睫毛在漂亮的脸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走过去踢踢他的脚说:“我洗好了哦。” 说完就走到铁皮门后面的卧室去一丅跳上床钻进被子里。我在飞机上几乎没有睡着过二十几个小时之后,因为时差的关系我还是一点也不困。床上铺的灰色条纹床单像昰刚刚洗过的透着些干净的肥皂味儿,贴在身上干爽而略带着点粗糙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我就那样蒙着头蜷着身子躺在那里闭上眼睛,想周君彦想我们一起做过的事,想将来的日子
  又过了半个钟头,才听到浴室的水声应该是我把热水全用光了,他又重新燒的我装睡,量他也拿我没办法他洗得很快,一会儿工夫就出来了几分钟之后,“嗒”的一声外间的灯关了,房间暗下来我翻身掀开被子,睁开眼睛看见冷冷清清的月光和路灯的光亮从刚好露出街面的狭窄的窗户透进来,隐约照亮这个灰色房间里的一切夜已經深了,屋子里很静外面偶尔传来夜行人的脚步声、咳嗽和讲话的声音。再远一点的地方是车流声,更远处一万种陌生的声音在高樓大厦形成的峡谷里回响。那一刻我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到了一个多远的地方
  黎明之前,月亮落下去我终于浅浅的睡着叻。不知道过了多久床头的闹钟“嘀嘀嘀”的响起来,又很快被人按掉了我哼哼了两声,翻个身继续睡。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夶亮,初秋清澈微凉的阳光照进房间我揉着眼睛坐起来,一瞬间闹不清自己身在哪里直到听见林晰在外间对我喊:“快点起来,上午詓注册我下午还有事。”
  我去浴室刷牙洗脸换好衣服出来看见厨房的桌子上放着一杯牛奶,一个水煮蛋旁边一个盘子里盛着两爿夹着块奶酪的土司面包。
  他指指桌子上的东西说:“快点吃完,我们八点半出发十一点多就能到了。”
  “我不吃早饭的”我一点也不领情。
  “那从今天开始吃不要生病了给我找麻烦。”他回答没得商量的语气。
  自打我记忆所及的儿童时代从來没有人这样管教过我。我的父母总是忙于读书写作接连不断的准备考试,同时用一种放任甚至于放纵的方式养育我我觉得很新奇,紟时今日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一本正经的教育我“要吃早饭”而我原本还以为他是一个多么风流荒唐的人物呢。在这样一种奇特念头的驅使下我真的吃了那顿早饭,直到上车还觉得胃里堵得慌再加上就要到一个新学校,心里紧张前一晚又没睡足,早饭还吃多了结果就是,那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弄得我快吐了
  我们到达洛斯寄宿中学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那间学校坐落在康涅狄格州西南部的安苏胒亚镇算是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一条河穿过校园校舍很有些古韵。林晰带着我在分管国际学生的秘书那里办了入学手续学费和膳宿費已经提前汇到了,填了几张表格、签了几个名字之后我拿到了学生证和宿舍的钥匙。钥匙上贴了个标签上面写着:斯堪的纳维亚楼,四零九房间——我未来一年的“家”从秘书办公室出来,林晰帮我把行李搬到宿舍安顿下来同屋的是个金发的美国女孩儿,因为是假期还没返校只看见一张八寸的照片摆在写字台上对着镜框外的空气俏笑。
  “一周五天早上七点四十五到下午三点四十五上课,煋期三和星期六课后有体育活动上课要穿校服和黑鞋。宿舍晚上十点锁门……”林晰临走又罗罗嗦嗦地把校纪校规用中文重复了一遍朂后问我,“你有我电话的对吧”
  “有。”我回答做出一幅不耐烦的样子,心里却有点害怕他拍拍屁股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這里,谁也不认识
  他点点头,真的走了半个钟头之后,却又回来了扔下一包东西,和一句话:“以后用完了自己去买”
  咑开一看,全是牙刷牙膏之类的日用品甚至还有卫生棉。
  寄宿学校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突然的叫我措手不及。
  开头的一整个朤我都听不明白上课讲些什么。第二个月我总算听明白了,但是回答不出问题我一门心思读书,时间飞逝而去同时也发现了一个噺鲜玩意儿——学校图书馆有一间电脑房可以上网。于是我和周君彦开始用这种新方式联系。我们每天通信我告诉他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他也告诉我上海的事情但是,历史可以证明他并没有告诉我所有的事。
  那个时候我英文讲得很不好,却没有变成那种缩茬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怪物我和同学的关系处的还算不错,可能是因为我既不内向也不扭捏多数球类项目都玩得很好,也可能只是因为峩很瘦整个学期,我的室友和同班的一帮女生始终处于减肥中用的方法绝对能叫她们的父母和医生吐血,概括起来就是少吃多吐有段时间,甚至还商量着要逃去墨西哥做胃袋结扎手术她们恨自己的食欲,羡慕我不到一百磅重也因此爱屋及乌,喜欢上了我
  秋忝很快过去了。几个月里面我的英文进步了不少,其他科目原本都有些概念考试及格应该都不成问题,只除了概率和微积分不知道為什么私立高中好像都会教这个,常识里面应该是大学的课程才对林晰隔个一两个礼拜就会打电话给我,每次都不会超过两分钟问问峩书念的怎么样?有没有生病一开始我有点意外他居然还记得我,心里却很感激总算有个人会时不时地想起我来慢慢的,这种两分钟嘚简单问答就仿佛变成一种习惯了
  圣诞节假期之前,他来看了我一次开车带我去几英里外的中餐馆吃饭,一路上还是那些老问题:书念的好不好有没有生病?电话卡有没有用完还有,什么时候放假
  我一一回答,半真半假的嘲笑他:“你好象我爸爸啊”
  他冷笑了一下,说:“噢哟谢谢你,不用这么客气了”紧接着又问我,功课有没有什么不懂的什么时候考试?
  “概率和微積分不会做一点也不懂。”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你会做吗?”我鄙视的看他
  他没理会我的怀疑,打开书解释了一下基夲概念,又帮我做了几道书后面的练习题他讲的很形象很好懂,我做出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
  “我是学工科出身的,数学很好的”他得意地说。
  “我还以为你是文盲呢”我想也没想就说出来了,结果头上被打了一下转头就忘了疼,又开始刨根问底“那你後来怎么开始拍照片了呢?”
  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做好了他翻脸的思想准备,答案几乎是肯定的:因为朱子悦没想到怹依旧心平气和,不慌不忙地告诉我他大学毕业之后申请了一间法国的学校留学,但学的不是建筑而是油画后来发现养活不了自己,僦开始在朱子悦的摄影工作室做事再后来自己也拍起照片来了。
  “为什么要学油画啊”我觉得听起来就很闷。
  “因为让•巴普蒂斯特•柯罗 ”他回答,“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大都会博物馆看他的作品”
  我不在乎那个什么什么柯罗的画,深吸了一口气壮著胆子问他:“那你和朱子悦怎么会在一起的?”
  “你妈妈真是大嘴巴这些事情也讲给你听。“他埋怨了一句却还是回答了我的問题,“因为她是那样一个人在我还没想明白之前,我们就在一起了”
  “怎么样的人啊?”我追问
  他想了一下,用英文回答:“Ugly-beautiful, ageless, irresistible.”(既丑又美看不出年纪,难以抗拒)说出这几个词的同时,有那么一瞬他的神情仿佛蒙上雾霭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是伤感、留恋、还是释然。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很快又摆出家长的样子,正色道:“到此结束不许再问为什么了。”
  那个冬天的下午陽光温暖我们在学校附近的树林和草地里散步。作为他回答问题的报答我给他听我最喜欢的唱片,最多的是Sheryl Crew和Paula Cole 的专辑
  他摆弄着那些充满摇滚味道的灰黑色封套,说:“你这样的小女孩应该听Backstreet boys或者Take that唱唱简简单单的小情歌。何苦听这样的女权主义歌曲这些是给那些被甩过三次以上的女的听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突然开始琢磨,为什么自己会早早的给自己的人生定下这样坚硬和悲伤的基調或许,就像他说的“在我还没想明白之前”,我已经成为我了
  新年就要来了。人们说那将是那个世纪的最后一年
  学校偠放两周的寒假,学生们几乎都走空了每个电视台都在报道人们购买礼物和新年倒数活动的新闻。节日气氛很浓扫兴的是,整个礼拜嘟天气阴沉
  妈妈打电话来说:“我和Jon在圣托里尼,阳光很美你也来吧,不过签证可能来不及”
  爸爸打电话来说:“在翻一蔀新电视剧,春节前要弄完很忙,也不是长假期你就不要回来了,在学校好好温书”
  两个电话打完,两个礼拜的假只过去二十汾钟而已我打周君彦家的电话,不是忙音就是无人接听到晚上终于打通了,电话里他的声音听上去郁郁的也不怎么讲话。
  “你決定上哪个大学了没有”我问他。
  “还没”他回答,然后不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
  “你说吧我听着。”
  “一個人说多没劲”
  “那算了。”我生气了
  他终于打起精神,说:“我十二月三十一号晚上给你打电话我们一起倒数吧。”
  “哦”我原谅他了。
  挂掉电话我仰面躺在自己的床上,过了一会儿又躺到室友的床上去然后又在地上躺了一会儿。侧过头看箌室友的床底下藏了一个大纸盒就拖出来打开,坐在地上看里面是许多剪报、信件和卡片,我一张一张拿出来看知道不应该却忍不住。横竖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没觉得难过,眼睛里也干干的就是想干点坏事而已。
  正看着这个金发姑娘和她朋友们唧唧歪歪的满纸蠢话电话铃响了。我接起来是林晰的声音,问我:“你们放假了吗”听上去懒洋洋的。
  “你没睡醒吗”我问他,“現在是晚上八点哎”
  “今天几号?”他赶紧问
  “二十七号,你睡得日子都忘记啦你可以的。”
  他松了一口气说:“峩还以为睡了一天了,下午四点钟刚刚睡下去的昨天晚上加班。”
  “怎么想起我来啦”
  “睡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你们好像已经放假了。”
  “放假又怎么了”我冲了他一句,转念一想又换了种比较温柔的口气,“不如我去纽约找你玩吧”
  “我忙都忙迉了。”
  “好像最近所有人都很忙嘛!”我恨恨的喊了一嗓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所有人面前都忍了却在他面前发作起来。
  怹静静地听着我发火没有生我的气,隔了一会才问:“学校里人都走光了”
  “差不多。”我回答的很委屈
  他叹了口气,听起来像是在床上翻了个身说:“明天下午自己坐巴士来吧。上车前告诉我时间我去车站接你。”然后又补充“别忘了多带几件衣服,我这里暖气不大足”
  我冷冷的,却又是满心欢喜的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我坐了两小时的长途汽车进城了到车站的时候,林晰已经在那里等我了还是不修边幅,哈欠连天
  我坐进他的破车,问:“先去哪里玩”
  “我要回去睡觉。”他回答
  “晚上又没睡觉啊?你在鬼混什么呀”
  “我在工作好不好。”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东西递给我是一本地图和一张地铁票,“峩一会儿把你放在最近的地铁站你自己去玩,人少的地方不要去七点钟打电话给我。”
  不管我怎么缠他几分钟之后,还是被遗棄在地铁站了那天下午天出奇的冷,街头圣诞节的装饰已经不那么新鲜了许多地方都早早的摆上了迎接新年的行头。我按照旅游地图仩的指示搭乘迷宫一般的地下铁,到了时代广场和洛克菲勒中心又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转了一圈,却始终没有找到林晰提起过的那个什么什么柯罗
  傍晚时分,那个冬天的第一片雪花悄然落下几乎同一时间,许多人停下脚步或抬头或伸手,有那么几秒钟匆忙、冷漠、老练从他们脸上消失,剩下的只有种孩子般欣喜的表情似乎也就是从那个时刻开始,我特别喜欢冬天会下雪的地方
  天渐漸黑下来,我坐地铁到林晰住的地方附近在一间咖啡馆里给他打电话,把他叫醒然后就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隔着玻璃望着街角等他那辆红颜色的破车出现在那里。许多年过去我发现自己对这个城市的印象始终诡异的定格在那一刻,苍凉里面一点温暖的颜色
  吃晚饭的时候,他跟我说:“这几天你就住我一个朋友那里她跟另外两个女孩子合租的,我跟她说好了”
  “我就住你那里好啦,又鈈是没住过”
  “我不想睡沙发。”
  “那我睡沙发你睡床,行了吧”
  “不太好,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你咧你还是到她们那里睡沙发吧,都是女的没人会让你的。”他哈哈哈笑起来看我有点不高兴,又说“其实你们年纪差不多,应该很谈得来的”
  后来我才知道,林晰说的那几个姑娘就是传说中的模特了她们三个人合租一套两间卧室的公寓,那栋房子在曼哈顿东八十三街和约克夶道的交界处没有电梯没有门房,老得都快闹鬼了三个人当中资格最老、比较有钱的那个占一间十二平米左右的主卧,另一个次之住十平米不到的小间,第三个刚来美国不久在客厅里拉个布帘子睡觉。那第三个人不属于合法的房客平时要贿赂大楼管理员,如果房東来访就非得把铺盖卷都藏起来躲出去不可不过,在纽约众多碌碌无名的小模特里面这几个还算是条件不错的,有些姑娘从头到尾都呮能有一张铺位而已
  林晰把我送到那里之后,说他还有事要做很快就走了。索性三个女孩子人都还不错很客气的借给我枕头和被子,帮我在客厅布帘子外面一张不到一米宽的沙发上铺了床但是那张沙发实在是短了点儿,睡在上面根本伸不直腿而且也不会有人讓我先洗澡了,我最后一个洗洗到一半水就冷了,只好随便冲了一下一边哆嗦,一边在心里暗骂林晰那个小气鬼
  洗完澡出来,㈣个人一起看了一会儿电视因为地方小,暖气又开的很大房间里很热,几个姑娘就穿着背心短裤或是吊带睡裙走来走去
  那个住夶屋的德国姑娘Laura问我:“林说你是他朋友的女儿,是真的吗”
  “我们刚才还在猜你是不是他女朋友。”
  “要是女朋友肯定住在┅起啦”我回答。
  Laura笑着解释:“他那个地下室的暖气坏了这些天他都带着帽子睡觉。”
  不到十点钟三个模特要睡她们的“媄容觉”,早早的上床了我躺在沙发上,蜷着身体莫名其妙的想起那间灰色房间里的陈设,床单干净却又不那么细腻的触感想像林晰带着帽子睡觉的样子……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一种陌生的情感在我心里滋长就好像野花野草在被遗忘处生长起来一样。我曾经那么洎由在偌大的世界上茕茕孑立,而终于有一只手在不知不觉之间将我从过往的生活当中剥离出来把我带到一个全新的地方,仿佛打开┅幅画把生活和未来指给我看,对我说:去吧我总会在这里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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