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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秦罗秦】《七宗最》作者:一生不羁雷点低_秦罗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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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宗最01 最穷和最富秦琼的琼,其实是琼楼玉宇的琼,也是琼枝玉叶的琼。琼的意思是美好的,如果这个名字,人们说他人如其名,那应该就是赞美了。但是现在大家说他人如其名的时候,好像也不能算是赞美。因为人人都觉得他应该叫“秦穷”。他真的是很穷,穷得离谱,穷得简直翻遍整个江湖都不会找到比他更穷的人了,连丐帮刚入门的弟子恐怕都比他有钱。他其实根本不该这么穷的。第一,他武功不错,甚至有人觉得他即便不能排名在武林前十大高手,那至少也可以挤进前十五位。第二,他长得很不错,一般长得好看的人都不怎么会搞得这么穷,因为这世上本有许多人是靠脸吃饭的。就这样一个武功不错,长得也不错的人,竟然会成为江湖中最穷的人,这本身就是匪夷所思的。武功好,就可以去当镖师,甚至可以当侠盗,还可以当捕快,要是长得好,再不济也可以被包养。秦琼当然不屑于被包养,他去当过捕快,也当过镖师,他赚过的钱不多但是足够他花销,可是他还是这么穷。因为他有很多很多很多的朋友,并且人数还在不断地增加,只要有人落了难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一定会出现在他们的身边,拿出自己所有的财产帮助他们。所以,他一直是江湖里最穷的人,穷到砸锅卖铁,穷到时不时就需要卖他的马。他的马和他的人一样,在江湖上很有名,有人说他的马是千里良驹,大概也可以算排到前十五的宝马。所以每次秦琼穷到连衣服都当了时候,他就去卖马。但没有一次把这匹马卖了出去。倒不是人们都不识货,而是每次他插标卖马的时候,总有人立刻飞鸽传书把消息传给了单雄信。单雄信是闻名天下的山西二贤庄庄主,江湖中谁都知道,单雄信是江湖中最富有的人,他的生意遍布天下,酒楼、钱庄,甚至绸缎庄,他当然也养马。原来他只是在自家马厩里养些跑的最快的千里马,后来慢慢就发展成了生意,最后无论哪个省份都有了他名下的马场,几乎垄断了江湖上所有的马匹生意。二贤庄马场所有的人都知道,如果看到一个长相英俊的黄脸汉子来卖马,就立刻飞鸽传书给他家庄主,然后立刻给卖马的人一百两银子,好好喂养那匹马。只因为单雄信和秦琼是结义的兄弟。秦琼第一次卖马的时候就遇到了单雄信,单雄信起初看上的是良驹,然后他发现一个会为了朋友倾家荡产的人,一定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既然秦琼肯为了朋友仗义疏财,单雄信当然也肯为了他的朋友一掷千金,他本来就是江湖上最豪爽最讲义气的人。但是秦琼不肯白白拿他的银子,他会一笔一笔地记下自己卖马的所得,然后找个时间去二贤庄住上几天,还上银子,取回自己的马,然后吃一碗单雄信亲自做的刀削面,再喝上几坛上好的汾酒,这个时候他倒完全不会客气。因为要帮人是他自己的事情,他绝不能拿自己朋友的钱去做善事,但如果他的好朋友要招待他,那他如果推来推去,反而显得矫情。这就是秦琼和单雄信,江湖上最穷的人和最富的人之间奇妙的友谊。
02 最快的消息单雄信除了有钱还有许多朋友,朋友多本来就是有钱人的特征之一,如果没有钱还要有很多朋友,就会像秦琼一样,穷得连件好衣服都穿不起。单雄信的诸多朋友之中,有一个叫做谢映登的,是江湖上轻功最好的人。他的速度不可思议的快。有人说,他甚至可以追上飞鸟。也有人说,如果有一把足够大的剪刀,他可以在剪刀“咔嚓”一剪中毫发无伤地穿过去。除了快,他还很轻,只要他施展出轻功来,落地无声,踏雪无痕,如果他想要跟踪一个人,绝对不会让人察觉。像这样的轻功,最能发挥作用的,当然是刺探情报。所以,他不仅仅是单雄信的朋友,也是二贤庄中及其重要的人物。要知道,在江湖上做生意,不仅仅要有财力和武功,还需要许许多多的人脉,许许多多消息,还有,必须握着许许多多人的把柄。这一次,谢映登带来的消息,让单雄信和秦琼同时放下了酒杯。“小孤山长叶林,长青镖局四十八万两的镖银被劫了。”这无疑是个大消息。长青镖局的主人杨林,曾经凭借手中一对囚龙棒横扫黑道,在江湖中,长青镖局就是安全的象征,如今长青镖局被劫,消息一旦传出,恐怕江湖上又要人心惶惶。押镖的是杨林的两个养子,罗方和薛亮,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英雄,此次却连劫镖的人长相都没看清,不能不说此次是丢人至极。“那劫镖的人,用的是什么武器?”单雄信神色不变,平静地问道。谢映登道:“是一杆五钩神飞亮银枪。”单雄信和秦琼对望了一眼,心里都出现了一个人,他们知道谢映登心里出现的也是同一个人。只要这消息传出去,所有江湖人想到的都会是那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罗成。五钩神飞亮银枪就是他的武器。百兵之祖是为枪。而如今已经有了许许多多种枪,红缨枪,钩镰枪,也有双枪,长枪,短枪。江湖上用枪的人更是许许多多,其中也不乏成名的侠客。但是五钩神飞亮银枪是独一无二的。江湖中其实没有几个人见过这杆枪,大部分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这让这杆枪成为江湖中最可怕的武器之一。但其实这杆枪并非什么精巧设计的暗器,它只是一杆枪,在罗成府中的兵器窖里大概堆着几百杆一样的枪。所以,可怕的并不是这杆枪,而是用这杆枪的人。而罗成看起来绝不可怕,反而很好看很英俊,谢映登也很好看很英俊,但是他是让人一看就赏心悦目的好看和英俊。而罗成的英俊是锋利的,像刀锋一样割裂开空气,气势迫人,几乎让人诚惶诚恐。罗成穿的衣服,质料永远最高贵,式样永远最时新,手工永远最精致,只有这种衣服才衬得上他,他还要喝最好的酒,骑最快的马。他决不允许有人的马比他更快,有人的生活比他更奢侈,更不允许有人和他用一样的武器。所以,江湖上没有人再敢用五钩神飞亮银枪,就算有,也已经不能再用。不能再用的意思是,死了,或者断了手。那要根据罗成的心情而定。罗成不算是个好人,但也不算是个坏人,黑白两道,他随便站在哪一道上都让人头疼得很。最头疼的那个人,是秦琼。只因为罗成是秦琼的表弟,亲表弟。有这样一个表弟,换了谁都要头疼,于是秦琼又喝了一杯,人人在头痛的时候都要喝酒,但喝酒就算能真的让头不疼,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是他。”秦琼道,“他去劫镖做什么?”罗成出身将门,自小荣华富贵从不缺钱,没有任何理由劫镖。单雄信点点头,道:“自然不会是他,但是现在有人要把这事往他身上引。”谢映登得到消息一般都能早上一天,而一天之后,罗成劫镖的谣言可能就会传遍江湖。这几年他在江湖上得罪的人实在不算少,如果要借这个由头来闹一场,就算他不怕,不在乎,也够烦心的。秦琼当即站起来,“我得去找罗成。”他要赶紧过去告诉罗成,即便不够快,但至少消息传出的时候,他得在罗成身边。单雄信和谢映登都没有挽留,他们都明白,这是秦琼该做的事情,如果你的表弟莫名其妙地蒙了冤,你不是也要第一时间赶过去为他澄清,为他辩白,在他遭到误解和围攻时,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03最坏的巧合罗成住在北平府,距离山西实在不算近。幸亏单雄信绝对是个很好的朋友,将秦琼的马照顾得非常好,狂奔两个昼夜,终于抵达北平府。进了城就不适宜策马狂奔,秦琼下了马,牵着进了城门。他走得很慢,好像他是第一次来一样的外乡人,东张西望地要找一个酒楼食肆歇歇脚。但他当然不是在找酒楼,他找的是人。罗成劫镖的消息已经传开,尽管没人敢直接说是他劫的镖,但五钩神飞亮银枪只有他能用,除了他还有谁?没错,他是没有劫镖的理由,但是罗成做事本就没有理由,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高兴或者不高兴就去劫镖来玩?况且,他还要维持他的奢侈生活,在父母过世后,他似乎也没什么兴致打理家业。……………………………………大家的推测似乎都很有道理,所以北平府也已经来了许多江湖人,客栈和旅馆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乐得老板们合不拢嘴。但这些,都是看热闹的和等着站队的人。真正来找麻烦的人还没到。秦琼松了一口气,慢慢地牵着马去罗府。罗府就在城镇的中心,闹中取静的一个大宅院,没有叫什么山庄,什么堡,就只有罗府两个字,就像一座普通的官家府邸。这曾经的确是官家府邸,罗成的父亲罗艺曾官封北平王,一时风头无两,却在中年时期辞官,转而做起了生意,却依旧保留了这座府邸,只是如今罗艺夫妇已然去世,只剩独子罗成一人居住在此。此时,罗府大门紧闭,看样子是不打算迎客了。秦琼在门口转了两圈,叹了口气,将马拴在侧门,自己一提气,轻轻地跃上了墙头。再一转眼,他已经到了通往大厅的必经之路上。周围的花丛已经开满了花,树木也郁郁葱葱,就好像是一般生意人的豪宅。忽然从花丛树影中窜出了三条人影。一律青色的衣衫,手中一柄青色的剑,几乎分不清是剑是人。三个年轻人,轻功已经练得很不错,看起来剑术也不差,却是家丁打扮。其中一个冷冷的说:“你若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秦琼笑了一笑,他笑起来如同温柔的湖面上一阵微风漾起的涟漪,让人觉得温暖又可靠,他的声音也很低沉,有些说不出的吸引力:“怎么,这就是罗府欢迎客人的方式吗?”“你也配当罗府的客人!”另一个年轻人抢着说,眼中满是不屑。秦琼看了看他,又笑了笑。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刚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却觉得他的笑容里充满了讽刺意味,一下子涨红了脸,狠狠的一剑刺去。这个年轻人虽然生气但手还是很稳,出手也很快很迅速,一剑刺去的角度刁钻狠毒,一般人绝对避不开。他的脸上已经开始微笑,他料定这个闯入者会得到血的教训。但就在他的剑尖还差一分就要碰到秦琼的时候,秦琼忽然轻轻一闪就躲开了,轻轻松松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一剑刺空,心往下一沉,却不慌乱,在空中转了个身,继续向他刺去,没想到,他的招式还未用老,秦琼只是轻轻地碰了他一下,他手中的剑就飞了出去。剩下的两个年轻人脸色骤变,双双拔剑,前来助阵,可是秦琼依旧在笑,笑得非常温和。那是因为他不在乎,还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熟人的身影?当两柄几乎都要穿透他的胸膛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喝:“还不快住手,还要人家把你们的剑都飞出去才高兴吗?”一个年纪并不大的男子慢慢地走过来,三个年轻人立刻低着头往花丛树影中一窜,连树叶都没掉几片就消失不见了。秦琼站定了,脸上笑意慢慢扩大,等那人走近了才招呼道:“白兄弟,好久不见。”那男人看到他,也是满脸笑意:“秦二哥,真是好久不见!”那男人即是罗成最得力的亲信之一,白显道。他显然已经得了消息,因而对秦琼前来并不惊讶,只是眉宇间有些烦恼之意,这显然也瞒不了秦琼。“怎么,表弟呢?”尽管他已经两三年没再踏足罗府,但他相信无论他多久没有来,只要他过来,罗成一定会第一时间出来见他。“少主不在府中。”白显道叹了口气,显得非常忧愁。尽管罗老先生已经仙逝,但他还是依照旧习惯叫罗成少主。许多习惯代表着一些回忆,一些关系,不管是不是改得了,都还是不改的好。在这种时刻,罗成不在府中,秦琼不禁也皱了皱眉头。“他在半个月前就赶去了南阳。”白显道说。秦琼的眉毛拧得更紧,“他去南阳干什么?”“救一个人。”秦琼没有问什么人,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事,南阳要救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伍云召。伍家狮子堡被魔教围剿的消息传出时,秦琼本也要赶去相助,但得到的消息却是全堡没有一个活口了,接着杭州红叶山庄也遭到魔教攻击,一夜之间,全庄被血洗,只有一个老仆护着不过6岁的孩子躲进地窖酒坛里,逃过一劫。秦琼便赶去了红叶山庄。“少主得到消息,说伍堡主还活着,就立刻赶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谁都知道伍云召是一个很正直的人,也是很够义气的朋友,罗成并不认识伍云召,但他会因为一个并不太确认的消息,赶去救人。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值得去做。虽然罗成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是一个侠义之士,但是,他觉得自己该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秦琼自然比谁都了解他表弟,于是此刻,他也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改口宽慰起白显道来:“放心吧,二贤庄已经派人去长青镖局,相信很快能找到些蛛丝马迹,替表弟洗脱谣言。”这也是他能放心地直奔罗府的原因,他知道单雄信会找最好最强的朋友去长青镖局,验尸,检查伤口,等等,做一切可以做的努力,所以,他由衷地觉得有单雄信这样一个朋友,是在是人生一大幸事。白显道听了这话,拧紧的眉头似乎也松开了一些:“二贤庄肯插手,那就太好了。”秦琼也笑一笑:“所以,我们只要在这里喝着酒,等着表弟回来就行了。”这句话当然只是说说而已。秦琼在罗府待了两天,这两天他已经摸清了有多少人来了北平府,分别住在哪些客栈里,白天又在哪些酒楼里,当然这些事情并不是他一个人做的,白显道一直都很得力,罗府家里的人也都个个精干。他们发现有一些人所住的客栈和酒楼,位置都非常巧妙,似乎紧紧控制住了城门的入口,主干街道,和罗府四周,并且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一个相对武艺高强些的人作为呼应。这些人,都是在江湖上名声不是太好的,有一些则直接吃过罗成的亏。秦琼和白显道对看一眼,心中都隐隐觉得有些事情不大对头,便暗自加派了人手去盯着。这样又过了两天,罗成终于回来了。罗成回来的毫无遮掩,一骑快马从城门口一路直奔罗府,城里只要没瞎眼没耳聋的统统都知道罗成回来了。只有罗成会这么骑马,只有罗成会穿这样一身白,在阳光下白得耀眼,而他脸上的表情却冷得像刀锋一样。但当他看到秦琼迎出来时,那刀锋一样的神情立刻消失不见了,谁也没看到他怎么飞身下马,只一眨眼便到了秦琼身边,欢喜道:“表哥!”他笑起来的时候,竟连身上的耀眼的白衣都黯然失色。秦琼也一样高兴,甚至有些激动,却奇怪地没有往前,反而往后退了一小步,道:“表弟,你回来了!”罗成察觉了他的动作,神色微微一黯,又立刻恢复笑颜,道:“伍云召还活着,他的独生子也活着。”这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秦琼眼睛一亮,几乎要伸手去抱抱他,但最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可太好了。你可就有人证了。”“什么人证?”罗成问道。秦琼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不信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处在江湖的风口浪尖。“哦,那个事。”罗成轻描淡写地道,“没有人证。”秦琼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忽然一笑,那笑容带几分年轻人的调皮,止不住的少年心气,“我救他的时候,化妆成了关云长,恐怕他看到我一点都认不出是我!”说着,竟哈哈大笑起来。秦琼顿时好气又好笑:“好好地化妆做什么?”罗成似乎微微地撅了撅嘴:“我才不要让他欠我一个人情,我日后还要找他比枪法呢。”如果让伍云召知道罗成救了他,那以后他若与他比武,就一定不会尽全力。“反正我去救他也不是为了让他日后来报恩,我只觉得他不该死,至少在与我比武之前,还不该死。”罗成道。秦琼摇摇头,他觉得这些事情发生得非常巧合,简直是一环扣一环的巧合,而这些巧合偏偏又往最坏的方向去发展,让他忍不住去想这些巧合底下是不是有更大的阴谋?
04 最亲的人夜已深。整个罗府都已经陷入沉睡中,再过两个时辰,就会有下人陆续起床。最早起床的,都是在厨房工作的,他们要为整个罗府上下提供早饭,尤其是罗成回来之后,他爱吃的那几样早点都是要花时间去准备的。所以,在此时,大家都抓紧时间休息,才能应付即将到来的忙碌的一天。所以,那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并没有人听见。声音本就很轻,就算被听见了,也很可能被当做是屋脊上的野猫。有谁见过这么多,这么大的野猫?数百个黑衣人出现在围墙的外围,有一个人轻轻几个纵身之后就到了屋脊上,他打了个手势,又有十余人跃上了围墙。罗府很大,但他们只围着罗成所在的院落,可见之前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他们的动作很轻很小心,也很有计划,有一部分人先进去,还有大部分人依旧潜伏在墙外,只要一声令下,外面的人就会翻进高墙里。落地的那几个人极其小心地贴着墙根疾行,偌大的罗府仿佛无人之境。那些藏在花丛中的护卫到哪里去了?还是,因为夜太深,护卫们也都休息了?这时,突然“咿呀”一声,从罗成的屋子里出来了一个人,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显然不是罗成,因为罗成才不会穿这种灰不溜秋的旧衣服。那么,这个男人是谁?谁会睡在罗成的房间里?罗成现在是不是也在这个房间里?所有的黑衣人都不动了,夜,依旧静悄悄的。那人在门口懒散地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好像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摸了摸肚子,难道是饿了?又揉了揉眼睛,似乎要辨个方向,然后,真的往厨房的方向走去了。墙根处的黑衣人一动不动,他们相信黑夜里的花丛可以把他们的行迹掩藏得很好,只需等他走过,他们就能继续行动,如果他不走,他们也有把握将他悄无声息地解决掉。结果他真的不走了,他口袋里好像掉了个什么东西,在夜色中泛着月光,有些微亮,一下子滚到花丛中去了。那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我的口袋里就是藏不住钱。”他就这么走向花丛,所有看着的人都准备看着他软绵绵地倒地。可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拨开了花丛,随随便便地弯下腰,然后捡了那东西毫发无损地出来了。那东西被他抛起来又接住,赫然是一颗龙眼大的明珠。他把那颗明珠在衣襟上擦一擦,又施施然从花丛中走出来,似乎改了主意,要回房了。那花丛中的黑衣人去了哪里?为什么他们没有任何举动?还是他们已经不能有任何举动?屋脊上的人握紧了手里的剑,他好像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人是谁。但他并不害怕,反而感觉兴奋起来,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和这个人交手,而他早就想要会会他。那人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兴奋,慢慢地走到院子里,仰起头,朗声道:“屋脊上地方太小,兄台若是不嫌弃,可下来一聚。”声音不大,却非常清楚。黑衣人飞身下来,一言不发地抬了抬手,手上是秋水长剑。江湖中许多人只要一亮武器就展示了自己的身份,既然黑衣蒙面,自然不会用自己原来的武器。但剑还是好剑。招式也很好。
一出即是杀招,他对自己的剑法非常有信心,他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夜已经许久没有败过,上一次他在一招间就将青城派弟子中剑法最出众的那一个刺杀于剑下,所用的就是这一招。但这一次,他的剑刺了个空,只轻飘飘地穿过了那人的口袋。“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一直很穷,所以口袋经常是空的。”那人仿佛还抱歉地说道。黑衣人心中一凛,手中招式已变。可是那人每一次都轻轻松松地躲过了。黑衣人的背上已经有冷汗,到目前为止,他攻了十七招,而对方一招都没有还,还能轻松谈笑。到了第十九招,对方终于还手了,他只觉得胸口挨了软绵绵地一下,似乎也不怎么疼痛,那人却在一丈开外。不对,那人还在原地,是他已经被震开了一丈。他立刻运气,发现自己并没怎么受伤,只是气血有些震荡。但这才是更可怕的,能做到将人远远震开却不伤人,这份力量的控制,江湖上也没有几个人做得到。他立刻想起来这个人在刚刚出道的时候,有个外号叫做“神拳太保”,只是现在已经少有人这么叫他了。这人站定了,微笑地看着他:“姜兄,承让了。”刚才那几招显然已经暴露了他是谁,此时再蒙面也已经多余,“巴山剑客”姜宇干脆扯下了蒙面黑布:“多谢秦兄手下留情。”那人当然是秦琼。秦琼笑道:“没想到姜兄深夜来访,也没准备招待这么多弟兄,还请姜兄海涵。”姜宇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勉强道:“是我们深夜叨扰了,告辞。”话音刚落,他一纵身跃出围墙,外面传来一声唿哨,数百个人在夜色里消失得干干净净。白显道从另一头走过来,不解道:“秦二哥,我们为何不留下他?也好问问究竟是什么人派他们过来。”秦琼笑了笑:“他们本就知道的不多,派他们来的人,不过是让他们来送死而已。”白显道默然,如果今夜秦琼不在,换了是罗成,恐怕早已血流成河。秦琼见他不做声,笑着摊开手掌:“你看,我们要的消息都在这里了。”掌心中赫然是一块小小的铁牌。这便是他刚刚在打斗中顺手摸来的,铁牌上只刻了两个字“霜降”。这是什么意思?秦琼不知道,白显道也不知道。两人对看一眼,秦琼马上就把铁牌塞进了白显道的手里,自己已经退开一丈远,笑道:“这头疼事情交给你,我不管,我去睡觉了。”说着,他真的推开门,走了进去。他从罗成的房间里出来,自然回去的也是罗成的房间。那么罗成到底在不在里面?他当然在里面,而且还睡得很香,睡梦像一个婴儿般甜美,仿佛刚才那些打斗再响十倍都不能把他吵醒。他平时睡觉没那么死的,甚至还很警觉,但今晚他睡得实在很踏实,也许是因为他刚刚才赶回家,路上太过疲惫,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知道秦琼在这儿,在他身边,所以他尽管放心大胆地睡个昏天暗地。他知道就算天塌下来,秦琼也会替他顶着,有秦琼在,便什么都不必担心。因为秦琼是他最亲的人,也是全天下他唯一一个可以依赖的人。秦琼当然也从来不会让他失望,他从怀里掏出那颗明珠,轻轻地放进灯盏里。罗成嫌烛火不能长明,夜间照明都用的是夜明珠,珠光柔和,反射着月光显示出美丽而奇异的光彩。秦琼坐在床头,看着罗成的睡颜,听他均匀的呼吸,外面又恢复了宁静。夜正长,正好。他眼中却渐渐露出一丝痛苦之色,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而罗成在此时动了动,伸出手在半边床上摸索,口中喃喃道:“表哥……”眼睛却还闭着,不知是梦话还是将醒未醒。秦琼眼中痛苦之色更甚,最后咬了咬牙,握住了罗成的手。好像这两只手本来就应该紧紧握在一起。罗成似乎又睡了过去,秦琼在他身边和衣躺下。夜依然很长,但对秦琼来说,似乎太长了些。
04 最痛苦的秘密天高气爽,通途官道。一辆华丽的四驾马车正在疾行,马蹄声急,激起路上尘土飞扬。四匹马都是良驹,两个车夫也都是好手,一路速度虽快,但却很平稳。这样一辆马车难免引人注目,但更引人注目的却是车旁跟着的两匹马。一匹浑身雪白,一丝杂色都没有,就算最不懂马的人一看也知道是万中选一的好马,而另一匹黄马看着普通干瘦,却在这一路疾驶中并不落下风,始终保持着和白马之间的距离。这两匹马无疑都是千金难求的好马,但能让这么多人侧目是因为它们也是江湖上极其有名的两匹马。马有名自然是因为马的主人有名,马已经在这里了,那人呢?人当然就在车厢里。车厢里和外观看起来一样华丽,宽敞,舒适。罗成依旧是一身白衣,从内衣到袜子全是一尘不染雪白色,此时他正懒洋洋地靠在一张宽大的锦垫上,手里把玩着一支竹笛,几次放在唇边又放下了。车厢另一侧的,自然是秦琼。秦琼半闭着眼睛,正襟危坐,如同老僧入定,他显然不喜欢坐在车厢里,所有舒适的,享受的事情,他都不怎么喜欢。但是罗成喜欢,所以他就算舍命也得陪着。这大概是他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情。他抬眼看了看罗成,而罗成也正看着他,他好像不管什么时候都在看着他。他放下手里的笛子,取出一个酒瓶,轻声道:“表哥,喝酒吗?”秦琼无声地点点头。罗成便笑一笑,仿佛那个江湖中人见人怕亦正亦邪的煞星与他根本毫无关系,倒像是个乖巧的少年郎。两盏酒,车厢依旧很稳,一滴酒都没有洒出来。秦琼端起酒盏慢慢地喝,酒是好酒,只是喝在他嘴里却辨不出滋味来。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罗成早已与窦王爷的勇安公主订了婚约,尽管后来罗艺辞官,那婚约也不曾有过更改。罗艺夫妇在世时最后一次出门,便是去窦王府作客。如若不是因为在归途中不幸染病,最后双双病重身故,说不定两家早已联姻。待到成亲那一天,恐怕秦琼还要作为罗成家里唯一的长辈出席,在喜孜孜红烛下看罗成拜堂。这一幕,让他想起来就觉得心痛难忍。秦琼从来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无论对什么事都看得很开,有缘便相聚,无缘便分离。人生短暂,何必计较太多?就算天大的痛苦,醉上十天半个月,也就过了。酒醒了还是一条好汉。但这一次,他知道自己错了。原来这世上有一种痛苦,是那样深邃,像海一样无穷无尽。每一次他与罗成相处,这隐秘的痛苦便又加深一分。他是他的表弟,他已经有了婚约,他们都是男子。这感情注定为世人所不容,注定无可奈何,注定悲哀,注定痛苦,而他注定要独自品尝。罗成是喜欢他,依赖他,却未必与他一样,或许他只是把他当成表哥,当成最亲的人,而他又怎么能让他知道,这世上与自己最亲的人,却对自己有着不能说出口的感情呢?于是秦琼只能喝酒,酒唯一比水好的地方,就是酒永远不会使人太清醒。可是在罗成面前,他又不能喝得太多,他怕喝得太多会忍不住将这秘密说出来,到时候,他就将永远失去他的表弟。他苦笑着,又喝了一盏酒。罗成喝酒比他快得多,此时一瓶酒已经见底。他的眼睛却比之前更明亮,他拿起竹笛,轻轻地吹了起来。笛声悠扬。秦琼出神地看着他手中的笛子,只希望这一刻能长久些,再长久些。
05 最不能拒绝的邀约长安。王伯当刚刚回到家,他下午在古董行找到了向往已久的王羲之的真迹,这无疑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事情,于是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波斯来的葡萄酒,倒在夜光杯里。葡萄美酒夜光杯。喝什么酒,就配什么杯子。王伯当无疑是个很风雅也很懂得享受的人。 “文武状元”王伯当,说的就是他曾经高中文科状元,又在第二年中武举状元,成为文武双科状元,原本可以就此入仕,却在因为目睹贪官强抢民女奸污致死,愤而将其斩杀,并在墙上题诗一首,那首藏头诗清清楚楚地留下了“王伯当杀”的证据。自此,他便弃官隐入江湖,江湖人都知道文武状元王伯当,英俊潇洒,嫉恶如仇,一手袖箭的功夫妙绝天下。除此之外,他辨别古董字画的本领,也是天下一流。这样的人,自然有许多朋友,也时不时会有人前来登门拜访,把酒言欢。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那些不从门口进来的朋友。王伯当喝了第一杯酒,微闭着眼睛,似乎在享受这波斯佳酿,等他抬手要倒第二杯时,一枚精巧绝伦的袖箭已经直打房梁。房梁上的人竟然闪避开了,那枚袖箭已深深扎入木梁里,几乎全部埋没。那人突然将一双脚倒挂上屋梁,倒吊下来,还舒舒服服地晃来晃去,简直像在荡秋千一般,冲着王伯当笑一笑,“你这袖箭的功夫退步了啊。”那人当然就是谢映登。王伯当笑道:“那是因为我手下留情。”他拿起酒瓶,身形一动,谈笑间,就坐上了房梁,这才真正倒了第二杯酒,慢慢地品起来。谢映登瞪起眼道:“你为什么不陪我倒挂?又为什么不给我酒喝?这是你家待客之道?”王伯当摇摇头道:“我只招待从门口进来的君子,不招待房梁上的不速之客。”谢映登瞬间腾空一翻,也坐上了房梁,笑道:“你是君子,此刻也是梁上君子。”说罢,夺了王伯当的酒杯,一口喝干了杯中酒。王伯当也不介意,反而又替他倒了一杯,道:“我不陪你倒挂,是因为我不想怀里的东西掉下来。”“什么东西?”“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单二哥托我找的应龙古玉罢了。”“那就再好不过了。”谢映登道,“正好跟我一起去,亲自把古玉给他。”“单二哥找我?”“不然你以为我过来干嘛?陪你喝酒?”王伯当叹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谢少侠光临寒舍,必然事出有因……”没等他说完,嘴里已经被塞了一个酒杯,里面还满满当当的倒满了酒。谢映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过来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我只怕长久不来,你这里的字画都想我了。”究竟是这里的字画想他,还是这里的人会想他?王伯当吸了一口气,酒杯里的酒已被喝干,他一吐气,酒杯便落在手里。谢映登正色道:“单二哥邀你去,是要你认一个东西。”“什么东西?”“一块铁牌,上面刻了两个字。”“这两个字很奇怪?”“非常奇怪。”“难到刻的是‘乌龟’?”“是‘霜降’。”王伯当闭上了嘴,没再说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他知道这个邀约他已不能拒绝。
06 最神秘的铁牌单盈盈坐在屋子里,翘着脚。单雄信从桌上的书信上抬眼看了她一眼,道:“坐没坐相。”但他也只是说说而已。单盈盈撇了撇嘴,把脚翘得更高。单雄信摇摇头:“你这样以后怎么嫁的出去?”单盈盈道:“你管我嫁不嫁得出去?你还是先管好你的刀削面吧。”在江湖上,能有幸吃到单雄信亲手做的刀削面,已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尽管那只是一碗刀削面而已,却是由二贤庄最资深的厨师揉面,单雄信亲自去削的,每一条面叶的长度和厚度都厘毫不差,再加上单家秘制卤汁和时蔬鲜菜,滴上点山西老陈醋,却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也只有二贤庄最亲密最尊敬的朋友才有这个口福。秦琼自然是其中之一。但是每次秦琼过来,单盈盈都得陪着吃面,这让她觉得多少有点无聊。所以,当她的闺中密友杨玉儿在她面前无比艳羡她竟能经常见到秦琼时,她在心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又闻到了刀削面的味道。秦琼对她来说,已经快等于刀削面了。没错,他是很英俊,待人也很礼貌温柔,但是就像再好吃的刀削面吃得太多也一样会腻,她看到秦琼就像看到她亲哥哥一样,再也没有任何感觉。不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穿得破烂的男人吗?和他哥哥的其他朋友也没什么不同。单雄信收拾好书信,故意逗她,道:“这次罗成也一起来。”单盈盈一听到罗成的名字,顿时脸就红了,嘴上却道:“关我什么事。”单雄信点点头,道:“是和你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也不会喜欢你这样坐没坐相的女孩子。”单盈盈飞快地收了脚,脸上更红,恨恨道:“你快去做你的面,快出去!”这明明是单雄信的书房,她却要他赶紧出去,这岂非没什么道理?但是单大小姐从来就不讲道理。所以单雄信赶紧出去了,不然恐怕他的宝贝妹妹说不准要怎么闹他。单盈盈看着她哥溜出去,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到他书桌前把他收好的书信翻出来,秦琼的字条就夹在里面。罗成真的要来!她的脸颊已经在发烫,没有一个少女听到罗成的名字时,脸能不发红。罗成和秦琼不同,他绝不平易近人,反而冷冷淡淡,像雪山,像冰湖,像一切能冻结空气的东西。而少女们喜欢的难道不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少年英雄?他对所有人骄傲冷淡,却只对你一人倾心,这岂不是所有少女的梦想?但罗成已经有了倾心的人,他已有了婚约,那幸运的女子是一名公主。单盈盈不禁咬了咬嘴唇,这并不妨碍她依旧为罗成脸红。反正她也不过只为他脸红而已。一直到了傍晚,才有一黄一白两骑快马奔入二贤庄。马上的人风尘仆仆,但难掩目中神采奕奕。单雄信已经迎了出去。来的人也的确是秦琼和罗成。他们不是坐马车来的吗?马车还在,依旧奔驰在去往长青镖局的路上,马车外也依然跟着一黄一白两匹快马。单雄信笑道:“人人都道是你们二人已经奔赴长青镖局,谁知道你们半途中偷偷改道来了这里。”秦琼道:“多亏了单贤弟安排周到,我们才能在住店时来一出金蝉脱壳。”罗成道:“听说镖银已经出现了?”单雄信点点头:“有一箱镖银就在山东,被汝南庄的人发现了,没对外传,只报到了我这里。”三人进了大厅,刚上了热茶,不多时,又进来两个人。正是王伯当和谢映登。王伯当一进门就嚷嚷:“单二哥,你要给我看的铁牌呢?”秦琼和罗成对看一眼,罗成从怀里掏出一枚铁牌,众人都围过去看。单雄信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却有把握王伯当能认得出?王伯当接过铁牌,脸色已经变得十分严肃,他轻声道:“已经是霜降了,那很快就是立冬了。”此时正值夏末秋初,天气还好得不得了,哪里就立冬了?而众人看王伯当的神色,却不由感到一丝冬日的肃杀之意。
07 最可怕的组织一弯新月。刚上柳梢头。二贤庄的大厅里坐了六个人,却放了七碗面。每一碗面的卤汁都是根据各人的口味特调的,众人各自认领了,剩下的那一碗却是一碗素面。是不是还有什么人没有来?所以尽管已经摆了满桌的酒菜,却只有说笑声,还没有人动筷。他们等的那个人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人。大约又过了一盏茶时间,终于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道人,一身标准的道人打扮,连胡子都留得很是仙风道骨。开口时,先来一句“无量天尊”。这当然就是江湖上最神秘人之一,“千人千面”徐茂公。这个外号的意思就是说,他可以变成一千个人的样子,也可以换出一千张截然不同的面孔。他能成为江湖上最神秘的人之一,是因为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真正的样子,因为他的易容术是名列天下第一的,有人甚至说就算他易容成一个女人,只要不脱衣服就不会有任何人看得出来。在江湖里有什么人有什么本事被排到了天下第一,那意味着这个人也许很快就活不长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所有排名第一的人,也不过成了活靶子而已,会有无数人想要取而代之。但徐茂公到现在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他吃面的速度比一般人甚至还要快些,酒也喝得不少,所以大概还能再舒舒服服地活上几十年。这是不是就说明他除了精通易容术之外,武功也很不错?酒过了七八巡,单雄信觉得喝得差不多了,他们还有正事要谈,便示意下人撤了酒菜,换茶水上来。同时,使了个眼色给单盈盈,意思是说,她也可以回房了。单盈盈从一入席开始,就乖乖地垂着头,像一个标准的害羞的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姑娘,偶尔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一眼罗成,又立刻垂下眼帘,脸红得更厉害。除了罗成,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单大小姐平日里要是有这一半的温柔样子,那一定是生病了。此时单大小姐点点头,向诸位欠了欠身,迈着羞涩的小碎步,低着头退下了。但刚走出大厅,她立刻就换了一个模样,几步就窜到墙根,绕个弯,悄悄翻进厢房的窗户,蹑手蹑脚地躲在大厅旁门的屏风后面,屏气凝神地偷听起来。一下子聚集了这么多人,其中还有一个是罗成,他们商量什么,她当然不肯错过。先说话的人自然是单雄信:“现在大家都聚齐了,伯当兄弟刚刚说了一半的话,也就说下去吧,这里都不是外人。”王伯当的声音立刻响起来:“不知道诸位是不是还记得十年前江湖上如日中天的阳教?”没有人会不记得阳教,只因阳教崛起得太快,毁灭得也太突然。就像一则传奇,还没展开,就已经消失,反倒引得无数人唏嘘。王伯当道:“当年江湖盛传阳教之所以崛起得如此之快,实则因为有朝廷暗中扶持,意图通过阳教控制整个江湖。”徐茂公道:“无量天尊,其实传言未必是假的,真相也未必就是真的。”王伯当道:“的确并非空穴来风,说要控制江湖可能未必,但当年阳教的确是朝廷安插在江湖中的重要棋子,江湖上能人异士太多,即便自己不反,若是被与朝中某些势力吸纳了,也将是皇上的心腹大患。因此阳教教主也是暗中被许了官位,享朝廷俸禄的,与朝中的将军王侯都走得很近。”谢映登道:“你怎么知道?十年前你才多大?”王伯当道:“十年前我是尚未出道,但我的恩师李密却是阳教中人。或者说,阳教的成立和崛起,恩师都参与其中。”
罗成道:“即便李密是你恩师,此等隐秘之事也未必会告诉你。”王伯当道:“他没告诉我,他只给我留了一封遗书。只因当年阳教的一蹶不振,乃是因为阳教教主之子杨广不满其父受朝廷控制,他觉得就算称霸江湖也只是个傀儡,父子二人起了冲突,杨广错手弑父,就此疯癫。阳教没了教主,原本可再推举一位,不料教中护教长老宇文化及趁机夺位,且痛下杀手,意图挣脱朝廷控制,接连害死了几位知情者,彻底切断与朝廷的纽带,自己也元气大伤,阳教这才没落了下去。”这原本是江湖秘闻,但这么多朝廷啊,江湖啊,单盈盈听得无聊,几乎要忍不住打哈欠。秦琼道:“所以蒲山郡公李密也是在那时……”王伯当道:“不错,我恩师即是在那时遭受毒手,幸好他早有准备,将此事交托于我,命我千万关注宇文化及的动向,以免此人祸害江湖。”单雄信道:“阳教在最初是朝廷希望其能在江湖中拨乱反正,收纳贤士为朝廷效力,其功过利弊现在也只能评说罢了,但宇文化及此人城府极深,虽说当年元气大伤,但如今恐怕又按耐不住了。”王伯当道:“不错,这枚铁牌就是当年阳教的令牌之一,如今重现江湖,恐怕是阳教复苏的信号。”徐茂公道:“无量天尊,红叶山庄被血洗,伍家狮子堡被围剿,再有南海巨鲸帮被灭门,最近江湖上的事已经太多,长青镖局失镖恐怕也与阳教脱不了关系。”秦琼道:“只是,这件事为何要嫁祸给罗成,又为什么派人去罗府送死?”罗成道:“我知道。”单盈盈正竖起耳朵,却觉得一阵风掠过,自家兄长已经站在她面前,笑嘻嘻道:“盈盈,你听得可过瘾了?”她还来不及争辩什么,单雄信已经将她拉了出去,又招了单面来,吩咐要将她送回房间休息。单盈盈噘着嘴,一路踢着石子儿回房间去,单面笑嘻嘻在后面跟着,却堵得她一丝退路也没有,只能气咻咻回去。单雄信处理了这小插曲,示意罗成重新开始,刚才那段时间里,虽说大家都笑了,但罗成与王伯当之间显然已达成了某种默契。此时,罗成低声道:“因为我爹也是当年参与阳教组建的人。”其他人只当又听一桩秘闻,而秦琼却一震,惊诧地看着罗成,他只当罗成对他无话不说,谁知却瞒了这秘密在。罗成没看他,继续说道:“伍家狮子堡老堡主伍建章也是其中之一,而长青镖局杨林是前任阳教教主杨坚同父异母的兄弟。”秦琼道:“所以他们知道你一定会去救伍云召,便不会有不在场证明,就算你没改装,也会有人来灭伍云召的口。”罗成点点头,道:“他们派人来送死,正是希望我动手,便可散布消息,说那些人夜探罗府发现了线索却被我杀人灭口。”秦琼道:“只可惜那晚却遇上了我。”罗成这才看了秦琼一眼,眼中有些说不出的热烈。王伯当接口道:“阳教的组织十分严密,在宇文化及掌权的时期,已经成立为‘生老病死’四部,‘生’负责的是吸收新血加入组织,‘老’则负责将组织中的渣滓剔除掉,‘死’专门负责暗杀,而最神秘的部门就是‘病’几乎就等于是阳教的核心。简单来说,‘病’就是阳教的情报局,他们会潜入其他门派内部,探听消息,担当内应。但又不仅仅限于‘情报’还包括‘流言’,在江湖上散播流言,以此破坏目标的声誉,使得他不得不投靠阳教。或者在江湖上到处传说某门派的不利消息,削减其声誉,降低其力量。而且‘病’部的人可随意派去与其他部门合作行事,若是被派到了‘生’部,那么这些人负责的就是通过一切法子,将‘生’部目标的全部背景资料找齐,最重要的是找出那个人的弱点和不为人知的秘密,然后‘生’部的人再通过收买或者威胁将那人吸收进来。若是‘病’部和‘死’部合作,那这些人就专门负责调查目标的生活习惯,武功路数等等,使得暗杀的计划万无一失。”在座的人都屏息凝神地听着,暗自心惊。王伯当继续道:“虽说分成四部,但组织的命令却是相同的,便是这些铁牌,‘霜降’是死士杀手从天降,‘立冬’却是要下暗杀令了。”徐茂公道:“那‘大雪’就是‘大血’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另一块铁牌,果然上面刻着“大雪”二字,道:“这是南海巨鲸帮掌门临终之前交给我的。而这块铁牌却是在前一个晚上有人送上门的。”巨鲸帮上下还未想通“大雪”是什么含义,却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流了满地的大血。众人沉默了一阵。单雄信道:“今夜也不早了,大家各自休息去吧,汝南庄已经发现了一箱镖银,明日应该就送到了。”
08 最该说的秘密虽说是各自休息,但有些人总是喜欢在一起行动的。比如王伯当和谢映登又在一起喝上了酒。这回他们没有坐在房梁上,但也没有规规矩矩地坐着。王伯当舒舒服服地半躺在一张软榻上,他一向是很懂得享受的人,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人生实在太短太无常,必须要抓紧一切时间享受。而谢映登干脆坐在桌子上,一脚踩在旁边的座椅,把好好一张雕花椅踩得摇来晃去。王伯当喝了一口上好的汾酒,道:“你再这么摇下去,恐怕这椅子就要散架了。”谢映登道:“怕什么,反正单二哥也不会要我赔给他。”王伯当摇摇头,道:“你何必拿椅子出气。”谢映登终于放过那张椅子,瞪眼道:“谁说我在拿椅子出气?我为什么要生气?”好像他只要和王伯当说话,就特别喜欢瞪眼。但他就算瞪起眼来,也凶不到哪里去。王伯当道:“因为你在生我的气,气我没有把这些事早点告诉你。”谢映登不说话,喝了很大一口酒。王伯当看着他,低声道:“这世上有些秘密知道了对人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让人短命。我不是信不过你,我只是不想你早死。”谢映登也看着他,冷笑道:“多谢你,我一向活得很好,有很多人想让我死,可惜我现在还活着。”王伯当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你能活得比我长,这样我死了至少还有人能帮我收尸。”谢映登脸色一变,一拍桌子,桌上的酒杯已经飞向了王伯当。王伯当抬手接住,一仰脖子干尽杯中酒,道:“你怎么这么喜欢给我送酒喝?”谢映登道:“因为如果你说不出什么好话,那还是闭嘴比较好。”王伯当大笑道:“反正你现在也已经知道了,那我们只好要死一起死了。”谢映登嘴角微微翘起,道:“那就先醉死吧。”二贤庄有的是上好的山西汾酒,要醉死也实在容易得很。单雄信一向是非常大方好客的主人,绝不介意朋友们喝光他的酒。但奇怪的是,这样大方的主人,却没有给客人安排足够的客房。这绝对不会是因为二贤庄缺少客房。单雄信只是皱着眉头,一脸为难地看着秦琼,道:“二贤庄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客房能招待得了罗成,反正他是你表弟,你看着办吧。”然后单雄信就拍了拍秦琼的肩膀,袖子一甩,潇洒地走了。江湖上都说单雄信虽然是个豪迈的汉子却有一双十分温柔的眼睛,但此刻秦琼只觉得那双眼睛就像狐狸一样狡猾。十商九奸啊,真是十商九奸。秦琼痛心疾首地想。
像单雄信这样大的商人,自然更是奸诈狡猾。秦琼决定明天再找他算账,然后他只好把罗成领回了自己的客房。秦琼在二贤庄一直有一个固定的客房,这个客房自然非常大,也非常舒服。虽说比不上罗成的房间那样奢华,但也绝对是一般人住不上的。罗成打量了下房间,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满意,便先坐下了。桌上一壶茶还是热的,显然刚沏好不久。二贤庄的下人一向很周到。罗成倒了两杯茶,看了看秦琼,秦琼当然立刻就跟着坐下了。茶是上等的青城雪芽,罗成应该喝得惯。但显然罗成的心思并不在茶上。他喝了两口茶,慢慢地问:“表哥,你是不是怪我?”秦琼一愣,道:“我为什么要怪你?”罗成道:“你不怪我没有对你说我爹和阳教的关系?”秦琼笑了,笑容非常温暖,他低声道:“我当然不会怪你,如果你不想说,那你便可以保留这秘密,但如果你想说,我也一定愿意听。”罗成眼中浮上一丝暖意,像是被他的笑容感染了,但口中却道:“好,那我接下来要告诉你另一个秘密。”他顿了顿,神情严肃地道:“我爹娘并不是染病死的,他们是被毒死的。”罗成的父亲罗艺本身武艺高强,性如烈火,人称“白面阎罗”,并且一直身体强健,秦琼收到丧报时,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即便他姑母会染病,但这姑父罗艺绝不可能因为一场急病去世。虽说他心怀疑虑,但急匆匆赶到罗府时,罗成却并未与他解释什么。罗成身边围满了人,其中就有他未来的岳父窦王爷和他的未婚妻。于是他上了香,叩了头,只来得及匆匆安慰了罗成几句,便连夜离开了罗府。而之后,罗成绝口不提双亲病故之事,他怕惹他伤心,更加不会提起。他虽有满腹疑虑却相信如有问题罗成不会不察觉更不会不追查下去,既然罗成一口咬定是病故,他也不便多生枝节。罗成双目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道:“我爹耗尽功力逼毒,多支撑了一日,才来得及告诉我阳教的秘密。但他要我装作不知,发丧时也将他去世的时间提前报一天,装作刚回府便毒发身亡。”秦琼道:“那是什么毒?”竟能瞒住罗艺,令他中毒?罗成咬牙道:“我不知道。”他竟不知道。“无色无味,连银针都测不出来,我爹连什么时候中毒都不知道便含恨离去。毒发时,高热不退,心脉俱断,真像是一场急病。”秦琼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手轻轻地放在罗成的肩上,道:“刚才我不怪你,可现在我却要怪你了。”罗成惊异地看着他,咬住牙不说话。秦琼柔声道:“这些事情一定让你非常痛苦,而你又瞒了这么久,必然会更加难受。”这种感受他自己显然非常清楚,“我怪你竟然一个人承担这么多痛苦,却不肯让我陪你一同分担。”他叹了口气,心道怪不得这两年觉得这表弟成熟稳重不少,要以为是他丧失双亲之故,原来更因为深藏着这个秘密。罗成望住他,却冷笑道:“表哥,这两年,我找得到你吗?你肯过来吗?”秦琼语塞,不错,这两年他几乎很少与罗成见面,也极力避免与他单独相处,但这却不是因为他不关心他,原因恰恰相反,而他却无法解释。罗成扭过头,低声道:“我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提防窦建德。”窦建德窦王爷,罗成未来的岳父,要提防他做什么?罗成知道秦琼想问什么,他自己也想问罗艺,但罗艺却永远不会回答了。所以罗成只说了另一句不相干的话:“这是我还没退婚的唯一理由。”不接近他,如何提防他?所以其实这也不是一句真正不相干的话。而说过这句话之后,他们没再说任何的话,连“睡觉吧”之类的话,都没再说过。但那天晚上他们的手,却是紧紧握在一起的。
09 最妙的七个人程咬金出现的时候坐在一口大箱子上。就在二贤庄的大厅里。像喝水一样地喝酒。秦琼是第一个走进大厅的,他看着程咬金,皱了皱眉,然后道:“早。”好像见怪不怪。程咬金也点点头,道:“早。”秦琼后面跟着的,自然是罗成,他好像有些没睡醒,对这口大箱子和一个大胡子,都像没看到一样,随随便便地走过去了。程咬金却不高兴了,猛地把手里的酒坛往地上一放,瞪着眼睛大喝一声:“罗成!”罗成还是像没听见一样,只掏了掏耳朵,径直走到了秦琼的身边,道:“你听到有人说话吗?”秦琼忍住笑,道:“没有,根本没有人说话。”程咬金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冲到罗成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看不到我?你瞎了?”罗成歪着头,看了看他,突然扯开一个笑容,道:“我没看到人,只看到好大一只醉猫。”后面跟进来的人都笑起来,王伯当最后一个进来,正赶上这句,笑道:“幸好不是死猫。”程咬金立刻扭过身还嘴,虽然他看起来又魁梧又壮硕,但动作却轻巧灵活得很,他瞪住王伯当,道:“死猫也比王八好!”王伯当的袖箭在某个坑爹的武器排名里被排在第八,这个排名曾经引得无数人去竞争,导致了好大一场杀戮,现在已经不知道被改了几改,但“王八爷”这个让他很不愉快的雅号却常常在程咬金这种损友口中出现。王伯当本来应该冲过去拿酒坛砸在他头上的——如果他真的能砸成功的话,他们大概又要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在屋子里到处翻转腾挪,闹得鸡犬不宁。如果这是在汝南庄,那随便他们怎么折腾了,只可惜这是在二贤庄,单雄信只管微微笑,徐茂公却已经宣了一声:“无量天尊。”声音不大,在这么鸡飞狗跳的闹腾下,每个人却听得清清楚楚。王伯当气咻咻地坐下,道:“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程咬金又捧起酒坛,咕嘟咕嘟地喝了一通,随手把酒坛抛向他,他接过了也仰着头喝了一通,两人便又朗声笑起来。此时,谢映登已经打开了箱子,里面是明晃晃的白银,满满一箱。“一万两。”程咬金道:“不多不少一万两。”箱子上还留着长青镖局专门的印记,毫无疑问这便是遗失的四十八万两镖银其中的一万两。“为什么要把银子随随便便扔在外面?”谢映登问,他很小心地取了一块银子,仔细检查了一遍,如假包换的纹银,没有任何手脚。“赈灾做好事?”程咬金摸摸头。秦琼道:“山东最近无灾无害,若是做好事,也该分到百姓手里。这次的镖银是什么来路?”
谢映登道:“‘大德’银号的银子,说是要送到京城去的。”他随手拿了一块银子扔给秦琼。秦琼接住了,果然银子上有一个德字。他转头看看单雄信,道:“如果你丢了四十八万两,你会怎么办?”单雄信道:“自然是派人去查各地有没有出现来路不明的银子。各家票号都有各自熟悉的大客户,这么大笔的银子,一但流通起来,瞒不住。”秦琼笑了笑,道:“那若是这银子突然在全国各地,都出现了呢?”单雄信立刻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道:“那到处可查,自然就变成无数可查了。”徐茂公道:“无量天尊,届时抢来的和捡来的,虚虚实实之间,可就算不清了。”王伯当道:“他们是嫌四十八万两太烫手么?”单雄信道:“如果是一个庞大的组织,这四十八万两,并不算什么,但是如果有人存心要查,也定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暴露几个下属,这只说明这个组织非常谨慎,也很懂得取舍。”这无疑是一个可怕的组织。这个组织很可能就是阳教。但无论是什么教,在程咬金看来,都是一回事。他这回终于坐在椅子上了,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来一瓶酒喝着,道:“有意思,我们是要和他们对着干吗?”秦琼忍不住要扶额,道:“你就这么唯恐天下不乱?”罗成却冷冷地道:“是。”秦琼看了一眼罗成,不错,不管是不是阳教,既然这件事已经栽到了罗成身上,他当然不会袖手旁观。程咬金却高兴起来:“太好了!我都闲了好几个月了!我老程终于又有事做了!”程咬金自称“程大胆”,天下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自他踏足江湖以来,做了许多旁人不敢做的事情,有些是大快人心的好事,比如独闯黑风寨,砍了号称“吃人不吐骨头”的寨主刘黑闼,还有些则是与人打赌做的胆大妄为的事,比如夜闯皇宫摘得御花园里最娇艳的那一朵牡丹,因而得了个“混世魔王”的外号。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闲得发慌,越是危险可怕复杂的事情,他就越来劲。程咬金咧嘴一笑,道:“奸商,你做不做?”单雄信也不生气,一个像他这样成功的生意人自然早就懂得“和气生财”的道理,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那张棱角突出的脸上总是带着微微笑意,只有那双时常温柔的眼睛,会在某些时刻锐利如同猎鹰。此时,他淡淡一笑,道:“如果我的朋友都去直面危险了,我却不去,哪有一天这危险找上门来的时候,恐怕我也没有朋友会来帮忙。”徐茂公道:“无量天尊,单庄主说得有理。贫道也不会袖手旁观。”王伯当却耐不住了,道:“醉猫,你怎么不问我?”程咬金笑道,“废话,这种事情,只有王八才不会参加,你又不是王八,当然会答应。”他不等王伯当翻脸揍他,已经迅速地躲到秦琼身后,大笑道:“你要是加入,小谢当然也跑不了,我又不傻,才不会问你们。”所以,现在已经集中了江湖中最大胆的人,消息最灵通的人,最有财势的人,最多朋友的人,最神秘的人,最嫉恶如仇的人,还有,最可怕的人。这样妙的七个人,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做不成的?
10 最可靠的镖局程咬金倚靠在马车里,他身边是秦琼和罗成,后面的两辆马车里,自然分别是王伯当和谢映登,单雄信和徐茂公。他们这次要去登州。“既然整个江湖都知道了罗成和秦琼要去见长青镖局见杨林,那就不妨走一趟。”单雄信道。他们本来可以骑马过去,但是这七个人若是在官道上策马疾奔,未免也太引人注目了一点。所以现在他们都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里,车窗大开着,挂着的竹帘时不时被风吹起来。窗外风和日丽,而他却只能困在马车里,程咬金觉得简直要憋死了。但另外两个人似乎没什么反应,秦琼一向比任何人都适应环境,哪怕现在他不是在车厢里而是被人扔进了一口箱子里,大概也不会像程咬金这么焦躁。至于罗成,他是向来坐惯了马车的,而这车厢,也已经足够宽敞华丽,所以他当然也没什么意见。就是因为这两人都太没劲,所以程咬金才更憋得慌,只好没话找话。“杨林老儿看到你不知道会怎么样。”他说话的时候看着秦琼。秦琼苦笑了一下,道:“还能怎样?”程咬金笑道:“前岳父遇上前女婿,你说该怎样?”杨林和秦琼的老爹曾经是拜把的兄弟,所以秦琼和杨林的独生女杨玉儿有指腹为婚的婚约,但是秦琼在幼年时遭遇了一场变故,家破人亡,只剩他娘带着他远走他乡,十几年后他在江湖上重新遇上杨林,杨林倒很是喜欢他重提了婚事,可秦琼连杨玉儿长啥样都不曾见过,自然不肯履行婚约。这事闹得杨大小姐离家出走,结果却在一番闹腾中认识了同样离家出走瞎闹腾的单盈盈,两人一见如故,成了闺中密友。当然这是另一个故事了。这婚事是算没影了,杨林最后认了秦琼做义子,也算了结一番心愿。但自此之后,秦琼见杨林便有些尴尬,逐渐地连登州都不肯去了。此番去往登州,秦琼心里倒颇有些七上八下。罗成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对这话题有意见。程咬金一乐,继续逗秦琼,道:“要是他再逼着你娶他女儿怎么办?”罗成道:“那就娶了,怕什么。”秦琼看他一眼,又瞪了一眼程咬金,道:“让给你要不要?”程咬金道:“只要长得漂亮,有什么不敢要。”罗成慢慢道:“听说杨大小姐长得倒是不错,只可惜是个母老虎,别人看她一眼,她至少瞪回去两眼,你若是多看她两眼,恐怕她连你眼珠子都要挖出来,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消?”程咬金大笑道:“那就让她试试看挖不挖得了,反正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罗成嘴角微微一扬,秦琼已经接口道:“那我可要赶紧给汝南庄写信了。”程咬金眼睛一瞪,道:“你给汝南庄写信做什么?”秦琼奇道:“这天大的好消息难道不要告诉你娘一声?”程咬金眨眨眼道:“不行不行,汝南庄的人胆子太小,跟他们庄主一样,要是知道了恐怕都要吓死了。”秦琼与罗成对望一眼,却都笑起来。程咬金道:“你们笑什么?”罗成道:“恐怕胆小的人不是汝南庄的人,而是你老程吧。”程咬金猛地站起来却撞到了头,捂着头道:“谁说的!我老程天不怕地不怕,谁敢说我胆小?!”秦琼和罗成笑得更厉害了,程咬金气咻咻瞪着他们,干脆出去看车夫赶车去了。车厢里便只剩了秦琼和罗成二人,笑声也逐渐低下去,最后车厢里又变成悄无声息起来。
他们一行人赶到长青镖局时,杨林正在与罗方下棋。他是个健壮威仪的老人,须发皆白,仪表堂堂,衣着也很考究,如若站起来,依旧像年轻时那样威风凛凛。任何一个人到了他这种年纪,还能保持这样的精神和风度,都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杨林见到秦琼,爽朗一笑,道:“叔宝,你可许久没有来了。”秦琼连忙一抱拳,道:“叔宝见过义父。”秦琼字叔宝,但也只有家里几个长辈在叫,显得十分亲昵。单雄信等人也一一见过了杨林,见到徐茂公时,杨林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最后一个见礼的是罗成,杨林眉头一拧,似乎要说什么,秦琼已经连忙将罗成护在身后,道:“义父,我们正是为了劫镖之事而来,其中定有许多误会,必然不是表弟做的。”杨林一瞪眼,道:“我有说镖是他劫的吗?”秦琼顿时松了一口气,道:“义父英明。”千穿万马屁不穿,秦琼自然很懂得这个道理。杨林却不吃这一套,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视着罗成,朗声道:“若是罗少保为了这区区四十八万两就来和长青镖局过不去,那也未免太不值得了。”四十八万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长青镖局拿得出也赔得起,只是这损失的名望却是无法用金钱来计算的。罗成道:“那自然是不值得的。”杨林满意道:“所以一定不是你。”罗成道:“一定不是。”杨林突然厉声道:“取你的枪,今日老夫要与你一决高下。”一怒之下,仿佛身形又高大了几分,依稀可见昔日纵横江湖的影子。罗成眉头一挑,也不多话,眼看就要动手,秦琼一把拉住了他。秦琼道:“义父,既然您老早知道不是罗成,为何还要和他动手?”杨林冷冷道:“江湖中人一向不分真假,既然整个江湖的人都在说罗成劫了长青镖局的镖,那我势必要除掉他,才能恢复长青镖局的名声。”自从长青镖局成立起,便没有失过一趟镖,这对于镖局来说是最珍贵的财富,也是赖以生存的根本,为了这些,错杀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秦琼一时无言以对,眼看一场恶斗势在必行,大厅里却响起了一声“无量天尊”。众人都望向了徐茂公,只见他微微一笑,道:“贫道倒有个主意,如果罗少保能将这真正劫镖的人抓获,届时将真正的劫镖大盗交予长青镖局处理,是否可行呢?”杨林吹了吹胡子,没有答话。单雄信立刻道:“前辈,此事虽然是长青镖局的事,但背后原因甚是复杂,恐怕也事关整个江湖,前辈何不等上几日,等真相大白再为长青镖局恢复名誉也不迟。”徐茂公摸了摸胡子,道:“无量天尊,贫道愿为罗少保作保,三个月之内,真相必然将水落石出,不知前辈可否卖贫道一个面子?”杨林眼里露出一丝的笑意,道:“既然是武当石嵇子开口,老夫当然要给这个面子。”石嵇子是武当三十年来最优秀的弟子,原本不到三十就将被立为掌门,但他却志不在此,情愿不当武当掌门,只求潇洒来去不受拘束。因其性格孤僻,江湖中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难道徐茂公便是石嵇子,石嵇子便是徐茂公?徐茂公坦然道:“多谢前辈。”杨林眼中笑意更盛,却似乎带了一丝狡黠,道:“道长客气了,那就三个月为限,老夫在这里等着你们。”众人发现杨林原来就等着他们说这个主意,他其实也并不愿与罗成动手,倒不如让这些人替他奔忙一场,然后把罪魁祸首乖乖送到他手里,这样他既不费吹灰之力,又能恢复长青镖局的名望,又何乐不为?走出镖局,王伯当叹道:“我只当杨林是个性如烈火的莽夫,原来却是条老狐狸。”在江湖中混的久了,再直的肠子都变得九曲十八弯。程咬金却一拍徐茂公的肩膀,大笑道:“老道,你扮得不错啊,我说你这次怎么扮个老道来,原来早有准备,哈哈哈哈哈哈,连杨林都被你唬过去了。”徐茂公原本与他见面就少,每次见面又都不一样,他自然这么觉得。不料,徐茂公却道:“无量天尊,贫道这回可没有假扮任何人。”程咬金的脸都僵住了,试探道:“你真的是石嵇子?”石嵇子本是江湖传说中的人物,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而千人千面徐茂公,更是无人见过他本尊的模样。这两个人若是同一个人,而无人发现,那倒也说得过去。可是,为什么石嵇子要放着好好的武当掌门不做,而用另一个名号在江湖中行走呢?难道是因为他也觉得武当的名声太沉重?徐茂公微微一笑,道:“无量天尊,我是谁,石嵇子又是谁,又有什么好执着的呢?你只需知道我是你的朋友,不就够了吗?”程咬金放声大笑,道:“说得对,管你是谁,今晚过来陪我推牌九!”
11 最无奈的赌局程咬金好酒,也好赌。他自己都很难判断自己到底是更好酒一点还是更好赌一些。不过幸好,一般酒和赌都可以连在一起,有时候赌的就是酒,有时候喝着酒的时候就赌了起来。此刻这四个人正在推牌九,推庄的人正是程咬金,其余三个正是单雄信、徐茂公和秦琼。王伯当,谢映登和罗成在一旁看着。秦琼本身并不是嗜赌如命的人,说实话就算他想赌,他也没有钱来赌。在这里的人,王伯当就比他好赌得多,会享受的人就一定会花钱,会花钱的人一定会赌。王伯当本身就是个赌徒,不但赌钱还赌命。但此刻这个不要命的赌徒却甘愿站在程咬金身后,拧着眉头看着战况。他们赌的到底是什么?有单雄信和秦琼在,绝对不是在赌钱。一个太富一个太穷,若是赌钱,这岂非很不公平?程咬金正摸了副天牌,满面红光,踌躇满志。单雄信和徐茂公对看一眼,知道他手握好牌,又看了看自己的筹码,再一齐看向了秦琼。秦琼已经输得把所有的筹码全押了上去,看看自己的牌,叹了口气。此刻,他倒宁可赌的是钱。程咬金是天牌,秦琼才六点。自然是输得精光。程咬金嘻嘻一笑,道:“二哥,你就认命吧。”单雄信也笑道:“你看,赌不赌,结果都一样。”秦琼却瞪着王伯当,道:“你要是肯去,哪里还要赌这一场。”王伯当立刻躲在程咬金身后,道:“你都上桌了,哪里还能反悔,愿赌服输。你输的那些筹码统统都算我的,只是这赌局你却不能不认。”程咬金一听立刻眉开眼笑,道:“好,你欠我六十八坛竹叶青,麻烦尽快送到汝南庄。”单雄信和徐茂公立刻置身事外,等着看好戏。站在秦琼身后的罗成却冷声道:“表哥,我陪你去。纵是龙潭虎穴,又怕什么。”秦琼苦笑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龙潭虎穴。”罗成不满地哼了一声。单雄信笑道:“这可真的不是一般的龙潭虎穴,我看秦二哥宁可去打真老虎,也不愿去惹母老虎。”一直没说话的谢映登此刻道:“大不了我去一趟,我倒想去会会她。”王伯当立刻拉住他,道:“小谢,你可千万不能去。你要是去了,还不如我自己去。”此刻最开心的就是程咬金,笑道:“都怪有些人惹了那个母老虎,现在却要让秦二哥出头。”
王伯当跳起来,道:“一桩归一桩,而且那次能怪我吗?”徐茂公道:“无量天尊,此事确实不能怪伯当贤弟。”他们口中说的事,便是在三年前,见义勇为嫉恶如仇王伯当遇上一个凶恶老头对一个年轻姑娘动手动脚,一个不乐意便一个耳光扇上去。王伯当自然不能忍此等恶行在他眼皮底下发生,当即出言警告,一言不和便动起手来。最后,那凶恶老头自然死于袖箭之下,他这才知道那老头和这年轻姑娘竟是夫妻,那老头原是强盗首领辛文礼,本是江湖上的恶人,死不足惜。那叫做东方玉梅的姑娘却要以身相许,自此追着王伯当不放。王伯当这才发现自己救的并非是柔弱小白兔,而是漂亮母老虎。苦追了两年未果后,东方玉梅万念俱灰,自暴自弃,流落于风尘。此事闹了好大一阵风波,王伯当还被当成负心汉,人人喊打了一阵。但很快那玉梅姑娘所在的青楼,就成了江湖中最火的青楼。人人都冲着玉梅姑娘来,倒不仅仅是玉梅姑娘生得风华绝代,而是她能告诉你一切你想要的消息。青楼本就是一个消息四通八达的地方,更何况还有玉梅姑娘的兄长东方白在。东方白擅长奇门遁甲,更擅占卜。他说的预言,给的启示,无一不灵。因此玉梅姑娘卖的是消息,却不卖身。也有人劝她说,又何必在要身处在这污秽场所,另外找个处所,一样可以卖消息。而玉梅姑娘却冷笑道:“卖艺卖身卖命卖消息,还不都是为了活下去,青楼这地方本来就是出卖的,卖什么不是卖,又谁比谁高贵呢?”有些人虽然不在青楼,却也是在出卖自己,甚至出卖灵魂和良心。东方玉梅嫁给辛文礼的那段日子,过得未必就比在青楼里高贵。所以,玉梅姑娘就成了江湖里的一个传奇,一个美艳动人的传奇。不管是不是有求于她,人人都想去看看这则传奇,只除了王伯当。他只希望这辈子都莫要再遇上她。只因他比谁都知道东方玉梅虽然长得漂亮,却比一般的女人都要凶好几倍,而且说翻脸就翻脸,只要她愿意,随随便便就能想出一百种法子来折磨你。如若是他有求于她,恐怕连完整的骨头都不能剩下。同样,若是王伯当的朋友去找她,也一样不知道会遭到什么样的为难。但他们偏偏又非去不可,既然已经答应了杨林三个月内就找到罪魁祸首,那便要抓紧时间,找东方玉梅买一个消息,显然是此时最快的法子。所以,这群人便开了这赌局,说好了谁输便谁去找东方玉梅买消息去。秦琼的赌运一直不怎么好,甚至可以说差得很。一开始单雄信就说你就认命自己去吧,他又偏不肯信邪,非得输光了才认命。秦琼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道:“罢了罢了,愿赌服输,我去就我去。”不料罗成也站起来,道:“表哥,我跟你一起去。这本就是我的事,我自然要去。”他一转眼,看了看程咬金,道:“程大胆,你敢不敢跟我赌一局?”程咬金立刻道:“这有什么不敢?”“我赌你不敢跟我们一起去。你敢不敢赌?”程咬金呵呵笑道:“赌什么?你可别拿激将法,我老程虽然爱赌,却不傻。”罗成一笑,道:“赌江南裴家地窖底下藏着的十八坛女儿红。”江南有风俗,生了女儿等到孩子满月时,就会选上好的糯米酒数坛,用泥封住坛口,埋于地下或藏于地窖内,待到女儿出嫁时取出招待亲朋客人,便称为“女儿红”。偏偏裴家大小姐多次退婚,至今未嫁,那十八坛藏了快三十年的女儿红便成了裴老爷子的一桩心事,却也招了无数酒鬼惦记着。程咬金眼睛一亮,道:“老子就跟你赌了。”他本就不怕什么东方玉梅西方牡丹,就算罗成不与他赌,他大概也要忍不住去凑凑热闹。
12 最酸的酒霓虹楼是一家很有名的青楼,就算没有东方玉梅,也是一家很高档很气派的青楼。进进出出的人,每个人的衣着都很考究,气派都很大。如果衣着褴褛,不管你口袋里是不是能随时掏出一叠一百两的银票,你都不能进去。因为这是妓院,你若穿得破破烂烂,便是对姑娘们的不尊重,也是对其他客人的不尊重,不管你有没有钱,都一律不接待。所以秦琼脱下了他那身已经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破破烂烂的粗麻布灰长衫,换上了五十两银子一件的黑袍子,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又黑又亮,用一顶华贵的紫金冠一丝不苟地束了起来。此刻他看起来的确不再是那个江湖上最穷的“秦穷”,好像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倒像是“白马倚斜桥,满楼红 袖招”的王孙公子。所谓“男要俏一身皂”,秦琼穿这一身黑袍,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竟颇有几分桃花相。他似乎也没什么不习惯,神情和他穿破麻布衣服时也没什么两样,好像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便是罗成,罗成还是那个罗成,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却收起了肃杀寒意,手上持一支竹笛,也是漂亮公子哥。走在最后面的自然是程咬金,他也换上了一身华贵衣衫,腰带上挂着七八个玉佩,摸着一脸络腮胡,却像是个腰包鼓鼓的老板。这样三个人走进霓虹楼,当然引人注目,尤其是程咬金一坐下就大声地要酒。秦琼压低嗓门道:“这儿可是青楼。”程咬金眼一瞪道:“青楼就不能要酒吗?”秦琼笑道:“能自然是能,可有谁专门跑来青楼喝酒?”罗成突然道:“表哥,你倒是对青楼熟悉得很。”秦琼脸上的笑,顿时就变成了苦笑。早知道便不该带着罗成过来,他心想。罗艺的家教一向很严,所以罗成从未来过这种烟花之地,他不想,更不屑,也不好奇。对他来说,到这种地方来,还不如在家练练枪法。秦琼当然来过青楼,来得还不少,他虽没什么钱,却有一身好武功,所以他会在各式各样的地方遇上各式各样的人需要他帮忙,其中就包括青楼。青楼也是一种地方,而且是有很多江湖人来往的地方。此时,秦琼也只能笑笑,低声道:“表弟,我们办正事要紧。”罗成眼珠一转,扬声道:“东方玉梅姑娘在哪儿?”他倒真是开门见山。秦琼几乎要捂住脸。但一个俏生生的身影却立刻出现在了楼梯口,口中娇笑道:“是谁在喊我?”东方玉梅出现得这么快,这么简单,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罗成看着她,道:“我在找你。”东方玉梅一笑,那婀娜身影袅袅婷婷地下了楼,她穿着一身碧绿色的衣裙,裙摆很长,拖在地上,倒像是一池春水蜿蜒而下。她竟毫不客气地在他们这一桌坐下了,道:“你们找我什么事呢?”罗成依旧面无表情,道:“买消息。”东方玉梅道:“那要看你出得起价吗?”程咬金一听,立刻从腰包里掏出一叠五百两的银票往桌上一放,道:“这里至少有五千两,你要是嫌不够,我再多给点。”反正是单雄信的银子,他自然是一点都不会心疼。东方玉梅芊芊十指捏起那一叠银票,笑道:“寻常人买消息,这些钱是足够了。可惜是你们来买,我的价格却不一样了。”罗成道:“那你要的是什么?”东方玉梅一笑,道:“我要你手里的那支竹笛,你给不给?”罗成眼睛都没眨一下,已经将竹笛放在桌上。东方玉梅笑得更开心,道:“爽快!不愧是罗成罗少保。”罗成听她认得自己,也不在意,依旧冷着脸道:“你还要什么?”东方玉梅拿起那支竹笛,戳了戳秦琼的胸口,道:“我还要他。”罗成面色一寒,刚要发作,却又忍了下来,道:“他不是我的,我做不了主,你得自己问他。”东方玉梅便转过头望向秦琼,道:“那这位俏公子,你愿不愿意跟我上去呢?”秦琼眨眨眼,竟一眼都不看罗成,道:“在下求之不得。”说罢,竟然就站了起来,伸出手,扶在东方玉梅的手臂上,道:“姑娘请。”两人走出几步,东方玉梅回眸一笑,道:“你要的消息,我自然会让他带下来。”罗成的脸色已经白得发青,猛地一拍桌子,“拿酒来!”程咬金这一辈子喝过无数酒,从最低劣的烧刀子到最贵的竹叶青,再到塞外的马奶酒,波斯的葡萄酒,却从未喝过这么酸的酒。“那根本不是酒,是醋,起码三十年的陈醋。”他苦着脸对单雄信说,“你应该试一试,绝对比你家山西老陈醋更酸。”单雄信瞪着他,道:“你就花了我五千两银子换了一顿陈醋?”程咬金道:“幸好花的是你的钱,不然我就该肉痛了。不过你还是该感谢我。”单雄信奇道:“为什么我要感谢你?”程咬金道:“因为幸亏有我在,看住了罗成,不然他要是砸了霓虹楼,你要赔的就不止是五千两了。”罗成往嘴里倒的是什么,他自己根本尝不出滋味来,只觉得从喉咙口一路烧灼下去,烧得一颗心砰砰直跳,跳得又快又痛。他知道他的心只能这样跳着,一停就要死。任何人的心跳停了都要死。而他宁可他的心跳就这么停了。至少他不必看着秦琼笑着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进了那粉色门帘的房间,也不必听得到那房间传出的笑声,秦琼的笑声,还有笛声。那是他的竹笛,此刻是秦琼在吹还是在听着别人吹?他一想到秦琼对着东方玉梅那样温柔地笑着,便心如刀绞。他都不记得秦琼多久没有这样温柔地对他笑过了,近两年秦琼每次见他都很匆忙,有时他甚至觉得他是在躲着他,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他表哥这样疏远他。这次劫镖案件,虽然给他招了麻烦,但秦琼这样为他奔忙,这样护着他,他反倒有一丝感谢这莫名其妙的一场陷害。但又为何要让他看到这一幕?或许这只是一个提前的预警,只是在告诉他,秦琼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相携相伴的爱侣,到时候,他又该如何自处?想到这里,罗成手上一用力,那琉璃杯竟被捏得粉碎。程咬金叹了一口气,又拿了个酒杯,放在他手里,替他倒上了酒。然后站起来,冲着楼上一拉嗓子:“二哥,你再不出来,这霓虹楼的酒可要被我们喝光了。”又过了一会儿秦琼才从房间里出来,只见他满面春风地从下了楼梯,笑道:“这里的酒可好喝?”程咬金悄悄拉过他,道:“酸,酸的要命。但这还不要紧,关键是已经捏碎十几个酒杯了,恐怕要让我们赔了。”秦琼一愣,立刻会过意来,走到罗成身边,将手搭在他肩上,俯身低声道:“放心,消息已经拿到了,我们走吧。”他靠近他的气味中混着酒气和脂粉气,罗成猛地一推,寒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程咬金在背后对着秦琼挤眉弄眼。秦琼的目光紧紧盯着罗成,将怀里的小盒子拿出来,塞在程咬金手里,道:“消息就在里面,你先拿回去。我去去就来。”说完,便跟着罗成冲了出去。
13 最灵验的占卜王伯当道:“秦二哥真的跟了东方玉梅上楼?”程咬金点点头。谢映登道:“秦二哥真的在人家房间里逗留很久?”程咬金还是点点头。王伯当道:“就算上了楼去了人家房间,也不能代表什么。有可能他们就在里面坐了坐,聊了会天。”谢映登道:“秦二哥是去拿消息的,他们必然是在说有关消息的事情。”程咬金道:“是啊,我也这么想啊,但我又不是罗成。”王伯当道:“连你都想得到,罗成怎么会想不到?”单雄信道:“罗成想得也并非没有道理。”所有人一齐盯住他,他连忙道:“但是却是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了。”王伯当突然笑道:“对对对,他是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了。这只能说明罗成对秦二哥太在意,如果对一个人太在意,就不能在公正地看待他。一点点小错误或者引起误会的举动,就会立刻引起最坏的推论。”他嘴里这么说,眼睛却看着谢映登。谢映登瞪了他一眼,道:“那秦二哥是去追罗成了?”程咬金点点头。一直没做声的徐茂公道:“无量天尊,也好也好,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他们误会解除了,对日后的行动大概也会有帮助。”罗成的确是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了,从秦琼踏上楼梯的第一步开始,他就已经下了最坏的定论。他觉得自己还很有道理。第一,霓虹楼是青楼,所有人都知道去青楼会做什么事。第二,东方玉梅虽然号称只卖消息不卖身,可是她毕竟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而秦琼是个很正常也很好看的男人,他们在一个房间又是笑又是吹笛的,谁知道会做什么事情?第三,秦琼跟着东方玉梅上楼时竟然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是不敢看还是根本就被迷了心窍?还有第四第五第六……总之,他已经认定了秦琼必然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罗成很生气,虽然仔细想想他其实没什么理由生气,就算秦琼真的和东方玉梅有什么,他也不该生气的。毕竟,他喜欢秦琼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秦琼根本不知道。况且,就算知道了又怎样?世上本就没有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也一定要喜欢我的道理。所以,罗成就更生气了。他气的是他根本不能改变这一切,就算他冲到秦琼大声地告诉他,他喜欢他,他也不能要求秦琼坦然接受他。刚才喝下去的酒一路烧在胃里,此刻却仿佛从胃里烧到了头上。他觉得自己有些晕,甚至脚步都有些不稳。这样的状况,自然很容易就被秦琼追上,但秦琼却到现在还没追上他,还是他根本没来追他?罗成不知道,也不能回头看,只觉嘴里有一股说不出的苦涩,慢慢转移到了胸口。他只能往前走,虽然他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他只知道他不能停下来。秦琼自然是跟在他身后,跟得很是小心,不远不近。他当然也想直追上去,拉住他,对他好好解释,但是他要说的话太多,也太重要,一点都不适合在大街上说。所以他只能默默跟着罗成,等到他走到僻静一点的地方,才好追上去。可是罗成一走出闹市街头就施展了轻功,要不是那一身白衣太耀眼,秦琼恐怕就找不到他了。虽说江湖上轻功最好的人是谢映登,但罗成的身法恐怕并不会比谢映登慢多少。幸好秦琼的轻功也不差,此时罗成也并未使出全力,他还能追赶得上。几个起落后,秦琼离罗成的距离已经近了许多,但他们此时已经出了城镇,要是到了山里,罗成的身法完全展开,恐怕就更难追了。情急之下,秦琼大喊了一声:“表弟!”罗成的身影一滞,秦琼便抓住这短短一瞬光景追了上去。但是他的手刚刚要搭上罗成的肩膀,罗成已经一掌将他的手拍开。罗成转过身,他的眼睛里像是烧灼着火焰似的,那火焰似乎已经将他的眼眶烫伤了,让他的眼眶微微发红,而脸色却异常苍白,白得像一张纸,他本人也像是一张在风中的纸那样微微颤抖,简直一碰就要碎。秦琼看到他这副模样,却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碎了,他何尝见过他骄傲的表弟这副样子,他几乎想都没想已经又伸出手去。但是罗成又一掌劈到,让他不得不闪开。罗成没有带他的枪,但每一招都能让那些练了一辈子拳脚的人羞愧死。很少有人知道罗成的拳脚功夫也很不错,因为江湖上从未有人能令罗成的枪脱手。而他手上的功夫练得这么好,正是因为他有一个被叫做“神拳太保”的表哥。
秦琼避开那一掌,他自己的功夫他当然能够轻轻松松避开,他当然也知道罗成并不是想要他的命,也不想伤害他,他只是在生气,要找一个途径发泄罢了。是什么让他这么生气,是不是因为看到他那支竹笛此刻正插在秦琼的腰带上?而之前呢?那支竹笛在谁手里?被谁吹奏过?罗成胸口有无法形容的怒意,手上的力道不免又增加几分,他放心地知道他不管怎样都伤不了秦琼的,但是他一掌劈去时,秦琼却没有回避,反而迎了上来。罗成一惊,慌忙收力,但那一掌已经结结实实地击在了秦琼的胸口。秦琼很奇怪地笑了笑,似乎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伤害了他,然后喷出一口血箭。那股血箭尽数喷在罗成的一袭白衣上,星星点点如同乱红飞花,竟有一种凄厉的美。秦琼此刻尚未倒下,他甚至还支撑着说了句:“表弟,掌法练得不错。”然后他一闭眼,似要往前扑倒。在他倒下之前,罗成接住了他。所以此刻他在罗成的怀里,面若金纸,气若游丝,即便隔着衣服,也能感到他身上简直一丝暖意都没有了。他的身体在颤抖得厉害,但不知道是他在发抖还是罗成在发抖。罗成只恨不得那一掌劈在自己身上,他简直恨透了自己,但此刻却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此处已经是山脚,山脚下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山神庙,他抱紧了秦琼,纵身奔向山神庙。这是一座已经被废弃的山神庙,庙里供着的山神已经褪色,只剩一个泥塑的空架子,长久没有人来供奉,香案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地上凌乱地丢了些大石头,稻草,啃过的骨头和空酒瓶,甚至还有一口破锅。想必是旅人经过住宿时留下来的。罗成已经一眼看到了在角落里有人铺了厚厚一层稻草,倒像是一张简陋的床。换做平时罗成自然对这类地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太多,他将秦琼抱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他平放在稻草上,伸手轻轻抚过秦琼额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行走江湖的人,自然会带着些神奇的药丸来救命,罗成刚打开瓶塞便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弥漫开来,想必便是珍贵无比的续命药。他倒出一颗来,还来不及将瓶塞塞上,就着急地要将那药丸塞入秦琼口中。奄奄一息的秦琼突然睁开眼,快如闪电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笑道:“表弟,这么珍贵的续命丸可别乱用。”只见秦琼一双眸子比星星更亮,哪里还有丝毫病容?罗成眼里不知是喜是怒,只说了一个“你……”字,便再也说不下去。秦琼微微一笑,替他把药丸重新放进瓶子里去,塞进了塞子,又放回了他的怀里,口中却道:“你拿我教你的招式来打我,我也要用你教我的闭气功来吓吓你,这不是才公平了?”罗成板着脸道:“那口血呢?那口血是谁教你的?”他打小就拿着闭气功夫来吓吓他爹娘来逃过惩罚,对这一招本是比谁都熟悉的,却被秦琼那一口血箭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想得起来这些。秦琼又笑了笑,见他脖子上也被他喷出的血箭溅上几个血点,便伸手替他擦去,道:“能让你抱这么久,就算再吐几口血也是值得的。”罗成瞪着他,他原本生的气被秦琼这么一惊吓早已烟消云散,但此刻知道了秦琼在骗他,却也暗自庆幸他没有真的受伤。秦琼以为他又要生气,连忙抓住他的手臂,急道:“你可千万别生气了,不然我可真要急吐血了。”罗成摇摇头,道:“我不会再生气,刚才我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秦琼道:“什么道理?”罗成道:“只要你好好活着,不管你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事,都不要紧。”他的声音变得又沙哑又坚决,像是做了一个巨大的决定。他本来不是这样的性子,罗成罗少保从小就是得不到的东西就尽数毁掉,而此刻他却像变了另一个人。这是为什么?是不是为了爱情?只有爱情和仇恨能真正改变一个人,而许多时候爱情和仇恨也只在一线之隔。秦琼忍住心头激荡,柔声道:“从今往后,我只和你在一起,好不好?”罗成一震,紧紧盯着秦琼,嘴唇抿成一条线。他不敢相信秦琼说的话,他只知道近几年秦琼连与他独处一室都很勉强,哪里会愿意与他从此在一起?秦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早该对你说的,但是你是我的表弟,又有婚约在身,”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但现在我知道了你也在意我,所以我……”他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是不是因为他的嘴已经被堵住?山神庙里安静了许久。等他们再次开始说话时,秦琼的声音也变得和罗成的声音一样沙哑,但却带着浓浓的笑意和说不出的亲昵。秦琼道:“怎么,又不高兴了?”罗成没理他,只“哼”了一声,手上已经夺过秦琼腰带上插着的竹笛。秦琼急忙道:“哎哎哎,你要做什么?”罗成道:“我的笛子被人吹过了,我便再不要了。”秦琼道:“我吹过都不行?”罗成瞪着他,道:“不是吹给我听就不行。”秦琼笑道:“我只知道你枪法和拳脚功夫都练得不错,没想到你吃醋的本事更大。”罗成脸上一红,装作没听见。秦琼大笑起来,笑得干脆躺倒在稻草堆上,忽然一伸手,把罗成也拉了下来。两个人一起滚在地上,笑成了一团。笑声又突然停了,变成了低低的喘息声。难道他们的嘴又被堵住了?但这次山神庙并没有安静下来,有喘息声,衣物摩擦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在地上滚过时压到了骨头和石子儿发出的低低的惊呼。然后“砰”的一声,山神庙又恢复了安静。秦琼和罗成还紧紧抱在一起,可两人已经从山神庙中掉了下来,现在正落在一个狭窄黑暗的暗道里。但他们都没慌张。和心爱的人抱在一起,哪怕下了地狱也没什么可怕的。秦琼叹了一口气,亲了亲罗成的额头,道:“东方白算卦算得也太准了一些。”罗成低声道:“他说了什么?”他仿佛对算卦没什么兴趣,只懒懒的配合秦琼才问一句。秦琼道:“他说我免不了要下地三尺。若不是被活埋,便要谢天谢地。”罗成嗤笑一声,道:“那你可得谢谢我,要不是我带你来这山神庙,恐怕你就不知道被谁活埋了。”秦琼道:“那是,要不是你拉着我,我又怎么会滚进这里来?”黑暗中,罗成的脸是不是又红了?
14 最意想不到地道里幽暗潮湿,气味也不大好闻。但比起这些来,更可怕的却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罗成身上自然是不会有什么火折子之类的东西,而秦琼如果还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麻布长衫,东西倒是一应俱全。只可惜,他换了一身衣服,那身衣服本来是为了去青楼准备的,谁会在去青楼的时候带火折子?所以他们现在只能摸着黑,凭着感觉往前走。但他们并没觉得沮丧,因为他们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并且他们在不久前刚刚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仿佛没什么事情能让他们的心情变糟。他们走得很慢,也很小心。黑暗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人们对于黑暗的无知和想象。所以恐惧往往会随着黑暗一起出现。 一个人如果对自己所在的地方一无所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将要走到哪里,这种滋味并不好受。这里是不是会有埋伏?会不会有鬼魂出现?前面有没有机关?会不会有人下毒?他们全部不知道。在这种完全黑暗的状况下,他们只能往前走,因为往前走才有希望,如果停留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救他们,希望反而更加渺茫。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走了这么久,还没有遇到机关和埋伏,这仿佛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地道。那是究竟什么人在这废弃的山神庙下挖了这么长的地道?这条地道又通向哪里?他们已经走了快半个时辰,这地道里依旧没有丝毫光亮,也不知通向何处。突然,秦琼一把拉住了罗成,将耳朵贴在石壁上仔细聆听。却是车轮滚过石板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已经不约而同地贴在了石壁之上。车轮声越来越近,转角前甚至透了些光亮出来。先露出的是一辆推车,后面跟着两个伙计,一个推着车转弯过来,另一个手里拿着支火把正一路点燃地道内的油灯。他举起火把刚要点燃转角后的第一盏油灯,火光中,却见石壁上有个人对他笑了一笑。他还来不及发出惊呼,火把已经脱手,人也软绵绵地倒下了。而另一个伙计也在同时倒下了。石壁上的人自然是秦琼,此刻火把已经到了他的手里。火光下,他仔细看了看那两个伙计,皱起了眉头。罗成道:“这两个伙计的衣服仿佛有些眼熟。”秦琼道:“何止是眼熟,你再看看。”他将火把往下移了移,那一身红蓝的衣服,不正是单家大通钱庄的伙计吗?两人又对望了一眼,转而去看推车上的箱子。箱子很沉,挂着一把很沉的锁,锁上还有刻着“大通”的字样。秦琼伸出手,又收了回去,道:“算了吧,里面应该就是钱庄的银两,没什么可看的。”罗成道:“就算是银两也要看一看。”秦琼道:“为什么?”罗成道:“你怎么知道这两个伙计是真伙计?如果是钱庄的内贼挖了这地道偷偷将钱财转移出去呢?如果这里面装的不是银两,是个人呢?说不定就是钱庄的掌柜刚被害了命要送出去呢?”
秦琼笑了笑,道:“那就打开看看。”罗成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轻轻一划,那把大锁已经直坠在地上,竟是削铁如泥的利器。秦琼似见怪不怪,只将他往身后一挡,却被罗成拉住。他回头一笑,道:“说不定里面没银两,也没死人,而是机关呢?”罗成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轻轻打开了箱子。没有机关,没有死人,正是白灿灿一片银两。秦琼舒了一口气,伸手拿了个元宝,眉头却又立刻皱了起来。底下印着一个“德”字,这难道是被劫走的四十八万两中的一部分?秦琼道:“这当然也可能是新发现的银子。”但若是新发现的银子为何却是向外运送?这恐怕单雄信自己都不一定知道,单家的产业实在太大太多,手下的人要做些什么,恐怕他很难管得过来。罗成道:“这两个人怎么办?”那两个伙计也只是奉命行事,想必也问不出什么话来。秦琼道:“劳烦他们在这儿多躺一会儿吧,再过半个时辰穴道自然就解开了。”罗成道:“我们把这箱银子带回去?”秦琼点点头道:“先带回去再说。”罗成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既然事关单家,多大的事都不算事,于是也便没有多言。剩下的地道并不算长,大约走了一盏茶时间,也就到了尽头。尽头有个梯子,顶上有个出口,这些都不是意外,总要有个地方进出这密道。意外的是,秦琼刚一探头,就发现周围已经围了十七八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单雄信。他从来没有见过单雄信露出这样的眼神。他的朋友单雄信看着自己朋友的时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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