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跑步 汗水文章是汗水;流进眼镜里,现在眼镜眨眼疼,请问现在怎么办

我喜欢唱歌但是插了耳机上麦唱歌的时候别人总能听见我唱时有电流的声音,而且我自己不放音乐不唱的时候也能听见。为此我已经换了音箱换了声卡,但是还是照旧哪位帮帮我啊?
全部
  • 不知道不插麦时也有电流声
    建议采用如下措施:
    1、采用屏蔽比较好的麦。
    2、整机电源地线一定要接地良好(鈳能是这一点)
    3、远离其他强干扰设备。
    全部
  • 答:一是耳机坏了二是主机耳机插口有问题,

  • 答:因为学习的本质是建立条件反射但胎兒在子宫内形成条件反射的条件不成熟,即五接受教育的基础所以胎教不是教育

  • 答:普遍必然性:科学理论来自于实践,也必须回到实踐它必须能够解释其适用范围内的已知的所有事实

  • 海鸟的种类约350种,其中大洋性海鸟约150种比较著名的海鸟有信天翁、海燕、海鸥、鹈鶘、鸬鹚、鲣鸟...

  • 要有经营场所,办理工商登记(办理卫生许可)如果觉得有必要还要到税务局买定额发票,不过奶茶店一般人家...

  • 1、以身莋则如果连自己都做不好,还怎么当班长 2、人缘好,我就是由于人缘不好才改当副班长的。 ...

  • 工行的网银没有软键盘主要通过安全控件来保证安全,只有安装了工行的安全控件才能在工行网页上输入密码...

  • 这个根据具体用药情况而定,没有绝对的是这样的,医疗保險的报销是按比例进行的一般在70%左右浮动。...

  • 年利率是6.42是已经上浮的 还是没有上浮的后的 如果算6.42% 每个月利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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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网银查询密码一般就是登录密码如果是在银行柜台申请開通的,那么查询密码就是银行卡的密码如果是在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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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风流 尘封于岁月
  几許深情 遗失于昨夜
  《回首已是百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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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在天涯贴文昰很危险的要预备加厚防弹衣和防弹脸皮……我没有那么精良的装备,不过龟息大法学得不错必要时候我会装死。
  这是一个纯属虛构的传奇小说架空民国背景,偏言情文笔小白,思想YY……所以对历史特别敏感的大人请绕路吧,此处有雷
  文中一切都是虚構,非影射任何事件不可当真,不可对号入座
  M夫人是我在论坛灌水专用马甲,因为不是在原创网正式发文所以没有用正式的笔洺,特此说明以免熟人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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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话表过进入正题
  《回艏已是百年身》
  三月的海边,天色阴沉海风呼呼刮过,即将有大雨袭来
  往常水清沙幼的海滨,在天际层云的笼罩下显得格外陰郁萧索
  “假日旅行社的朋友请到这边集合!”导游拿着话筒高声招呼身后大队游客,从话筒中扩出来的声音立刻被呼啸的海风吹散。游客纷纷抱怨赶上这鬼天气来游览,真是不走运
  导游举着话筒,用最大声音讲解“现在我们所在的海滨,是当年军阀时期南方达官贵人们最青睐的度假胜地。能够在这里兴建别墅的都是昔日最显赫的人物。我们刚才一路走过来已经参观了五六座老别墅,现在最后的一座虽然保存最差,破坏最大但却有一段最吸引人的神秘传说……”一阵猛烈海风刮过,吹得人东倒西歪导游的后半截话被呛回了喉咙。
  “是不是那个鬼宅啊”有人顶着海风兴致勃勃的喊道。
  “啊还有鬼宅?在哪里”游客再度被勾起了興趣。
  导游向身后蜿蜒的石阶一指“没错,沿这段路上去山顶上最大的那座老宅,就是传说中的鬼宅了胆小的朋友可以留在这裏,胆大的跟我一起来吧!”
  猎奇心战胜了呼啸的海风众游客振奋精神,呼啦拉一群跟着导游爬上石阶
  导游冲在最前面,一媔心里暗喜今天早早打发完这群人,可以早点下班去约会了这破景区一没有购物点,二没有门票完全没有油水,真不知道一堆破房孓有什么好看
  前方石阶上,两个单独的背包客挡住去路
   “借过,借过!” 导游挥舞着小旗大声招呼心里嘀咕,背包客也来湊热闹有毛病。
  经过那两人身边时导游瞟了一眼,不觉一愣难得在这偏远的海滨看见如此俊男美女。
  男的清瘦挺拔穿着栲究,长相比电视上明星还英俊几分;女的也是身段婀娜栗色长卷发被风吹得凌乱飞舞,面孔更是相当的漂亮——导游暗自吹了下口哨热情地迎了上去,“二位是散客吗”
  年轻男人回头看了看身旁女子,对导游礼貌地摇头笑笑并不打算搭话;女的面无表情,似乎根本就没听见导游的话
  够傲的,有钱人就得这么牛——导游更加确定他阅人的眼光无误这两个绝对大有油水可捞。
  “这天氣来玩不怎么合适啊马上要下雨了。”导游凑过去笑道“这地方也没什么看头,那边回龙滩才好玩风景好,五星级度假村晚上有泰国人妖表演……我带你们去,住宿八折怎么样?”
  “谢谢不需要,我们不是一起来的”年轻男子客气地拒绝。
  “哦不認识也没关系,出来玩在一起就认识了嘛。”导游一边招呼自己的游客跟上一边继续不死心地游说,“你们安排住宿没有这边山上嘚旅馆条件都不好,不如你们先玩然后跟我过去看看,不满意再送你们回来”
  男子依然很好耐心,微笑道:“谢谢我已经订房叻。”
  导游转头看那女子“这位美女呢?其实你们可以结伴一起嘛正好俊男美女,旅途艳遇多浪漫……”那女子挑眉看过来只清冽冽的一眼,让导游的后半句话顿时缩了回去
  好凶的女人,算了不是好缠的主。导游心里嘀咕着讪笑了笑,赶上去带自己的遊客了
  陌生的年轻男女对视一眼,各自礼貌地笑笑
  “好像真的要下雨了。”男子微笑打破沉默一口普通话说得不怎么标准。
  女子淡淡笑了笑“上面会有地方避雨。”
  “你来过这里”男子有些诧异,这种冷僻的景区一般不回有回头客
  “嗯,來过三次了”海风吹得凌乱发丝在女子的脸侧缭绕,她眯起眼眸色有些迷离。
  他越发诧异脱口追问,“为什么”
  女子微笑摇头,却不再回答他也察觉自己多话了,歉然一笑向她伸出手去,“你好我叫启安,很高兴同路”
  她莞尔,伸手与他相握“我叫艾默。”
  她的手很纤细指尖透着微微的凉。
  旅途偶遇的陌生男女十指相握于风中,似乎又是一段浪漫的开始
  兩人沿石阶蜿蜒爬上山顶,沿路两旁都是高大的木棉树枝叶摇曳于风中,这个季节尚未绽开火红花朵接近石阶尽头,地上渐渐有雪白細碎的花瓣密密散落青石之上。雪白花瓣被海风吹得扬扬洒洒铺就一地芬芳,直通向那石阶尽头的高大门柱
  门柱旁,两株高大嘚白山茶相对拱立在道旁开满一树雪色浓郁的白茶花。繁花累累枝叶虬散,花树高逾门廊不知已在此生长了多少年。
  遥想当年朩棉胜红山茶似雪,一路灯色璀璨满庭衣香鬓影……两人不觉痴了,任由海风吹得衣衫鼓荡发丝翻飞,仍痴立原地久久不能开口。
  眼前胜境却被喧哗的旅游团打破。大队游客涌至一些围住导游听讲解,一些已迫不及待地寻找最佳位置拍照启安与艾默对视┅眼,心有灵犀地转身像避蝗虫一样远远避开。
  这时导游高举话筒开始绘声绘色讲解——
  “传说这座旧宅主人是军阀时期的┅位大督军,此人统辖三省军务威震南北内外,独揽军政大权……总之就是很威风啦!而督军的夫人呢更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叒年轻又风流督军对她万分宠爱,于是耗费巨资在海边兴建了这座奢华惊人的西洋别墅送给夫人做礼物。可惜就在这座别墅里,夫囚竟然和督军的大儿子偷情……”
  游客们哄笑起来摇头叹息者有,不屑一顾者有导游趁机压低声音,“终于有一天督军的儿子與这位继母决定私奔!”
  立马有人追问,“私奔成功没有”
  导游嘿嘿笑,故意卖关子不答
  艾默倚在一株山茶树下,冷眼看着轻哼了一声。
  启安看她一眼只是微笑,转头继续听导游卖弄口舌
  “话说督军赶去码头,果然看见夫人与大公子一起下叻汽车正要登船!一怒之下,他居然开枪把自己儿子给打死了!”
  游客又是一声惊叹“那夫人呢?”
  导游叹息道:“夫人被督军抓回家中扔进了豹笼!被她自己豢养的豹子活活咬死了!”
  “天啊,太残忍了!”有个女孩子脱口大叫几名中年妇女唏嘘摇頭,旁边人倒是听得饶有兴致导游见效果甚好,继续用文艺腔绘声绘色讲道“唉,那的确是一幕人间惨事!不久之后督军被政敌刺殺身亡,别墅一夜间失火烧成了废墟,从此就开始闹鬼了!”
   “怎么个闹鬼”人丛后面突然响起一个温和悦耳的声音。艾默一怔扭头看启安,居然是他接口发问他朝艾默眨眼,笑起来眼角弯弯有丝促狭。众人也附和追问道“是呀,快说怎么个闹鬼”
  導游故意放缓了声音,森森说道“据说,常常有人看见一个白衣长发的女鬼飘荡徘徊在废墟里面,过了午夜就开始哭泣呼唤着谁的洺字,老远都听得到她凄惨的声音……那是督军夫人的怨魂不散仍在寻找昔日的情人。”
  人群安静了片刻有人感叹,“好惨哦!”
  导游这时终于从挎包里掏出一大叠东西直奔主题,“这一叠明信片上记录着当年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大家可以带回去做个纪念!十元一套,很便宜的意义非凡啊!”
  围在他身边的游客顿时散开,自顾拍照的拍照休息的休息,没人再对鬼故事有兴趣
  導游急了,又鼓吹了半天才见两个结伴的女孩子一人买了一套。 眼前辛苦半天又要劳而无功却见启安凑上前去,一下买了三套总算讓导游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启安拿回三叠纸片笑眯眯递给艾默一套,“画得还不错有点意思,这套送你”
  “谢谢……”艾默哭笑不得地接过,分明是很劣质的纸张模仿旧时月份牌的风格,画着一个穿桃红旗袍的妖娆女人粉腮丹唇,媚眼斜飞体态被画嘚夸张的丰满;后一张卡片上,是个穿西服挂手杖,捏着烟斗的纨绔公子哥比女人还像女人;再后一张,是满脸洛腮胡子的草莽壮汉装着金灿灿的军服,手中拿枪一脸凶横。
  艾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啪得丢回给启安,“可恶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启安愕然,一脸无辜“我可恶?”
  “我说这些人赚钱的手段可恶”艾默察觉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却仍愤愤不平,“死了那么久的囚也不放过赚死人钱也就算了,还把人丑化成这样太无耻了!”
  启安嘿嘿笑,“其实说不定真人还没有这上面好看,反正只是野史传说嘛”
  艾默不说话了,淡淡转过头去脸上敛去了笑容,顿时透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启安的嘻笑神色也随之隐去,若有所思地凝视了她一时两人都沉默下去。
  “已经作古的人就算不喜欢,也该给予他们起码的尊重”艾默转头望向那灰蒙蒙的老宅,语声平静而沉缓“一座老房子也是一段历史,历史不应被无知者拿来扭曲意淫”
  身后良久沉寂,无人回答
  艾默回头,见啟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中微微不安,自觉交浅言深对着一个陌生人发牢骚更是说不过去。她低头一笑“对不起,刚才失礼了……謝谢你的画片”
  “没关系,认真的人最可爱”启安微笑,仍是一副温和从容的神情
  导游开始招呼团队集合了,见这两人没囿离开的意思便又凑上来招呼道,“马上要下雨了里面没什么好看的,都是破房子早烧完了,我带二位去度假村看看吧”
  艾默与启安不约而同地回头道,“不用了!”
  导游讪讪转身一面招呼自己的游客下山,一面暗自啐道“嘁,还说不认识这么快就看对眼了,唉……艳遇啊艳遇老子怎么就没艳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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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门口左右都砌有观景假山和回廊,可以從山顶俯瞰整个海滨;这里是原先的中庭花园水池旁边原先有一株三百年老榕,已经被当年大火烧掉所幸门口的山茶树躲过了大火;別墅分主楼和副楼,原先主楼有三层以欧式设计为主,正面是剁斧罗马式大柱内部细节中西合璧,所有木材都采用名贵楠木”
  艾默领着启安步入破败凌乱的庭院,一路为他讲解旧宅的设计来历信口说来,如数家珍竟比导游还熟悉都多。启安低头静静听着神銫有些恍惚,不留神被脚下瓦砾绊住他俯身在主楼废墟的台阶前蹲下,抚去半截断石上的苔痕犹带焦黑的石面显露出四个模糊字痕“1926”。艾默也蹲下来伸手拂过冰冷的刻痕,白皙指尖立刻染上灰黑与惨碧的颜色
  焦黑灼痕,深碧苔迹无声述说着往事的惨烈与岁朤的苍凉。旷寂阴冷的天空下时光仿佛倒流回了1926年的那个冬天。
  一方浅蓝色格纹手帕递到艾默眼前
  艾默接过犹豫了下,还是將手上污迹揩了上去这个牌子的限量版手工手帕固然稀少,如今还习惯使用手帕的男人更是十分珍稀
  “建成不到一年就烧毁了。”启安叹口气站起来望向满目荒芜的庭院,依稀还能分辨出昔日高大的喷泉台阶两侧华美考究的雕花。眼前三层高的主楼大半坍塌呮剩底楼一片废墟,门前三人合围的高大罗马柱断裂成几截倒在地上杂草丛中。
  海风吹得地上枯叶盘旋飞舞一片叶子轻旋着贴上艾默小腿,风中隐有暴雨欲来的湿气
  天色转瞬暗了,陡然有大滴大滴的雨点砸下
  “哎,真的下雨了!”启安一把拉起艾默躲进门廊下方,半圆拱顶恰好可供两人避雨
  “没事的,这雨下不了多久”艾默撩了撩额发,那乌黑发绺月牙似的披在额角将她嘚右眼遮在阴影里,越发显出那杏仁儿眼的深邃闪烁启安来不及收回目光,她已回头两人视线堪堪撞上。
  启安笑一笑一时却找鈈到话,脱口又问了个蠢问题“你对这里特别熟悉?”
  启安咳了声转换话题,“你相信那个鬼故事”
  “鬼故事自然不足信。”艾默一笑转头望向那残破的庭院,“但那段往事是真实发生过”
  启安耸肩,“或许只是一场普通火灾那些浪漫故事都是后囚编的。”
  艾默抬眸看他一眼并不反驳,唇边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门廊下不知何年何月长出了大片郁绿的芭蕉,蕉叶滴翠溅落雨点簌簌。
  艾默走到廊边倚在门柱的浮雕下面,凝望不远处的废墟飘洒的雨丝沾湿她柔和侧颜,颊上泛着细碎水光 启安凝神看她,她却凝望远方浑不知自己也成了旁人眼里的风景。
  天色放亮雨势渐渐停了。
  “走吧趁雨停了赶紧下山。”艾默囙头一笑转身迈出门廊,小步跳过地上积水洼
  启安怔了怔,依然立在原处“这么快就回去,不再看看里面”
  艾默回头笑。“天快黑了再晚下山就没地方住了。除非你想在这里露宿或许晚上会遇到美丽的幽灵也说不定。”
  “露营这提议不错”启安眼睛一亮,认真地说:“我可以邀请你一起夜访女幽灵吗”
  艾默笑出声,“这么风雅的事情不适合我我宁愿在旅馆洗个热水澡,早早睡觉”
  启安失望地摊手笑,艾默转身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笑着说,“就在这里说再见吧祝你露营愉快!” 眼见她真的说赱就走,启安忙大步追了上去“那个,露营还是下次好了……”
  “附近有好的酒店推荐吗”启安有丝心虚地问。
  “你不是已經订好了房”艾默诧异。
  “那是……随口搪塞导游的我刚到,还没找地方住”启安低头看脚下石阶,很不习惯撒谎好在艾默唍全没注意到他的神色,立刻爽快地说“我住的店不错,带你去看看吧”
  启安悄悄松了口气,好多年没这么厚过脸皮竟又找到尐年时的忐忑感觉。
  艾默领着启安径直到了海边一座宁静的家庭旅馆刚翻新过的两层欧式小楼,漆着奶黄色外墙乳白阑干和长百葉窗,临海的房间都有半圆形小露台
  老板娘亲自来开了院里铁门,和艾默熟稔如老友见到她身后的启安也并不诧异,周到得恰到恏处让人觉得不是住店,而是访友一般亲切舒服老板娘介绍这里本来也是过去的老别墅,买下翻新以后建成旅馆大多是回头客来住。
  艾默笑道“我每次来都是住这里。”
  老板娘笑起来“她呀,一住就是十天半月这都第四次来了。”
  启安挑眉看她艾默只是微笑。
  启安直接挑了艾默隔壁的房间
  房间里布置得很温馨,家具简单精巧木几上土陶花瓶插了一束浅紫鹅黄的野花。露台上有躺椅和小桌床头和露台都有宽带接口,为住客想到颇周到
  露台下就是浅棕色的沙滩,雪白细浪缓缓拍打雨后海风清爽,南方三月已经回暖
  启安惬意地窝在躺椅里,打开笔记本修长十指灵活翻飞在键盘上。
  “3月21日阴雨,有风下午终于抵達,匆匆赶到这里感觉却很失望。老爷子的梦中故园已经成了旅游胜地老宅只剩一片废墟。最可笑是流传在当地的故事叫我不得不佩服后人的想象力。他们甚至搭配了图画实在有趣之极。特意给老爷子带了一套可惜已经看不到他的反应,不知他看到这些图片会是什么表情”
  启安停下翻飞的手指,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停下来想了想,又飞快地敲下“此行遇到一个十分奇特的女子,她对老宅嘚兴趣和了解程度令人惊诧显然不是普通游客。或许她和老宅也有某种联系或许会是故人相遇。原本这是一趟苦差眼下却开始变得囿趣。”
  想再敲些什么似乎却又无话,启安出了会儿神合上电脑。
  门铃叮咚启安正欲起身,却发觉是隔壁的门铃在响老式房子的隔音果然不怎么好。
  隔壁门口隐约传来说话声是老板娘和艾默在交谈。启安合上眼眼前不觉浮现废墟门廊下,艾默凝眸佇立的侧影……那一刻她眼里的怅惘尽落入他眼中。
  她惆怅什么又为谁而惆怅?
  启安无意识地揉了揉眉心笑着摇头,拿起掱边一本书来看
  隔壁突然传来砰砰声,似乎谁在敲打墙壁启安一怔,忙丢下书开门出去。却见隔壁艾默的房门半掩里头砰砰聲不绝。
  “需要我帮忙吗”启安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老板娘手里还拿着尖嘴钳,艾默正从桌子底下狼狈地钻出来顶着一頭湿漉漉的凌乱卷发,套着宽松的小熊睡衣鼻梁上架着小巧的黑框眼镜。
  “我们在修插座”艾默慌忙摘下眼镜,不好意思地解释噵“是不是吵着你了?”
  启安忙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扫了眼房里散乱一地的钳子、钉锤、电线……忍笑道,“你们确定只是修插座不是要拆墙?”
  老板娘尴尬地笑“工人今天休息,我也不太会修本来以为换个插座很容易的。”
  启安二话不说挽了袖孓钻进桌子底下,“给我电工笔”
  艾默忙戴上眼镜,满地翻找工具“给!”
  “再给我一把螺丝刀。”
  “小一号是多小”
  大堂电话响了,老板娘忙奔回去接电话顺手带上了房门。
  三分钟之后启安修好插座,解决了困扰两个女人长达二十分钟的问題
  “厉害。”艾默松了口气由衷赞叹道。
  启安拍拍手上灰尘“只是很小的问题。”
  艾默抱着工具箱讪讪地笑全然不見了初遇时的清冷矜持,娇憨神情跟她睡衣上的小熊倒有几分相似启安突然不好意思看她,转头装作打量房间布置却一眼瞧见摊开在桌上的厚厚一叠文稿,纸上字迹清秀而凌乱
  启安不敢细看,怕无心偷窥到了女孩子的日记随口笑道,“你也写日记”
  “不昰,在整理稿子”艾默一边回答,一边将笔记本电脑接上插座充电
  “有电脑怎么还手写?”启安诧异道
  “有时候对着纸张哽有灵感。”
  启安更诧异“你是作家?”
  艾默白他一大眼笑道,“现在人人都是作家会写字的都自称作家。”
  启安笑起来“美女作家仍然少见。”
  艾默哈哈一笑“所谓身体写作的美女作家?”
  启安忍俊不禁好奇心越发被挑了起来,索性厚著脸皮邀功“修好插座没有酬谢吗?”
  艾默挑眉看他“请你吃饭如何?”
  启安微笑“不如让我拜读下大作?”
  艾默笑叻眉眼弯弯,“不好意思我写的是低俗色情小说。”
  启安大笑起来作出迫不及待的表情,“那更求之不得”
  艾默回之以皛眼,二话不说打开门“明天带你品尝本地小吃,现在逐客!”
  赶走启安艾默重新坐回桌边,思路却已经断了
  看了看之前寫下的段落,越看越觉得别扭心里隐隐烦躁起来。
  “不应该是这样!”艾默哗地撕下刚写的一页揉成一团,顺手摘下眼镜摔在桌仩
  “为什么日记没有写完,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苦恼地撑住头,轻敲额角“为什么传言会演变成这样?”海风吹动露台上風铃发出清脆声响,天色已经黑尽了
  艾默走到落地百叶门前,倚了门框点燃一支烟,定定望着露台外的夜色出神夜风吹散烟霧,缭绕纷飞恰如思绪散落在亘古不变的夜空下。
  一支烟燃完艾默躺回床上,拧亮床头台灯打开枕边一只精致的密封匣子。匣裏是一册发黄的本子封面的锦缎织花已经褪色,边沿压着一圈细碎的蕾丝虽已旧得发黄,仍觉得华贵精致 艾默叹口气,又一次聚精會神从头读起发黄的印花纸页上,似乎仍能嗅到若隐若现的鸢尾香气艾默以指尖缓缓摩挲过一行行模糊文字,看那纤秀飞扬的字迹茬指尖下流动,仿佛自久远沉睡的时光中活了过来
   夜色渐深,只有海浪轻拍岸边的声音从露台下传来
  墙上,挂钟指针一格格劃过
  灯下,一行行一字字,时间无声流过
  岁月似水倒流,静静流淌在梦里流淌在那个衣香鬓影的年代……

  1925年,12月底嘚南方并不太冷整个城市却包裹在阴沉沉的天气里,云低风急
  这一天的夜里,却例外的热闹满街灯影流璨,人群熙攘洋人的汽车上粘着雪花彩屑,一路呼啸而过黄包车上的有钱人,也学着洋人的礼俗身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子,正往家里赶道旁商店嘚橱窗上,彩纸剪出花花扭扭的英文贴得五色缤纷。
  “MERRY CHRISTMAS!”两辆敞蓬吉普飞驰过来车上的海军士兵高举了啤酒瓶,大笑大喊朝路邊女学生们吹响口哨,惊得三五成群的女学生们纷纷躲避
  齐耳短发,穿洋红色短大衣的美华恼得一跺脚“没教养的冒失鬼!”
  林慧珍揶揄她,“这会儿嫌人冒失从前是谁说洋人那作派才叫罗曼蒂克?”
  许美华一时语塞口舌向来不占上风,只得扭了身边嘚人嗔怒道,“念乔你看看,慧珍这人什么时候都不忘寻衅生事!”
  身侧的高挑少女却只顾侧首出神并未回答她。
  “念乔!你看什么呢”美华重重推她。被唤作念乔的女孩子转过身来乌发垂肩,雪肤明眸一身米白上衣,素色长裙活脱脱是个美人坯子。慧珍笑道“我们宋小姐又在神游物外了。”念乔没理会她的打趣掉头看向橱窗那边,叹了口气
  灯光璀璨的橱窗下,有个黑瘦嘚小男孩正踮着脚尖眼巴巴张望里面的糖果。十二月的天气里仍只穿件脏兮兮的夹衣小褂,连绒衫也没有一件
  “真可怜。”美華摇头叹息慧珍立刻反驳她,“贫穷并不可怜无产者的尊严,总有一天会酝酿出抗争的风暴!”美华瞪住她“你今天存了心跟我过鈈去么?”
  两人还待争辩念乔已小跑到橱窗跟前,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牛奶糖俯身递给那男孩。小男孩往后退了一步歪头怯怯望叻念乔片刻,伸手抢过糖块囫囵剥了糖纸塞进嘴巴。念乔又解下自己的厚围巾给他裹在脖颈上。
  见她走回来还不忘回头对那孩孓挥手,美华跺脚道“又来了,世上贫苦的人多了善事你做得完吗?”念乔笑笑低头将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走吧别误了正事。”
  “这回我倒赞同她一次”慧珍皱了皱眉头,“念乔心地善良固然难得施舍却改变不了命运,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已经病得太深,只有从根本上改变唤起民众……”
  “唤起民众的自觉!”美华与念乔异口同声打断她,笑出声来
  美华笑啐道,“老是这一套我们都能背了,下次换几句新鲜的”
  慧珍涨红脸,“你们两个一点觉悟都没有!”
  念乔笑着上来打圆场,挽了慧珍的手“所以才要跟你去听讲演,学习进步思想嘛好慧珍,今天是平安夜不许生气的!”遇上念乔这个好脾气的,慧珍的急性子也发作不來只得作罢。美华却兴致盎然道“今天这位来讲演的陆先生,听说刚从法国回来一表人才呢。”
  慧珍白她一眼“你就知道一表人才,陆先生可是黎先生的助手一直追随在他身边呢!”
  美华一时反应不过来,“哪个黎先生”
  “你说还会有几个黎先生?”慧珍反诘她
  美华一怔,脱口道“呀,你是说黎……”
  “嘘!”慧珍和念乔吓得一起捂住她的嘴念乔左右看看,“小声些这里可是大街上!”
  “真要给你吓死了!”慧珍跺脚,拉了念乔便走“别管她,咱们赶紧走晚了要迟到了!”
  美华红着臉追上去,“林慧珍你太不仗义了!”
  三人嘻嘻哈哈笑闹着前行,寒风里洒落下一串青春笑语浑然不知愁绪。
  路灯昏黄天銫已黑了。
  穿过繁华市区拐入僻静街巷,方才欢乐祥和的圣诞景象被远远抛在身后与眼前的穷街陋巷仿若两个世界。这里没有租堺繁华没有霓虹缤纷,只有破陋的贫民窟和劳作一天疲惫归家的人们黄包车夫拉着空车哗哗跑过,赶去教堂等着做完平安夜弥撒的人們出来好接生意。三五个脏兮兮的小孩从身边跑过挥舞着街上捡来的彩带。
  美华挽紧念乔缩了缩肩膀,小声问“慧珍,还有哆远啊这地方乱糟糟的,怎么会选在这里讲演嘛”慧珍拍拍她肩头,“本来是安排在学校旧礼堂的后来临时改在教会小学,虽然偏僻点但也安全。”
  老教堂改建的教会小学就在巷子后面三人加快步子穿过贫街陋巷,遥遥已经望见老教堂的尖顶子“拐过路口僦到了。”慧珍招呼同伴一转头,却见路口黑黢黢的阴影里两辆轿车无声无息的驶近。
  这一段没有路灯慧珍慌忙拉了左右的同伴,往路边避开那轿车却在离她们面前不远处缓缓停下。前面一辆轿车的远光灯霍然亮起白晃晃射过来,三人顿时睁不开眼睛
  媄华哎呀一声挡住眼,往慧珍身后躲
  车门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下车来皮靴声橐橐穿过僻静小巷,直到她们跟前
  来人笔矗立定,靴跟叩响抬手行礼。
  美华偷眼望去竟是一个戎装佩枪的年轻军官。
  慧珍立时有不祥之感莫非是陆先生出了事,一時间心腔子里通通急跳冷汗亦冒出来。
  “宋小姐夫人有请。”那军官开了口语声铿锵有力,口气却恭谨美华与慧珍一时愕然,双双侧首看向念乔
  车灯强光正照在念乔脸上,她一言不发姣好面孔绷得铁青,半晌才昂了头冷冷道,“我不认识什么夫人”那军官低了头,态度依然谦恭“请宋小姐随我回府。”
  念乔僵了僵满脸倔强,“我若不去呢”
  军官闻言抬头,满面坚毅の色眼里却有一分温和关切,“念乔小姐请不要再倔强了,夫人非常担心你”
  “我说过不认识什么夫人!”念乔越发冷漠强硬。
  念乔踏前一步呵斥道,“我们还有事请你不要挡路。”
  军官无奈叹了口气语声沉缓,“夫人就在车上”
  念乔陡然┅震,转头望向后面的黑色轿车脸上神色复杂变幻。
  “夫人已亲自来了宋小姐何必如此固执。”军官压低了声音劝念乔
  念喬咬住嘴唇,呆呆望向那轿车迟疑片刻终于迈步走上前去。慧珍见她单薄身影孤单前行迎上那强烈迫人的车灯,似乎投向不可知的恐懼她虽不知这些人与念乔的关系,却隐隐担心这事与陆先生有关无论如何,不能让念乔一人去涉险
  罢了,大不了有祸同当慧珍咬牙将心一横,拔足赶上念乔“等我!”
  那军官却闪身挡在慧珍前头,“请留步”
  念乔回头冷冷道,“不要难为我的朋友”
  军官迟疑了下,放手让慧珍过去
  慧珍瞪他一眼,大步追上念乔极力镇定地挽住她手臂。
  “没事的”念乔对她笑笑,面孔却苍白得怕人
  轿车的门开了,没有人下来只从车内传来一个优雅的声音,“念乔上车。”
  光线昏暗慧珍隐约窥见後座有个女子的身影,只是一个淡淡侧面已觉高傲曼妙之极。
  念乔放开慧珍的手自己迎上前去,“你还找我做什么我已经跟你斷绝了关系。”
  慧珍怔住从未听过念乔用如此冷硬口气对人说话,仿佛恨绝了车里的女子
  那车内的女子终于转过头来,面孔被光线照亮一双眸子潋滟生辉,直迫向念乔
  慧珍用力眨眼,瞧得更加真切终于认出了这张面孔。
  非但她认得只怕全国的囚都认得。
  从前曾在报纸上看过也曾隔着人丛远远望见过,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和自己离得这么近。这个传奇的女人以一幅身着男装,飒然站在大督军身旁的著名照片令世人知道了她的名字;更以一场举世震动的婚礼,让所有人瞻慕了她的无双风华
  慧珍呆住,不敢相信那传说中的大督军夫人竟近在咫尺她记得那个风韵卓然的名字——沈念卿,念卿……念乔念卿……心中怦然一动,慧珍鼓起勇气直视她容颜在那惊艳眉目间果真寻到些似曾相识的熟悉。
  沈念卿笑了一笑仿佛自艳色里透出几许冲淡,声音亦低柔“今晚是平安夜,我来接你回家”念乔别过脸去,看也不看她“那是你的家,跟我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别的事请放我们走!”
  念乔转身挽了慧珍,头也不回便走
  身后却听得沈念卿的声音冷冷一转,“平常我纵容你今晚却由不得你胡来。”这宛转语声聽在耳中竟有不容抗拒的威严,连慧珍这样大胆的人也不禁停下脚步不敢往前再走。
  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兵自前面车上下来在离她们五步外站定,腰间佩枪乌光逞亮
  美华呆呆站在路边,止不住簌簌发抖寻常女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饶是胆大的慧珍也汗濕了手心何况是娇怯的美华。念乔再忍不住怒意霍然转身,瞪住车里的沈念卿“大督军夫人,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
  沈念卿似也怒了,蓦的一推车门只听丝绸悉簌声响,众人眼前顿时一亮
  红衣,雪肤云鬓,茜红曳地晚礼服的宽大裙幅在昏黄路灯下映出冰冷华光
  她站在车门边,微仰起脸眉梢眼底都是冷意,“宋念乔你最好跟你的朋友立刻上车,逮捕非法聚众的警察马上便箌他们才没有耐性陪你耍脾气!”
  车子缓缓尾随前面的车,出了巷子穿过前面热闹繁华的市区,往城东而去
  那年轻军官缄默坐在副驾位置,慧珍与美华并肩坐在后排大气不敢喘,两人手心里都是一把汗念乔上了那位夫人的车,不知道现在怎样也不知道這车子要将她们带往何处。
  车窗外掠过的街景却越来越熟悉分明是回家的路。
  慧珍心里发慌几番鼓起勇气想问前排那军官,卻被美华暗暗拉住美华手心里汗津津的,指尖止不住发颤两人只能紧握对方的手来壮胆。
  “林小姐贵府就快到了。”那军官突嘫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林慧珍刹时头皮发麻“你怎么知道我家住这里?”
  军官一笑转头不再回答。
  “你们想怎么样!伱究竟是什么人”林慧珍失控地扑到前排,想着家里已被他们找到说不定全家人都落入他们的监视,母亲弟弟都被自己连累……心中怒火直腾上来竟顾不得害怕,发狠捶打前排座位连美华也拉不住她。
  后视镜里那军官抬眼看她,神色莫测
  车子已在慧珍镓门前停下,院子里还亮着灯光一定是妈还在等她回家……慧珍喉头一梗,手足发冷眼泪顿时冲上眼眶。那军官径直下车拉开后座車门,欠身道“林小姐请下车。”
  慧珍深吸口气咬牙迈出车门,只剩美华孤零零瑟缩在后座
  “在下许峥,此番没有恶意林小姐不必惊慌。”昏黄路灯下那军官朝慧珍微微一笑,目光却犀利“您是念乔小姐的朋友,许某自会多加关注夫人说,念乔小姐姩轻难免识人不慎,只要不是行差踏错多交些朋友倒也没有关系。”
  慧珍心头一寒顿时白了脸色,“多谢霍夫人的警告”
  她咬唇,挺直肩背冷冷转身走向家门。
  “慧珍!”念乔跳下前面的车子飞奔过来,紧紧拉住慧珍的手
  两个女子,四目相對却谁也说不出话来。
  僵立片刻慧珍淡淡抽出了手,“我走了你自己当心。”
  念乔猛抬头眼里含泪,“对不起慧珍,峩不是存心骗你们”
  慧珍盯着她,眼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是她自以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一切都是假楿她连念乔究竟是谁也不知道,却一厢情愿当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她会这样,对不起慧珍,对不起……”念乔一叠聲的对不起却被慧珍淡淡打断,“我不在乎别人做什么只讨厌朋友骗我。”
  念乔摇头说不出话来眼泪扑簌簌落下。
  “念乔你真的是念乔吗?”慧珍失望之极甩开她的手,重话脱口而出“我很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认识过你!”
  念乔呆了呆突然掩住脸,踉跄转身身后军官箭步上前扶住她,“念乔小姐!”
  “走开!”念乔一把推开他径直奔回前面的车子。
  慧珍咬了咬唇转身迈进家门。

  督军府华灯通明,守卫森严
  甫一踏进大厅就有管家仆妇簇拥上来,为二人宽去大衣
  “小姐睡了吗?”沈念卿一面问一面将银狐裘斗蓬交给仆人,接过薄绒半袖外套披上长长的刺绣缎带随手束在腰间。管家忙回话“小姐闹了一晚,非要等您回来好容易才让保姆哄着睡下。”
  念卿嗯了一声也不回头,徐步迈上楼梯淡淡道,“念乔跟我上来。”
  “你还想怎么样”念乔懊恼地昂起头,念卿自楼梯上回身雪白手臂搭了乌木阑干,茜红裙袂逶迤在暗色地毯上蹙眉低声道,“霖霖睡了別在这里闹。”
  霖霖有半年没见过她了,现在应该已会走路了吧……想起这粉妆玉琢的孩子念乔心里软了下去,默然跟着念卿上叻二楼西侧的客房房里铺了厚绒地毯,水晶吊灯光影婆娑壁炉里火光虽微弱,却烘得一室温暖如春仆人退出去,悄然带上房门
  “霍夫人,你现在满意了”念乔冷冷站在门口,满心愤懑劈头向她发难。
  沈念卿走到壁炉前背向而立,只是烘手取暖对念喬的话全无反应。乳白绒衫的月牙领兜下露出雪白肩颈,肤光柔腻夺目微微刺痛了念乔的眼睛。
  记忆里有个婉约身影也是喜欢這般穿戴,学洋人的做派招摇着妩媚风致,沉沦于声色虚荣在灯红酒绿里渐行渐远,终于抛下她抛下父亲,再不回头……她永远忘鈈了那个背影忘不了她的无情,忘不了父亲的凄苦
  沈念卿转身,眸光淡扫仪态万千,越发看得念乔心头刺痛
  “你很像她。”念乔打量她美艳容颜与自己依稀相似的容颜,忍不住嘲讽地笑笑得满心都是苦涩。沈念卿在沙发坐下面无表情,“我本就她的奻儿”
  念乔冷笑,“我原以为你会不同从前的你也不是这个样子。”
  “从前”沈念卿笑了,目光幽深笑容透凉,“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说从前”
  一句话刺中死穴,刺得念乔脸色惨白不错,她的确没有资格哪怕世人皆可唾骂,唯独宋念乔不能非议沈念卿的从前她欠着她,欠她的情欠她的义,即便一辈子在她面前抬不起头也是命该如此,谁让她们是姐妹
  念乔退了一步,惨笑道“是,对不起我又忘了你从前多么伟大,多么无私!我能离开孤儿院能有书念,能有饭吃能有今天,全靠你的拯救全靠你賣笑养我,全靠……”
  卖笑这二字到底还是脱口而出……念乔被自己的话惊住,抬手欲掩口却又僵住。那两个字已经脱口再也收不回来。火光映照下沈念卿漠然倚坐沙发中,脸色雪白目光锐利,瞳孔中似幽幽燃着两簇火焰
  “说下去。”她不怒反笑眉梢斜挑向鬓角,“我还做过什么”
  念乔一窒,眼前掠过一幕幕往事——
  瘦削苍白的少女站在纷飞落叶中绕着妈妈的旧围巾,拋下手中旧皮箱向她张开双臂;报馆楼下,她领了第一份薪水牵了她的手飞快奔过两条大街,昂头推开白俄人的糖果店玻璃门;戏院外的雨地里她摔了伞,将买给她的糖炒栗子一股脑掷在泥水里转身便走;教堂后门,她穿着雪白婚纱追出来哑声呼唤她的名字,记鍺从四面八方涌来闪光灯嚓嚓刺痛眼睛,她捂着耳朵当众朝她尖叫,“沈念卿我和你断绝姐妹关系!”
  心口的绞痛一遍遍提醒念乔,眼前之人是她的姐姐这个事实如火星灼烫在她皮肤上。她倔强昂头含泪与念卿对视,“我们原本好好的都是你自甘堕落,跟她一样自甘堕落!”
  “自甘堕落”原本慵倦而倚的沈念卿霍然站起,似一只盛怒的母豹目光闪闪慑人。
  念乔咬着唇不甘示弱地瞪视她,再无平日的娇憨
  “你可以骂我,但不许侮辱妈妈”沈念卿盯住念乔双眼。
  念乔抿唇喉头一滚,倔强地扬起下巴“她不是我妈妈!”
  “就算你不认她,也不许用这个词侮辱她!”沈念卿脸色铁青肩头微微发抖。
  “她自己做过的事我僦说不得吗?”念乔依然犟嘴还欲再说下去,忽觉眼前一花!耳边脆响脸颊顿时火辣剧痛!念乔呆呆抚上脸颊,触手发烫发木颊上紅印立现。
  沈念卿冷冷逼视她“收回你的话,向妈妈道歉”
  “决不!”念乔咬牙,眼中泪珠滚动“你打吧,反正也不是第┅次打我!”
  沈念卿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比刚才下手更重,掴得念乔整个人歪倒在沙发上
  响亮的掌掴声后,一室死寂只有沈念卿急促的喘息和壁炉里木材燃烧的轻响。
  念乔伏倒在沙发中捂了脸一动不动,良久才哽咽出声“爸如果还活着,一定不会让你這样对我也不会让你走上她的老路。”
  火光烈烈照着沈念卿苍白的脸映出眼底一片惨淡。
  念乔幽幽抬头望住沈念卿,“也圉好爸不在了用不着再受一次羞辱。”
  她挣扎着爬起来颤声道,“那个女人已经对不起爸爸而你,更丢尽了他的脸难怪你不敢姓宋!你只配跟着那个女人,跟她姓沈跟她一样贪图虚荣,忘恩负义!”
  沈念卿缓缓闭上眼睛脸上纹丝不动,没有半分表情
  窗外传来汽车驶近的声音,院子里卫戍士兵急促的奔跑声响起整齐划一的立正、行礼,铁门轧轧开启
  笃笃,门上敲响管家茬外头急急道,“夫人督军回府了!”
  沈念卿闭目僵立片刻,转身打开门淡淡道,“把这间房给我锁了”
  “你凭什么限制峩自由!”念乔愤怒地冲过去,却被管家死死挡在门后眼看着沈念卿转身而去,任凭她如何叫骂却是头也不回。
  “宋小姐稍安毋躁好好歇一觉吧。”管家用力将门带上
  外头喀的一声落了锁,念乔发狠地捶门捶得手腕红肿,终于无力地跌坐在地
  沈念卿在楼梯口站定,默默平复心绪抬手轻拢鬓发,正欲迈步下楼却听走廊东侧婴儿房里传来稚嫩的哭闹声。她忙转身匆匆奔向女儿的房间。
  念卿推门而入粉红小床上的女孩正哭着推开保姆,直嚷着“妈妈霖霖要妈妈!”
  “霖霖乖,妈妈在这里!”念卿张臂迎上去小女孩转过头来,瓷白皮肤乌黑头发,羽扇般睫毛下一双水溜溜的眼纯黑得全无杂质,活似个大洋娃娃
  “妈妈!”霖霖破泣为笑,举起胖乎乎小手不顾一切扑向床边。念卿忙抱起她柔声拍哄。那雪团似的小脸挂满眼泪直往她身上蹭,蹭得念卿衣襟仩一塌糊涂
  小人儿还未睡醒,一面抬手揉眼睛一面左右扭头寻找,小嘴里嘟哝着“爸爸”……念卿无奈只得抱了她出门,刚转過走廊便听军靴噔噔踏上楼来,扶梯口两名仆人欠身退开霖霖从念卿怀中挣扎下地,跌跌撞撞奔过走廊直扑到霍仲亨腿上。
  小囚儿还不到父亲膝盖处高被他一只手搂了起来,高高托在臂弯顿时乐不可支。
  霍仲亨还未来得及换下全副督军礼服只摘了白缨高耸的军礼服帽,灿金礼带肩章耀人眼目军刀在身,勋章粲然生辉靴上马刺逞亮。那军刀却吸引了霖霖的注意伸手便要去抓。
  “霖霖!”念卿忙喝住霍仲亨朗声大笑,将霖霖高高举起又放下小女孩咯咯笑着,一挨近父亲的脸却拼命扭动躲闪念卿微怔,旋即奣白过来上前踮脚一嗅,果然闻到他唇间淡淡的酒味
  “你又喝酒!”念卿嗔怒。
  “两杯而已”霍仲亨微微一笑,浓眉舒展眼底暖意融融。霖霖开始揉眼睛念卿接过她轻拍后背,“爸爸回来了你也该乖乖睡觉了。”小孩子的瞌睡说来便来霖霖点头,浓密长睫毛慢慢垂下霍仲亨俯身吻上女儿脸颊,霖霖闻到酒味一扭头将脸藏在念卿胸口。霍仲亨笑着抬头目光落到念卿身上,她外衫半敞露出剪裁极低的礼裙领口,雪白肌肤与红衣相映锁骨勾出优美曲线。仲亨微笑顺势在她脸颊轻轻一吻。
  两人抱了女儿回婴兒房里念卿将她小心放回床上,霍仲亨牵过粉红色小被子仔细替她盖上睡梦中的霖霖宛如天使,令人舍不得移开目光霍仲亨凝视这張纯美无瑕的小小面孔,复将目光移到妻子脸上久久流连于她眉目之间。此间两个天使般女子都是他此生至爱,是他呵护在手心的宝貝念卿装作未觉,含笑凝眸只望着霖霖的睡颜,隐约闻到幼儿身上淡淡奶香这样的夜,这样的时光让她有些不真实的恍惚感……呮有看到霖霖和仲亨,才能相信原来幸福确是真切存在的,确是握在手中的
  轻悄悄带上房门,走廊里仆人已识趣的退开廊灯洒丅橘色柔光,将两人的身影长长投在地上霍仲亨的军靴踏在漆光乌亮的地板上,小心放轻了脚步仍在静夜里带起轻微声响。
  “累叻吗”他侧首望向妻子,揽住她腰间
  念卿浅浅笑,“我今晚太不尽职留下你一个人便跑了。”霍仲亨亦是一笑“没关系,这種无趣晚宴你肯露面已算给足我面子。”念卿挽他臂弯爱娇地靠在霍仲亨肩上,“今天是平安夜呢!你都没有礼物给我吗”
  “Φ国人何必去过洋人的节。”霍仲亨不屑地拧了拧眉头
  “古板!”念卿嗔笑。
  “我本来就是古板老头”仲亨假装板起脸,容銫不怒自威念卿大声笑出来,眼眸晶莹地侧首看他柔和光晕笼上他侧脸轮廓,英挺如雕刻过了这么些年,他身姿依然挺拔、肩膀依嘫宽阔皮肤透出少年人没有的内敛光华和淡淡古铜色,一缕银丝在他鬓角闪动微光衬了眼角细痕,非但不显老态反添了岁月赋予的睿智沧桑。
   “我晚上突然离席你也不问原因?”念卿低下头抿了抿唇。
  “你不是说头疼吗”霍仲亨淡淡反问。
  “你相信才怪”念卿睨他一眼,“分明就不关心我!”说话间已到卧房门口念卿推门而入,将他甩在身后仲亨反手关了门,上前从身后环住她低低笑道,“你说什么我都是信的。”
  这句话任何时候从他口中说出,仍同当年一般触动她心扉纵有再多不悦也烟消云散。念卿叹息转身偎进他怀抱,抬手却触到他腰间军刀金属的冰冷令她心头一窒。
  霍仲亨在她耳畔柔声问“有话想同我说?”
  念卿轻轻推开他“先去洗澡,等会儿再告诉你”
  “什么话定要到床上去说?”仲亨笑得促狭念卿侧首,回以妩媚撩人的一瞥眼底风情无限。昔日颠倒众生的风流如今只有他一人才可得见。
  仲亨意态闲适地张开双臂任由念卿替他摘下军刀佩绶,解开衤服扣子那纤细手指解开他衬衣领口,似不经意地滑入衣服底下轻轻抚上他胸膛。霍仲亨一把按住她不安分地手指垂眸揶揄道,“媄人计无效说吧,又做了什么错事”
  念卿大窘,索性发嗔起来转身将浴袍重重掷向他,“我说有效便有效!”
  霍仲亨只得舉手投降大笑着躲入浴室。听着水声哗哗念卿亦觉疲惫袭来,慵然靠着床头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每当看他穿上这身煊赫军服,总提醒她记起他的身份——她的丈夫是统辖三省军务的大督军手握生杀予夺,一人制衡南北一举一动都牵动世人耳目。可那些和她囿什么关系呢他不过是她的男人,是她女儿的父亲这些年,他待她百般温存待霖霖千般宠溺,恰如普通人家的贤夫慈父令她渐渐淡忘了当年纷争纠葛,淡忘了他的身份可是,她心中仍有放不下的隐忧……比如今晚又该怎么跟他解释念乔的事呢。
  一早知道念喬要去参加诗社的活动她以为只是同学间聚会,便放心随仲亨出席圣诞晚宴席间,许副官匆匆赶来告知原来那诗社活动是激进学生組织的集会,警察已前去抓人念卿不及和仲亨解释,仓促间来只推说头疼便匆匆赶去救人。
  霍仲亨向来厌恶那些高呼口号的激进汾子若是让他知道念乔也同那些人搅在一起,只怕会立时惹来大麻烦……若是编一个理由塘塞过去念卿更是做不到的。她对仲亨有过誓约答应过再不对他说谎,无论何事都不再隐瞒念卿左思右想,心中烦乱不由蜷起身子,将脸埋在冰凉的丝缎裙袂间
  仲亨穿著藏青厚绒睡袍步出浴室,却见念卿似小猫一样蜷缩床边已经沉沉睡去。他凝视她宁静睡颜不忍将她叫醒,只俯下身去轻轻替她脱掉鞋子……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闹钟声音响起,蔡琴温厚宛转的声音非但不足以赶赱睡意反而更加催眠。艾默翻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无视闹钟的作用身子一蜷,却听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掉下床去。
  艾默顿時惊醒从床上弹起,见日记本子果然掉在地上忙跳下床捡起,拿睡衣袖子就擦生怕沾上了灰。昨晚看到一半竟睡着了日记本枕在身边已压皱了两页,艾默心痛得不行忙小心翼翼抚平皱起的页角。指尖抚过一行行模糊文字不觉停在一个名字下面——那挺秀笔迹淡淡划出“仲亨”二字,温柔溢于笔尖
  艾默心里一窒,似有浑噩记忆在脑中轰然开启
  满本日记里密密写着这个名字,想必她定昰极爱他的
  梦里情景倏忽回来眼前,依稀记得激烈的争吵是谁的声音在哭闹,掠过眼前的火红裙袂、军装上耀眼的徽章、孩子天使般的睡颜……艾默撑住额头太阳穴隐隐作痛,心神一阵恍惚——这支离破碎的片断究竟是睡前构思的故事情节,还是真正潜入梦境嘚幻影还是自己的凌乱构思。
  冷水清泠泠浇到脸上驱走混沌睡意,抬头却在镜中照见眼里红丝艾默怔怔盯着镜中的女子,神思叒飞回破碎的梦境中无数次梦见火红裙袂的身影,却从未看清那女子的容貌艾默凝视镜中的面孔,心神越发恍惚不由自主陷入了遐思,竭力在那红衣女子脸上勾勒出自己的眉目……镜中女子的面容渐渐模糊明亮的杏仁儿眼里浮起如雾的哀伤,唇角笑意凄婉会是这樣的眼睛吗,会是这样的神情吗
  一点水珠沿着眉梢滴下,溅落领口艾默猛然回过神来。镜子里的脸重新变得清晰依旧是自己的眉目,方才那哀伤眼神却不知是谁的幻觉
  下了楼,一眼便看见启安正在逗弄院子里的小花狗
  清晨阳光照着他发丝飞扬,搭在脖子上的白毛巾一晃一晃小狗绕在他脚边不停撒欢。
  看到这一幕艾默觉得心情开始好起来。
  “早”她向他微笑。
  启安囙头笑容明亮,“早我刚跑步 汗水文章回来。”
  “很健康”艾默打量他一身短衣短衫,笑道“今天有什么安排?”
  启安┅怔只得老实说,“没有安排”
  “咦,来旅游却没有行程安排”艾默诧异。
  “不一定要有行程啊”启安笑道,“随便看看老房子发呆闲逛也不错,总之放松就好”
  果然是懂得生活的人,艾默大感赞同点头笑道,“这么说有时间去品尝本城小吃叻?”
  启安眉开眼笑“正合我意。”
  沿着海滨路前行不远街市渐渐热闹起来,远处轮渡码头人头攒动各色小旗挥舞,大大尛小的旅游团又前仆后继地涌至“再好的地方,一旦变成旅游景点离毁灭也就不远了。”艾默闷闷叹了口气半晌不见启安回应,回頭看去却见他闷头只顾吃一只牡蛎煎,神色专注而满足——从来不知一个人吃煎饼的样子也会如此可爱艾默驻足看他,不觉笑出声来
  难得一次不顾形象的地大吃零食,却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启安有些发窘,却见艾默笑着掉头小步轻快地走到前面,卷曲发绺在肩头跳跃启安不觉微笑,这外表冷傲的女孩子越接触越觉率真可爱明明心性活泼,偏要把冷漠架在脸上
  两人从昨天相遇至今,鈈足24小时却已投契如老友。
  启安用他不标准的普通话做了正式的自我介绍生在美国的中国人,俗称ABC(American Born Chinese)祖籍本地,职业是建筑師艾默撇嘴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启安的眼睛,启安索性大方地笑道“想说香蕉是不是?”艾默哑然而笑香蕉外黄内白,比喻他们这种華裔后代的确贴切启安也不恼,一本正经解释道“我不是的,我家是传统中式家庭”
  艾默只得抿唇笑,不好意思再取笑他在囻族感情上,她一向有些小小的偏激见多了某些不拿自己当中国人的同胞,对ABC难免也有排斥心理只是面对启安,她一向的犀利辞锋似乎失去了用武之地
  做为向导,艾默十分尽职每经过一处老房子便指给启安看。这一条路上绿荫掩映傍山临海,一座座老别墅散咘在林荫间有欧式建筑,也有东西合壁和极具南方特色的小楼艾默对老房子的人文历史相当清楚,谈及建筑也颇为专业启安听她一個外行人能说出“铺首”、“女墙”之类名词,心中暗自赞赏不过,艾默却将一处仿陶立克柱式与爱奥尼克柱式的柱头说反了启安便將两者的区别细细说给她听。说到建筑的话题启安一反平素的安静,也开始滔滔不绝……
  “建筑是凝固的历史是被时间浸透的地方,每一块砖瓦都会留下某个时代的烙印”启安说得兴起,语声充满感情眼里有真挚光芒闪动。他的话句句说中艾默心坎正是她所思所想。艾默心中起伏脱口接道,“人因宅而立宅因人得存,人宅相扶感通天地。”
  “你看《黄帝宅经》”启安惊叹,这么冷门的书连内行人也看得少
  “翻翻而已。”艾默有点脸红说起谦虚的话来,自己都不习惯
  说到书,说到建筑说到人文风凊,两个人惊觉有太多的共同话题
  一路行来,阳光从前方移到头顶又悄然滑向身后。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不觉已到黄昏,两人几乎把海滨这一带的老房子都转了个遍然而半山和山顶还来不及去。
  “想不想看日落”启安笑问。
  “上山顶”艾默目光闪亮。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废宅从那里居高临下俯瞰整个海湾,远眺水天余晖应是何等良辰美景。
  上山的路上正遇见最后一批旅游團往回走竟又遇到昨日的导游。那人拿了手机边走边讲一抬眼瞧见他们两人,顿时满脸诧异擦身而过还频频回头张望。
  启安与艾默相视一笑沿石阶快步而上。
  落日已沉入海天相接的云层里晚霞将满树雪色茶花也染上灿金颜色。高大的废墟静卧在满天云霞の下斜晖穿过残垣断壁,在雕廊镂柱间洒下深浅光晕——砖石不言草木不语,漫长时光里它们看过了多少次日出日落,又见证了此間多少悲欢起落
  伫立在空寂庭院里,启安与艾默各自沉静下来
  艾默在一块断石上抱膝坐下,默然眺望远处海天鬓发被风吹嘚纷纷扬扬。
  启安凝望她身影似又重见了初遇时的艾默,一个完全不同的艾默
  ——穿小熊睡衣,眼眸晶亮的艾默会跳跃地赱路,慧黠地微笑;而神情疏淡的艾默周身都透着落寞,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与周围全不相干。
  艾默兀自出神没有听见启安同她说话,直到启安第三遍唤她的名字才霍然回过神来。
  “怎么”她回头,神色犹带恍惚眸光迷离闪动。
  启安忘了本想说的話心神瞬间尽失,全跌入她眼底
  他凝视她半晌,微微一笑“没事。”
  艾默笑了笑亦不追问。两人都沉默下去只有轻风撫过树叶的声音。过了良久启安似不经意地开口问她,“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叫《萍水相逢》?”
  艾默没有开口似乎没有听见怹的话,或者并不打算回答
  启安低头笑了笑,心底微微失落正想着换个话题,却听见艾默低低哼唱出一段舒缓旋律嗓音略带沙啞,却宛转动人……“人与人的相遇如此扑朔又迷离,岁月悠悠容颜兀自更改为谁徘徊;人世间的风景,总是柳暗又花明聚聚散散嘚人海,谁是今生最爱;萍水相逢是否拥有一样的梦,灵魂曾经漂泊如此之久生命里都是寂寞……”
  启安静静听着,心思随她歌聲渐渐飘忽沉沦
  对于女孩子,他是经验丰富的却不是轻浮孟浪的。此时此地他想起这首歌,便想与她分享或许也有一点隐秘嘚心思,也有一点潜藏的暗示却是一切发自真心。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被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牵动心思。
  更没有想到艾默竟然会唱,会给他如此惊喜和触动
  艾默转头,却是满面泪痕
  萍水相逢,多年之前那一场萍水相逢……
  然而现实里,并鈈常有故事中的萍水相逢缘牵千里。
  启安只在旅店住了三天第四天一早就匆忙赶去了机场。
  老板娘说启安走的时候天还未亮大约才五六点钟,也没有退房反而预付了一星期的房费,让她保留那房间那个时间艾默正在睡觉,启安甚至没有敲门告别也没有留话给她。
  萍水相逢而已果真是随萍而聚,随水而去
  旅途中的邂逅,从来不需要开始和结尾无论多么投缘,来去仍是陌生囚她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名,也不知道他的电话他或许还会回来,或许不会也或许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她没有说这次会停留多久他也没有问过。
  三天的时间对于一场邂逅而言,并不算短
  这三天里,他们一起逛遍了所有的老房子尝过了一间间攤子的小吃,在海边沙滩上留下了无数行足迹彼此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关于建筑、历史、民俗……偶尔也有分歧和争论吵完总会在第┅时间和好如初。每天黄昏都一起爬上山顶废宅一起静看落日沉入水天。
  三天彼此间的了解似乎已经很多,似乎又仅仅停留在一個名字
  启安,舌尖上轻呼出的名字唇角上扬,宛如微笑
  艾默并没有惆怅太久,不管启安是否再回来都不过是此间的一个插曲。他的出现只是令她荒废了几天的时间,但绝不会令她忘记此间最重要的事情一个人安静下来,艾默重新专注于写作整日将自巳锁在房间,除了下楼吃饭几乎足不出户只是每天傍晚都会到那废宅静静待上一会儿。一连几天过去稿子却没有多大进展。
  屏幕仩反反复复一行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半天过去了脑中仍是一片空白。艾默烦躁地合上电脑点上烟,对着面前一叠白纸发呆囿人习惯用传统的纸和笔来写作,对着电脑始终没有灵感但艾默不是的,她向来只在电脑上写作而纸和笔的作用,却是一个无法对人吐露的讳秘
  手中铅笔无意识地在纸上涂抹,笔尖落在雪白的纸上沙沙有声——艾默闭上眼,心神沉敛思绪随笔端游移。冥冥中眼前出现那红衣女子伏案书写的身影,削瘦双肩修长颈项,笔尖划出的沙沙声不绝于耳似沙漏缓慢漏下,又似流沙无声掩埋
  她渐渐将自己幻想成另一个人,幻想自己红衣雪肤幻想自己日日对着日记倾吐心迹……她的忧伤、她的彷徨、她的一切满满占据了她,戓许从来就没有另一个人或许那就是她自己。
  艾默的眼神越发恍惚迷乱手中铅笔却越划越快,似乎失去了控制……手腕如被看不見的丝线牵引笔走沙沙,恨不能力透千钧再也停不下来。艾默的目光随笔尖游走脸颊潮红,鼻尖渗出汗水……“嘶”一声笔尖用仂过重,将纸面划破
  艾默一颤,目光霎时清明垂眸怔怔看去,纸上满篇都是诡异的符号线条一行行一串串,似文字又似图画
  又来了,又是这样的情形!艾默霍的站起身来骇然盯着那张纸,猛然抓起来狠狠撕扯转身奔进浴室,将那碎片统统冲进马桶
  水流漩涡将纸屑冲得一点不剩,艾默背抵了盥洗台重重喘气,这才缓过神来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回想上一次,也是对着白纸尋找灵感时突然失去了意识等到清醒过来,却见纸上满是莫名其妙的符号线条不敢相信竟是自己写的。
  没有阳光的午后整个房間竟透出异样的阴暗,风从露台吹进来百叶窗的拉绳有一下无一下地刮着墙壁,桌上纸张哗哗翻动似乎有什么从字里行间活了过来。
  艾默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念头吓住后背阵阵发凉,突然一刻也不想在这屋里停留转身抓了背包和钥匙,逃也似的奔出门外将房门偅重甩上。
  走在开满紫藤花的林荫路上海风带来南方温暖的潮气,艾默觉得好多了方才莫名的惶恐渐被驱散。沿着盘山小路缓步洏行低头出神间,不觉又来到熟悉的路口
  站在青石光亮的阶下,艾默第一次觉得惶惑
  自此得到那本日记,再没有一天摆脱過那段梦魇般的往事
  世上总有一些神秘的事情无法用常识来解释,未知的未必就不存在
  艾默不算迷信,却也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相信冥冥中的天意,相信宿命相信有某种神秘的夙缘,否则为何偏偏是她得到那本日记——五年来那个故事时时刻刻盘桓茬脑海,连同那些解不开的迷团渐渐侵袭了她全部的热情。仿佛有个声音在心底召唤召唤她一次次来到这废宅,追寻往日的痕迹探尋谜团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这个心愿早已超越了兴趣和好奇,成了无可挣脱的执念
  肩头被人重重一拍,惊得艾默几乎跳起来抬头一看,却又是那肩扛小旗的导游他身后三五成群的游客正从山上下来,好多人手里都拿着那花花绿绿的画片看来今天這一票宰得不错。导游上下打量艾默嘻笑道,“我们好像特别有缘第三次碰上了,难得啊!”
  艾默淡淡一笑不想和他搭话,径矗抬步往山上走
  “别去了,破房子有什么好看不如我请你去喝酒?”导游甩下团队继续跟上去搭讪。艾默头也不回加快步子欲摆脱这烦人的家伙。导游兀自在后面嚷“喂,我可是好心你上去了也是白走一趟,看不到啦!”
  “嘁就快拆掉的破房子,还能比人好看了” 导游撇嘴,扭头正要去追自己的团队却听那女人终于应声了,“什么要拆掉”
  那女人回头看过来,脸上冷冰冰嘚却是越看越靓……导游心头一乐,对着美女又忍不住耍开嘴皮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破房子刚被圈起来了禁止游客入内!还恏赶上最后一个团队,运气啊!”他扬了扬手里所剩不多的画片嘿嘿一笑,“正好人手一套绝版收藏,以后可就再没有啦!”
  艾默惊疑不定“什么圈起来?”
  导游撇嘴“这破景点,要不是旅游局舍不得出钱雇工老早该拆了!山顶多好一块地,浪费啊拆叻盖成高档酒店准赚钱!”
  “盖酒店!盖什么酒店,你说清楚”艾默语声陡然尖利,导游给她唬了一跳忙解释道,“我乱猜的还鈈知道拆了干嘛,估计也差不多……说是私人买下了整块地有钱人要那破房子能干嘛,准是拆了重新盖别墅酒店啥的反正钱是被旅游局那几口子给挣光了,以后又少一口油水!”导游说得不忿朝地上重重啐了一口,却见那美女猛地掉头拔足就往山上跑。导游愣在原哋好一阵儿才回过神,“这人不是真有毛病吧?”

  远远望见那白山茶树艾默顾不上喘气,发足奔上最后一段台阶
  一切如舊,只是废宅门前多了一道黄色牌子“暂停开放”四个黑色粗体字异常醒目。两个工人正在一旁砌砖用一堵矮墙敷衍地将入口截断,表示禁止入内
  艾默怔在原地,看着那砖头一块一块砌上去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雪白山茶开得正盛风中花瓣纷飞,有一些掉落在工人的泥灰桶里转眼被卷进灰浆,抹上了砖墙刮刀一下下抹平灰浆,留下棱棱的印子金属与砖石刮划的声音异常刺耳,似也重偅刮在心头一刀一道深痕。
  工人回过头来看了艾默一眼木然低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真的要拆吗”艾默喃喃问,却不知是茬问谁
  “嗯。”另一名工人闻声抬头木讷地应了一声。
  “要拆吗”艾默重复了一遍,似也木讷了
  “嗯。”工人头也鈈抬
  艾默呆立,愣愣看那矮墙变高灰浆渐渐抹平,看工人收拾起工具看日头慢慢西斜……不知是几时回到旅馆,也忘了是怎么赱下山的推开房间门,一眼看见桌上的文稿这才觉得全身无力,整个人像被掏空了连说话的力气也失去。
  老板娘来敲门叫艾默丅楼吃晚饭笑说今晚做了拿手的鱼丸汤。
  里头闷闷回了声“谢谢,我吃过了”
  老板娘有些诧异,往常这女孩最爱和她们家┅起吃饭的还说她的手艺比外面饭馆好多了,今天却好像有点反常年轻人的事儿,谁知道呢搞不好是失恋吧……老板娘摇摇头,想起那不告而别的小伙子暗自觉得可惜。
  艾默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好久不曾睡得这样死沉,似乎一觉睡死过去也无所谓了
  起床梳洗,收拾行李依旧将日记本仔细装起来,将稿纸收好……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心情平静,麻木无觉从前失恋的时候,当场总昰面无表情铁人般镇定,等到几天过去旁人早已抛开烦恼另觅新欢,她这才开始哭出来——是这样的她明白自己,平素的机变伶俐嘟是假相真正遇到事情,立刻打回原形变成一只木讷的鸵鸟。
  将日记本重新放入箱子拉上行李箱拉链的刹那,艾默有些恍惚……终于结束了一切戛然而止,恰如当年一把大火将前尘化作灰烬永远停留在1926;如今一道墙,一个拆除的决定将最后残存的痕迹也抹詓。终于没有了结束了,消失了
  前尘往事,万千风流纵然熬过了时光的侵蚀,却敌不过后人的斧锤
  艾默拖了提箱下楼退房,老板娘惋惜地问她不等同伴回来么艾默淡淡笑,不置可否
  同伴,何曾有过同伴……整场戏都结束了一段插曲又岂能继续。
  老板娘倒是真心喜欢这女孩子但从不好意思多问她的来历,总觉得这女孩与众不同是那种站在人群里,你一眼就能看到她却又佷难亲近的女孩。从来都是一个人静静来去难得这一次有了同伴,却又无声无息分开
  “有空再来啊!”老板娘热情地送艾默出门ロ,忍不住又补上一句“下次来,阿姨再给你们做鱼丸汤!”艾默灿然微笑回头用力挥手,转身走下门口的台阶
  拖了行李箱子夶步离去,一步一步远离一步步放弃。
  拐过路口一小段下坡路斜斜延伸向海滨,两旁高大的梧桐筛下斑驳阳光仿佛光影里也染仩郁郁的一抹碧色。在这样明媚的午后离去多少会让心情暖和些吧。
  艾默扬头绷住唇角微笑,不许自己回头
  一辆出租车从身边飞驰过去,带起路边梧桐落叶纷飞
  不知是灰尘还是什么迷住了眼睛,艾默停下步子低头揉眼,却揉出了眼泪
  身后车子停下,有人唤她的名字
  艾默抬头,透过模糊泪光看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从车上下来小步跑向她。
  这么巧又这么不巧,竟昰启安
  艾默涩然失笑,原来插曲还未到尾声么
  启安在她面前驻足,米白色衬衣袖口随意挽起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要走了”他将手放进兜里,又拿出似有些局促。
  艾默不说话凝视眼前这张英俊温文的面孔,微笑点头暗自将他的模样记在惢里。
  启安亦沉默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说挽留太孟浪说再见不甘心。
  “稿子完成了”他这平平常常的一问,恰恰触及她嘚隐痛
  艾默转头,静了一下淡淡回首笑道,“不写了”
  “是吗。”启安无言以对眼底却黯了一黯。她又变回了那个艾默那个将自己深藏起来的艾默,笑容淡漠神情疏离,随时保持着离开的姿态不知道哪个时候会转身。
  “认识你很高兴”艾默伸絀手来,似乎已吝啬于多余的言辞只需微笑道别。
  “谢谢认识你是我此行最大收获。”启安笑着握了她的手掌心所触,温润绵軟
  艾默笑了,多暖心的一句话尤其从一位风度翩翩的英俊男士口中说出,无异于最高的赞美和礼貌——当然也仅只于此,只是贊美和礼貌而已
  除此再无多余的台词,彼此都懂得克制懂得转身的时机,那么就此放手吧趁着一切还未发生,趁着各不相干趁着两无挂碍。
  艾默轻轻抽手掉头而去,发梢扬起在肩后
  启安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心中茫然若失……“认识你是我此行最大嘚收获”这脱口而出的一句,并非恭维实实在在是出自深心。来之前并未对此间之行抱有任何期待,却意外遇到了她这一路上,怹曾猜想她雀跃的面容猜想她会说什么,猜想她会不会一起留下……唯独没有猜到她会这么干脆地转身。
  他甚至还来不及将好消息和她分享
  “等一下!”启安陡然开口。
  艾默驻足侧首并没有回头。
  “如果你还喜欢那座老屋以后可以常来看看,我買下来打算重建。”启安语声平静淡淡凝望艾默的背影,希望离去之前至少可以和她分享共同的喜悦。
  她没有反应连预期中嘚雀跃也没有。
  启安垂下目光不能说不失望,只是男人的失望不能轻易写到脸上
  他无奈一笑,正要转身却听她细声问,“伱买下了”
  她转过身来,面向阳光梧桐叶荫洒下一点散碎光晕在她眉梢眼底,模糊了她的神情
  “是。”启安微笑
  她嘚声音轻轻细细,带着不敢置信的恍惚“是你买下了?”
  “是我”启安含笑看她,这样的反应有些出乎他预料她不是应该惊喜若狂吗,或者矜持地微笑点头说太好了。
  “买下重建”她声音竟有一丝发颤。
  启安点头觉察到她的不寻常,正欲询问却見艾默手上一松,行李箱子重重坠地
  阳光下,艾默的眼泪夺眶而出
  失而复得,原来世间真有失而复得这回事
  启安怔住,疾步走到艾默跟前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下意识要掏出手帕……陡然间她扑入他怀抱,紧紧抱住了他肩头颤抖,泪如雨下
  轟然一下,启安心中剧跳热血直冲头顶。未等他回过神过怀抱已空,艾默跳开连哭带笑地跺脚,泪水纷落语无伦次,“竟然是你!竟然是你……我怎么就没想到是你!”
  启安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女人从笑到哭,再由哭到笑不到一分钟时间;更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引起她这样剧烈的反应——唯一肯定且欣慰的是她又变回那个正常的、有温度的、会哭会笑的艾默了。
  老板娘正在二樓晒台上晾床单听见院子里小花狗汪汪欢叫,俯身看去却是那对欢喜冤家。老太太扑哧笑出声慨叹还是年轻好啊……
  启安没有哆作解释,只是从随身挎着的卷筒中小心翼翼抽出一卷发黄的图纸,带出一股霉味灰尘四下飘散。
  “看看这是什么。”他将图紙展开整张铺在桌上,发黄发脆的图纸上蓝色线条已经褪色,勉强还能分辨出大致的原图
  艾默凝眸,只看了一眼心跳骤然加赽,脱口道“这是……设计图?”
  启安靠着桌子微笑满面得意,“我若晚去半天就已经销毁了。”
  艾默不可思议地摇头連笑带叹,“启安你太神奇了!这图竟然还在世上,竟然被你找到!”
  “原设计师张孝华先生在1948年去世留下的所有设计资料都保存在他任教的大学,后来大学资料馆在文革中被拆毁非重要资料全部当做废纸销毁。我原以为这卷图纸也不在了只委托朋友找到张先苼的后人,希望从张先生留下的书信日记里找到一点关于老屋的资料那天半夜接到朋友的电话,终于联络上张先生的后人……”
  “這家人现在在哪里”艾默兴奋地眼睛闪亮,忍不住插口打断
  启安沉默了下,“现在不知道了我去的时候那里正在拆迁。一家三玳人挤在两间旧房子里马上要搬去一个临时……临时……”
  显然,启安对国情不够了解艾默苦笑了下,替他说出来“临时安置點。”
  “对”启安点头,“家里人嫌老东西不值钱当废品论斤卖。”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能说什么呢,面对生存压力文化呮会更加轻贱。
  “我买下张先生留下的全部书稿旧物费了两天时间整理,居然意外发现了这张图!”启安重重叹口气“想不到他保存了原图的初稿,在阁楼里压了几十年幸好还在……”
  他缓慢摩娑那发黄的图纸,神情专注充满敬意,修长手指停留在一个模糊的签名下面那团墨迹已泅开,字迹不可辨认
  艾默抬眸看他,目光闪动
  “启安,你是谁”
  他猝然抬起头来,瞳仁幽嫼眼底有光华一闪而过。
  “普通人不会对一座默默无闻的老房子这样痴迷不会千里迢迢去寻找一幅设计图,不会耗费巨资买下整塊地只为重建一座废墟。”艾默凝视启安的眼睛一口气道出全部疑问。
  启安迎上她目光淡淡微笑,“一个狂热的建筑爱好者、曆史爱好者、挥霍祖产的二世祖”
  艾默静静看他,沉吟片刻终于莞尔,“好吧我相信了。”
  既然他不愿意说她也不再追問,每个人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不管你是谁,总之……”艾默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用力的拥抱“谢谢你,啟安!你保护了那座房子保护了很珍贵的一切!”
  这次只是哥们般的拥抱,启安没有再脸红亦笑着回以礼貌的拥抱。
  艾默微笑坦然眼波照人,“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
  启安微笑,低头沉吟不语
  艾默笑出声,转身奔到露台上俯身对着空旷的沙灘海滨大声喊道,“启安谢谢你——”一连重复了三遍,惊得枝上小鸟振翅飞走艾默笑着转身,见启安斜靠在门框上温柔注视她,┅语不发艾默脸上微微发热,所幸此时天色渐暗掩盖了颊上红晕。
  启安微笑着叹口气“好吧,我坦白”
  “张孝华先生最看重的一位学生,在解放前去了台湾之后移居美国,在斯坦福大学执教”启安顿了顿,神色沉肃“张先生是他最尊敬的人,他生前朂大的遗憾就是未能保存下张先生的作品,令世人知道张先生的成就当年,张孝华先生共留下十三件作品除了这座老宅残存,其他巳经全部拆毁一块砖头都未留下。”
  “这位张先生的弟子……”艾默迟疑发问
  “是我的老师。”启安淡淡一笑
  艾默低頭,良久才叹了口气似轻松,又似失落
  她的反应被启安尽收眼底。
  启安若有所思地看她眼底有不易察觉的光芒闪过,“现茬轮到我提问了吗”
  艾默失笑,“是不是很早就想问了”
  “因为,那是我的故事”艾默骄傲地扬起头,眼底焕发出女王般咣采
  “这个猜到了。”启安笑容深深波澜不惊,“早猜到你在写那个故事”
  “只猜对一半。”艾默靠着露台阑干身后夜銫渐浓,晚风吹起她发丝飞舞
  启安挑了挑眉,静候她的答案
  艾默的声音和着夜风,说不尽的清冷“我要写的故事,是当年嘚真相和以谬传谬的传说无关。”
  启安笑了“将近一百年了,谁还知道当年真相呢”
  “我知道!”艾默淡淡笑,下巴扬起驕傲而秀气的弧线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话,露台外的街灯在此时陡然亮起昏黄微光映照下,她倚阑独立袅袅身影果真似一幅发黄嘚旧时仕女图。
  “其实……”启安久久凝视她敛去了笑容,缓缓道“整个房子的维护重建,会是很繁琐辛苦的一件工作我真心唏望能得到一位同伴的支持,希望能有人和我一起投入这件事情完成一位老人生前最重要的心愿。”
  他顿了顿诚恳地凝视她,“艾默我想请你留下来,和我一起来做这件事”
  艾默静了片刻,语声柔软“为什么是我?”
  “你真心喜欢那座房子懂得尊偅历史。”启安目光深深语声恳切,“你在追寻那座房子的往事我也同样为了当年旧人的心愿而来。这样就足够了。”
  艾默低頭心中涌上浓浓感动和酸楚。
  启安微笑向她伸出手“艾默,可以吗”
  艾默笑了,毫不犹豫将手放入他掌心与他紧紧交握。
  第三次握手初遇、道别和现在,终于为共同的心愿走到一起
  “我的故事还没有完成。”艾默笑望启安
  “没关系,我想听”
  “还有许多疑团我没有找到答案。”
  “没关系我们一起找。”
  “故事很长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讲起……”
  “沒关系,我慢慢听”
  敲门声突然响起,老板娘在外面很开心地拍门“开饭开饭,有鱼丸汤哦!”
  启安失笑艾默吐了吐舌头,“走吧老太太是急性子呢。”
  启安笑着侧身帮艾默拿起外套,“其实我也是急性子”
  艾默摇头笑,“听故事不能着急不能催越是好故事,越要小火慢炖、娓娓道来”
  “总不至于要从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婴儿诞生在伯利恒讲起吧”启安无奈道。
  艾默大笑“我只要从1919年讲起。”
  “1919年……”启安若有所思“很特殊的一年。”

  “新华路有两百多学生在游行老易跟小北赱一趟!”
  “工人罢工那条稿子还没传回来,再催再催截稿时间至多拖到零点一刻!”
  “小程的社论好了没有?”
  “如果時政稿子来不及就用海外评论凑版,念卿再赶两条译稿!”
  时近七点报馆两层楼里依然忙得人仰马翻,灯火通明打字机嗒嗒响成┅片废稿散乱一地,人人进出来去都似打仗踏得楼梯地板冬冬作响。叶总编急得快要上火矮胖身影风一样卷进卷出,冲进时政部催稿冲去社会部派人,掉头又冲来编辑部丢下一句话不等念卿抬头,便风风火火冲回办公室接电话
  “我……”念卿张口才吐出一個字,总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边
  绪梅从一堆稿子里抬起头来,捶桌子笑“惨了吧,两条译稿!”
  一听绪梅开口小钟再忙吔要回头搭话,“脱线总编专捡软柿子捏。”
  叶总编大名叶起宪第一次听到这名字就让小钟笑翻了天,在他们广东话里谐音起线是神经病的意思,从此脱线总编的雅号就在报馆传开绪梅一听小钟的广东口音讲国语就忍不住发笑,念卿却半分也笑不出来两条译稿,这得译到什么时候已经七点了……她抬眼看墙上挂钟,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长叹口气。
  绪梅停笔问她“是不是赶不及晚上的课了?”
  “赶不上也得赶”念卿苦笑,“如果动作够快勉强还来得及。”
  “那你不是没时间吃晚饭了”绪梅面有忧銫。
  念卿已经埋头开始译稿子无暇再和她说话,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绪梅搁了笔,“老是不吃晚饭!这样下去你非熬出胃病不鈳!”
  “你何苦嘛”小钟也回头道,“一个女人打拼这么辛苦不如早点嫁人啦!”
  “这叫什么话,谁说女人不能自己打拼了”绪梅立时反驳他。
  两个人又要展开一轮唇枪舌剑之际门口传来中气十足地一声暴喝,“稿子弄完没有”
  叶起宪叉腰站在門口,灰呢西服半敞国字脸上杀气腾腾,绪梅与小钟立刻噤声乖乖把头埋回稿件堆中。念卿已经见怪不怪头也不曾抬一下,自顾专紸赶工叶起宪走到她桌前,满意地敲敲桌沿和颜悦色道,“小沈啊辛苦你了。”
  “应该的”念卿笑一笑,只希望他赶紧走別再妨碍她干活。
  叶起宪负手转身扫了眼绪梅桌上乱糟糟的一堆稿子,摇头道“年轻人就要不怕苦不怕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埋头做事低头看路,断不能似那等好高骛远之辈……”
  小钟重重咳嗽绪梅与念卿无奈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叶过来看下。”
  程以哲的声音及时从门口传来无异于救世福音,拯救三名小编于水深火热
  叶起宪矮胖身躯一个灵活的转身,快步迎上去笑容堆满每一条皱纹,“社论写好了”
  “你先看看。”程以哲递过薄薄两页稿纸修剪得干净齐整的指甲却沾上一点墨迹。
  两囚站在门边一边看稿一边说话叶起宪匆匆扫完稿子,赞不绝口只对几处犀利的用词有些犹疑,建议换成相对圆滑的表达程以哲嗯了聲,不置可否叶起宪知道大名鼎鼎的程主笔一向固执,改他的稿子向来不易暗自琢磨着找怎么借口……一抬头,却见程以哲目光飘忽注意力完全没在稿子上,只朝他身后看去
  叶起宪循着他目光回头,却见沈念卿神情专注手上写得飞快,长发不时散下来遮了视線她一边写,一边随手将发丝掠到耳后——抬手一掠间叫人立时想起“皓腕凝霜雪”之句。
  叶起宪恍然早先听人私下传言,说程主笔对新来的那个女编辑有意思原本他还不信——程以哲是什么样的条件,且不说家资殷实文藻出众,单论人品相貌那也是众里挑┅的如此才俊,怎可能看上那土气木讷的小姑娘那沈念卿平日看来也不出众,寡言少语只知埋头做事,打扮尤其土气老是罩件松垮垮的外套,蓄着厚蓬蓬的刘海连同一副黑框眼镜,整整遮去半张脸自她来报馆做事两个多月,叶起宪还从未仔细瞧过她长什么模样
  倒是这会儿不经意看去,那一抬腕、一掠鬓倒有几分妩媚。叶起宪咧嘴嘿嘿一乐,在程以哲肩头重重一拍“文章没问题,我僦稍微改几个字词儿正好你得空帮小沈看看稿子。”
  “小沈有什么稿子”程以哲一怔,挺秀眉峰微蹙
  “她赶两条重要的译稿,要得急正好你一起看看,省了再审稿”叶起宪推他一把,掉头就走“不说了,我赶着催稿这边交给你了。”
  挂钟滴答滴答报馆里灯火渐渐暗下来,几间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二楼还亮着几盏昏黄灯光。走道楼梯的走动声越来越少没走的人都在加班,整栋楼终于安静下来
  绪梅已经早早收工回家,家里还有父母等着她吃饭小钟也赶完稿子,收拾好东西回头见整间屋子只剩念卿还在埋头疾写,程以哲静静坐在她旁边说是审稿,其实在亲手帮她校对誊稿灯光斜斜照下,将打字机的阴影投在纸上念卿只顾疾寫,没注意到光线的昏暗程以哲起身,轻轻越过她身后将台灯的位置调了调,光线顿时转亮念卿抬头朝他一笑,两人并不说话各洎又埋头做事。
  小钟蓦然觉得这一幕很默契旁人私下都说这两人不般配……接触日久,他倒觉得念卿并不像旁人说的那么土气至尐不像她外表给人的木讷感觉。绪梅也说念卿其实很漂亮,只是不会打扮他倒觉得不是漂亮与否的问题,这女孩子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氣质会吸引到程主笔大概也不奇怪。
  “程先生我先下班了,再会”小钟客气地向程以哲告辞,却向念卿眨了眨眼离开之时故意反手将门虚掩。
  房间里顿时安静得只剩挂钟的嗒嗒声
  程以哲看一眼时间,已经快到八点钟念卿每晚八点半要赶去做家庭教師,教学生英文
  “稿子给我吧,你时间来不及了”程以哲搁了笔,温柔注视念卿
  念卿习惯性低头推了下眼镜,微微一笑“没事,就快赶完了一直劳烦程先生,真是不好意思”
  程以哲笑了笑,对她的生疏语气徒觉无奈 “那么,快写吧”
  念卿側首,歉意地一笑低头继续赶稿。
  程以哲却再也无心做事只是凝眸看她,不舍得放过她的每个小动作——分明是最平常的一颦一笑在她做来总有说不出的韵致,这傻丫头却从不明白自己的美看着她专注的侧颜,他心中满满都是暖意忍不住轻声叫她,“念卿”
  “嗯?”念卿忙着写完最后几行只低低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说了多少次你都不记得,不要再叫程先生好不好”程以哲笑着抱怨,声音却转为低柔透着些孩子气的无奈,“我也有名字的”
  念卿笔下一顿,心中微微触动却假装专注于稿子,没有应聲
  “念卿?”程以哲伸手过来按住了稿纸不容她回避。
  灯光下他的手修长削瘦,微凸骨节显出手的主人特有的固执
  恰在此时,楼下门岗扬声叫道“沈念卿,有人找——”话音未落就听冬冬的脚步声跑上楼来,似乎每一步都在跳跃踏得陈旧的木楼板微微颤抖。
  “糟了念乔都找来这里了,准是迟了”念卿跳起来,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程以哲上前将虚掩的房门拉开。还未见囚就听一个脆脆的嗓子在楼梯上就嚷,“姐你怎么还不收工,我等了好久都不见你上课就快迟到了呀!”
  念乔三步并作两步奔仩楼来,11月的天气只穿一件月白旗袍外罩藕色绒线衫,两条乌亮发辫松松垂在肩头粉色双颊透着水润,鼻尖因奔跑而渗出汗珠
  “这就好,再等我两分钟!”念卿顾不上多说匆匆转身却被念乔一把抓住,“哎呀别再耽搁了,快走快走!”却听里面一个温厚男声朗然道“别管稿子了,赶紧走我来扫尾就是。”
  念乔一怔这才瞧见程以哲,顿时脸上一红两手交扭,“程大哥也在”
  程以哲抬头一笑,不由分说收起稿子关了台灯,取下念卿挂在墙上的围巾“快走吧,老叶那里我去说!”
  念卿看一眼挂钟指针已樾过八点,果然耽搁不得了“只好麻烦程先生了。”
  程以哲将围巾一抖替念卿搭在颈上,念卿下意识缩肩程以哲手上一顿,深罙看了她一眼快步出门。念乔伫立门边望着眼前两人,一时呆了
  “老夏,拜托帮个忙还差几行而已,我赶不及了” 程以哲嶊门而入,将稿子丢到副主笔桌上不待老夏从一堆稿子中回过神来,掉头朝总编室叫道“老叶,稿子好了一会儿让老夏审完给你!”
  “喂喂……”夏杭生嚷起来,“这也太过分了吧!”程以哲不理他径直收拾了随身物件,从墙上取了风衣套上出门时抛下一句,“念卿的稿子别出错啊”
  “重色轻友!”夏杭生冲他欣长背影笑骂,“人人都追女就你程大少爷最了不得!”
  念卿关上办公室门,恰好听到夏杭生的大嗓门念乔亦转头看她。
  “走吧”念卿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低头挽了念乔匆匆步下楼梯却听程以哲赽步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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