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滑社团活动计划会长要换届了,很纠结到底去不去竞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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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存至快速回贴身为部长,对社团活动没多大兴趣了,想退出做自己喜欢的事,又觉得现在退出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如何是好? - 知乎65被浏览<strong class="NumberBoard-itemValue" title="1分享邀请回答16添加评论分享收藏感谢收起497 条评论分享收藏感谢收起天天读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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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心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你永远无法忘记,也永远无法和他在一起?
  新晋人气小天后未名苏苏倾情力作
  惊动数位资深出版人的纯真之爱
  那些忘不掉的回忆,那些回不去的曾经,那些让人又甜蜜又痛苦的思念……是每一段爱情的必须。当你拥有过这样的恋情,或者想遇到这样的恋情,也许你该翻开这本书。一个关于忘记与无法忘记的故事,带你回到最美好的过去或遇见最美好的未来……
  十六岁的花季,
  他是那样挺拔帅气的少年,
  就那么落拓地立在了她的视线里。
  而她,安静如睡莲,
  似浮世喧哗中的一抹黑与白,
  就那么黯淡而耀眼地俘获了他的心。
  从此,爱情成为上帝赐予他们的礼物,
  或是,对他们的一场审判。
  当十二年的岁月流过,
  他们才发现,
  厮守也许不止有一种方式。
  当一切落幕,
  回忆,成为爱情永恒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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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以前没更完的文太多,正从后面一点点的往前更,有想看的未完结的可以在文下留言,会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去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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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 class="t_f" id="postmessage_.第1章 :汶川地震
  混沌的黑暗中,他竭力发出呼喊。他的声音消失在一片寂静中。
  一个小时前,这还是一个普通的午后。他在给孩子们讲解一种鸟类的习性。他记得自己提了一个问题,然后所有的孩子都高高地举手。就在此时,讲台突然晃了一下。孩子们发出惊呼。他反应过来,是地震。
  “大家别慌……”他话未说完,教学楼已剧烈晃动起来。整栋楼发出破裂的响声。
  孩子们尖叫,纷纷躲到课桌下。他大声喊:“快去操场,快跑!”他护着孩子们往外跑,却突然听见身后有哭声。他回头,看见一个孩子仍躲在课桌下哭泣,不敢挪动。他迅速折返,将落下的孩子抱起。这时,教室里的灯突然掉落,眼看就要砸到孩子。他侧身护住孩子,迅速向外跑。不料此时,地面又晃动了一下。他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晃动更剧烈了。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尽力气把孩子往前一推。孩子踉跄着跑了出去。就在这时,门框突然变形。屋顶裂成碎块,急速砸落下来。然后,只听轰的一声,天崩地裂。
  操场上,孩子们趴在摇晃的大地上,只觉地动山摇。瞬间,眼前的教学楼坍塌了。
  黑暗中,他渐渐失去意识。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又看到了她,回到了多年前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醒来。他尝试移动身体,完全不行。他的右腿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了。黑暗中,他只看得见上方缝隙中渗透下来的一丝微弱的光。他感到很热,透不过气。他用力呼吸,空气中的粉尘呛得他咳嗽。一咳,胸口也跟着痛。
  他试图拔出右腿,根本是徒劳。他挪动身体,腾出一点空间,左手艰难地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手机,摸索到按键。手机屏幕照亮了四周。他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鲜血。
  手机尚可使用,但全无信号。借着屏幕的亮光,他观察起自身的处境。他在多层水泥板下,只因课桌牢固,才得到一个狭小的安全空间。他的身边有半瓶水,口袋里有两颗糖,是今天早晨一个孩子给他的,还有一个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一支笔,再无他物。
  他再次大声呼喊,企图得到回应。周围静得很彻底。
  这不是普通的地震,他判断,一定还会有余震,救援可能遥遥无期。
  他感到疼痛,加上疲惫至极,每一下呼吸都异常困难。他关掉手机屏幕,闭上眼睛歇息,一些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他的嘴角漾起一丝苦笑。看来是要这样死去了,生命的谜底终于要揭开了。但此刻他感到释然。孩子们都出去了,他亲眼看见的。孤身一人葬身于这片废墟之下,未尝不是一个好的死法。
  可一想到她,他开始难过。他无法履行与她的约定了。再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他背叛了她。黑暗中,十二年来的一幕幕重回眼前。他允诺过她的和从未给过她的,也许再无机会补偿。
  他知道自己尚有一些时间。他不想放弃求生的意愿,亦不想浪费所剩的光阴。他重新打开手机屏幕,借着微光,翻开本子,左手握笔,艰难地写下一个名字:苏扬。
2.第2章 :一颗不定时**
  原来我们不是顾念所见的,乃是顾念所不见的。因为所见的是暂时的,所不见的是永远的。
  ——《哥林多后书》
  军训中的夏日,一个日头很毒的正午。
  她手中的汤盆突然滑落打翻,滚烫的一盆汤浇下来,裤腿瞬间被热汤浸透,裹住小腿。她痛得失声大叫,惊慌失措。
  他从人**中走出来,用瑞士军刀剪开她的裤腿,然后抱起她奔至食堂边的小卖部,从冰柜里抢出几根棒冰,飞快地撕掉包装,敷在她的小腿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前后不过几分钟,在她的记忆里,却像几百年。
  汤盆打翻,她被烫伤,他剪开她的裤腿,他抱着她飞奔,他撕开棒冰的包装,他将冰敷在她灼伤的皮肤上……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像几万帧的慢镜头,在她的脑海中一遍遍回放。
  那一刻,他成为她的英雄。
  他叫郑祉明。
  她叫苏扬。
  那一年,他们十六岁。
  于她,是第一次在心底说出“爱”这个字。
  而他,是太过优秀而引人瞩目的男生。苏扬自觉心里这份默默的爱是如此卑微。
  军训结束,他被评上标兵。作为方阵的旗手,他英姿飒爽,迷倒了全年级的女生。
  选班委的时候,他被选作班长。而她,作为班里唯一的保送生,被班主任点名做团支书。
  在感情这件事上,苏扬认为自己很没出息。
  开班干部会的时候,她的话少之又少。从小做班干部的她像是突然不敢当众讲话了。
  有时她偷偷看他一眼,发现他的目光也似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一种说不清的温暖情愫开始在空气中弥漫。然而她从不单独和他讲话,因为他有时会摆出一副冷漠高傲的样子。
  第一学期期末,苏扬用她的职权做了一件事。
  在入团申请名单中,她看到了郑祉明这三个字。他的申请书写得并不认真,成绩排名也不理想,可苏扬还是把一个名额给了他。
  那一点懵懂的爱情,让苏扬做了人生中第一件昧良心的事情。
  一个没有得到名额的男生找苏扬理论,直言她的做法有失公正。苏扬搬出理由:郑祉明是班长,他为这个班级付出了很多。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她知道。
  事情就这样过去,波澜不惊。谁知它就此在苏扬的人生中埋下了一颗不定时**。
  多年之后,苏扬回过头去,看清了自己在十六岁那年的蜕变。
  自幼循规蹈矩、品学兼优不过是她的面具。面具后的另一个她,无法无天、任意妄为,充满攻击性。她内心潜藏的主张原是那么狂、那么坚定。为了爱的人,她什么都能做。
  从汤盆打翻,他抱起她的那一刻起,他已经俘获了她的心灵。他让她发现了自己身心内部的潜在能量,唤醒了她的真实自我。
  至于后来,她所做出的所有大胆而惊人的举动,和她十六岁这一年的所作所为一脉相承。
  郑祉明这个人,论相貌、个性、才华、品格,都是出类拔萃的,可他并不是常规概念里的好学生。
  他的作文在市里得了奖,教语文的老头儿却说他的文章也只能在那种野路子比赛上得奖,写到高考考卷上就是个不及格。他英语总考六七十分,却在校英语演讲比赛上拿了一等奖。他地理课永远都塞着耳机听音乐,却报得出全世界每个国家的首都。他是班长、校广播台主持人和校足球队队长,还写得一手漂亮字。十六七岁的少女全爱这样的男生。
  而苏扬,她自小就有种隐秘的渴望——想要成为不良少年。但事实上,她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在一定程度上,祉明像一个特别的榜样,让她看到了一种实现“理想”的形式。
  苏扬四岁那年,父母离异,她跟母亲生活。母亲后来嫁给一个年长自己二十岁的香港人。继父是个温和而开明的人,给了苏扬颇多的关心和良好的教育。苏扬做乖乖女不是为了讨好他们。她一直没有成为不良少年是因为——她不想自己落入俗套,不想让自己成为破碎家庭不幸孩子的典型。她觉得那没劲儿透了。当然,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离经叛道需要一些代价,其中的某些代价她不想付出。
3.第3章 :美丽的纸条
  高二时,班级座位调动。苏扬坐在了郑祉明的前座。
  络绎不绝地,有情书送到祉明的课桌里。他很少看那些信,全让肖峰和刘圆圆拿去做了消遣。刘圆圆会在自修课上朗读那些信:“亲爱的祉明学长……”她奶声奶气地模仿低年级女生,惹得周围人乱笑、起哄。
  那时的祉明,卓尔不**,轻狂傲慢。他完全知道那些羞答答地前来借书的女生是怎么回事。他也明白自己一走出教室,走廊上原本在嬉笑打闹的女孩都静下来是怎么回事。他全都知道。可他酷得要命。他越是这样,这些女孩越是苦恋他。
  苏扬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知道自己决不能成为这些女孩中的一个。
  刘圆圆是苏扬的同桌。她与祉明很熟,课间时两人时常谈天说地,嬉笑怒骂。苏扬想,可能祉明喜欢刘圆圆。但很快,刘圆圆与祉明的同桌肖峰谈起了恋爱。
  就这样,四人小组渐渐熟络起来。苏扬与祉明的交流也多起来。她眼中的他,不再是难以接近的“万人迷”。他就是一个后座男孩,会在午休时与她探讨那些复杂无比的几何大题,也会在她看不清黑板时,把自己的作业本塞到她面前来。
  自修课上,他与她对话,探讨哲学、天文等话题。他向她推荐一些前沿的外国作家和导演。他的阅读面广,观念超前,思想丰富。她越与他亲近,心里越是隐隐作痛。她并无恋爱经验,却看得懂他。她知道他表面上是怎样的,实际上是怎样的。她知道自己无法驾驭他。她克制着,什么都不流露。
  热恋中的刘圆圆和肖峰在桌下传起了小纸条。这玩法很快被苏扬与祉明效仿。当然,刘肖二人传的是情书、傻话。而他们,传的是五子棋、成语接龙、填字游戏。苏扬清楚自己涂在纸上的并不仅仅是五子棋、成语接龙和填字游戏。这看似幼稚、无聊,仅作打发时间用的小游戏维系着她的一缕微小的希望。这微小的希望在她的用心呵护下,一日日长大。
  不知从哪天起,他们开始交换一些即兴创作的小诗。他的诗很美,字也漂亮。那些随意地落在草稿纸和小书签上的文字被她偷偷地积攒起来。她怀着隐隐的期望,留意自己递过去的那些纸条,却从未发现它们的去向。她想,以他的个性,想必看过一笑,随手就丢弃了。
  苏扬与祉明关系逐渐亲密,是在两人一起研究莫尔斯码的时候。由于一起分享过几部外国谍战片,他们开始学着用莫尔斯码写密语。那些一点一横的符号和滴答滴答的敲击声伴着他们打发了很多无聊的副课。虽是小游戏,却让彼此产生了一种排他的亲密感。
  只是谁也未曾料到,他们的距离由此而近,也由此而远。
  高二临近尾声时,一件轰动全校的丑闻让这天堂般的日子结束了。
  高二期末的分班考,苏扬用早已熟练的莫尔斯码在课桌上敲击选择题答案,给后座的祉明,为了让他和自己一起进入重点班。
  有谁料到,高一时那个质疑过苏扬公正性的男生是个心思缜密、有仇必报的人。他的座位和祉明隔着一条过道,苏扬和祉明的行为在他的视野中被看得清清楚楚。第一门考试结束后,他走进了年级组长老师的办公室。
  两人被分开审问。苏扬否认。
  “我做完了题就有这习惯性动作,这也算作弊?我要是这么有能耐,早当特工去了,还有空做这种傻卷子?”
4.第4章 :作弊被批
  老师们全都诧异地看着她。他们被突然跳出来的这个苏扬惊呆了。一个胆大包天的苏扬,一个完全陌生的苏扬。谁说苏扬是个好学生?这明摆着是一个跟全世界作对的叛逆少女。
  年级组长老师是个严厉的中年女人,从不姑息任何细小罪行。她说:“你否认也没用,郑祉明早已承认了你跟他串通作弊的事实。”
  仅此一句,苏扬就怔住了。
  年级组长老师脸上掠过一丝讥笑,“你就省省吧。他都承认了,你还抵赖什么?你说你犯得着吗?为了他作弊?啊?小小年纪,整天想些什么东西?”
  苏扬失去了否认的勇气。她站在所有老师的目光里,垂下了头。眼泪涌出,她强忍着。她告诉自己,不能哭。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哭。
  她浑身上下都是屈辱。这屈辱很复杂,来自很多东西。有的来自祉明的背叛,他怎么就这样轻易地毁掉了他们的同盟?有的来自作弊这一行为本身的错误,以及可能带来的处分。而更多的,是来自她的动机。很显然,所有的老师,包括同学,都认为此事对她毫无益处。她的成绩足够优秀。她与郑祉明联手作弊,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喜欢他。只能是这个原因。这使得这件事不仅仅是作弊这么普通,它成了一件行为风纪方面的大事。
  一向清高的苏扬竟也和那些女孩子一样,对一个人见人爱的男生怀有一份秘密的妄想。这让她难以抬头面对众人的嘲弄。
  对他们的处罚是全校通报批评。这是最轻的处罚了,是班主任代为求情的结果。一个班的班长和团支书联合作弊,多大的一桩丑闻。
  事后,班主任再次调换座位,并找苏扬长谈,苦口婆心,说她有望考京大,莫为儿女私情耽误前途。苏扬不辩解,辞去团支书职务,一心读书。
  她与祉明从此再没说过话。曾经的那些交情似已荡然无存。
  高三,苏扬进了重点班,学物理。祉明选读政治。
  她拼命读书,想要忘掉他。然而这简直是徒劳。
  他是个校园红人,无论如何都躲不开他的各种新闻。他在政治班又当上了班长。校广播台依旧有他的声音。校刊上不时有他的诗歌和散文发表。足球队在校外拿名次了,他当选了最佳球员。这些事在同学间热烈流传。还有更轰动的:郑祉明有女朋友了。
  那个幸运的女孩儿是政治班的班花,一个数学老师的女儿。
  放学的时候,苏扬看见他骑车带着那女孩儿,在夕阳中渐行渐远。她不住地想,那些曾经的美好时光就不作数了吗?那些涂了满纸的五子棋、成语接龙和莫尔斯码,还有那些交换的小诗,终于如她害怕的那样,在他心中不值一提了吗?
  与此同时,有个邻班男生对苏扬穷追不舍,常在放学时等在校门口,骑着自行车跟她搭讪。苏扬始终冷淡地回避,却也拿他没有办法。
  此男生姓钱,据说家境富裕,人们叫他钱小开。这天放学,苏扬远远看到两个男生在摆弄她的自行车。待他们发现了她,便飞快地离去。苏扬走近查看,发现车链子竟已被卸下了一半。她尝试把车链子装上去,但无济于事。车链子又黑又油。她没有工具,方法也不对,反而把整条链子都弄得松脱下来。
  “你怎么还没走?车坏了?”钱小开突然出现在苏扬身后。
  “车链子掉了?我看看。”钱小开自作主张地蹲下修车,过了片刻,又说:“算了,天快黑了。你坐我的车吧,我送你回去。”
  毫无新意的戏码,且手段卑劣。苏扬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动。
  “快上来吧,天要黑了。”钱小开拍拍自己的车后座。
  就在此时,苏扬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远处,祉明推着自行车走来,班花坐上了他的车后座。祉明骑上车,越来越近了,苏扬已经能听到他俩在说笑。
  经过苏扬身旁的时候,祉明与她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汇。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他载着他的女友,渐行渐远。
  苏扬满腔愤怒,也不管钱小开在说什么,大声喊道:“你给我滚!”然后再也无法克制,对着那辆被弄坏的自行车掩面哭泣起来。
5.第5章 :随风而逝的誓言
  此时此刻,什么都不再重要。她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的,只有祉明冷漠的、渐渐远去的背影。
  几天后,学校里出了一件事。钱小开和他同班的两个男生被人打了。打人的是校足球队的几个球员。事情闹得很大,教导处进行了调查。足球队的人一口咬定是这三个人在看比赛的时候给自己校队喝倒彩。事后他们找这三个人理论,一言不合才打了起来。三人都说冤枉,他们并没有去看过比赛,何来喝倒彩一说。再追问下去,足球队的人说或许是认错人了。这些球员本就油腔滑调,仗着比赛成绩好,向来都是无法无天的样子。最后,教导主任只好给了个警告处分了事。
  此事过后,钱小开再也没有去招惹苏扬。苏扬隐隐猜到真相,却没有心情再去求证。
  之后半年,苏扬未见过祉明,却听说他遭遇了一些变故。
  高三下半学期,祉明参评市优秀学生干部,被年级组长老师否决。随后,区****的负责人找到学校,特地为祉明说情,说他对区****的贡献很大。祉明的优秀干部资格刚刚恢复,却又有人匿名举报:郑祉明早恋,对方还是学校老师的孩子。那个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数学老师在校长办公室大闹,说郑祉明耽误他女儿的前途。学校迫于压力,最终还是把祉明的优秀干部给撤了。
  再后来,祉明与班花分手,又辞去了广播台的工作,退出了足球队,开始专心准备高考。此时离高考还有三个月。
  苏扬从未奢望可以和祉明进同一所大学。她专心读书,成绩优异。而他,散漫不羁,从不用功。以他的成绩,报考本地的一流大学尚未有十足的把握。而她,众望所归应是报考京大的,母亲也早有准备让她去北京。
  毕业就是离别。即使她愿意放弃京大而留在家乡,他的去向她依然无法掌控。更何况,与他同上一所大学,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他的想法,她根本无从知晓。她与他之间,除了曾经似有似无的情谊与暧昧,是否还有别的?
  再次见面是因为一场雨。那时已临近高考。
  这天苏扬走晚了。天色暗沉得像一块铅。她刚到校门口的停车棚,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她站在车棚下等雨停,然后听到身后有人叫她,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转过身的一刻,她几乎泪水盈眶。
  祉明穿着雨披坐在自行车上,一脚支着地面。他的雨帽有点往后掉,前额的头发湿漉漉的。他对她笑了笑,说:“没带雨衣?”
  “啊?嗯。”她怔怔的,没法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他一如既往地英俊帅气。他目光灼灼,看她的眼神好像很专注,又好像很漫不经心。
  “穿我的吧。”他脱下自己的雨披,递给她。
  “那你呢?”
  “我不用。我喜欢淋雨。”他的笑容干净而温暖。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和书包。他穿着白衬衣,牛仔裤,撑在地上的腿显得尤其长。他像个牛仔裤广告里的模特。
  “我走了。再见。”他对她笑笑,一蹬踏脚,自行车瞬时骑出了十来米。
  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完全不能动,半晌才穿上他给的雨披。
  那是一件靛蓝色的雨披,有着恬静的色彩,让她莫名地感动。她穿上雨披,安安稳稳地骑上了路。骑着骑着,她发现自己哭了。
  多年之后苏扬想,她和祉明真正的开始是在哪一天?是不是一切都因为那场雨?那天若她早走一会儿,或是他晚来一会儿,是不是这一辈子他们就错过了?也就再没有什么后来,以及后来的后来了?这样说来,可能一切都只是偶然。
  几天后的傍晚,她等在校门口,还他雨衣。他问她复习得怎样。她笑笑,说:“就那样呗。”她问他报了什么学校。他说:“京大。”
  她愣住了,“京大?为什么?”
  他看她,“怎么?不相信我能考上?”
  她沉默不语,双手递上雨披,随后低下头。他笑着接过,一眼看见雨帽边缘一行细细密密的圆珠笔印记。那印记是他们过去玩游戏时经常用的莫尔斯码。
  三年了,终于,她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我喜欢你。
  他接过雨披,沉吟片刻,轻轻说:“我知道。”
  她抬起头,遇上他的目光。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开口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世界静了一瞬间,她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6.第6章 :你要的,我都成全
  一种难以名状的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他看着她的眼神既温柔又专注。“你相信吗?我和周静在一起是为了忘记你。”周静,那个班花。苏扬鼻子一酸,几乎要哭出来。
  “可我还是没办法忘了你。”他说,“你相信吗?我报京大,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这一天,他送她回家。一路上,三年来的一切重又回到眼前。
  聊起高二那年的作弊事件。他告诉她,年级组长老师将他们分开审问时,他始终没有承认她的参与。当时老师把两人的卷子拿出来,选择题都错得一样。他承认是他抄了前座的考卷,与她没有丝毫关系。他把责任全部揽过去了,可她却没有坚持住。
  她内心翻涌着各种滋味,问他事后为何从没解释过。他说解释有何用,当时彼此都在低谷,为了避嫌也不该再去打扰对方。
  她说:“那你不怕我恨你吗?”
  他反问:“你恨我吗?”
  她未说话,低头嫣然一笑。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在眼前渐渐清晰,又渐渐远去。曾经的是非恩怨瞬间消散。
  他们推着自行车并肩而行,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细。
  空气里全是幸福的味道。
  天起凉风,日影飞去。
  在苏扬家楼下,两人相对而立。苏扬强忍着泪水。她知道,祉明考上京大的机会不大。他孤注一掷,只是为了她。可一旦他落榜,他的前途怎么办?
  他懂她的忧虑,并不过多安慰,只是拉起她的手,说:“好好准备,你一定要考上。”
  她淡然一笑,心想,这有什么难的?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眼神非常的真诚和专注。他说:“我一定会考上的。所以,你也要好好的,不许拖我们的后腿。”
  我们,他说的是“我们”。
  她感到自己幸福得快要窒息。她抬起头来看他,想问他,可以吻我吗?
  但是最终她没有说话。而他却俯下身来,双手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她依然仰着头。他看着她,褐色的眸子深远起来。他闭上了眼睛,俯首亲吻她的嘴唇。
  她的初吻,在这十八岁的夏天发生了。这么温柔,这么甜美,给了她爱了三年的男孩。一切都美好得让她不敢相信。
  她什么都不计较了。她会考上什么大学?他会考上什么大学?他们会不会在一起?一切的一切,在这一瞬间,她把它们全忘了。曾经的伤感,曾经的畏惧,全都消失了。
  只有当下,他们只有当下。
  他揽过她的腰,把她整个环抱在胸前,紧紧地。这是他们高中时代的一个句号。有些悲伤,却极为美好。
  一辆白色轿车徐徐驶来,是苏扬母亲的车。
  而此刻,惆怅和幸福的感觉让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她听到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扬!”随后是一记关车门的响声,带着严酷的味道。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与祉明道别,怎样走到母亲面前,又怎样随着母亲上楼的。她能回想起来的只有母亲严厉的斥责:“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你脑子拎拎清好吗?”
  “高二考试那件事,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班主任找过我。我还说,我女儿不会这样糊涂的。你还真能给妈长脸啊。”
  “你跟这种人在一起有什么前途?你知道他家是怎样的吗?”
  “妈今天把话放这儿,再和他来往,你不是我女儿。”
  母亲一路训斥。苏扬只觉泪水流了满面。关上房门前,她听到了母亲的最后一句话,“想娶你,让他们家拿出一千万。”这句话弥散到了空气中的每个角落。之后是可怕的安静。
  苏扬站在二楼房间的窗口,脸上的泪已被风吹干。
  楼下空荡荡的。
  十八年前,祉明的父亲是市青年话剧团的台柱。祉明还在他母亲腹中的时候,他父亲爱上了团里的一个女演员,随后与之私奔。祉明的母亲自杀未遂,祉明早产来到这世上。
  祉明曾对苏扬简单地提过这段历史。他当时是一副戏谑的态度,笑说这世上险些就没他这个人了。后来苏扬感叹,若是真没有祉明这个人,世上恐怕要少许多伤心女子。祉明是如何继承了他父亲的英姿、才情、浪漫与不负责任,她无心探究。她只知道,她是宁可世上有他这个人的。直到很久以后,当她为他吃了苦、受了罪、得了罚,当流血牺牲都无法挽回彼此,当最后一切都成往事的时候,她细细回想这些过往,仍然不悔当初。
  出乎所有人意料,郑祉明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了京大。
  状元。听到消息的时候,苏扬难以置信,快乐得几乎哽咽。
  母亲冷眼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红色榜单,淡淡地对苏扬说:“去了北京不准和他来往。”
  “你以为上了京大就有出息?将来毕业一样要出去寻工作。现在大学生不稀奇。你以为工作这么好寻,钱这么好赚?”
  “妈妈知道你在想什么。爱不爱的,有什么用?要过日子的。妈妈年轻的时候也爱过,爱出啥好结果来了?”
  “我不算一个好结果?”苏扬低着头,轻抚着手上的京大录取通知单。
  母亲叹了口气,道:“社会很现实的。讲老实话,我让你去北京读书,不是指望你以后赚多少钱,就是让你去提升自我修养、长长阅历。女人嘛,读书、工作都是虚的,找个好男人才是真的。”
  苏扬想,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好男人?不用问,一定是有钱男人。祉明不是有钱男人。未出生便失去父亲。母亲只是普通工人,生下他后很快改嫁。他从小跟外祖父长大。
  母亲又说:“不要觉得我烦。你现在不听话,将来要后悔。那人不是个能过日子的人。你跟他在一起要吃苦的。”
  苏扬知道,母亲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不相信爱情。继父年长母亲二十岁,有一个儿子,在香港工作。继父在上海开公司,做进出口贸易,花甲之年仍每日早出晚归。这只是一种相对稳定的生活模式。
  母亲多次教育苏扬,“爱情有什么用?我跟那个赤佬结婚的时候,不也是爱得要死要活的?后来呢,过到一起还不就是柴米油盐。贫贱夫妻百事哀,天天吵。到最后婚离了,房子还不分我,为了房子还跟我打官司。”
  母亲口中的父亲是个百无一用的赤佬。小学毕业的暑假,苏扬曾见过父亲一次。父亲留给她的印象,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的中年男人。他对苏扬过分地客气,比苏扬更拘谨地领着她走进他狭小的家。一间十来平方米的房间,床占了房间的一半。他把唯一一张没有破洞的单人沙发让给苏扬坐,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从里面拿出一瓶红红的饮料放到苏扬面前,是那种充满色素和香精的甜味饮料。苏扬留意到整个床底下都塞满了东西。方形的餐桌下也被塞得满满的。窗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塑料瓶。电视机放在了冰箱上。这间昏暗的小房间兼做卧室、餐厅和客厅。就是这样一个房间,让一对曾经相爱的男女上法庭打官司。
  苏扬的四下打量让他不安起来,他问她饮料要不要放进冰箱冻一冻再喝。苏扬默不作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这时,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跑了进来,穿着邋遢的开裆裤,拖着大鼻涕,手脸都是黑的。父亲让男孩叫苏扬姐姐,男孩冲苏扬龇牙咧嘴地笑,伸手来抓她面前的饮料。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虎着脸走进来,跟谁也不打招呼,抱起孩子无缘无故地开始骂。孩子哇的一声哭起来。父亲手足无措地站着。
  很多年过去了,这个画面始终在苏扬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因此后来,尽管苏扬不停地与母亲抗争,在金钱观念上却难以自圆其说。她未曾尝过贫穷的滋味,却也深深恐惧它的杀伤力。
  毕业后的暑假,同学聚会。祉明迟迟没有出现。可所有人都在谈论他创造的奇迹。有人半真半假地逗苏扬,“你俩真是咱们学校的金童玉女啊,天赐良缘,到了京大可要好好谱一段罗曼史啊。”苏扬只是淡然一笑。她什么都不流露。没人知道高考前她和他已互表心迹,就连刘圆圆和肖峰也毫不知情。
  人陆陆续续地来,陆陆续续地走。天色晚了,祉明才赶到。只有苏扬、刘圆圆和肖峰还在等他。
  祉明一来就说抱歉。自从他考了状元,很多做学生生意的公司找他拍广告、作演讲。他这个暑假忙得不得了。这礼拜又去了一趟广东,今天刚回来。他皮肤晒黑了,人显得更健壮。衬衣的扣子有两颗没系,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胸膛。他身上有了某种变化,苏扬能感受到,却说不清这变化到底是什么,只觉得自己和他的距离似乎远了。
  刘圆圆问祉明在外面都作些什么演讲。祉明说是经纪人帮他联系的,去一些中学给毕业班学生作宣讲,指导学习方法。刘圆圆调侃道,成明星了,还经纪人呢。接着,肖峰也与祉明嬉笑怒骂起来。当四个人在一起时,总是他们三个人熟到不分你我,而苏扬总显得有些拘谨,像个局外人。
  天黑了,刘圆圆说差不多散了吧,她和肖峰订了晚上的电影。祉明说:“你们先走吧,我和苏扬再聊会儿。”刘圆圆朝两人一笑,仿佛懂了什么,牵着肖峰走了。
  一丝陌生的甜蜜划过苏扬的心。
  “恭喜你啊。”沉默良久,她说了一句蠢话。
  他看着她,扬起一边的嘴角笑了笑。她低下头。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笑法了?
  “什么时候去北京,一起坐火车?”她轻轻地问。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成了很自卑很自卑的小女生。
  “好啊。”他说,态度不积极也不消极。
  “喝点什么?”他问。未等她回答,他就向服务生招手,自作主张地点了两杯咖啡和一客冰激凌。
  饮品送来了。他拿起糖包漫不经心地甩着。她看着他的手,十指修长,关节的棱角优雅而性感,指甲盖是椭圆形的,看上去很温暖。这是她一直认识的他。
  而他的脸……她看着他,终于知道了他的变化。他脸上多了那么一点沧桑和痞气。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便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他轻轻地撕开糖包。
  “是不是你叫他们打人的?”
  “我叫谁打人?”他像是没听懂,往她那杯咖啡里慢慢地撒着糖。
  “你们球队的,打了二班那几个男生,拆我自行车的。”
  “有人拆你自行车?胆子够大的。”他抬起头来看着她。
  她看着他,说:“我知道是你。”
  他浅浅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糖够了吗?”他问。
  “刚好。”
  “奶精呢?”
  “不用了。”她舀了一勺冰激凌,融入咖啡中。勺子在咖啡杯里慢慢搅动着,一缕缕奶油勾勒出甜美的圆弧。
  “我……做你女朋友吧。”她说着,放下勺子,看着他。她心跳的节拍全乱了。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看着她的眼睛。他从桌上伸过手来,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声音突然低沉起来,“我不要你做我的女朋友。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那一瞬间,她窒息了。她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她的手在他的手中轻微地颤抖,她的呼吸几乎停住。
  “不过,我得先赚到一千万。”他微笑了一下,打破了先前的庄重。
  “什么?”她惘然地看着他。
  他把她的手又捏紧了一点,说:“别担心,我会赚到一千万的。赚到一千万了,我就娶你。”
  她静静地看着他,看不出他是真诚的还是在戏谑。他脸上还是那样的微笑,嘴角的弧度很好看,眼神温柔得恰到好处。他的表情混合着自嘲、自信、忧伤、力量和野心,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强势,但不露声色。
  她突然害怕眼前的这个人。她对他的攻击性、他的深不可测,他身上一切让她着迷的东西感到害怕。
  “你还在生我母亲的气?你别往心里去。她说她的,我是我啊。”她的声音很小。
  他笑笑,说:“不。你母亲说得没错。社会多现实,多少父母在卖女儿。”
  “别这么说……”
  “你如此优秀,一千万不贵。”
  “……”
  “我一定会赚到一千万的,你要相信我。”他又捏了捏她的手,揉揉她的头发,像在哄一个孩子。
  她带着复杂的心情和他一起走到了大街上,正是热闹喧哗的上海夏夜。
  他们沉默地走着,一切又像回到了高考前的那个黄昏。过了许久,她转过头去看他。他脸上有种英朗的气质,看上去有些骄傲。她发现自己是这样爱慕他,爱到一颗心在隐隐地痛。
  分别的时候,风大起来。他们站在路边。他轻轻地搂着她。她抬起头来看他,想对他说,吻我。他看出她的意图,微微一笑,只是把她的脸按在胸前,俯首印一个吻在她的头发上。她的长发在风中飞舞,丝丝拂过他的脸庞。
  那一刻,未来的种种幸与不幸已有定数。
  很黑,没有光。我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在写。没有信号了,不然我真想听听你的声音。
  别担心,已经有人开始挖掘。营救不会很快,但我怀着希望。
  至少现在,我还活着。闭上眼睛,我看到了春日湖畔的雨露、博雅塔的阳光和静园草坪的晚风。我离你那么近,又那么远。
  九月的北京起了秋风,空气清新,天蓝如洗。苏扬独自拖着行李,去新闻传播学院办理入学手续。生活新篇章的开启给人一种懵懂的错觉,似乎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报到后的第二天,苏扬去商学院的男生宿舍找祉明。
  商学院云集了全国的高分考生,而祉明所在的班级就是传说中的状元班。苏扬惴惴不安地走在男生宿舍的楼道里,拦下迎面过来的第一个人,问他知不知道郑祉明住哪个寝室。
  “302。”对方说完,丢下一阵好奇的目光。
  又有个男生端着脸盆从水房出来,看了苏扬一眼,便朝着远处某个房间油腔滑调地喊:“郑祉明,有美女找你!”这一声把整条走廊都惊动了。不知是哪个房间又冒出了个大嗓门,喊道:“是不是昨晚‘未名’上的那个美眉啊?”好几个房间都传出了哄笑声。
  不料会引起如此大的动静,苏扬觉得脸上一阵发热。她不禁感叹,才入学两天,祉明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即便是在京大这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苏扬一直往前走,尽量目不斜视,但还是能感觉到一个个房间里探出来的询问的目光。在走廊的尽头,她找到了302。门开着,屋里有三个男生,都在各自的书桌前忙着。
  “请问……郑祉明在吗?”她有点泄气,明明看到他不在,还问。
  “他出去了。”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从书本上抬起头。
  苏扬“哦”了一声,不知是走是留。
  “你找他什么事?”男生问,示意他可传话,见苏扬犹豫着,又说:“你给他留个条吧,他才走,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是他的书桌。”
  苏扬顺着男生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书桌十分凌乱,五花八门的书堆了满满一架子。
  然后,她看到桌上那本黑色皮面的笔记本,欣喜之下,微微一笑。这个本子是高二那年过新年时,她送给他的。是唯一一次,她赠他礼物。他竟真的在用,在大学的头几天。
  苏扬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打开了本子。
  又见到他俊秀洒脱的笔迹,苏扬一阵感慨,高二之后便再无机会见到他的字。内容没什么特别,记录了一些待办事项、人名和电话什么的。看来这两天他没让自己闲着。
  “昨晚是你在‘未名’上找他吗?”戴眼镜的男生问苏扬。
  “什么?”苏扬一边问,一边打量那个男生。典型的京大新生,略显笨拙的精英知识分子气质。
  “哦,没什么……”男生话语稍稍一滞,似乎后悔自己多嘴,无奈又继续说下去:“昨晚有个女生在未名BBS上发言,指明要找商学院的郑祉明。没关系,不是你算了,我随便问问。”
  是祉明的某个暗恋者吧?谁知道呢?苏扬苦笑了一下。他这个人,到处留情。有个把痴情女子在网上寻他有什么稀奇?
  苏扬正要把本子放回原处,里面却掉出两张纸。拾起来,竟是两张火车票,上海到北京的,时间是两天前。一张检过票了,另一张没用过。
  她盯着火车票呆了几秒,想起那日在咖啡馆她随口的约定。他竟然真的买了票,她却失约了。而他一个字都没提。
  当时母亲给苏扬买了到北京的机票,亲自送她到机场。一路上母亲不停地叮嘱她,要长进些,别交些没前途的朋友。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写着“为你好”,让苏扬不忍反驳。
  母亲不知道,从十六岁开始,祉明就是她生活的全部。莫说前途,为了他,她可以放弃一切。可什么是一切?一切包括什么?提笔给祉明留言的时候,苏扬心中思潮起伏,全然未觉屋里静得只剩时钟在滴答滴答地响。祉明的三个室友正躲在各自的书本、报纸和电脑后悄悄观察她,想看看这个痴傻的姑娘要如何给自己的爱情故事开头。
  苏扬悬在空中的笔终于落下,酝酿过的话一句都没写,仅是留下了手机号码。
  从那天起,苏扬的日子就不正常了。她总是频繁地查手机,看是否有错过的来电,甚至半夜醒来也会这样。那一年手机刚开始普及,苏扬多么希望她的第一部手机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来自祉明的,多么希望她存下的第一个号码是祉明的号码。
  她怀着灼热的疼痛在盼望祉明的来电。可他从未与她联系。
  她又去他的宿舍找过一次。他还是不在。他的桌子杂乱无章,书堆了半米高。椅子上一层灰,显示出其主人多日不归。她黯然离开,心头的忧虑日渐加深。
  期中考试过后,同宿舍楼里的一个上海女孩邀请苏扬去参加同乡会,据说同届的上海学生都会参加。怀着一丝希望,苏扬去了,却仍没见到祉明。
  尽管祉明不在场,可苏扬发现,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说起他皆是津津乐道。
  听下来,祉明又成了个张狂的家伙:得了新生奖学金,却经常旷课;参加数学建模竞赛得了一等奖,却不出席颁奖;加入了学生会,做文化部干事;有人在影协、风雷社和轮滑协会见过他,很活跃、很开朗的一个人,跟谁都自来熟。还有人说,追他的女生一打一打的,他跟谁都挺暧昧的。今天和这个吃饭,明天和那个看电影。
  大家对他的评价是:天才、**、骄傲的人……
  有人问:“郑祉明从来没参加过任何此类的聚会吧?”
  “是的,从没见过他。”
  “人家是大忙人呢,状元嘛。”
  “人家忙着泡妞呢。”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又有人问:“苏扬是不是跟郑祉明一个高中的?”
  “什么?”苏扬正在走神,又匆忙答道,“哦,是的。”
  “那他高中里也这样吗?”
  “什么样?”
  “逃课,泡妞,神龙见首不见尾。呵呵……”又有好几个人跟着笑起来。所有的眼睛都盯住苏扬,希望从她身上盯出点什么。
  苏扬根本连魂都不在身上。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不知他们在乐什么。
  大家很快认定,这个考了榜眼的女生就是个书呆子,想跟她打听郑祉明的事简直没可能。
  想打听郑祉明的人,苏扬身边就有一个——她的下铺,叶子青。
  女生,尤其是大一女生,很多会习惯中学时代的相处方式,结伴上课、吃饭、去澡堂,同一宿舍要好的女同学常常形影不离。
  苏扬身边,叶子青就是这样的朋友。
  叶子青是湖南人,身材高挑,衣着入时,笑容甜美,浑身散发出生机勃勃的活力。她是音乐特长生,校合唱队成员,热衷于社交及各种校园活动。
  苏扬试图与叶子青保持距离。可在与人交往中,苏扬偏于木讷,时常不知如何拒绝他人。尤其是面对叶子青这样直接火热的友情攻势,她只能顺从。
  十月的某一天,专业课上,叶子青与苏扬一起坐在教室后排。听到乏味处,叶子青忽然凑到苏扬耳边悄悄问:“嘿,轮滑协会的那个郑祉明你认识吗?”
  “谁?”苏扬一怔。
  “一个叫郑祉明的男生,你们上海的,挺帅的。”
  “哦……知道。”
  “哇!介绍给我认识好吗?”叶子青搂住苏扬的胳膊。
  “你不是已经认识了吗?”
  叶子青扭了一下肩膀,说:“哎哟,今天轮滑协会招新人,好多人啊,我都没能和他说上话。哎,他真帅啊!”
  “还行吧。”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啊?”叶子青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高中同学呗。”苏扬保持漠然。
  “哇!”叶子青将苏扬搂得更紧,“那你告诉我,他有没有女朋友?”
  苏扬犹豫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
  “高中时有一个,现在不清楚。”苏扬只好这样说。
  “高中的那个分手了吧?”叶子青笑嘻嘻地盯着苏扬。
  “不知道啊。”这是谎话。
  叶子青诡秘一笑,又把苏扬搂紧了一点,说:“高中里那个女朋友,不是你吧?”
  “不是。”这是实话。
  “我就知道不是你。”叶子青乐了,又补充道:“一看你就是那种好好读书的乖乖女,肯定不会早恋的了。”
  苏扬笑笑,心想你知道什么。
  正在讲课的老教授察觉出她们在低声交谈,轻轻敲击讲桌提醒课堂纪律。两个女孩相视一笑,立即收敛,低头默不作声。
  过了片刻,叶子青还是忍不住转向苏扬,压低嗓音宣布:“我决定了,我要把郑祉明追到手!”她微笑着,在课桌下做了个志在必得的手势。
  上课、听讲座、旁听其他院系的课程,是苏扬初入大学时做得最多的事情。
  高考前填写志愿,苏扬的第一志愿填的是数学系。从小苏扬就擅长理科,尤为喜欢数学。她喜欢这门学科朴素、清洁、本原,同时充满趣味与奥秘的属性。它是一切科学的基础,不含有欲望、利益、虚伪、矫饰、夸大、暧昧的因素,亦不模棱两可。探寻自然及宇宙万物本身的规律和法则,在苏扬看来,远比了解由人构筑的世界有趣得多。
  志愿是母亲替苏扬改过来的。从小到大,苏扬很少拂逆母亲的意思,在读书这件事上,自然也由母亲做主。如今的时代,很多父母希望孩子读实用性强、就业前途广泛的专业,如医学、法学、经济等等。母亲倒不看重这些。她始终认为,一个女人做什么好工作都不如嫁一个好男人。所以她让苏扬去念新闻传播学院——一个需要时时与人打交道,深入了解社会的行业。媒体行业,是一张大渔网。母亲的想法很简单:与其成为医生、律师或者金融机构高管,辛苦工作,营营役役积累财富,不如在一个平台上,去认识并结交更多高于这些行业精英的真正成功者。毕竟,要靠文凭吃饭,女人是要累死的,不如只拿文凭当嫁妆。
  至于苏扬感兴趣的学科诸如数学、天文、考古、艺术,在母亲听来犹如天方夜谭。
  苏扬并未争执,接受了母亲的意见。做媒体?苏扬暗自发笑,恐怕她不是这块料。从来都难以做到世故和圆滑,也很少成功地撒谎。不过无所谓,大学反正是个自由的地方。应付一门课业并不困难,她会有大把时间做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
  然而,直到这一刻,入学后第三个月,当苏扬终于等来了祉明的电话,她才认清自己。
  她真正感兴趣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听课、听讲座、学科学或者搞艺术。
  她真正感兴趣的事情是:与他恋爱。
  看看吧,这一刻,窗外是一个落叶纷飞的美好秋日,窗内是中世纪艺术史课堂——讲早期的基督教与拜占庭艺术,是苏扬最感兴趣的课程。她专注地听讲,做详细的笔记。此时,读书学习于她还是最重要、最有意义的事情。
  而下一刻,当她的手机突然响起,当她低下头,看到这个陌生的号码,周围的世界瞬间就定格了,安静了,一切都不存在、不重要了。这一刻,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还有她手中的电话。
  **告诉她:是他。
  苏扬躲到桌子后面,按了接听键。
  “嗨。”电话里是一副深沉而充满磁性的男性嗓音,“苏扬,好久不见。可有空见面?”祉明的语气平淡自如。
  苏扬的心跳全乱了。犹豫了一下,她说:“我在上课。”
  祉明的声音爽朗而霸道:“上什么课啊,出来吃饭。我在东门麦当劳等你。”
  一瞬间,苏扬几乎要哭出来。她在他面前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爱他、信他、听从他、跟随他,她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
  这是她进大学后第一次翘课,就是为了他。
  走在路上,苏扬感到喉咙哽咽。他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三个月。给他发邮件,毫无音讯。为他写诗,也无只言片语的回复。他对她如此冷酷。
  她回想起这些日子是如何地煎熬与难耐,委屈得心酸。
  她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爱他。可现在,他一来找她,她马上彻底原谅他了。
  无论他消失多久,只要他回来,只要他发出召唤,她立刻抛下一切奔向她。
  北京的深秋已经很冷。苏扬走进东门外的麦当劳餐厅,看到祉明坐在靠窗的座位,身边放着一个巨大的运动包。他穿了一件烟灰色的连帽呢大衣,前襟的一排木扣子留了两颗没系,露出里面的格子衬衫。帅气是帅气,却有些过于招摇。
  她盯着他看。他笑起来,说:“看什么?不认识我了?”
  她微微一笑,指指他身旁的运动包,问:“这是什么?”
  他把运动包的拉链拉开一点,露出里面的头盔、护具和球杆。他说:“我加入了冰球队。”
  “冰球?”她很吃惊,“我以为你会加入足球队。”
  他笑笑,不作解释。“吃点什么?”他问。
  她看着食物单,什么都没看进去。没有想象中的热泪盈眶或者热烈拥抱,一切都太平常了,他连一句“好久不见,最近好吗?”都没有,就好像他们昨天才见过面。
  她对吃没什么讲究。他一人去点餐,做主要了两份套餐。其中一份是儿童餐,附送一只大头狗绒毛玩具。这天的款式是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大头大眼,眼皮耷拉着,看人的眼神可怜兮兮的。
  他把玩具狗放在她面前,笑着说:“送给你。”像在逗一个孩子开心。
  她心事重重,苦笑了一下,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并不希望他只是把她当成个小女孩来宠着、哄着。
  “你这几个月在忙什么呢?”她问。
  “你是问我怎么一直没联系你吧?这几个月我到处演讲呢。”他一边大口嚼汉堡,一边说道:“快吃啊,一会儿凉了。”他的普通话完全变成了北京味道。她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您成北京人了?”她也模仿着京腔跟他打趣。
  “上海人讲北京话,多酷。”
  “怎么未名上海同学聚会从来看不到你?”
  “无聊的聚会,有什么好参加的?”他还是那么狂。
  “考了状元就目中无人了?”
  “跟这没关系。我不喜欢那帮人,整天嚷嚷北京这不好那不好,太狭隘了。他们才叫目中无人呢。所以未名的上海版我也懒得上。”
  她“哦”了一声,又问:“我发给你的诗,你看过吗?”
  “看过啊,写得不错。”
  “你怎么老也不给我回邮件啊?”
  “你写那么多,打算当个诗人?”
  “如此个人化的写作,没什么商业价值的。”
  “那不一定,好好写。”
  她叹了口气,说:“什么好不好的,我只是写给你一个人看而已。”
  他看着她,眼中透出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换了话题,说:“其实我找你是想跟你商量点事情。”
  “什么事情?”
  “我进了学生会文化部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其实她知道。
  “下学期我想组织一点活动。轮滑赛和街舞赛,现在大三大四那帮人都忙着找工作,忙着出国,我想早点把担子接过来。”
  她看着他,不知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能在未名的轮滑版和街舞版申请成为版主吗?这两个社团现在都在壮大,我想接管。网络上得有我信得过的人,以后做事会比较方便。”
  “怎么还有这样的争斗?社团不就是玩玩吗?”
  “你不懂。”
  她笑起来,“我是不懂,所以你找错人了。”
  “管管论坛总会的吧?”
  “会是会。”她说,“但我就只会删删帖子,加点精华什么的。”
  他笑道:“会删帖子就够了。”
  “你不会是看上文化部部长的位子了吧?”她问。
  虽然她也不大懂这些,但觉得祉明为了学生会啊社团啊之类的事大费脑筋实在可笑。他以前就这样,要当班长什么的。当了有什么用?
  他说:“我要当学生会主席。”
  她浅浅一笑,既无惊讶也无兴趣。她只觉得他遥远。
  “我听他们说,你常常翘课?”她不想再听他讲学生会的事情。
  他看她一眼,意思是你从哪儿打听了我这么多消息。他说:“我一直在外地演讲。已经讲了几十场,整个华东华南跑遍了。”
  “少误人子弟了。你整天不学习,能讲出什么东西?”
  “你真该去听听我的演讲,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她看着他。他突然变得好成熟,有种温暖的智慧洋溢在他脸上,说不清楚,但让她感动。
  “你快吃啊。”他替她打开汉堡盒。她的食物还完全没动。
  “那你不上课?学分不要了?”她问。
  “唉,考试能过不就行了。”
  “旷那么多课,还能过吗?”
  “不过的重修呗。”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重修?两百块一个学分。”
  “我演讲一场就有千把块钱的收入啊。”
  这时,她蓦然又想起了那个“一千万”的话题,于是开玩笑似的说:“挺能挣的啊你。准备赚到一千万娶我啊?”
  “那可不?”
  “有人看到你跟别的姑娘一起吃饭、看电影,每次都是不同的人。”
  他那个有点坏又有点暧昧的笑又浮现出来。他说:“就吃吃饭,看看电影,你介意啊?”
  “就吃吃饭,看看电影?”
  “其他程序嘛,该走的都走一遍了,走完一遍就分手了。”
  她瞪着他。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玩世不恭了?
  “快吃,全都凉了。”他说。
  她双手握着汉堡,低下头咬了一口,却食之无味。吃着吃着,她的眼泪簌簌而落。
  “怎么了你?哭了?”见她真委屈了,他伸过手去覆盖在她的手背上。他说:“我跟你开开玩笑,你别哭啊。”
  她还是哭。他继续哄她,“好了好了,不哭了哦。早知道我媳妇这么小气,我就不跟那些姑娘来往了。媳妇不哭,不哭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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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 class="t_f" id="postmessage_.第7章 :千娇百媚
  她被他逗笑了,放下手中的汉堡,说:“我才不介意呢,你玩你的吧!”
  他微笑地看着她。她有些讨厌他不正经的样子。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听起来,是有人约他晚上打球之类的事情。她看到他的手机是最新款,彩屏的。那时彩屏手机刚刚出现,稀少而昂贵。祉明竟然在用。
  她看不懂他了。他成了一个矛盾体。一方面他是个鄙视拜金主义的人,一方面又热衷于赚钱。如果说他是为了存到那所谓的一千万,然后把她娶走,那么他怎么还这样大手大脚,胡乱花钱?这样哪里存得起来钱?
  “你到底爱不爱我?”等他挂了电话,她问他。这是她第一次把这个字说出口。话问出来,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爱。”他说得肯定。
  “那你带我走吧。”她突然说。她看着他的眼睛,想看清他对这一难题的反应。
  “去哪儿?”他脸上有种试图克制但克制不住的笑意。
  “随便。我想和你在一起。”内心深处那个大胆、野性、具有攻击性的她在此刻又跳了出来,撕破了她乖乖女的面具。虽然她知道,若他真的领她去做无法无天的事情,理智会重新回到她身上把她拖回来,但她就想试试他的反应。
  他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深远起来。他认真地盯了她一会儿,读懂了她的意思。然后他笑了起来,说:“老婆,我们把第一次留到结婚以后好不好?”他的语气又变成笑嘻嘻的了。
  “我的第一次还是你的第一次?”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在与他的交谈中并不是对手,但她仍坚持这般傻气的较真。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在和那些姑娘真真假假交往的过程中,会偶尔做出背叛她的事情。
  “我们别说这个了,行吗?”他突然没耐心了。
  “你到底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人?”她绝望地追问。
  他稍稍沉吟,说道:“你是我……”
  他的后半句话被打断了。一个女孩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他们旁边,拍了一下苏扬的肩膀,就势坐下。皮衣、短裙、长靴、金棕色直发,正是叶子青。
  “嗨,苏扬。翘课原来是和帅哥约会。”叶子青笑嘻嘻地说道。
  苏扬还未作反应,叶子青又朝祉明甜美一笑,伸出手道:“你好,我叫叶子青,苏扬的好朋友。”从苏扬的角度看过去,叶子青这一笑绝对千娇百媚。
  祉明伸手过去,握一下叶子青的手,同时说了自己的名字。
  叶子青说:“久仰大名。在轮滑协会见过你。”
  “你也玩轮滑?”
  “我才学不久,有空定要向你请教。”
  “请教不敢,互相学习。”
  他们都是社交场合的老手,又清楚自己在异性眼中的魅力,因而都自信开朗。插科打诨信手拈来,嬉笑怒骂驾轻就熟。他们很快彼此熟悉。苏扬却感到冷落。
  只片刻,叶子青已和祉明互留了手机号。祉明说时间不早,他要走了,晚上要打球。
  叶子青马上挽起苏扬的胳膊,说:“苏扬,我们去看祉明打球好不好?”
  苏扬没有说话。
  祉明笑道:“今天太晚了,改天吧。我请你们吃饭,在我们练球的地方。”
  “好啊好啊,一言为定。”叶子青笑着拍了一下手。这时,她看到桌子上的玩具狗,拿起来对着苏扬惊叹道:“哇,拉布拉多,这套我就缺这一只呢。苏扬我告诉过你我收集麦当劳玩具的吧?这只送给我好不好?”她挽着苏扬的胳膊,一副撒娇的模样。
  苏扬克制着情绪,淡淡一笑,道:“一个玩具而已,什么送不送的,你喜欢就拿着好了。”她说着看了一眼祉明。
  祉明看着别处,像是根本没察觉眼前发生的事情,只有嘴角一抹不羁的笑,透着有点懒有点烦的味道。
  祉明入校不久,人脉已经很广,各院系、各年级、各个社团都有他的熟人。他托轮滑协会的会长给苏扬安了个“副会长”的头衔,并让她在未名轮滑版上做版面管理员。苏扬默默地接受一切,心中笑自己这个副会长竟连轮滑鞋都没穿过。
  协会的活动通常在晚上九点,在大讲堂外的广场上开展。祉明作为学生会干事,常参加此类活动。他本身也爱热闹,爱玩,爱交朋友。
  苏扬不会玩,只能坐在一旁看。祉明是冰球队的,轮滑自然也玩得很好。苏扬痴痴地看着,想象着他踩着冰刀的样子,想象着他打冰球的样子。整个广场上,她眼中就只有他一人。
  可他的眼中并非只有她。他那么外向,谈笑自如,十分钟就能把一个陌生人变成他的铁哥们儿。女孩们就更不用说了,全都喜欢他。苏扬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她们围着他唧唧喳喳的声音。她们都爱他,这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自在极了。
  是的,他什么都明白。他嘴角噙着笑,享受着姑娘们的宠爱,也轻视着那些无望的苦恋。他把一切都看懂了。他并不爱她们。可他的气场分明是开放的,是招惹的。他乐意给她们三五句话、一两个眼神,这就够她们做梦去了。他为数不清的梦做男主角,但谁也猜不着他的女主角到底是谁。
  叶子青因苏扬的关系,自认和祉明有一点私交,霸道地把祉明拉来当自己的教练。祉明毫不反感,对她颇有耐心。苏扬就在一旁看着。
  叶子青是那种风情万种的女子,有着与生俱来的强烈优越感。她也从不掩饰自己的优越感,更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诱惑。她拉着祉明的手,牵牵绊绊地滑,最后一个跟头跌到了祉明怀里。
  苏扬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转身就走。她听到祉明在身后喊:“苏扬,你也换双鞋来练练。”
  她回过头,看到祉明扶着叶子青。她浅浅一笑,善解人意地说:“我不学了。你好好地教子青吧。”可她的眼神表达的全是相反的意思。
  北京的冬天在那一夜突然就降临了。
  那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第一场雪飘然而至。
  苏扬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踩着渐渐潮湿的小路,独自往宿舍走去。昏黄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她心里清楚,很多事情她是无能为力的。叶子青和祉明是一类人。学校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活跃分子就那么几个。他们的结识是必然的。她做不了什么。
  苏扬心中有一丝难过,却并没有寂寞。爱情就是如此,甜的苦的都搅在一起。想要品尝爱的滋味,只能把它们一起咽下去。
  她又想起那天,在东门外的麦当劳,她问他:“你到底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人?”他的回答因叶子青的出现而中断。
  当晚她收到他的短信。他回答了那未完的话:你是我爱的人。
  你是我爱的人。这远比任何允诺都更能让她感到温暖和笃定。
  有他的这句话,她又何必介意那些浮云般的表象?他自有他的虚荣,以及一个男孩的顽劣本性。既爱他,又为何不能容他稍稍放纵一下呢?既爱他,又为何不能信任他呢?信他的观念,信他的允诺,信他的自制。
  这个夜晚,苏扬独自走在漫天飞雪中,在心中一遍遍对自己重复着祉明的这句话:你是我爱的人。
  她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冬天会过去,春天终是会来。
  轮滑协会的活动,苏扬不常去。她只是在网上协助管理版面。日子久了,她渐渐有些明白祉明请她帮忙的用意了。他知道她是可以信任的。她始终是向着他的。如有人去版面上发表不利于协会或者祉明本人的言论,她会在第一时间删帖。祉明希望从社团着手为自己蓄势,为将来的竞选做准备。苏扬并不看重这些,她只是为他而做。
  每晚九点,叶子青都会准时去参加训练。她让祉明教她倒滑、速滑,还有各种花样滑。教着教着,她就不许祉明再教别的女生了。
  不会再有下文了。苏扬想。叶子青不过是那些走过场中的一个,她哪里是祉明的对手。
  苏扬在心中默默等待叶子青结束单恋。叶子青却在某天晚上回来后告诉苏扬,郑祉明终于被她追到手了。
  “你向他表白了?”苏扬问。
  “是他向我表白的。”叶子青一脸骄傲。
  “他……向你表白?”苏扬极力掩饰住自己的惊讶与慌张。
  叶子青凑到苏扬耳边,又害羞又快乐地说:“他吻我了。”
  刹那间,苏扬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了一下,闷闷地疼。
  “我的初吻啊,难以置信……”叶子青喃喃自语地仰起脸,眼神甜蜜而游离。
  “快熄灯了,我去洗漱了。”苏扬起身往水房走去,她不愿再听到什么细节。
  苏扬在水房里瞪着镜子刷牙,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旁边有个同学叫她:“苏扬?”她回过神来。那同学说:“你没事吧?你刷牙刷了五分钟了。”
  苏扬吐出满口的牙膏沫子,里面掺着血。
  十一点,宿舍楼熄灯了。苏扬上床,放下帘子。
  恋爱吧,你去恋爱吧。祉明说了,该走的程序都走一遍,走完一遍就分手,你就等着吧。苏扬在心里说。她躺下,试着入睡。闭上眼睛,却看到了祉明和叶子青接吻的样子。
  十分钟后,她终于放弃了哄自己入睡的决心,摸黑起床,离开了宿舍。
  校园里,夜深人静。苏扬一边走一边给祉明打电话。电话通了,他果然还没睡,正在西门外吃烧烤。他邀请她过去。
  到了“西门鸡翅”,苏扬看到祉明和七八个男生围着满满的一桌烧烤在喝酒,都是他冰球队的哥们儿。他招呼她坐,对人介绍她,说是高中同学。
  苏扬看着祉明。他可真是泰然处之,也不问她大半夜找他有什么事,竟还招呼她一起吃。他也把其他女孩这样介绍给他的哥们儿?如果此刻不是她,而是叶子青心血来潮地从宿舍跑出来找他,他是不是一样请她入席,招待她吃喝?
  苏扬心事重重,根本无意参与席间的话题。球队、比赛、社团、学生会,这一切对她毫无意义。她在乎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和祉明恋爱。可他也许根本就没在和她恋爱。他专注于各种交际,在人**中谈笑风生。他丝毫没有体察她的情绪。
  结账的时候,祉明抢下来买单。几个大男人吃一顿夜宵好几百,他掏得可真痛快。他这是什么派头?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了?苏扬无言地看着这一切。
  饭局散了,他陪她往宿舍走。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他这时才想起来问她。
  “你是不是存心的?”她说。
  “什么存心?”
  “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和别人在一起,就是想伤害我。”
  “你是说叶子的事?”
  “叶子?”她停下脚步看着他。他可真会给女孩子取昵称啊。
  他笑起来,那种笑是说她挺傻、挺小气。
  “是叶子追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追你你就跟她好?”
  他还是笑,带点无赖式的歉意,意指苏扬小题大做。
  “你爱她吗?”
  “说不上爱。”
  “什么说得上说不上,到底爱不爱她?”
  “不爱。”
  “那你为什么吻她?”
  他愣住,随即别开脸,样子有点不耐烦,好像在说:吻了就吻了,有什么为什么?
  她感到泪水涌上眼眶,却忍着。沉默半晌,他转过来,对她说:“好了,对不起。”
  大半夜从宿舍跑出来,就是为了来听他一声对不起?
  路灯下,她看着他,还是忍不住流下泪,“追你的女孩很多,每一个你都吻?”
  他摇头。
  “那为什么是她?因为她是我室友?这样你就可以刺痛我?你依然在为我母亲的一句气话而愤恨难平?这就是你的气量?”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说你考京大是为了和我在一起,你就是这样和我在一起的?你说我是你爱的人,你就是这样爱我的?”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含泪的目光里满是绝望。
  他无言以对,只是歉疚地看着她。她凄然一笑,转身便走。
  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臂,把她拽回来,抱紧她。
  “放开我!”她用力拍打他。
  他任她打,只是紧紧地抱着她,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爱你的,苏扬。但我有我的志向和野心,有时无法顾及你,希望你能理解。”
  她无法理解。她只觉他的话冰凉如刀,扎入她的心脏。
  她甩开他,拭去眼泪,转身离去。她步伐很快,却并不坚定。她等着他追上来,再次抱住她,恳求她的原谅。她会立刻原谅他。
  然而他立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他没有动,也没有喊。
  叶子青成了郑祉明的公开女友。校园里,他们是人见人羡的一对,俊男靓女,活跃在各种圈子,到哪里都是呼朋引伴的一大**。
  有时,祉明的电话会打到她们宿舍,又碰巧被苏扬接到。他一点也不窘,说:“苏扬啊,叶子在吗?”苏扬就大大方方地喊一声:“子青,你的电话!”
  叶子青喜欢晒幸福:昨天和祉明看了什么电影,今天和祉明去哪儿吃了饭,都会拿来跟大家津津乐道一番。全北京值得一去的地方他们都去过了。哪个酒吧酷,哪个火锅店好,他们知道得一清二楚。苏扬没有脾气,平平静静地听她说,听她炫耀。
  她心存一份忍耐、坚定与希望。祉明对她说过:你是我爱的人。他说过,他不爱叶子青。他说过,该走的程序都走一遍,走完了就分手。苏扬看着神采飞扬的叶子青,心想你就快活吧快活吧,你可不想知道什么在等着你。
  校园虽大,却也经常冤家路窄。路上碰到了还好说,笑着招呼一下也就过去了。要是选到同一门课,就得受一学期的罪。
  这一天,欧洲近代史的公选课,三百人的大教室稀稀拉拉地坐了不到一半。苏扬一进教室就看见祉明和叶子青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那是她曾经最喜欢的座位。叶子青也远远就看见了苏扬,高兴地挥手招呼她过去坐。苏扬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地走了过去。
  就这样,三个人在一起,叶子青坐在中间。课上了十几分钟,渐渐乏味。叶子青无心听讲,打着哈欠趴在桌上开始睡觉。苏扬转过头,寻找祉明的目光。只见他目视前方,微微笑着。
  苏扬转回来,佯装听课,手指却在桌上轻轻敲击,开始了他们之间的秘密游戏。
  很想你。
  他静了一会儿,开始回应。
  好好上课。
  她不依不饶。
  爱她吗?
  我们一起走吧。
  苏扬再次转过头看他。他的嘴角还是那股淡淡的笑意。他是那么容易对她说“不”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他悠游自在,她筋疲力尽。
  你不敢?
  我不想。
  叶子青突然捉住了苏扬的手。“你干什么啊苏扬?敲个没完。我耳朵要被震聋了!”叶子青闭着眼睛,压着嗓门,迷迷糊糊地说。
  就在此时,苏扬看到了叶子青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细细的一圈铂金,很雅致,让人浮想联翩。她是什么时候戴起戒指的?祉明送的?苏扬再去看祉明的手,他的右手无名指上竟也有一枚,是款式一模一样的对戒。
  苏扬从叶子青的手中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她用力克制,一动不动,望着教室的前方。老教授身影模糊,声音朦胧。他讲了什么,她一句都听不懂。整个教室突然大了一倍,一切都变得空旷而遥远。她的心空得比这教室更彻底。
  什么不爱她,什么走程序,都是胡扯。都是苏扬你这笨蛋一厢情愿的臆想。
  她抬手拭去慢慢滚落的眼泪。
  那天之后,苏扬开始接受李昂的约会。
  认识李昂是在大一的秋天。
  阳光很好的一个早晨,金色的落叶铺满了三角地。苏扬在海报区看到了影视协会放的展板。当晚会放一场电影——胡里奥·密谭的《北极圈恋人》。苏扬想起祉明曾推荐过这个西班牙导演的电影,只是一直没机会找来看。
  那段时间苏扬一直在等祉明的电话,同时盼望能在校园中与他不期而遇。她想,影协广告做得这么大,祉明多半也会看到,也会去的。这样便能见到他了。
  当晚苏扬去看电影的时候,一个男生把她拦在了教室门口,问她要影协的会员证。
  苏扬说她还未加入影协,但对这部电影很感兴趣,想进去看一看。
  男生说不行,不是会员不能进去看。
  苏扬说那好吧,她现在就入会,不就是交十块钱的会费吗?
  男生说不行,现在影协不招新人,让她招新人的时候再去办理。
  苏扬火了,不就是在教室的投影仪上放张碟片吗?两百人的大教室,又没坐满,让人进去看看怎么了?直接花十块钱买张票不行吗?
  男生说他很抱歉,不能让她进去。
  一看就是个刚加入社团的新手,把他站在门口检查会员证这项工作看得神圣无比。
  行,那算了吧。苏扬正打算离开,一个穿着黑色短风衣的高个男生从走廊里走来,对门口那个同学说:“她是我朋友,让她进来吧。”
  看门的同学立刻就让了路。
  黑风衣男生带着苏扬进去,让她坐在前排一个不错的位置,他自己则坐在她旁边。这时苏扬打量了他一下,很俊秀斯文的一个人,风衣看上去不便宜,似乎在某个奢侈品广告上见过。
  “谢谢你。”苏扬说。其实她心里不大看得上这种还在做学生就穿名牌的人。
  “不客气。”他说,“你是第一次来吗?”
  “嗯,是啊。”苏扬说着,四处张望了一下,寻找祉明。
  “你在找人吗?”
  “没有。”苏扬转过身来。没看到祉明,她有些失望。
  “以后想来看电影,就报我名字吧。我叫李昂,物理学院的。”
  “哦。谢谢。”相比他的殷勤,苏扬显得很冷淡。“你是影协会长吗?”她随口又问了一句。
  李昂笑笑,说:“不是,我是学生会外联部的。常帮他们影协拉赞助,搞活动,所以就来蹭电影看了。”
  “你也是学生会的?认识郑祉明吗?”苏扬脱口而出,但马上后悔了。
  “认识啊,文化部的嘛,挺有意思的一个人。”李昂说着看了苏扬一眼。
  苏扬立刻看懂了他的那个眼神。他在判断她是不是郑祉明的追求者或者暗恋者之一,就她刚才心急火燎的语气,他完全有理由这么怀疑。
  “他是我高中同学。”苏扬故作轻松地一笑,试图否定掉他的怀疑。
  灯光暗下,电影开始。不是DVD版本,影像粗糙,音轨单一。苏扬却看得屏气凝神。
  Otto(奥托)深受童年缺憾的影响,不相信永恒。Ana(安娜)却心意执着,愿与之同行。但Otto怀疑她将在半途弃他而去,所以他总是先说再见。
  看似漫不经心的告别,内心却是纠结的苦涩。
  生命自有无法言说的奥秘。他们经历无数次擦肩而过,最终相遇,却仍不能团圆。
  Otto说:“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弧线只出现了一次,画不成一个完整的圆。”他与Ana深爱却失散天涯,最后重逢却不过是亲眼目睹自己生命的圆圈永远无法完整。
  没有甜蜜的结局。Ana在临死前看到Otto向她奔来。她的瞳人里全是他。他充满了她。可这究竟是真实,还是她内心愿望造成的幻觉?没有人知道。
  Ana和Otto,从A回到A,从O回到O。生命犹如圆圈,循环往复。即便真爱也抵不过人生的虚无与离合的无常。有多少人能够在生命结束前完成自己生命的圆?
  灯光亮起的时候,李昂看着苏扬湿润的眼睛,说:“很感人的电影。”
  苏扬勉强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他们一起走到教室外面。李昂说:“喝杯咖啡吗?‘师生缘’还开着。”
  “不了,谢谢。”苏扬说完转身就走。
  “你叫什么名字?”李昂喊住她。
  苏扬转过身来看着他。这一刻,她神色冷淡,眼眸清凉。他脸上是理性而诚挚的光芒。
  “苏扬。”她说完,微微颔首,匆匆离开。
  一个名字有什么用?她想。校园爱情充满了盲目性。这样的邂逅每天都在发生。
  她没想到李昂真的找到了她的院系、班级,还有电话号码。他给她打电话,邀请她看电影、看展览,邀请她一起听讲座。他说他喜欢她。
  可这有什么用?她不喜欢他。
  李昂不温不火地殷勤了几个月,苏扬始终推托回避。直到此刻,叶子青和郑祉明都戴上了戒指,她才如梦初醒。
  苏扬决定好好恋爱一场,让祉明看看,她也并不逊色。
  他说她是他爱的人,可他和别的女孩约会、接吻、看电影、互赠信物,他管这些叫走程序。原来那些行为什么也不代表。既是走程序,便是不走心。
  反正不走心,有什么可怕的呢?反正她不爱李昂,走走程序有什么关系呢?
  这很公平,对不对?
  李昂儿时随父母从浙江来到北京,所以他算半个北京人。他母亲是国家一级编剧,又是业内有名的制片人,不少卖座大片皆出自其手。至于他父亲,李昂只轻描淡写地说是公务员。一个文化界名人的丈夫该是什么级别的公务员?苏扬未流露出好奇。
  苏扬只是觉得,李昂身材高大,眉清目朗,按普通人的标准算好看的,是个拿得出手的男朋友。这就够了。
  或许因为苏扬心里对这份关系没有太多在意,也不认真,所以坦然自在,不作任何取悦姿态。第一次正式约会是去看电影,她迟到了半小时。并非故意。一堂实践课延时结束,她不愿意为了一场电影在课堂上早退。
  电影没看成,李昂提议去吃冰激凌,贵的那种。苏扬态度随意,怎样都可。对于约会,她淡然无心,只觉得有个人陪着总比没有好。
  坐在冰激凌店里,她浅浅笑着,问李昂喜欢她什么。
  李昂说:“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苏扬的心微微一颤。她相信,很多年前就相信了。
  “可是,你又不了解我,谈何喜欢?”她说。
  “不是喜欢,是钟情。”他笑着纠正她。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男朋友?”
  “我不知道啊。”
  “那你就追我?”
  “为何不可?”他反问,“如果你不喜欢我,你有没有男朋友都不会理我。如果你喜欢我,即使你有十个男朋友也会全都丢下跟我走。”
  她轻轻发笑,说:“这就是一个理科生的逻辑?”
  他说:“爱情里没有逻辑。爱情里人人是傻瓜。”
  苏扬和李昂的恋爱谈得不温不火:吃个饭,看个电影,最多也就牵个手。
  二十一岁之前,苏扬对很多事情持有自己的看法:反对婚前性行为,反对堕胎,反对战争,反对一切不人道的东西。她从没跟别人分享过这些想法。她知道,她这颗土豆太小了,世界没空理会她的反对,就连她母亲的一缸热带鱼也没因为她反对养宠物,就得以回归大自然。
  她能管理的只有她自己。
  李昂和她演绎着一种童话式的恋爱,高尚到见面就谈学术新成果、文艺新风尚,或者聊聊时事新闻。苏扬对李昂的内心世界并不了解,也无好奇。她和李昂交往只是表面功夫,用以排解寂寞,找回平衡。这场恋爱的功能极其明确。这决定了她和他的关系只能到此程度。
  每次和李昂约会之后,苏扬的情绪都会很低落。虽是用以排解寂寞,她依然觉得无聊、空虚,并且疲惫。她并非真对那些话题感兴趣,想必李昂也一样。那他们如此高谈阔论是给谁听?
  尽管这样,苏扬也从没下决心终止和李昂的约会。
  但凡不是一无所有的人,常是不自觉地处在对失去的无意识的恐惧中。因此不得不承担无法避免的虚空以及随之而来的苦痛。
  人有时寻找各种借口,甚至制造爱的幻象来填塞这虚空,试图抹除这苦痛。但因寂寞而爱,得到的不是爱,却是更深的寂寞,抑或只是愉悦的表象。
  待这短暂的表象消退后,孤独如洪水般汹涌,让人窒息。
  二月,未名湖是一个完美的冰场。苏扬在李昂的提议下,开始学习滑冰。
  当苏扬在李昂的搀扶下第一次踩着冰刀站起时,她发现自己好像摆脱了那始终萦绕不散的寂寞与忧愁。甚至,当李昂牵着她慢慢滑行又不慎一起摔倒时,她能够开怀大笑了。她意识到,自从祉明与叶子青在一起后,她还没有这样笑过。
  然而,这样的快乐总是短暂的。
  一个身影飞速滑到他们跟前,稳稳地刹住。苏扬刚摔了一跤,正在李昂的怀抱中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然后她看清了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是谁。
  郑祉明踩着冰刀,显得格外高大。他手握冰球球杆,正对着他们微笑。他的笑容透着随和与漠然,目光却极有力度,仿佛刹那间洞察了一切,独自完成了所有的问与答,并带着淡淡的轻蔑表达了他的大度。
  苏扬发了一瞬间的呆。那一瞬,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与祉明。此外的一切人与事都突然静止,无声,消失。他们在这一瞬的对视里交换了多少不可言说的感觉。
  然而一瞬很快就过去了。他们都未及作出进一步的反应,就忽地落回了现实的人**中。李昂与祉明是相识的,两人简单而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另一个打冰球的男生快速滑到祉明身边,用球杆钩走了他脚下的球。祉明冲球友喊了一声,又笑又骂地追着他滑远了。
  苏扬望着祉明远去的背影,心神开始慢慢恢复。她细细回忆着刚才那一瞬间两人的对视,回忆着祉明的动作、眼神、嘴角的微妙笑意,还有他无言的自问自答,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与惶恐。是的,他看到了李昂把自己抱起来。他一定已经知道——她,恋爱了。
  尽管她曾多次想象过这三人相对的时刻,想象过祉明可能会流露的嫉妒与悔恨,甚至想象过自己在这一刻的得胜心情。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她发现自己只有失望和痛苦。
  周围的人还在来来去去,不断发出欢声笑语。苏扬却只是麻木地站着,浑身乏力。一双脚像被冻在了沉重的鞋子里,毫无知觉。任凭李昂怎样搀扶她、引领她、与她说笑,她再也提不起精神,也再没有心思继续滑冰了。
  她的心坠落到了冰冷黑暗的深渊。整个未名湖上所有的快乐与热闹突然都和她无关了。
  在那之后,苏扬有了点破罐破摔的意思。既然祉明已经知道,且什么都不表示、不作为,那她还有什么话说?他不介意她在做什么,自然也是要她不要在意他的行为。
  苏扬知道自己的做法并没有激起祉明的嫉妒与反思,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反将自己置于两难的境地。如此情势下,她也只好暂且忍受着祉明与叶子青的关系。
  叶子青是个热情外向的女孩,为人处世不拘小节,有时也显得糊涂。她与祉明约会吃饭,时常会叫上苏扬一起,并总是一副欢天喜地、没心没肺的样子,不觉得这样的三个人在一起有什么尴尬或不妥。每每这时,祉明和苏扬都很沉默,叶子青则非常活跃,话也很多。她总是十分热衷向祉明披露苏扬的恋情进展。
  “那个物理学院的李哥哥每星期给苏扬送一束花哦。我们宿舍都能开花店了。
  “上星期李哥哥教苏扬滑冰,是未名湖的真冰哦。苏扬还说她是运动白痴,碰到李哥哥马上变成运动天才了。
  “昨天李哥哥开了辆A8停到我们楼下哦。现在整栋楼都知道我们宿舍有个大美人叫苏扬了。”
  每逢此时,祉明就笑吟吟地看着苏扬。她对他报以同样的微笑。他们在这无言的目光交汇中,已经把意思都交代清楚了。他说,你看看你,还不是找了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她说,随你去想,我巴不得你心里不舒服,巴不得你嫉妒。你嫉妒怎么不把我追回来?
  他们的眼神中有戏谑、嘲讽、酸楚,也有丝丝无奈与怜悯。他们彼此牵挂、心痛,却又不得不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似乎谁都无力改变现状,抑或谁都不愿先行改变。
  只有叶子青大大咧咧,从未察觉祉明与苏扬神色间的暗涌。
  冰场相遇的几天后,苏扬和李昂一起去世纪坛看文德斯的摄影展。
  午后,展厅里空空荡荡的,苏扬和李昂是唯一一对参观者。场内很安静,轻轻说话也有空荡荡的回音。照片是文德斯在世界各地旅行的图片日志,配些诗意的短句。展厅弯弯绕绕,李昂牵着苏扬的手慢慢走着。苏扬从一面面巨幅照片前走过,完全的无知无觉。
  摄影展的门票是苏扬买的。可当初买的时候,却不是为了和李昂一起来。
  二月二十九日是祉明的生日。受四年一闰的影响,他每四年才能过一次名正言顺的生日。这年春天恰逢世纪坛在办文德斯的摄影展。苏扬记得高中时曾听祉明介绍过文德斯的电影,知道他很喜欢这位德国导演。于是买了两张票,打算叫祉明一起来看。
  表面上是给他过生日,说穿了就是她策划的一次单独约会。
  票买了,苏扬却犹豫着,不敢给祉明打电话。
  如今的郑祉明是京大校园里出了名的大红人、大忙人,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谁都知道他有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叶子青。叶子青还是她苏扬的室友兼最好的朋友。若是就这样与祉明单独约会,被人知道,不知会惹出多少是非、多少闲话。
  苏扬倒并非没有胆子。她只是觉得,祉明未必想惹这样的麻烦。很明显,祉明的目标与精力并没有放在风花雪月的事情上。他有他自己的追求以及对生活的安排。她又何必放纵一己私欲,或逞一时之快,让祉明陷于尴尬境地,让他为难呢?
  这样考量着,苏扬说服自己,放弃了原先的念头,只将两张门票随手夹进了笔记本。
  她提不起劲头一个人去看展览,便一直拖着。直到那天,李昂陪她听讲座,看到了她笔记本里的门票。
  此时此刻,李昂看出苏扬心不在焉,问道:“你是不是有心事?”
  “嗯?”她回过神来,说:“没有。”
  “不,你有。”李昂看着她,目光深沉,唇角有笑意。
  苏扬只好歉意地笑笑,不解释什么。
  两人沿着展厅慢慢走着。苏扬看着墙上一幅幅照片,什么都看不进去。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身边那一道洞察的目光。她感到紧张。
  “知道吗,我喜欢你保留一点小秘密。”李昂微笑着,半开玩笑地说,“这样就留有机会,让我把你的小秘密打探出来。”
  在安静的展厅里,在一张张巨幅画框间,李昂的声音低低地回响着。
  苏扬突然有些怕他。
  人利用什么,就为什么所限制。人在什么事情上获利,就在什么事情上失去自由。这是苏扬很早就明白的道理。却仍在软弱的时候,一味地放任己心。
  苏扬知道,自己接受李昂,是为了找到一种平衡。这是与爱毫无关系的事情。她只是想得到陪伴与安慰。从一开始,这就是极其虚妄并自私的行为。
  李昂这个人,气质平和,安静稳重,说话从来不提高嗓门。可他偶尔会流露出某种慑人的目光,好像他能把你从头到尾看个透。
8.第8章 :爱的迷阵
  苏扬看得出,李昂身上有种超乎他年龄的成熟,在为人处世方面几乎天衣无缝。他总是条理清晰,目的明确,理性节制,井井有条,一切尽在掌握。在这样一个人面前,苏扬日渐感到压力。她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爱他。她只是在利用他。若有一天他知道真相,定然愤怒,甚至可能迁怒于祉明,苏扬想,李昂完全有理由也有能力把他们整得很惨。
  她对自己说,不能再这样玩火了,应该开始疏远李昂。
  但她知道自己无力,对现状无力改变,对寂寞无力承担。她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分子,受制于外部环境。积极的时候,被命运领着走;消极的时候,被命运拖着走。
  五一假期,刘圆圆和肖峰来北京旅游。高中毕业他们一起进了华师大,爱情道路一帆风顺。
  他们到北京后,约了苏扬和祉明一起吃饭聚聚。听说两人分别有了男女朋友,刘圆圆笑着感慨道:“怎么就让肥水流了外人田啊?”苏扬和祉明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没作声。
  刘圆圆想去爬长城,肖峰又不想去八达岭之类的景点凑热闹,于是决定去司马台野长城。他们要苏扬和祉明当导游。苏扬看了祉明一眼,没见他有什么表示,便说:“让祉明陪你们去就好了,我去了肯定拖后腿。”说完她在心里诧异,为什么要这样说?天知道她有多想和祉明一起去。
  刘圆圆怪苏扬扫兴,又鼓动她和祉明分别带上男女朋友,六个人一起去。苏扬马上说:“哎,那不行。”
  她的过激反应使祉明脸上掠过一抹微笑。人在看好戏的时候就有这样的笑。
  刘圆圆直怨没劲,说:“苏扬,你男朋友是青蛙王子啊?不敢带出来给我们看!”
  祉明笑道:“她男朋友可是帅哥,物理学院高材生,整天开辆A8去楼下等她。”
  刘肖二人马上“哇……”起来。祉明淡淡地笑着,这是他嘲讽别人时的典型表情。他十六岁站在教室里嘲笑语文课本的时候,就是这种淡淡的笑。苏扬现在才知道,这个迷人的微笑同样可以让人心碎。
  刘圆圆说:“带出来给我们看看嘛,有什么关系?”
  “哎,算了,他太忙了。”苏扬含含混混地说。
  刘圆圆和肖峰都去看祉明,他们似已察觉出苏扬和祉明之间的种种微妙和尴尬。
  苏扬又说:“要么我不去了吧。让祉明带上女朋友陪你们,你们四个人好好玩。反正我也不爱爬山,体力不好耽误你们的行程。”
  苏扬说完,他们三个人都沉默了。刘肖二人大致可以判断祉明与苏扬之间有些暧昧不明的情愫,只是不便问,也不好点破。所有人都尴尬着,祉明却突然说:“带什么女朋友啊,苏扬你就当我女朋友吧,还是咱们四个一起去。”他说这话的态度是一副玩笑开大了的样子。
  苏扬没什么表示。她还拿不准听了这种玩笑应该有怎样的表示。
  刘圆圆这时说:“对啊,还是这样好,就咱们四个好好聚聚吧。”
  肖峰也适时地起哄,“就是就是,苏扬一起去吧,别那么没劲。”
  他们一起看苏扬。不过是高中好友约着出游一次,他们弄不懂为什么她从头到尾跟他们唱反调。其实苏扬自己也困惑,这样别扭是在闹什么。
  “那……好吧。”苏扬含含糊糊地答应下来。
  等肖峰陪刘圆圆去找洗手间时,苏扬问祉明,“五一放假你不用陪你家叶子啊?”
  他不说话,只是笑,好像她刚才那句话不是疑问句。
  “你打算怎么跟叶子青说?”她把第二个问题又抛给他。
  “就说跟你一起去旅游啊。大实话。”他一脸坏笑。
  傍晚,祉明和肖峰去打篮球,刘圆圆非拉苏扬一起去。
  她们在篮球场边席地而坐,看着两个大男孩玩篮球,像是回到了中学时代。祉明最擅长的不是篮球,但那带几分闲散的上篮动作还是潇洒帅气的。
  苏扬痴痴地看着,忽听刘圆圆在耳边说:“苏扬,你是不是喜欢郑祉明?”
  “啊?”苏扬躲着刘圆圆的目光,“没有,怎么可能……”
  “你骗不了我。”刘圆圆笑起来。
  “我有男朋友了。”苏扬说。
  刘圆圆轻叹一声,说:“对啊,还是奥迪哥哥好。”
  “什么哥哥?”
  “祉明不是说你男朋友开A8的吗?”
  “哦……”
  “你别哦啊哦的,跟我说说你的奥迪哥哥。”
  “没什么可说的。”苏扬眼望着远处,祉明投进了一个三分球,肖峰笑着骂了一句什么。她不知道一切从何说起。
  “说说嘛。怎么认识的?”刘圆圆拿胳膊肘碰她。
  “看电影的时候认识的。”
  “人怎么样?”
  “人……挺好的。”李昂有什么不好?
  “我问你,他家是不是特有钱?”刘圆圆眼波闪闪。
  “也没有吧,就是个普通人。”苏扬懒懒地答道。
  普通人?李昂普通吗?有多少普通人二十岁就在北京有了自己的公寓和别墅?开好车,穿奢侈品?要不要把这些都告诉刘圆圆?这一刻,苏扬突然警醒,审视自己的内心。她找了个如此不普通的男友真的只是为了气气祉明,让他嫉妒?有无可能,她不过是在放纵本性中的虚荣,一种长期以来形成的不易察觉的堕落?尽管她的理性不会认账。
  “你好像不太喜欢他。”刘圆圆困惑地看着苏扬。
  “挺喜欢的啊。”
  “你这样子叫喜欢?”
  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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