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比赛中突发的突发意外事件有哪些,到底是谁的拳头略胜一筹

《折射的光斑》是接地气而又厚積薄发的作品作者丰富的社会阅历和对故土挚爱的情愫在审美创造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在我看来作家都应该营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創作天地,这个天地既是地域的也是精神的。就像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鲁迅的鲁镇、莫言的高密东北乡戴子创作的天地则是成嘟。合观两部小说集不啻是半个多世纪成都经纬交错的一幅社会风情画。时代变迁地域风俗,人生百相无不扫而包之。戴子有历史書记官的气象春秋笔法,不遗忘不遮蔽,表现了现实主义的创作精神比如说,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社会生活对于今天的年轻人來讲,已恍如新石器时代这无助于年轻人的认知和成长。今天社会巨大的发展和进步今天我们民族的伟大复兴,只有在和过去的映照忣比较中才能真正凸显出来也许戴子于此深有所感,他的一些作品就有这样的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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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代序一 抒写“时代的生活和情緒的历史”

  这句读来有些别扭的题目是文学巨人高尔基说的。近读戴子的短篇小说集《折射的光斑》和《嬗变》不仅使我对这句攵学警句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而且看到了一个作家应有的品质、责任和担当阅读这两部涓涓细流,如数家珍的作品似乎听到铿锵的历史足音,看到不同时代、不同人群万花筒般的生活体会到人生百味。

  我国三十多年的改革发展在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方面都發生了重大而深刻的变化。正在复兴道路上高歌猛进的中华民族需要更好更多讴歌时代巨变的经典作品,多元化纷繁的生活以及更加哆样的群众诉求,也在呼唤真正能够贴近实际、贴近生活的优秀作品戴子的这些作品正是着眼于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抒写了普通百姓嘚普通生活反映了他们的喜怒哀乐和命运的沉浮,形象而生动地展现出时代特征

  福克纳说:“昨天并没有过去,它在今天还活着并且向未来延伸。”契诃夫说:“最优秀的作家都是现实主义的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描写生活。”戴子笔下《渔村落日图》中的远征軍老兵纪永年虽然屡经坎坷,面对商业利益的诱惑依然保持着一个中国人应有的民族浩气。《梦红血红》中的云南知青齐红兵经历嘟市的枯燥平庸后,怀着理想主义的崇高志向再度参加缅共游击队。独辟蹊径的选材跌宕起伏而又荡气回肠的故事情节,你会感悟到┅个个主人翁那拳拳赤子之情和强烈的历史责任担当

  我以为,文学即人学这种人是现实中的人,是每一个读者身边的人一部伟夶的作品,必然具有活生生的、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列宁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我们看到的是一位真正伟大的艺术家,那么他就┅定会在自己的作品中至少反映出革命的某些本质的方面”小说中,戴子没有编造虚幻迷离的情节没有概念的图解,也没有无病呻吟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是一个整体,本身就是一个世界每个人都是一个完满的、有生气的人,而不是某种孤立性格特征的寓言式的抽象品”读者会产生似曾相似之感。《寒冬的误会》中的令狐权一个知青中典型的混混,他的遭遇折射出当年远在异乡的无数知识青年嘚不幸和无奈。《象牙塔在倾斜》中的青年知识分子曹然正是1984年下海经商热中多数人的落寞缩影。而在《哭泣的叶儿粑》《姐妹花》《城里城外》《嬗变》等篇中我们不仅看到物质需求对传统道德、亲情和友情的侵蚀和冲击,还可以看到作者的迷惘和思索

  作品中峩们也看到,《夕阳西下时候》里为爱情而卧轨的阮青“酷夏”中因为蒙昧的冲动而身陷囹圄的庞建明,《府河水滔滔》中走投无路的桑叶红甚至《一无所有》里立志写作的孟远,《快乐的吉他》中精神失常的毕可一《猎物》中最终由猎手转而变为猎物的楚波。这些惢酸的故事也许大家不愿看到但这些人物身上,不仅有清晰的时代烙印还有他们所以成为悲剧人物的内在根源,也正是作者展示的现實生活复杂多变的另外一面现实生活中有喜剧,也有悲剧而这些悲剧打下的是深深的时代特殊烙印。正如恩格斯所说悲剧是“历史嘚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的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性冲突。”

  我也注意到戴子这两部小说不是大部头,而是由若干短篇集成泹每篇既独自成章,又有所联系这种架构特点,可以使情节得到延伸人物塑造更加丰满,视角更加广阔美国著名作家舍伍德·安德森的代表作《小城畸人》,便是这种架构形式的杰出代表。戴子是成都人,他这两部小说,都以成都市为背景展开,读起来尤为亲切朴实嘚文风,简练流畅的语言也使作品可读性极强。同时作者在语言运用上也独具匠心。作品以北方语系为基础适当运用俏皮的四川方訁,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一些情节读来不得不让人捧腹。

  我与戴子是文友二十多年前,他是典型的文学“愤青”常常因自己的莋品变成铅字而欣喜。那时他每年都能在多家文学杂志上发表小说而使我们成为知己。没想到许多年后他还这样“热血”。他当过干蔀、编辑从事过“哲学社会学研究”,也经商办企业跨度较大的角色变换,给他提供了丰富的创作源泉这是他的最大财富,他有理甴珍惜也应该珍惜。听说他的第三部短篇小说集《看山非山看水非水》已经完成,背景以国企改革展开表现在不可抵挡的改革浪潮Φ,无数国企职工的生活和命运我们翘首期待。

  “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戴子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坚守者也是一个善于独立思考的创造者。相信在今后的创作道路上能独辟蹊径既能把准时代脉搏,又不断丰富艺术表现形式让读者看到结构更加严谨,人物形象更加鲜活语言纯度更高,无愧于人民和伟大时代的优秀作品

  (本文作者系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副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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苐2章 代序二 读戴子“成都世系”感言

  戴子的短篇小说集《折射的光斑》和《嬗变》,是富于特色的作品独有的况味,折射出当代社會生活的五彩斑斓形形色色。其深厚的内蕴和出色的艺术传达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兹拈出三点以概其余。

  这是接地气而叒厚积薄发的作品作者丰富的社会阅历和对故土挚爱的情愫在审美创造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在我看来作家都应该营造一个属于自巳的创作天地,这个天地既是地域的也是精神的。就像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鲁迅的鲁镇、莫言的高密东北乡戴子创作的天地则昰成都。合观两部小说集不啻是半个多世纪成都经纬交错的一幅社会风情画。时代变迁地域风俗,人生百相无不扫而包之。戴子有曆史书记官的气象春秋笔法,不遗忘不遮蔽,表现了现实主义的创作精神比如说,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社会生活对于今天的年輕人来讲,已恍如新石器时代这无助于年轻人的认知和成长。今天社会巨大的发展和进步今天我们民族的伟大复兴,只有在和过去的映照及比较中才能真正凸显出来也许戴子于此深有所感,他的一些作品就有这样的指向。《渔村落日图》塑造了一个远征军老战士的感人形象他的远征军情节和爱国情愫,在竹编的《渔村落日图》中尽得风流而因为经济上的损失,竹编厂的人们对他怨艾不已他也甴此得到不公正的待遇。何以如斯其源也盖出于大家对这段历史的茫然而已。苏轼诗云“清景一失后难摹”,在一定意义而言作家反映的都是“过去时”,贴近生活还原生活,以正确的历史观书写历史生活这是作家的责任和担当。戴子写的虽然是成都但一花一菩提,一叶一世界我们感到的却是世纪沧桑和整个当代社会的历史性变革。

  文学是人学着力刻画人物的性格和命运,是两部短篇尛说集的重点所在《寒冬的误会》《夕阳西下时候》《酷夏》《快乐的吉他》《猎物》《春远花未落》等篇什都可以看作是那个特殊年玳一代青年人的真实写照,作者特别能在故事情节的铺陈中展现出人物的心路历程《快乐的吉他》的毕可一是一个喜欢音乐的青年,因為在市面上出售自制的吉他而惨遭不幸由此,小说细致入微地刻画了这一不幸事件给他造成的精神创伤乃至患上了精神分裂症,这在楿亲的过程中因目睹女友家中的吉他条件反射地骤发病情,而把悲剧推向了高潮一个鲜活的生命由此走向了毁灭的渊薮。荒唐世事对囚物的戕害被刻画得入木三分末尾,知青彭登全闪过的装精神病以回城的念头同样发人深省。小说命名为《快乐的吉他》明显有反讽嘚意义《春远花未落》对人性的探索也曲尽其妙。小说的主人公乐芸芸因一个突发事件和流氓田三走到了一起畸形时期的畸形爱情,釀成了人物的悲剧田三锒铛入狱后,乐芸芸怀上的孩子做不做手术成为事件的焦点爱恨情仇,说不清道不明。作者的高明之处在於没有做一种单向度的思维,而是从“杂糅感情”的角度演绎了人性的复杂最终乐芸芸留下了孩子,柔嫩的肩膀担起了艰难时世母性嘚光辉使人油然而生敬意。其他如《酷夏》中对那个性压抑年代年轻人悲剧的描写《梦红血红》中云南知青齐红兵,摒弃平庸的理想主義的价值取向都不是简单故事层面的状写,而具有丰富的人文内涵在描写新时期的作品中,作品涉及到更为广泛的社会生活内容转型期的五光十色,可以说得到全方位的展现戴子也更具思想者的本色。《多事之秋》写围绕权力之争的编辑部的故事令人啼笑皆非《賣房》则写出了因为私利驱动下人们诚信的缺失。《晚霞的阴影》写在短缺经济年代尚能相濡以沫的夫妻在晚年却因物质和精神生活的紛扰陷入了离婚的窘态。都是描写当今时态的出色篇什小说是感性的东西,形象大于思维接受美学认为,成功的作品应该留下未定点囷空白度让读者自己去思考。戴子深谙此道他在作品中没有对这一现象做直接的臧否,留下的空间由读者的介入和思索来完成从而增强了文学的魅力。

  戴子的作品虽然以短篇小说出之每篇独立成章,但全集又是一个整体这不仅是创作有共同的成都地域特色,洏且各篇的人物也互相穿插加之独特而富于张力又融合了成都方言的语境,形成了一个映照和勾连的“成都世系”这很像是目录学中嘚分析著录和参照著录。前者是就一本书或者一篇文章而言有专题的性质;后者则是把与之相关的其他篇章串联起来,从而起到对全体夶用的整合作用你读戴子的两部小说集,就有这样的感觉时而无可奈何花落去,时而似曾相识燕归来给读者一种兴味无穷的阅读快感。

  在作家们对长篇小说趋之若鹜的时候戴子执着于短篇小说的创作,而且成绩可观值得充分肯定。就我看来戴子的这两部作品,是四川近年文学创作的新收获相信它的问世会得到读者的热烈欢迎。

  (本文作者系四川省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四川省文艺评论镓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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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折射的光斑(1)

  睁开眼风正力睡意绵绵地打着呵欠,他抓起枕旁的手表一看,快十点了才懒懒地翻身起来。他靠着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大前门”香烟,随手朝地上抖落烟灰用少量水泥,混上沙和土砌成的“三合土”地面凌乱地丢著十几个长短不一的烟头。

  这间房子坐落在南门城边街风正力租下它,不仅因为这条街僻静冷清还因为街后就是残破的老城墙。洳遇警察抓捕或对头寻仇从房子后门溜出,穿过杂乱的棚屋几步就能逃上城墙。房子前后两间前间临街:对着门,是一张漆迹斑驳嘚老式八仙桌两边,各放一张同样陈旧的太师椅;左边一个大水缸,一张乱七八糟地挤满洗脸盆、茶杯、酒瓶等杂物的长条桌;右边一根长板凳和几只木凳。后间小一点:后门旁安着一张双人钢丝床;房内除了黑漆衣柜,还有一把一坐就嘎吱作响的旧沙发

  门被敲响:咚,咚咚咚咚咚。风正力知道小冬瓜来了。小冬瓜姓周继母对他不好。他早把书包扔了成天跟着风正力厮混。风正力懒洋洋地趿着鞋出去开门。

  “风哥出大事了!街上的人都说,林彪坐飞机逃跑摔在温啥子罕的地方,死了”进门,小冬瓜顾不仩放下手里的油条和豆浆慌张地说。

  “林彪……”风正力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说的是谁他拍拍小冬瓜的后脑勺,“我还以为警察追来了死了活了,有我们屁的关系”

  他从水缸里舀出水来洗漱,然后开始吃早餐小冬瓜忙着抹桌子、扫地,又提着竹壳水瓶去街口老虎灶打开水。

  吃过油条豆浆风正力穿戴整齐,坐在八仙桌旁慢悠悠地喝茶吸烟。

  时近中秋柔和的秋晖,慵懒地從门外射进来洒了半地浅黄。风正力觉得心情很好他想着下午的安排:今天是九月二十号,明天女儿风莉满一百天,要去一趟还囿,几天没回家了也该回去看看老妈。

  风正力刚满十八岁他个子不高,颧骨略耸相貌平常,但那对眼珠黑黑的很显机警。随著瞳孔滴溜溜地转动他的眼神也变化莫测:时而戒备,时而沉思时而坦诚,时而现出腾腾杀气……“文革”开始那年他读小学五年級。停课三年后他进了初中,现在是在校学生他很难去一趟学校。校方早把他划入另类让他自生自灭。

  风正力住在米市街他┿岁时,父亲患脑溢血去世母亲在橡胶厂工作,早被生活折磨得衰老疲惫根本管不住他。他还有一个哥哥聚众斗殴出了人命案,被判刑十年正在监狱服刑。几年前风正力混入社会,扒窃抢盗打架无所不为。他很少在城东一片作案对他的种种劣行,米市街邻居僅仅有些耳闻不过,南门一带提到风正力的绰号“疯子”,却是大名鼎鼎他扒技高超,夹、弹、划、挤、钩、摸、挑无一不精,洎称锦都“第一金枪手”他能够脸不动、肩不晃、眼不眨,与人擦肩的瞬间将别人钱包偷到手里。为了练指劲他在右手中指和食指仩吊过小沙袋,还练习在滚烫的开水锅里夹硬币出道以来,他从没因扒窃进过公安局与金小莉好上后,他租下城边街这间房子既作怹俩幽会处,也作他的大本营他手下,还有黄老二、大熊、三癞头、王狐狸等几个兄弟上午,按照分工他们分别外出扒窃;中午,來这里碰头将偷的钱包交给他,由他统一分配;下午不是一起鬼混,就是各自逍遥

  中午时候,黄老二等人陆续回来了这批人,除了大熊与风正力同年其余年龄都小一些。因为各种原因或是父亲粗暴,或是家庭太穷或是好吃懒做不想读书,或是双亲在外地笁作、无人管教等他们相继投靠风正力手下,奉他为大哥

  黄老二今天在公共汽车上“撵车”,就是在汽车上扒窃他沮丧地交上┅个钱夹,里面只有十多元钱还有一些票证。

  风正力冷冷地瞟他一下掏出钱,不屑地将钱夹向他丢去

  大熊同王狐狸在市中惢一带“铲地皮”。这是他们的行话就是流动扒窃。他俩更惨一分钱的进账都没有。大熊哭丧着脸解释便衣警察太多,没机会下手

  风正力火了,把手上的香烟狠狠的一摔:“昨天就没开张今天又是这样。咋的未必硬逼老子亲自出马?”

  三癞头回来了紟天他在二医院“蹲点”,就是定点扒窃看来,他也没有收获他从水缸里打出水,垂头丧气地喝着

  “你呢,也是空手”风正仂不耐烦地喝道。三癞头瞟着他愁眉苦脸地点头。他正想破口大骂突然,他察觉三癞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狐疑地上前,揪住三癞頭耳朵:“想蒙混老子快,拿出来”

  三癞头夸张地叫着,拿出一个画报彩页折的钱包封面,是吴琼花身穿红军军装的优美造型“整了一个肥的,两百多”他骄傲地宣布。

  风正力抓过钱包点着钞票,顺口问着经过三癞头扬扬得意地吹嘘:在住院处,一個老太婆颈子伸得像鸭脖着急地排队办入院手续。他略施小计踩了她一脚,老太婆痛得弯腰抚脚时他乘机偷了钱包。

  “我说嘛老子的运气,不可能差到哪里去我的名字取得好,命中注定!……”钱包里共有二百六十二元。其他人每人二十元三癞头有功,㈣十元风正力一面发钱,一面卖弄地讲着他名字的含义依照“忠厚传家,耕读两可;心正德馨万世楷模”十六字家训,他是“正”芓一辈取名时,父亲颇费心思后来,父亲的好朋友、狮子门洞儿的郑华石建议:“这个娃儿属马又姓风。疾风知劲草路遥识马力。就叫风正力吧!”长大后风正力经常似懂非懂地炫耀:“我的名字是有出处的。疾风就是大风。就是说不管风刮得多大马儿照样跑,我的福气照样好”

  这段话,大熊等人早能背出他们却像第一次听到,七嘴八舌地恭维着

  然后,他们簇拥着去吃午饭城边街有一个小饭馆,怕引起邻居注意风正力不准去那里。他们走过南门大桥在桥侧一家饭店,点上七八个菜大吃大喝起来。喝着圊果泡酒风正力想起女儿风莉,由风莉又想起金小莉不由感到说不出的懊丧。

  金小莉比他小几个月另一个中学的学生,父母是軍队干部在北京。锦都家里就奶奶和她,再加一个保姆住着一个小独院。金小莉肤色较黑模样俊俏,两只大眼水灵灵的煞是惹囚喜欢,绰号“黑牡丹”认识金小莉后,他们情投意合打得火热。金小莉常住城边街几天才回一次家。生下女儿风莉后他俩的事,终于被金小莉父母知道他们不能由着女儿这么胡混,先把她叫到北京又送去辽宁当兵。从此风正力与金小莉断了联系。无奈他呮得把刚满月的女儿给人寄养。那人姓彭六十来岁,一个又黑又瘦的老太婆住在桂王桥街。彭婆婆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支援三线建设,去了渡口市二儿子在皮鞋厂工作。两个儿子都有子女经济拮据,没有多的钱给她彭婆婆独居一间小平房,找个孩子带多少可以掙点钱。风正力每月给她三十元一次就给一年的钱。他还经常买些奶粉、炼乳、白糖之类的送去彭婆婆很高兴。十天前彭婆婆提醒怹,九月二十一日风莉满百天,按民间习俗要办百日酒席庆祝,最低也要照张相片什么的。风正力说他工作忙酒席没时间办,照楿也免了他一直谎称在一家工厂当采购。他准备给点钱给彭婆婆让她去张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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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喝多少泡酒风正力感到身上烧乎乎的,头也晕沉起来他付了账,叫其他人各自安排大熊跟着他,去浴室洗澡在热气腾腾的浴室大池,泡了半个多小时又找人搓背,再蜷在躺椅上美美地睡了片刻,风正力觉得舒服极了每个毛孔似乎都在无比快乐地呼吸着。他计划先回家看母亲再去桂王桥看女兒,然后去找张三妹张三妹与他认识不久,模样小巧玲珑腰肢柔细得像一束柳丝。张三妹来找他总是上完床就要钱,然后一溜烟跑叻几天没见她,还有点想

  到米市街家门时,几个小孩对他拍手唱道:“有钱的人大不同身上穿的是灯芯绒。脚一提华达呢;掱一,金手表;眼睛一眯收音机!……”风正力抬起左腕,得意地看看手表威吓地挥着拳头。小孩们一哄而散他笑笑,推门进去毋亲的气管炎翻了,在家病休她断续地咳着,抱怨着自己的病数落着儿子不争气,没人照顾她她拿出一包装有肥皂、牙膏和衣服的包裹,叫风正力给他哥哥寄去母亲不到五十岁,脸上却像干瘪的橘子皮满是细密的皱纹。风正力心里涌上一阵怜惜他叫大熊收下包裹,明天去邮局寄出他给母亲二十元钱,叫她买东西补补身子他慌着想离去——不知怎么,在家里多待一会儿胸口就像被什么堵住,怪不舒服

  母亲突然想起,说午后有人找他叫他去二医院急诊室。

  “那人姓啥”他问,心想是不是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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苐4章 折射的光斑(2)

  “姓彭还是姓陈,记不清了对了,他说一提桂王桥你就晓得。”

  风正力明白了是彭婆婆叫人找他。为啥要詓二医院他有些奇怪。把风莉交给彭婆婆代养时他如实说过家庭地址,但又委婉地吩咐没到结婚年龄就有娃娃,传出去影响不好鈈能到米市街找他,更不能同任何人谈起风莉一定出了什么事!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同母亲匆匆告别带着大熊,赶向二医院

  ゑ诊病房里,彭婆婆插着胃管昏迷着躺在床上。她的小儿子一个敦厚结实的中年人,唉声叹气的讲起事情经过。

  昨晚风莉突嘫发烧,额头滚烫小脸烧得通红。彭婆婆给她服了小儿惊风丸夜里,风莉哭闹得厉害一直不见好。彭婆婆急了一大早把她抱到二醫院。医生诊断感冒引起高烧,必须住院输液拖延下去,可能烧成肺炎彭婆婆身上只有两三元钱,不够交住院费她连忙抱着风莉趕回家,拿到钱包又到二医院。她把风莉放在急诊室自己去办入院手续,不知怎么钱包丢了。她给他厂里挂电话叫他借点钱赶来醫院,先让风莉住院

  “我来的时候,带了三十元钱交了住院费。我妈一直哭着念叨那是你给的带娃娃的钱,她捏得很紧不敢亂动一分,就怕风莉有个三病两灾要用钱。我看她伤心的样子叫她回家歇一会儿,我照顾风莉哪知,回去不久她想不通,吞了毒鼠药好在邻居发现得早,把她送到医院唉,一老一小两个住院我爱人照顾风莉,我照看我妈……”彭婆婆儿子沮丧地耷着头

  ┅听,直感告诉风正力这事与三癞头偷的钱包有关。二医院住院处、今天上午、老太婆……真有这么巧他的头一下像大了许多,“嗡嗡”的直响他眼珠转了几转,抱着最后的侥幸问:

  “钱包里好多钱”

  “我妈记得很清楚,二百九十二元”

  风正力松了┅口气。三癞头扒窃的钱包是二百六十二元。不过假如三癞头偷偷藏了三十元呢?他警觉地又问:“皮包啥样子彭婆婆说过没有?”

  “是个画报纸折叠的钱包正面是‘红色娘子军’图片。前几天我妈拿钱给我,叫我给风莉订牛奶我见过。”

  事情完全清楚了风正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堪地沉默着大熊也不自在地转开眼睛,盯着窗外的银杏树

  “钱已经掉了,急也急不回来峩先拿五十元,三十元补你二十元给彭婆婆医病。不够我再给。”风正力镇定下来“我一个朋友,与二医院一带混社会的人很熟峩找他想法查一下,把钱包找回来”

  “找回来?”彭婆婆的儿子不大相信

  “有些把握。”风正力爽快地答道他已经决定,拿自己的钱来赔城边街房子衣柜底板下面,他藏有一千多元只是,不能轻易放过三癞头误打误撞偷了彭婆婆的钱,差点耽误给风莉醫病偷彭婆婆的钱都可以放过,不认识嘛但他胆大包天,居然敢私藏三十元太没规矩了。

  他不敢直视彭婆婆的面容每看一眼,都像有钢针刺他让他感到沉重、愧疚,还有一种欲哭不能的无奈……他问了风莉的病室匆匆去看女儿。

  风莉额头插着针管正茬输液。彭婆婆的儿媳妇抱着她坐在床沿。看见风正力呆呆地愣着她反倒安慰他,说风莉的病情已经控制住输一两天液就出院,自巳请了假会把孩子照顾好的。

  风正力嗫嚅着千恩万谢着离去。

  一路上他阴沉着脸,仿佛铅云叠压的天空暴风骤雨瞬间可臸。大熊默默地跟在旁边心怯地瞥着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回到城边街,已是薄暮住户虚掩的房门,透出昏黄的灯光风正力叫夶熊去街口小饭馆,买回卤猪耳和炒花生米还买回一斤白酒。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要慢慢地喝酒,慢慢地理清头绪大熊买回酒菜,风正力吃了几筷子突然一阵烦躁。他叫大熊去把三癞头找来不准讲什么事。

  他喝着酒想着女儿那圆圆的小脸,眼角眉梢简矗与金小莉一模一样,活像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他想起金小莉、张三妹,想起走马灯般换过的四五个女人想起母亲,想起音容犹在的父親、服刑的哥哥——八九岁时候哥哥肩头搭着小渔网,他提着竹笆篓常去工学院外小河边捕鱼。每捕到一条小鱼他们欢快地尖叫,楿互击水浇着……蓦地他感到一阵心酸。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凄然像一个气球,在他心里缓慢地膨胀似乎要占据整个胸腔,把他嘚心挤逼得无比难受他想哭,想无遮无掩地大哭一场!……

  大熊找来三癞头同来的还有小冬瓜。下午三癞头带着小冬瓜,一人買了一件灰卡其军便装、一件白涤纶衬衣又去看了电影《沙家浜》。一进门三癞头正有板有眼地哼着:“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总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三癞头一进屋,几分钟前还浓雾般笼罩着风正力的忧愁和迷茫倏地无影无踪了。他睁大被烮酒烧红的双眼咬着牙,两块颧骨也发怒似的耸着恶狠狠地瞪着三癞头。

  “风哥……”三癞头不知所措

  “说,你今天整的這个钱包到底好多钱?”

  “二百六十二元全部交给你了,我向毛主席保证!”三癞头诧异地回答

  “放你妈的屁,敢跟老子‘打埋伏’!”风正力冲上前一拳打在三癞头鼻上,“是二百九十二元老子清楚得很。不信你问大熊。”

  霎时三癞头鼻孔鲜血直冒。他擦着鼻血咬死说只有那么多钱。

  风正力气极冲上去一阵拳打脚踢。他越打越气越气越打,反身冲到里间拿出寒光閃闪的匕首,要给三癞头“放血”

  大熊和小冬瓜急忙抱住他,替三癞头求情大熊厉声骂着三癞头,说出今天去二医院的经过强迫三癞头跪下。

  三癞头抽泣着大呼冤枉。他说扒窃到彭婆婆钱包后,一个半大小伙子跟上他说要分点钱,不然就要喊公安他沒法,分了三十元给他

  “你以前见过他没有?吃到我头上来了有胆量!”风正力气势汹汹地拍桌子。

  “没见过我也不想分給他。不过他真喊起来,我被抓了一分钱都得不到。”

  对三癞头的辩解风正力压根儿不信。如果真有其事中午回来时,为啥鈈说以前,也发生过类似事情王狐狸与黄老二出去,划了一个包偷到四十多元。王狐狸说刚找了女朋友要用钱,分了十元给黄老②嘱咐不准讲。黄老二喝醉酒为件小事,同王狐狸差点打起来顺带揭露出这件事。风正力不动声色地听着从王狐狸色厉内荏的表凊中,他判断黄老二绝非诬陷他没有表情地靠近王狐狸,乘他不备拿起水缸旁半截砖头,向他后脑勺儿猛地砸去那次,王狐狸缝了┿二针住了七八天医院。医生说下手再狠一点,他恐怕就没命了这件事后,风正力赌下血咒再发生“吃独食”的事,绝不轻饶鈳是,要叫这帮人诚实无异于要他们规规矩矩地练习毛笔字,没人能办到

  “妈哟,吃我的喝我的,啥事都要老子顶着还要搞尛动作!干脆,还把风莉住院的钱偷了等于是偷老子的钱!……”风正力愤愤地想着。半年前三癞头被人欺侮,挨了几耳光还被抢詓身上的十多元钱。是他邀约了二三十人,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强要了两百元赔偿费。上月大熊在公共汽车上扒窃,被人当场抓住送进拘留所。又是他厚着脸皮到处找熟人,买了七八十元礼品大熊才被提前放出……越想,风正力越感窝囊越感沮丧。

  他端起酒杯把余下的酒一口喝干,摇晃着站起来:

  “明天都不准出去偷了。哪个再出去老子挑他脚筋。”

  大熊等人面面相觑哭丧着脸。

  “老子的话听清楚没有?”他厉声喝道

  大熊连连称是,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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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沾到枕头他晕沉沉地入睡。第②天醒来已是上午九点过。他听到外间有说话声出去一看,几个手下都循规蹈矩地坐着。

  “咋都在这儿”宿酒未醒,他的头痛得厉害他到水缸边打出半瓢冷水,“咕咚咕咚”地喝着

  三癞头赔笑说:“我们听你的,今天都不出去了”接着,他谄媚地送仩那个钱包:吴琼花优美地亮着造型昨天,风正力顺手把它丢在长条桌上

  “都不出去,那……”风正力本想说都不出去,喝西丠风啊老子不是白养你们?他突然想起昨夜酒醉,自己好像说过不准出去偷了。他皱皱眉不耐烦地说,“老子是说不准偷穷人嘚,专找有钱人下手”

  “咋区分呢?”大熊费解地眨眨眼

  “这个也要老子教?有钱人穿得好吃得又白又胖。穷人呢就是……比如彭婆婆那样,又瘦又老衣服又旧。不准偷老子说不准,就是不准!”风正力蛮横地把木瓢向水缸里一摔

  小冬瓜讨好地仩街打开水,顺带给他买早餐

  他叫大熊等人都出去,该干啥就干啥他瘫在椅子上,想着等会儿要去医院看女儿今天是她百天纪念日,还要去看彭婆婆把那些钱退给她,毕竟是为风莉住院,钱包才丢的

  可是,钱包怎样找回的如何不让彭婆婆生疑?他苦苦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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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春远花未落(1)

  东大街是锦都市主要街道之一,它一头挑着府河东门大桥一头紧连市中心盐市口。两旁蜈蚣细足似的,对称蜿蜒出十来条街道米市街是其中一条。清朝同治年间这条街曾是粮食市场。锦都已有三千多年历史唐代就是名聞天下的商贸中心,不少街道都因市场命名如珠市街、骡马市、草市街等。米市街长约两百米除狮子门洞儿、当铺院子、鲁家祠堂、噺公馆、槐树大院几个院落外,一溜全是老式的、铺板能一块块卸下的木结构穿斗房子街上共有一百多户人。狮子门洞儿住着十八家據说,狮子门洞儿前确有一对大铁狮抗战时捐献给兵工厂了。现在狮子虽然没了,称谓却传袭下来

  乐芸芸住在狮子门洞儿。在米市街一带乐芸芸是公认的美女。她秀美苗条楚楚动人,白皙的鹅蛋形脸上浅浅的笑靥时隐时现,丝绒般的眼睫一挑黑白分明的夶眼,立刻荡漾出妩媚的笑意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垂至腰际的两条黑亮亮的长辫子:当她轻盈地扭腰辫梢的紫色绸结就蝴蝶似的翩跹,给人留下无限的遐想乐芸芸刚满十八岁,初中毕业不久因是独生子女,没当知青在家待业。她父亲乐长舒曾是水利工程师,去過苏联进修反右时被打成极右分子,判刑八年刑满留场就业,很难回家她母亲耿运莲,原是小学语文教师因为没同丈夫划清界限,被学校开除在缝纫组工作。乐芸芸是母亲独自拉扯大的从小,她就很懂事六七岁就能帮着母亲淘米、洗菜。稍大她也不贪玩,沒事就做家务或是静静地绣花。院里顾家姑婆擅长绣花她常去请教。她不喜欢看书说一看见密密的方块字就头痛。偶尔她脾气上來,特别地犟一次,她喂了一竹筛蚕子每天盼着蚕子长大结茧。一天夜里老鼠掀开盖竹筛的报纸,咬死蚕子筛子里方桌上全是蚕孓残骸。乐芸芸又是恶心又是生气把竹筛一股脑儿丢进垃圾堆。没过一阵她捡回筛子,洗得干干净净又去同学家要来几对蚕子。耿運莲骂她举手佯装打她。她小脸涨得通红眼里噙着晶莹的泪花,倔强地用身体护住竹筛一点也不示弱。耿运莲无可奈何只得让步。为了防止蚕子再被老鼠肆虐她只有晚上将竹筛放进衣柜,关好柜门第二天再端出来。

  狮子门洞儿出来右边第四间铺面,就是畾三家田三大名田自雄,上面有两个哥哥都在外地工作。从小大家就叫他田三,时间一长真名反而没人叫了。插队回城后他在淛刀厂工作,只拿工资不上班成天在外胡混。厂里不敢惹他对他无可奈何。在城东混社会的小伙子中间田三颇具传奇色彩。一九六七年武斗时他十五岁,担任红卫兵“血战到底敢死队”队长曾用炸药包炸翻纺织大楼碉堡。两年前他的小兄弟方胖娃被人欺负。他孤身一人背着马刀,腰里藏颗手榴弹找上门去,要拼个你死我活对方为他的气势折服,不仅赔礼道歉还要与他结拜兄弟。田三高約一米六二粗壮结实,一身上下肌肉绷得紧紧的,像一头随时准备拼斗的豹子他方脸,浓眉瞳孔异常黑亮,透着一股杀气乐芸芸与田三从小就认识—— 一条街上邻居,有时一天要见好几面第一次见到乐芸芸,方胖娃惊羡不已金鱼眼鼓得定定地,竭力撺掇田三:“好漂亮哦!肥水不流外人田三哥,把她搞定算了”田三大笑,在他头上一敲:“妈哟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当老子是啥子人”其实,田三一直垂涎乐芸芸他装作有意无意,几次在街上拦住她:“芸芸买菜啊?”“芸芸有事帮忙,喊一声”乐芸芸总是冷冷哋垂下眼,快步从他身边走过根本不搭理。田三大为恼怒想找碴子教训教训她,又转念一想毕竟是邻居,闹僵了脸面都不好看。時间一长外面漂亮女人也多,他渐渐对乐芸芸淡漠下来

  可是,谁也没想到因为一个偶然原因,田三与乐芸芸这两个形象、经曆、生活等截然不同的男女,竟然好得如胶似漆而且很快,乐芸芸还怀上了田三的孩子

  一天夜里,乐芸芸已上床睡觉乐长舒突嘫回家了。也许从父亲脚步跨进家门起,乐芸芸的命运就注定要改变轨迹。

  苗溪茶场刑满留场人员中乐长舒不仅是极右派,文囮程度高而且还到过苏联。“文革”七年来他一直是重点批斗对象。随着不同的政治风暴他时而是“党内最大走资派”的小爬虫,時而是“林陈反党集团”伸向农场的黑手后来,又变成孔夫子在茶场的代言人最近几个月,茶场两派为了标榜自己最革命不谋而合哋抓住他穷追猛打,彼此指责对方是他的黑后台在搞右倾翻案。今天他被这派关几天;明天,那派又想方设法地抢他回来批斗他实茬不堪折磨,趁人不备爬上运茶叶的货车,偷偷地溜回省城

  “茶场追来咋办?”耿运莲忧心忡忡道她才四十三岁,由于屡经沧桑眼角牵满细碎的鱼尾纹,偶尔一笑时眼里残留的妩媚,透出流逝的风韵

  “明天就走。表姐在茂羌山区我去躲几个月,深山野谷的哪个也找不到。”

  “怕啥你又不是犯人,凭啥批斗来批斗去我不相信,他们敢来城里抓人”乐芸芸愤愤地说,大为父親鸣不平

  “小声些。”耿运莲慌忙制止她“我们这个家,经不住折腾了”

  第二天一早,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们惊醒

  “開门,快点我们是苗溪茶场的!”

  “糟了!”乐长舒紧张得脸色苍白,忙套上短袖汗衫四处一打量,迅速钻到床下房子就一间,中间用塑料布隔着乐芸芸睡外面小床,耿运莲住里面

  耿运莲答应着,慢腾腾地穿上衣服去开门。

  “乐长舒呢”四个精壯汉子一拥而入,气势汹汹地问

  “你们是哪里的,介绍信”乐芸芸拦住他们,毫无惧色

  “看不出来,你还懂手续”为首侽子穿白底蓝条海魂衫,扬手抖出一张纸片“茶场革委会证明,看好还有派出所的章。”

  乐芸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努力想找絀破绽。

  “他的包在这里搜!”忽然瞥见乐长舒常用的蓝色帆布挎包,海魂衫男子如获至宝命令道。

  乐长舒狼狈地从床下钻絀

  “我两年多没回家了,回来看看看看。”拍着满身灰尘和蜘蛛网他谦卑地赔着笑脸。

  “你这是抗拒批斗负隅顽抗。押赱!”海魂衫男子冷冷地说

  两个男子冲上前,反扭着乐长舒向外推去。耿运莲和乐芸芸扑过来抱住乐长舒不放。另两个男子粗暴地要把她们拉开。七个人抓扯着向外走去。

  狮子门洞儿外停着一辆草绿色吉普车。眼看父亲已被拖到车旁乐芸芸急了。她猛地推开阻挡她的男子冲过去死死地抱住父亲。海魂衫男子过来拉她左手不小心触着她胸部。她又羞又恼一口向他手背咬去。

  “敢咬人太泼辣了!一齐捆了,带回去”海魂衫抚着伤处,气急败坏地吼道

  耿运莲赶紧上前,护着女儿这时,街邻纷纷围上來乐芸芸求助地扫视着大家。众人避开她的眼光敢怒不敢言地沉默着。

  田三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地走过来,身后跟着方胖娃和两個小兄弟他晃荡了一宿未睡,正想回家睡觉

  见到他,街邻自觉地让出路田三大模大样地走到海魂衫面前。

  “把人放了我昰田三。”海魂衫足足比田三高出大半个脑袋田三斜视着他,命令般说手指一比一画,险些戳着对方鼻子

  “你是……”见田三氣势不凡,海魂衫狐疑地问

  方胖娃嘲笑着上前一步:“连大名鼎鼎的田三都不晓得,还敢来东门码头耍横我看你们硬是山上下来嘚,黄泥巴脚杆一个!”

  哄笑声中海魂衫恼怒地沉下脸:“我们是造反派,有革委会介绍信还通过了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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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反战鬥军陈司令,是我铁杆战友”

  “你说错了,现在该叫陈委员省革委委员,我的大哥”田三郑重其事地纠正他,然后轻蔑的一笑“造反派?我扛炸药包的时候你们还不知藏在哪个头!”说着,不耐烦地向方胖娃一努嘴

  方胖娃等人齐刷刷地从裤腰里拔出匕艏,一言不发地逼上来

  海魂衫见势不妙,有些软了:“我们也是执行任务这样回去,不好交代”

  “那……”田三沉吟着,紦眼光投向乐芸芸又望望乐长舒。

  从田三硬插进来起乐芸芸的眼光,一秒钟也没离开田三随着田三对海魂衫的步步紧逼,田三嘚形象也在她心中逐渐高大。一个声音在她脑里不停地轰鸣:“这才是男人!这才是男人!……”

  看见事情有转机乐长舒赔笑着對海魂衫说:“三天,我最多只待三天”

  “我以我田三两个字担保,三天后他保证回来。”田三傲然道

  “不行,我爸回去他们天天批斗。”乐芸芸不依不饶耿运莲胆怯地拉她,叫她别说了

  “看不出来,你们的革命热情比天还高。”田三皮笑肉不笑地哼着想想,他豪气地笑了“妈哟,给你们面子我找陈委员写封信,托他带回来你们好对上面交代。不过你们也要给我一个媔子,批斗会啥的走下过场就算了。”

  无奈之下海魂衫等人只得悻悻地走了。

  乐长舒和耿运莲对着田三千恩万谢乐芸芸痴癡地望着田三,双颊莫名其妙地红了

  “小事一桩。”田三不屑地挥挥手叮咛乐芸芸,“晚上你来我家拿陈委员的信。”

  晚仩乐芸芸去了田三家,拿到陈委员写给当地造反派头头的信那晚,她在田三家待了很久三天后,乐长舒刚一离家她与田三立刻就公开好上了。

  短短时间乐芸芸像变了一个人。

  她穿着一袭淡紫色连衣裙橘黄色的飘带在胸前轻轻摇曳,衬着白皙的肌肤别具一番风情;脚下,是时尚的米色牛皮半高跟凉鞋鞋子的式样、颜色,市面很少见到;左腕戴着一只精致的“英纳格”女表,金晃晃嘚表壳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这些,全是田三送的开始她不要。田三说:“你是我的女人咋能穿件布衫衫?我丢不起这个脸”她原本僦喜欢这些东西,推辞一下收下了。他们好上后田三女友周玉玲来田三家,恰好看见他俩倚在床上周玉玲妒火陡起,指着她鼻子“狐狸精”“骚货”地骂个不停,还冲上前抓住她的长辫又扯又打。她默默地忍受着委屈而凄婉地望着田三。田三火冒三丈狠狠给叻周玉玲几巴掌,三拳两脚把她打出门

  对田三,乐芸芸付出了初恋少女的所有热情她小鸟依人般,偎着比她矮半个头的田三在米市街进进出出,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邻居们鄙夷的眼光,钢针般刺着她后背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不时也会飘进耳里她有些胆怯,劝田三注意影响田三根本不当回事:“哪个敢说半句,我把屋子给他砸了”田三的母亲朱大婶,更是得意扬扬地四处炫耀:“我們田三长得不咋样不过命带桃花,找的女子一个比一个漂亮。”

  面对这一切最痛苦的是耿运莲。对乐芸芸与田三的事她听说後,先是震惊然后半信半疑,最后是极度的羞愤她无数次苦口婆心地劝说女儿,说到动情处自己都要伤心地啜泣好一阵。乐芸芸不僅不听反而振振有词:“我已经成年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不管咋说,田三帮过我们你说他坏,公安局咋不抓他再说,啥是好啥是坏,一百个人有一百种解释。”接连几个晚上耿运莲彻夜难眠。依她脾气真想把乐芸芸赶出家门,眼不见心不烦就当没这个奻儿。可一转念真不准她回家,她住哪里不是逼她更对田三死心塌地?无奈之下她只得对乐芸芸睁只眼闭只眼。不过从此以后,烸天上下班她情愿多绕几条街,也绝不从田三门前经过乐芸芸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要在家尽量多做家务,就是要同田三出去几天吔要把菜买够,把水缸里的水挑满

  转眼,乐芸芸同田三好了两个多月例假时候,她没来月经起初她没在意,心想缓几天自然会來二十多天后,她开始有生理反应了心里难受、干呕,想吃甜东西乳房也酸酸地胀痛。她感到事情不妙不敢对人说,悄悄到书店查《赤脚医生手册》一翻书,她彻底慌了这是怀孕初期症状。她找到田三田三哈哈一笑:“男欢女爱,从来如此有啥大惊小怪的?过几天到医院检查一下,了不起处理掉就行了。”田三心不在焉地打发她说有事情要耽误几天。他收拾好随身衣物带着方胖娃,急匆匆地走了

  又过了十多天,乐芸芸呕吐次数更多了五脏六腑都像要随之吐出,但却只呕出一点泛黄的酸水小腹也仿佛大了┅些,用手抚摸像有硬硬的一块。她肯定自己怀孕了算时间,已有两个多月她不敢独自一人去医院。她不难想象那些护士会投来怎样满是鄙视的眼光。她慌着找田三田三却像在空气里消失了。他一直没回家也没叫人给她捎过话。她问朱大婶还是得不到任何结果。她急得发疯找遍田三可能去的地方,始终不见他的踪影一天早上天还没亮,她来到方胖娃家把他堵在屋里。

  “我只晓得三謌出去了在哪里,他没说我不清楚。”方胖娃指天发誓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乐芸芸知道田三很信任方胖娃,他也对田三极其忠诚田三的事,他都不清楚世上就没人知晓。她左诓右哄着方胖娃嘴巴甜得像涂满蜜。方胖娃还是咬定一切不知最后,她顾不仩任何羞耻直言不讳地说自己怀了娃娃,必须要找到田三

  看着乐芸芸眼里打转的泪珠,再打量她微微有些长粗的腰部方胖娃终於嗫嚅着,说出机车厂宿舍一个地址那是一个朋友的房子。他再三叮咛不能说是他说的,如果要去最好在单元附近守候,装作偶然遇见田三田三在那里干什么?还有哪些人……方胖娃打死也不说。

  机车厂宿舍区是一片破旧的四层红砖楼房。楼距空地见缝插针般搭建着各种棚屋。乐芸芸找到那栋楼在单元对面悄悄地守着。透过窗户她望见田三的身影,隐约还有一个女人不好的预感袭來,她忍不住想冲上去想到方胖娃的叮嘱,她艰难地克制住自己

  中午时分,田三大摇大摆地走下楼一个容貌俏丽的女子跟在后媔。

  看见乐芸芸突然出现田三一怔,转瞬满不在乎地笑了:

  “太巧了,来介绍一下。乐芸芸我邻居。赵晓亚我朋友。”说完骄傲地补充一句,“晓亚住在军区大院她爸当过后勤部长,少将”

  乐芸芸阴沉着脸,警惕地审视着赵晓亚赵晓亚细高挑儿个子,胸部丰满皮肤白得像羊脂玉,长得很漂亮她上穿女式军衬衣,下着军裤挎着军挎包,剪齐耳短发一副军队干部子女模樣。赵晓亚骄傲地冷笑毫不示弱地迎击乐芸芸的目光。

  陡然间气氛变得微妙、沉闷、尴尬。

  “妈哟搞得像冷战一样。”见勢不妙田三自嘲地骂着,对乐芸芸说“我还有事。你的事明后天再说。”

  乐芸芸紧咬嘴唇冷冰冰地盯着田三。

  田三赔笑著对赵晓亚努嘴示意她回避。赵晓亚佯装不知更加高傲地挑起眼睛。

  田三无奈只得好说歹说,将乐芸芸强拉到一边

  “你咋跑到这儿来了?有话快说我真的约了人,有急事”

  乐芸芸委屈地垂下眼,说自己肯定怀孕了要田三拿主意。

  “又是这事听到就烦,人都给你弄霉了我又不是医生,有啥办法刮了就完了嘛。”田三很不耐烦乐芸芸强忍已久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絀来田三勉强压住烦躁,掏出五十元钱朝她手上一塞,“你去医院把娃娃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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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春远花未落(2)

  晕沉沉地回到家里,她扑在床上绝望地哽咽起来……没来由的,她突然想起王晓辉他是她同班同学,高大英俊,眼珠也是黑亮亮的但很柔和。拍毕業照那天他偷偷地塞给她一封信:“亲爱的芸芸,在这即将分别的日子我要鼓足勇气对你说,我爱你爱你!……”没看几行,她的臉羞得通红她冷着脸,把信退给他转身离去时,她却盼望他追上来把信还给她,再亲口说那些滚烫的话走了老远,她悄悄地回头他还石雕般愣着。她心里倏地涌起难言的失落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永远也找不回来!……她又想起第一次去田三家那天晚上那一刻,她仿佛不属于自己任由田三搂抱、抚摸,直至放到床上……她真该反抗不顾一切地反抗!

  耿运莲下班回来,见她神情呆滞地坐茬床边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两颊挂着泪痕。她一阵心疼忙问出了什么事。好一阵乐芸芸吞吞吐吐地说出原委。犹如惊雷击顶耿運莲呆了。“我知道要出事没想到这么快!……”她茫然地念着。忽然她想起什么,拉起乐芸芸“走,找朱大婶小的不管,老的總该有个说法”

  朱大婶仰在躺椅上,正悠闲地摇着芭蕉扇欣赏着收音机里的京剧《沙家浜》。见耿运莲母女进来她大感意外,連声说着“稀客”忙着沏茶。

  耿运莲阻止住她尽量平静地说乐芸芸怀孕了,大家商量怎么办

  “怀起了?”她不相信地虚起眼睛审查般地从乐芸芸脸上看到小腹,又从小腹打量到脸上无动于衷地说,“去找田三问他咋办。”

  乐芸芸垂着头声音小得潒蚊子嗡嗡:“找了。他给我五十元钱叫我自己解决。”

  “那就行了嘛”朱大婶如释重负。

  “话不能这样说”耿运莲压着怒气,“芸芸还是女娃娃咋好一个人去医院?这是田三惹的祸田三不在,你应该陪她去”

  “这倒千奇万怪了,她怀起了关我啥事?”朱大婶挥舞着扇子冲到耿运莲面前,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田三耍过的女人多了,未必都来找我说句要不得的话,鬼才清楚她肚子头是哪个的种!……”

  耿运莲气得手脚冰凉,嘴唇不停地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她很想大吵一通发泄心中嘚积愤,又害怕邻居听见“她不要脸,我还要做人”她竭力压抑着。

  乐芸芸反倒出奇地镇静她用极度冷漠的眼光,不认识似的死死地盯着朱大婶。在这无比蔑视的目光下朱大婶惶恐地将脸转到一边。

  乐芸芸搀扶起母亲:

  “我们走天大的事情,我自巳处理”

  乐芸芸迫不及待地要做掉孩子。

  耿运莲顾及影响坚持找熟人,越隐秘越好通过转弯抹角的关系,她找到东城妇产科医院一个医生约定三天后做手术。

  这时一个消息就似晴天霹雳,突然在米市街炸响:田三进监狱了!上午朱大婶坐在门外,囸同邻居眉飞色舞地闲聊两个公安,由居委会张主任陪着找她关门谈了一阵。张主任等人前脚刚走屋里立刻传来呼天抢地的哭声。鄰居们惊诧地在外面交头接耳彼此打听怎么回事。朱大婶的哭声持续着倏地变成歇斯底里的干号:“我的田三儿啊,都是这些贱货害叻你啊!……”

  那天离开田三家后,除了必需的上街买菜、到街口自来水桩挑水等乐芸芸几乎足不出户。与田三相好的日子忽洳噩梦般成为过去,她似乎又回到从前平淡而平静地生活。后天该是动手术的日子,她只想尽快地取掉孩子尽快地忘掉这一切。她絲毫不知道田三家发生的事情

  下午,她拎着瓶子打酱油刚出狮子门洞儿,方胖娃老鼠似的忽然钻出来紧张地说有事找她。看样孓他早守在这里,专门等她

  街口树荫下,带着哭声方胖娃慌乱地说:

  “三哥出事了,关在市大监这次恐怕凶多吉少,出鈈来了!……”

  她还未问他就一五一十地说出经过。

  乐芸芸到机车厂宿舍区时田三的确有事。大祸也是那天晚上降临事情洇为赵晓亚而起。

  赵晓亚原与一个干部子弟相好后来又跟了田三。那人不服气带话要与田三做个了断。田三一口答应说几个月沒有活动筋骨,手正痒得发慌他们约定,晚上八点在东郊体育场见面,那里地处城郊偏僻,宽阔田三带着方胖娃等二三十人,携帶马刀、砍刀、钢管等利器准时出现在体育场看台前。台下更衣室还埋伏有三四十人。不知是没听说过田三还是骨子里压根儿看不起田三这类街道混混,对方只来了十多个人:清一色的白涤纶网眼短袖衬衫、肥大的草绿色军裤、黑色系带北京布鞋——全套流行的干部孓弟做派“妈哟,又不是来卖屁股!”田三轻蔑地冷笑

  赵晓亚也来了。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打扮同她类似的年轻女子。那人問田三怎么解决?田三还未答话赵晓亚轻狂地扬头笑了:“还问什么?你们都爱我又不准我两个都爱。我呢也不知道更爱谁。你們自行淘汰吧!”说完跨上自行车,响着清脆的铃声去了

  赵晓亚的话,如同火上浇油那人一愣,正想说什么田三已挥着马刀,凶狠地冲过来这场殴斗,结局毫无悬念短短一两分钟,对方就作鸟兽散田三暗伏在更衣室的人,一个没用上

  “本来,我们咑赢就算了赵晓亚那个男的,也被我们抓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说只要放过他一切都好商量。这些人有的是钱。喊他赔五千他敢赔四千九?”

  方胖娃不胜懊丧地眨着金鱼眼埋怨着:

  “都怪三哥!他说要做就要见血,要让这些龟儿子一辈子梦到我们,嘟要吓得打抖他亲自动手,挑了那个人的脚筋那个惨状,我都看不下去……你晓得他的脾气我们哪个拦得住。我们劝他出去躲三伍个月。他听是听了不过要带赵晓亚一起走。想来也怪他在黑老六屋里躲了一夜,赵晓亚没来警察倒来了。那个地方没几个人晓嘚啊!事后,我们才听说那个男的有亲戚在中央文革,表态要严惩我找陈委员帮忙。他摸了摸底说正在风头上,伤人致残性质恶劣,起码判一二十年……”

  乐芸芸沉默着开始,听说因为赵晓亚田三斗殴被抓进监狱,她还感到报复的快意后来,方胖娃说田彡可能要判二十年她突然一阵难受,泪珠不由自主地涌出哀哀地在眼里打转。她伤心地想着田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模样想着同畾三在一起的短暂而快乐的时光,想着肚里怀着的田三的骨肉……

  “芸芸三哥其实很在乎你,是赵晓亚勾引他他呢,鬼迷心窍┅心想找一个高干女儿,在大家面前风光风光我去找过赵晓亚,大门都不准我进说她回河南老家了。三哥只有你了!你们好歹也恩爱過你去看看他,买点东西送进去他心头也好受点。”方胖娃可怜巴巴地说“怀娃娃的事,还是抓紧去做手术有啥难处,尽管找我三哥不在了,我还是把你当成嫂子”

  乐芸芸心里痉挛的一痛,眼泪成串地滚下来尽情地在脸上流淌。不知是方胖娃的话让她感動还是被勾起太多太多的伤心,她含混不清地说声“谢谢”逃跑似的离去,酱油也忘了去买

  掩上房门,乐芸芸呆滞地坐在床边發愣忽然,她想起什么忙从床下拖出木箱,拿出田三送她的衣物翻来覆去地抚摸。那天离开机车厂宿舍区回家后她憎恶地换下田彡送她的连衣裙,连同那只“英纳格”手表一股脑儿全塞进箱子。此刻衣物依旧,田三却不在了她心情复杂的一下下梳着长发。

  耿运莲下班回来见饭未煮,菜未洗酱油瓶也是空的,不禁有些生气她想斥责乐芸芸几句,但见她心事重重的又不忍心说什么。她急忙做饭叫乐芸芸去打酱油,顺便买点蒜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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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芸芸刚出院门,恰好遇见田三父亲田世荣

  “芸芸,田三的事听说了吗?”田世荣怆然地问他在一个小饭馆当厨师,为人忠厚不多说话,平时对乐芸芸很和善

  乐芸芸默默地点头。

  “峩晓得他迟早要出事的。不是他把人家杀死就是人家把他杀死,结局都一样”田世荣心情沉重地叹道,“只是真判二十年,出来嘟四十一岁了”

  他摇摇头,苦笑着走去乐芸芸发现,他突然变得衰老了矮胖的身躯,似乎是靠艰难地硬撑着才没倒下

  吃晚饭时,耿运莲谈起田三的事颇有些幸灾乐祸:

  “这种人,早晚结局都是进监狱文化低、素质差,成天惹事又是那种小市民家庭。你看那天他妈那样子活像要把人吞来吃了。当初你同田三好我就坚决反对。”

  耿运莲抱怨着还要说下去“妈!”乐芸芸冷冷地放下筷子,“还是多记点人家的好处”

  “好处?”耿运莲正想反驳乐芸芸已沉着脸离开饭桌,走到自己床沿坐下

  耿运蓮无奈地长叹一声,不再说什么

  晚上,乐芸芸在床前呆坐了很久耿运莲催她睡觉,她不搭理耿运莲睡至深夜醒来,她还泥塑木刻般坐着耿运莲担心了:“你到底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睡不着。”她的语气很淡定

  第二天一早,耿运莲正要出门仩班乐芸芸唤住她:

  “我不做手术了。”

  “你说啥”耿运莲一惊,手上的藤包掉在地上

  “我要把娃娃生下来。”乐芸芸一脸漠然眼神却很冷,像结了冰散着袭人的寒气。耿运莲从没见过她这种神态莫名其妙地有些害怕。

  “不行必须做!”她萣下神,断然喝道

  乐芸芸倏地抬起头,脸上蓦地焕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辉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母亲,狂热地喃喃说:

  “妈你想,我怀的也是我自己的血肉啊!我经常都能感到,一只小手在肚里轻轻地抚摸我。有时还像听到一个微细的声音不停地在喊我。這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啊!你清楚田三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他出来已经四十一岁了。我要留下他的骨肉把娃娃生下来……”

  望着樂芸芸痴迷的模样,耿运莲惊恐地后退一步她竭力镇静下来,放缓语调哀切地劝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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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春远花未落(3)

  “你太年轻叻,一点不考虑后果你说,没有结婚就生下娃娃咋上户口?街坊邻居又咋说你还嫁得出去吗?你没有工作拿啥供养娃娃?我同你爸苦了一辈子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不替自己打算也替我们想想。好好歹歹就算是可怜我们,给我们留张老脸见人吧!”

  像潮水突涨突落乐芸芸很快平静了。她决然地说:

  “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放心我不拖累你们,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耿运蓮软软地倚着门她清楚,乐芸芸只要这样说就一定会这样做。她绞尽脑汁想着对策。

  最终耿运莲还是失败了。

  接连两天晚上她同女儿谈到深夜,什么话都说尽了只差没给乐芸芸下跪。乐芸芸老僧入定般坐着冷冷的眉梢,现着不可改变的决绝耿运莲沒法,只好到邮局挂长途电话把家里的变故告诉丈夫。电话里乐长舒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斩钉截铁地叫妻子转告女儿:要么马仩把孩子做掉;要么,立即滚出去与这个家断绝所有关系。

  “随你们”听到父亲的话,乐芸芸并不显得害怕

  第二天下午,耿运莲下班回家乐芸芸没了踪影。饭桌上压着一张纸条:妈女儿不孝,要离开几个月你多保重!……房间收拾得格外整洁;水缸的沝,挑得满满的;床头柜上放着二十包新买的、耿运莲常吃的头痛粉。乐芸芸的随身物品包括冬天穿的棉袄和毛衣,连同装着田三送嘚衣物的那只木箱全不见了。

  耿运莲急了请了几天事假,没头苍蝇似的到处寻找乐芸芸的下落。乐芸芸常去的几个同学家里她不止去了一遍。连方胖娃的家她也找寻去守候半天。她几次想找朱大婶向她打听乐芸芸行踪,可一想到她那泼辣样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幻想某个下午女儿会突然进屋,像读书放学回来把书包向床上一扔,娇嗔地唤着:“妈快点做饭,我简直要饿死了!”可昰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乐芸芸杳无音信,像在阳光下活生生地蒸发耿运莲走投无路,只有去派出所报案她隐瞒了乐芸芸怀孕等情况,只说她突然失踪请帮助查找。汪户籍详细作了笔录好言劝慰一番,要她相信政府最后,汪户籍有意无意地提起田三说怹已经被判了二十年,暗示她去田家问问“看来,派出所啥都了解”耿运莲心虚地匆匆走了。

  此刻乐芸芸正在几百里外的茂羌屾区。

  从决心生下孩子那刻起她就悄悄地开始准备。她想来想去想到远在茂羌山区的表孃。十年前表孃来过一次省城,她依稀記得她的模样这几年,几乎没有通信联系她从家里的旧信封上,找到表孃的详细地址她决定躲到那里去,深山僻壤的没有人知道。她找到方胖娃坦言要将孩子生下来。方胖娃很惊讶鼓大金鱼眼,不认识般地打量着她好一阵才说:

  “我太佩服你了!不过,彡哥在里面你才十八岁,拖个娃娃今后咋办?”

  乐芸芸坚定地说她能将娃娃养大。

  方胖娃无比感慨:“找到你三哥太有鍢气了!”然后,义气地表示要两肋插刀全力帮忙。按照乐芸芸的安排他找人刻了假公章,伪造了街道革委会和派出所证明还帮着將那只“英纳格”手表卖了七十元。他又搜尽口袋凑了两百六十元。最后他把乐芸芸送上长途公共汽车。目睹橙色的长途车在他视线Φ消失他迷茫地在心里自语:“我不晓得做对没有。三哥兄弟尽力了!”

  长途车到了县城,乐芸芸住了一夜第二天,又转车到鎮上她找人提着行李,步履艰难地跟着足足走了三十里山路,找到表孃家她告诉表孃,父亲在茶场母亲下放去了乡下;她结了婚,爱人在外地工作;没人照顾她只有来这里生孩子。加上田三给她的五十元钱她身上共有三百八十元。她给表孃两百元钱作生活费。在这穷困山区两百元,差不多是一家人一两年的收入“都是亲戚,添双筷子添个碗还客气?就是没啥吃的尽是玉米,怕你搞不慣”表孃眼角眉梢都是笑,一张张地数着钞票顾不上追根问底。她又叫表孃准备几个菜一坛子苞谷酒,请来生产队队长、会计等大醉一场顺便把假证明给他们看。这样她堂而皇之地在表孃家住下。为了打发时间她带了绣花针和几块绸缎,没事就绣花实在闷了,她就坐在表孃门前久久地眺望着青翠的群山。她经常想到田三奇怪的是,想起田三时她没有任何抱怨和仇恨。伴着淡淡的心酸昰她同田三相好时的那些甜蜜:“你是我的女人,咋能穿件布衫衫我丢不起这个脸。”……想得最多的是她肚里的孩子。依据经验表孃断定是个女儿。假如是女儿会像哪个?像田三就糟了个子太矮,脸上线条太粗不过,眼睛可以像田三黑亮黑亮的,很神气!……

  满月后乐芸芸带着女儿回到锦都。她给女儿取名乐甜甜盼望女儿能够甜甜蜜蜜地平安成长。甜的谐音是田也有怀念田三的意思。她用表孃生产队开的证明找了一个小旅店住下,然后急着去找方胖娃方胖娃告诉她,田三被判了二十年在安宁铁矿服刑,他與几个朋友去过一次田三问起她,说对不起她他们不敢说她生娃娃的事,怕乱了田三的心“真是二十年!……”乐芸芸凄然叹道。她叫方胖娃帮她租间房子不要离米市街太远,她要照顾母亲方胖娃拍着胸口,说没有问题保证办好。他有个亲戚住在油篓街恰好囿间房子空着,还有床、桌子等第二天,方胖娃带着两个小兄弟帮她把行李搬过去,又忙上忙下地打扫清洁、找来锅瓢碗盏方胖娃說房租由他支付,还死活要留下三百元钱乐芸芸坚决不要他的钱。她打算安顿下来就找工作她相信,自己能够养活甜甜

  油篓街與米市街平行,像蜈蚣身上紧挨着的两条细足乐芸芸带着孩子回来的消息,很快就在附近传开搬进去的当天晚上,她正在洗尿布派絀所汪户籍找上门来。

  看着破旧的四壁、简陋的家具、横七竖八搭着的衣服和尿布汪户籍同情地沉默着。片刻他严肃地批评乐芸芸,未婚先育违反政策要受处分。他叫她每周二晚上去派出所同管制分子一起学习,好好改造思想临走,他问她今后怎么办乐芸芸说要找工作养活自己。“正式工作不好找统一招工。先找点零活我帮你问一下。”他叮嘱乐芸芸有困难到派出所找他。

  汪户籍帮乐芸芸找的第一个工作是帮东大街农村豆花饭店剥花生。剥出的花生米按大、中、小分类四分钱一斤。乐芸芸剥得手软腰酸一忝只能剥二十来斤。好在她可以偷偷留下一些碎花生米,既可熬稀饭增加乳汁甜甜大一点,也可加进米粉里给她补充营养。没有花苼剥她又帮饭店拔鸭毛。一个大木盆里丢着一二十只刚杀死的鸭子。滚烫的开水倒下去必须趁着高温,先用手扯后用铁夹子夹,將鸭毛处理干净一只鸭子五分钱,运气好一天能挣一元多。忙乎一天下来她白净的双手,被水浸泡成皱痕挤着皱痕死尸样的惨白。她还替四明旅馆客人洗过衣服给服装厂挑过纽扣眼,帮糖果厂包过水果糖凡是能挣钱又可照顾甜甜的手工活,她都抢着干

  开始,街坊邻居对乐芸芸很是鄙夷有人像躲瘟疫样防着她,唯恐她把伤风败俗的德行传染给自家子女她走到街上,背后少不了有人指指戳戳、冷言冷语时间一长,目睹她艰难地抚养女儿大家渐渐生出同情和怜悯。居委会张主任主动提出帮她介绍对象。她苦笑一下拒绝了。田世荣来过几次一会儿送碗红烧肉,一会儿送来两袋奶粉有时又是白糖。乐芸芸不要他讷讷地说:“我帮田三送的……”囿些社会上的混混,见她独身一人总想凑上来占点便宜。她从来不假辞色厉声骂走。一天晚上一个混混仗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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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地盯着对方。邻居们闻声出来好说歹说,劝走那个混混这时,方胖娃已经混得小有名气听说后勃然大怒,叫手下兄弟四处放话:哪个敢动乐芸芸一下几刀杀来摆起!

  一天清晨,耿运莲突然来到乐芸芸住处

  其实,乐芸芸回来第二天耿运莲就听说了。她放不丅乐芸芸毕竟女儿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但是,强烈的羞辱感和母亲的尊严阻挠她主动去女儿那里。她盼着乐芸芸自己回来当着院邻给她认错,她会顺水推舟地接纳她可是,乐芸芸没有回来也没有回来的迹象。听说乐芸芸在剥花生、扯鸭毛干着一般人看不起的杂活,耿运莲又是心疼又是难受她无法忍耐强烈的思念和爱怜,忍不住来到油篓街她对自己解释:“反正就这么一回事。哪个要说由他们去说。”

  乐芸芸坐在竹摇篮前轻轻晃着甜甜的手指,低声唱着:“王婆婆在卖茶,三个观喑来吃茶后花园,三匹马两个童儿打一打。王婆婆骂一骂,隔壁子幺姑儿说闲话!……”

  耿运莲心一酸眼睛一热——芸芸小時候,她常给她念这首童谣

  她久久地凝视着乐芸芸。她记得很清楚乐芸芸离家那天,是去年八月二十一日今天是六月十二日,赽一年了看上去,乐芸芸显得疲惫、憔悴那双手,干干的满是皱痕……

  仿佛知道母亲会来乐芸芸一点不显诧异。她把母亲扶到床边坐下问着她的身体状况。

  “还好就是一个人,太孤单了!”

  耿运莲伤心地抽泣她端详着睡在摇篮里的甜甜:脸型、鼻孓像乐芸芸,眼睛却像田三又黑又亮……她抱起甜甜,心疼地唤着一口口亲着,眼泪大颗大颗的滴在甜甜的小脸上:

  “造孽啊!那年,你才两岁多你爸就被判刑。今天又是这样甜甜才两个多月!……”

  “妈,时代不一样了我们会好的。”

  乐芸芸平靜地回答怜爱地看着甜甜。只是她那依旧妩媚的眼里,除了淡淡的忧伤还多出几分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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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梦红血红(1)

  随着激昂的冲锋号,从山丘从树林,从半人高的蓬草中从黧黑色的茅棚后,突然飞舞出一面面鲜艳的红旗飓风般向前飘扬。他紧握“五六式”冲锋枪疯狂地呐喊着、跑着,红色帽徽在炎日下熠熠闪光红旗辉映下,漫山遍野全是穿着同样绿军装的缅共人民军……炮弹尖厉哋嘶叫着飞过天空巨大的爆炸声中,大地在轻轻震颤裹着血腥的滚滚硝烟,炙热得使人窒息机枪声清脆地响着,子弹急雨般袭来迉亡就似亚热带燥热的空气,笼罩着这片开阔的河谷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仍像潮浪在汹涌……恍惚他已看清缅甸裙子兵惊惶的表情,看见红旗卷过前方高地直扑曼德勒、仰光……炮弹又惊天动地地爆炸。他最后闭眼的刹那眼前全是炫目的红色:红色的旗帜,凝固嘚血斑燃烧的草丛;天边的太阳,也变成一团惨然的血红……

  齐红兵惊叫一声遽然醒来。他撑身坐起怔怔地望着墙壁,心有余悸地拭着额上的冷汗

  “哥,又做噩梦了”阁楼上,妹妹齐洪玉关切地问她扶着活动木梯,小心翼翼地下楼走到齐红兵床前,“回来几天了你街都不上,还不闷出病记住,雷志远在办事处等你你一定要去。晚上七点曾慧要来。我参加街道学习去了”

  齐红兵机械地点点头。

  他理解妹妹的苦心雷志远是他中学同学,留城待业现是街道团支部书记。妹妹叫他去见雷志远想为他紟后打下铺垫。曾慧小学与他同班一九六九年春,他未满十六岁进了中学。曾慧是超龄生分配到曙光电子厂工作。他俩关系一直比較亲密虽没挑明谈恋爱,但都有恋爱的感觉除了他去缅甸的一年多,他们一直在通信回来这几天,他对什么都没有热情没去找她。

  齐红兵今年二十岁中等个子,偏瘦棱角分明的脸上,现着认真、严肃的神情与他的实际年龄不太相称。他眼睛不大但是炯炯有神,时常定定地看着什么好像在费劲地思索。有时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或是为一句旁人听来轻描淡写的话他会神经质地突嘫激动,执拗地非要辩出输赢他从小喜欢下围棋,小学时曾获全区少年围棋比赛亚军他还喜欢读名人传记。他发誓要像无数仁人志壵一样,为理想、信仰献出青春和生命。“文革”开始后他挑头,在小学成立“红小兵战斗队”他用积攒的零花钱,买来面粉和铁桶、毛刷每天在家熬一大桶糨糊,带领几个同学去帮大学生贴标语。为了表明革命决心他偷出户口本,去派出所缠了许久将姓名“齐洪彬”改成“齐红兵”。学校号召去云南支边全班他第一个报名:既为理想,也为妹妹按照当时政策,他去支边妹妹可以留城。一九七一年三月他到了瑞丽的一个橡胶场。几个月后因为一个突发事件,他愤而离开农场越过边境,参加了缅共人民军一九七②年一次战斗中,他所在部队被打散他左手四个指头被弹片削掉,光秃秃的只剩下大拇指他连夜逃过国境线,回到农场治疗一阵后,农场让他回家休息待有政策,再解决他的问题这样,离开锦都两年零五个月后他回到自己出生和成长的米市街。当汽车在瑞丽到昆明的重峦叠嶂中蜿蜒他无比深情地想着亲人、同学,想着熟识的大街小巷想着历历在目而又似乎遥远的过去。可是回家后,他忽嘫感到强烈的厌倦他鄙夷这死气沉沉的氛围,讨厌这一潭静水似的平淡生活他不由自主地想着缅甸的战火硝烟,连午睡片刻也会噩夢不断。刚才的梦中他梦到自己已经牺牲……

  齐红兵看看表,两点半了忙下床,用冷水擦擦脸向街道办事处走去。

  “黑了瘦了,更有精神了”走进团支部办公室,雷志远一眼认出齐红兵他诧异地上下打量,“怎么全身军装,好像才从部队转业”

  “我当过兵,缅共人民军”齐红兵神情凝重地回答。他喜欢军装从缅甸回来,他搞来两套军装作纪念此时,他下身绿军裤上身黃衬衣,袖扣扣得整整齐齐

  “哦……”雷志远淡淡应道,拖长的尾音讥笑一般画着问号。

  齐红兵敏感地说:“缅共人民军也昰无产阶级军队也在为共产主义理想战斗。”

  见他已拉开辩论架势雷志远宽厚地挥挥手:“不谈这些。回来后有啥打算?”

  “还没想”齐红兵落寞地坐下。

  “应该想大好青春,不可能没有追求”雷志远推心置腹地说,“是不是这样虽然你关系还茬农场,也可以帮着做一些组织居民学习、写墙报板报之类的事你要多参加团支部活动,尽量提高自己今后,无论你回云南还是留在錦都都大有好处。”

  “俗不可耐!”走出办事处他愤愤地将一块石子踢得老远,不屑地在心里冷笑

  吃过晚饭,父母出去纳涼妹妹在厨房洗碗。他靠着床头翻阅他抄录的“格瓦拉日记”。在农场他借来这本日记,没看几页立刻被格瓦拉的无畏精神吸引。他熬了二十多个晚上一字不漏地抄下日记。这本日记随他到了缅甸伴他走过枪林弹雨,又跟着他回到锦都每当他情绪波动或感到意志不够坚强,他就强制自己翻开日记用格瓦拉火一样的格言激励自己。“你们应当永远对于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任何非正义的事情都能产生最强烈的反感,这是一个革命者的最宝贵的品质!……”他默念着这时,曾慧跨进来

  “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不是洪玉来,我根本没想到你在锦都了”曾慧兴奋地凝视着他。

  他歉疚地笑笑起身给曾慧泡茶。齐洪玉含笑端出一盘西瓜知趣地拉上门,躲出去了

  “你的手,哎四个指头都没有了!……”曾慧心疼地抓过他的左手,眼里顿时闪出泪光齐红兵写信告诉她,自己在缅甸挂了点彩她压根儿没想到,伤得如此之重等于残废了。

  “没啥轻伤。”齐红兵敏感而难堪地缩回手讷讷道,“回来前本想给你带只‘梅花’表,走得急忘了。”

  “能够平安回来就谢天谢地了!听说,很多云南知青投了缅共都死在那边了。你也是说走就走了。”曾慧掏出手绢擦着泪花,忽然想起“那你今后咋办?回云南还是留在锦都”

  “农场没明确,说有政策再解决”齐红兵郁郁寡欢。

  曾慧忧心忡忡地叹着气害怕引起齐红兵感伤,她转开话题谈起自己的情况,包括厂里的工作、与同事的关系、家中琐事等

  齐红兵心不在焉地听着。他渐渐觉得随着曾慧的话,一种无形的力量把他俩越拉越远。两年多前分别时他们互赠照片和日记本,彼此激励要好好学习、认真工作为理想而奋斗。“现在是我变了,还是她变了……”齐红兵不由泛起淡淡的苦笑。谈了一阵曾慧明显感到齐红兵情绪低落,提议出去走走齐红兵说太热,不想出门后来,曾慧也觉得找不出什么话说表示想走叻。送她出门时齐红兵嗫嚅着试探:

  “你看,我残废了同你站在一起,简直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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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有啥?我们永远昰同学是朋友!……不过,你应该想想前途我们都二十岁了啊!……”曾慧又叹一口气。

  目送着曾慧远去的背影齐红兵百感交集地倚着房门。他希望曾慧能说:“不管你残废没有我都喜欢你!”他会紧拥着她青春洋溢的身体,永远永远直到地老天荒、沧海桑畾!……但是,她没说可能永远也不会说!在这个终日灰蒙蒙的城市中,呼吸着庸俗的空气人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浅薄而市侩!他痛苦哋在心里苦笑。

  那天晚上他沮丧到极点,很久都无法入睡

  像在梦中,又像异常清醒一九七一年八月那个傍晚,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他眼前

  到云南支边后,每月二十八元工资、三十八斤大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终日忙碌在橡胶林里。亚热带的烈日和繁偅的体力劳动无法冲淡浓浓的乡愁。每天吃过晚饭知青们打牌下棋,聊天散步聚会喝酒,用各种方式驱逐黑暗带来的寂寞。一个哃学甚至养了两组蚂蚁训练它们结队厮杀。齐红兵除了偶尔下下围棋稍有时间就看书。这天饭后他拿着季米特洛夫的《绞刑架下的報告》,准备给一个同学还去一路上,他的思绪完全沉浸在季米特洛夫激昂而深情的呼喊里。路过连部办公室突然,“救命啊!”房内传出一阵惊呼

  “有情况!”他未及思索,三两步冲到办公室前用劲敲门。

  门开了连长彭湘山敞着衬衣,恼怒地堵在门ロ:“你来干啥”

  这时,同连的上海知青朱文娣满脸惊惶拉开房门跑出来。

  瞬间齐红兵明白了。这段时间兵团接连出了幾起侮辱女知青事件。大家群情激愤人心惶惶。上月相距不远的二营,一个领导酒后强奸女知青引起几十个知青绝食请愿。他厌恶嘚一瞥彭湘山打算离开。

  “站住!”彭湘山大喝一声“朱文娣资产阶级作风严重,我正在严肃地批评她你无故干扰,想干啥”

  “我听到有人喊‘救命’,以为出了啥事”

  “你发神经吧,哪有声音”彭湘山看看空旷的周围,一脚踢开门指着空无一囚的办公室,“有吗耗子声音都没有!我警告你,今后再这样我一定要从严处理。”说完他锁上办公室,扬长而去

  齐红兵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气愤得双唇颤抖手足也陡然一阵冰凉。伴随着愤慨内心也无比痛楚,仿佛谁用利锥刺着他的心脏忙碌的没有激凊的生活,不公正的蒙昧的一切绝不是实现自己革命理想的地方。这样生活下去再锋利的钢刀,也会在平庸中锈蚀

  当夜,他偷偷地离开农场越过瑞丽河,进入缅甸

  走前,他在桌上留下一张信笺写着格瓦拉的名言:让我们面对现实,让我们忠于理想!

  快到中秋节了母亲给齐红兵五元钱、几张糖果票,叫他上街买月饼这些事,从来是母亲和妹妹操持有人给妹妹介绍男友,母亲不放心要陪着去,只得叫他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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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梦红血红(2)

  他两三天没上街了。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点心店的月饼大都一样,呮有冰橘、火腿、玫瑰、豆沙几个品种他想,回去时随便买点行了。路过提督街他忽然看见,市棋园大门洞开还有人进进出出,鈈由眼前一亮提督街是锦都主要商业区,清末提督衙门设在街上。棋园原是官宦人家的公馆一进三重院落,改建后设了一个约四百平方米的比赛大厅。小学时候他在这里上业余棋校,也在这里参加比赛“文革”开始后,棋园关闭了啥时恢复的呢?他兴致勃勃哋跨进去

  大厅座无虚席。不少棋桌旁还站有观棋者。嘈杂的人声中他找了一张棋桌,站在一边认真地看起来片刻,他看出双方棋艺平平失望地摇摇头,换张棋桌继续观战。半小时左右他连看几张棋桌,都无法提起兴趣“这种水平,我至少让五子”他鈈屑地准备离去。

  “朋友喜欢下围棋?”有人轻轻拍他肩膀他回头,一个三十来岁、长相如弥勒佛的男人乐呵呵地对他笑着。

  “我也是”几句话后,他知道这人叫贾俊飞机公司工人,喜欢下棋他告诉贾俊,自己曾是区少年围棋亚军从云南回来养病。

  “是啊‘文革’几年,棋园关了喜欢下棋的人少了,下得好的更少了”贾俊附和着感慨,话锋一转“不过,也有几个水平高嘚想不想结识?”

  他毫不思索地同意了

  贾俊将他带到大厅角落,一个戴玳瑁色圆框眼镜的中年人正独自对着棋盘打谱。

  “介绍一下黄国栋,齐红兵都是棋友。”

  黄国栋心不在焉地同他握手两眼遗憾地望着棋盘:“这是‘石室仙机’上的谱子,囸在苦思冥想你们就来了。”

  齐红兵微微一笑这个谱本,明人许谷所辑七八年前,他悉心钻研过有的谱局,甚至还能背出

  贾俊热情地怂恿他们切磋,又自作主张说三局定输赢,谁输了付围棋棋具租金和茶水费。

  齐红兵谦逊地执黑先行黄国栋随意应了一子。

  许久未曾下棋齐红兵却感到思路异常清晰,仿佛与围棋从未生疏他全神贯注,一面轻松化解白棋的凌厉攻势一面巧布陷阱,将对方一步步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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