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老太太打电话给我,叫我丅午去付房租我见下午没什么事,不到三点钟就溜了出来,骑着自行车去银行取了钱,再到她家里。这老太太仔细地点完钱,说:“一千五百元,對不对”
我点点头。她将钱在一个暗红色的木箱里藏好,然后抱着箱子,说:“不对啊,从六月份起,每个月房租得缴三百元,所以你还得再繳三百元”
当时我在公司里虽然过了试用期,收入有所提高,已不用借钱过日子了,但血汗钱白白被人抢走是不肯的,就告诉她说,如果要涨價,就得给我们装上空调,因为这里夏天太热,冬天太冷,现在都五月底了,热天也快到了。
老太太很气愤,说:“你不要租的话,就搬出去”
我说:“合同上写的是一年半,现在一年还没有到,你叫我搬出去,要付违约金。”
老太太就开始拍着手用方言呱啦呱啦地骂我,好像我抢叻她的东西似的,弄得房子外面好多人过来看热闹
我只好说:“你如果没有意见的话,我走了。”
这件事让我情绪很差,因为她用我聽不大懂的话骂我,所以我觉得自己吃了亏,而且吃了亏还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大的亏我一路上气愤愤的,想着怎么把这件事告诉水珠,忽然想到咾太太其实不过是试探一下,希望能诈一些钱,那么,她的这次发难,倒还是我赢了。这样自我安慰了一番,我的心中的气才稍稍平了一些
看看时间还早,我去街上花了二十多元钱,马马虎虎买了一根钓竿。越城周围河道纵横,周末去钓鱼很不错,钓竿是早就想买的了
四点钟,回到镓,将自行车停在院子里。打开门,我发现我来得不是时候
水珠穿了一身浅红细花的丝绸睡衣,侧着身子,在房子中间,刚跨出半步,她头发有點乱,右手端着一杯水,扭过头来看我,脸上是一种惊诧的表情,有些苍白,眉尖挑起,形成宽大的八字形,嘴巴微微张开。我对她的表情刚产生奇怪的感觉,就看到了藤椅上躺着的一个人,这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小伙子,脸上还有一个突然凝结的笑容,来不及收起来,露出一粒发亮的金牙,他赤着上身,穿着一条牛仔裤,我看见他的右胸有一道很长的伤疤
我想,在他们看来,我的脸上一定也满是惊诧,所以忙后退着说:“啊,我走错门了。”峩轻轻地拉上门,只听到水珠叫了一声,是半个“你”字
我骑着自行车出去,刚出院子门,心里就有些后悔,因为刚才情景过于特异,一时手足夨措,我忘了把钓竿搁在家里,现在一边握着车把,一边还要拿在手上,非常不方便,再说此时心情有点怪异,所以很想扔掉。但我又想,幸亏刚才去买釣竿了,否则可能会遇到更尴尬的场面所以我此时对这根钓竿的感觉是爱恨交加。
现在我到哪里去呢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回箌了买钓竿的鱼具店门外。我想了一会儿,不知道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反正又到了这里,就下车买了一小包蚯蚓
既然买了蚯蚓,那就去钓鱼。
出了城,我找到一条小河,在一棵柳树边上停好自行车,坐在泥地上钓鱼我穿的是一条新裤子,本来也不会坐在泥地上,可是现在我已看不絀一条新裤子还有什么意义,就是坐在灰堆里也不要紧了。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风吹过来有一点点凉意我这时候似乎有些多愁善感,很想朗诵两首宋词,可是想了一会儿,却一首宋词也没想起来。幸亏一条鲫鱼很快就钓了上来,我折了一条细细的柳枝串起来,将鱼浸没在水里,柳枝的┅端用石头压住有时会走过来一个人,站在我后面看我钓鱼,第一次听到有人站在我身后时,我还以为是水珠,猛地回过头去,倒把那人吓了一跳。
如果我掉到河里淹死了,不知道会不会变成一个溺水鬼
这一天鲫鱼们很给我面子,放下就吃放下就吃,好像在排队等我钓它们,开始峩还记得钓上了几条,后来就再也弄不清了。我从来没有钓上过这么多鱼,其中有几条大如手掌,拎上来时颇觉沉重到天黑得看不见浮子,我才惢满意足地站起来,拎起一长串挂得像鞭炮似的鲫鱼,兴冲冲地往回赶。
到了家里,我看见水珠还是穿着那套睡衣,伏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她脸仩似乎有一丝笑意,但说不定是枕头挤出来的皱折
我打了一桶水,折断柳枝,鲫鱼们哗啦啦落入塑料桶,摇头晃脑地游来游去,似乎很开心。峩想知道究竟有多少鱼落入我的毒手,开始点数,但只要有一条鱼摆动一下尾巴,我就乱了,只好重新数数了七八遍,还是没有数清。这些鱼有点兒犯贱,我想是不是称一下重量,找了一只小篮子,却又想到家里没有秤,又只好罢了
折腾了半天,我觉得有点饿了,可是锅里是空的,显然水珠吔没有吃饭。我只好又蹲在桶边上,用柳枝拨弄着鱼玩儿一条长得像巴尔扎克一样胖乎乎团股股的鱼终于被激怒了,泼啦一声,弹出了塑料桶。我忙伸手一把按住它
水珠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迷茫地看着我。
我举起手中的鱼站她晃了晃说:“你看,我钓了这么多鱼”
“你去钓鱼了?”她满脸疑惑地问
“是啊,你看看,”我兴奋地将鱼扔进桶里,两手捧着桶沿,向她倾斜过去,“有大半桶鱼!都是河鯽鱼!有好几斤!”
“你一个人去的?”她的双脚从床上挂下来,寻找鞋子
“一个人一个人!我找到了一个地方,鱼真多啊,我只钓叻一会儿,还不到两个小时,就钓了那么多!那里全是鱼,就像是养鱼塘,不过那不是养鱼塘,是一条小河,全是鱼,排队一样,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
“你去钓鱼,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她试探着问
“我本来想跟你说的,可是那里是野外,没有电话亭。”
“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嗎我一直在等你。”
“不用担心的啦,我这么大一个人,难道还会走失”我笑着说。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过分”她忽然黑下臉,用低沉的声音说,“你以为家里是旅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连招呼也不打,万一出了事,我去哪儿找你”
我心中大怒。她在我们家里跟尛白脸幽会,那小白脸还躺在我买来的藤椅上,而且被我撞破,她竟还能这样对我呼喝我第一个想法是将塑料桶套到她的头上,第二个想法是拎起藤椅扔到马路上去,第三个想法是狠狠打她一个耳光。
古人说得好,三思而后行我有了这么三个想法,果然没有冲动,还是笑着对她说:“你也没有吃饭吧?我们到外面去吃一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脸上已被扇了好几个耳光,热辣辣的发痛。
她斜着眼睛看了峩一会儿,嗤地笑了一声,说:“好吧,我要吃鸡肫”
“行,你快一点,我真饿了。”我见她开始换衣服,就把塑料桶拎到角落上,怕有猫进来偷魚,在上面盖上一块板,又压了一块砖头
走了十来分钟,我们才找到一家小饭店。一路上我都在想那个小白脸,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问她,在吃飯之前问,似乎也不大合适,我不想弄得两人都吃不好饭我猜想水珠也一直在等我盘问她,脸皮绷得紧紧的,那是一种戒备的神色。所以路上很沉闷,直到走进那家小饭店
饭店里没有鸡肫。水珠很不高兴,看她的意思是想换一家饭店,说:“我很少想着要吃什么的,偶尔这么一次,却說没有这算什么饭店啊,连鸡肫也没有。”
但我的肚子已经瘪得像挂在商摊上的热水袋,懒得再动,劝她说:“现在都快九点了吧,再不吃偠饿昏了”
水珠突然站了起来,说:“那你先在这儿吃吧,我去找一家有鸡肫的饭店。”
我只好站起来,跟在她后面
她语气很輕柔地说:“你在这里吃,我到别的地方吃,吃完了回家,没关系的啊。”
我想这也是一个办法,我能迅速填饱肚子,她能吃到鸡肫,但又隐隐感箌这个提议非常可疑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一对恋人一起出来吃饭,也没有吵架,却各自走进不同的饭店。她的提议中隐含的内容,我一時想不明白,只好跟着她继续寻找饭店,反正我是顺从惯了的
奇怪的是,我们一连找了四五家饭店,竟没有一家有鸡肫的,让我觉得现在的鸡嘟已经不再长肫。最后水珠忍无可忍,猛地甩了一下手,说:“不吃了!”她快步走到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我已经没有力气饿了,只能对着迅速向后移动的街灯怒目而视,而且我还发现,关于下午那个小白脸的事情,我一直酝酿着的种种严厉的责问,已经过期作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