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同学下围棋游戏,你认为用“手心、手背”决定谁先走公平吗?为什么?相同的,我先走。不相同的,我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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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舒的夏天
    第一章  1  暑假一到,在广州读大一的女生春舒回到了粤东家中。本来室友阿雅邀她在广州打工,有一家电脑公司招暑假工,正好学以致用。春舒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她整整一个学期没有回家,有点想家了。再说,在家里找点事做也不是很难。  春舒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女孩,尽管家里的状况其实不太好。爸爸因为一场车祸失去了双腿,也失去了司机的工作,妈妈在印刷厂打杂,月工资只有八百元,除了生活,还要供弟弟上初中。爸爸刚出事那段时间,家里愁云密布,说话都不敢高声。不过只是难过了一年,春舒高考考取了全区第一名,不但学费全免,还得了一笔五万元的奖励,把家中历年的欠债都还清了,还略有节余。  在路边下了车,炎夏的热气裹过来,把豪华大巴带下来的冷气赶得无影无踪。沿着一道水泥斜坡走上去,自家庭院的篱笆出现在春舒面前,篱笆上爬满五爪龙,开着蓝色的喇叭花。夕阳下,篱笆的影子拉得很长。这是一片新旧交替的居民区,在低矮的砖瓦房中,这处那处冒出一两幢三四层的小楼,象征着未来的潮流。远远的,春舒望见爸爸拄着一双银拐杖在庭院里散步,春舒不知怎的,有点激动,拖着行李袋赶紧跑,恨不得一步就踏进家门。她边跑边喊:“爸爸,爸爸。”拐杖止住了,爸爸扭头看着春舒,有点腼腆地笑了笑:“我算着你也该到家了。”  春舒觉得用“腼腆”一词形容爸爸的笑,很有些别扭,可是爸爸的笑是怯怯的,像一个害羞的小女孩,分明就是“腼腆”嘛!自从爸爸失去劳动力以后,爸爸变了许多,他总以为自己成了废人,是家里的累赘。每当看到爸爸这样的笑,春舒都止不住心酸。她上前扶着爸爸,想让他坐下,谁知爸爸已不适应女儿的亲昵,惊吓般避开了女儿的手,仍用怯生生的口气说:“我能行,你先把行李拿进去吧!”  春舒知道,爸爸没读过多少书,也没有什么特殊爱好,这样的人整天无所事事,肯定很难过。她抑制住涌上心头的酸楚,听爸爸的话,先把行李袋拖进房间。有洁癖的妈妈把小小的房子收拾得很整洁,和春舒离家时没什么两样。春舒换了套家常衣服,刚换好,门外传来爸爸同妈妈的说话声。春舒知道妈妈买菜回来了,赶紧拉开房门走出去。  “妈。”春舒亲热地接过妈妈手中的菜袋子。  “我想着你该到了。”妈妈将菜袋子交给春舒,和春舒一前一后走进厨房里来。  春舒打开菜袋子,里面有排骨,鲤鱼,一只整鸡,她知道为了欢迎自己回家,家里加了菜。  春舒一边帮着妈妈择菜,一边同她说学校里的趣事,母女俩嘻嘻哈哈的。  妈妈说:“舒儿,看见庭院里那堆贝壳了吗?你爸闲着没事,想学个雕刻呢。听说贝雕的生意不太好做,我不太赞同。”  春舒说:“妈,这就是你的错了,爸爸现在最需要精神寄托。我们别指望他赚钱。”  “那倒是。所以我给你爸寻了一堆贝壳。”  “妈,那贝壳是你自己寻的?你到‘大石’那边去了吗?”  “是呀!好久没去‘大石’那边了。”  春舒眼前出现了一片洁白的沙滩,孩提时,她经常跟随大人到海边去玩,在沙滩上拾贝壳、挖蚌。大海退潮时分,早有准备的人们挽起裤腿,穿梭在嶙峋的礁石间捉鱼虾。随着潮水越退越远,海中央有块大石犹如美人出浴,兀立在水面上。大石上面长满紫菜,承包给了私人,每年向公家交纳四万元;除了承包商雇的几个工人,别人是不准靠近的。据说大石非常光滑,没有经验的人连站都站不稳;为了保住紫菜的天然味道,卖出好价钱,采紫菜不能动刀,只能用手摘。紫菜紧紧地附着在大石上面,非常难摘。本地有“冒险摘紫菜”的俗语。潮起潮落,大约有半天时间,如果这半天还摘不了一斤紫菜,那所得的工钱连糊口都不够。在几十年前,常常有长工为了多摘点紫菜,潮涨了也不愿意上来,结果活活淹死在海里。现在好了些,承包商请人驾一条船在大石周围守护,万一工人失脚掉进海里,都能即时实施援救。  春舒说:“自从上了高中,我还没有去过大石那边呢。现在有空了,我得找个时间去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还不是老样子?现在连大石周围那一片滩涂都让人承包了。除了在沙滩上捡捡贝壳,什么都干不成。”  “那好,我给爸爸带一袋贝壳回来也是好的。”  做好了饭,弟弟秋生回家了,他推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见到春舒,亲热地叫了一声:“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春舒边笑着答他:“五点钟到家的。”边看秋生,他满头大汗,头发蓬乱地粘成一绺一绺的,白底蓝条纹的校服已有些脏了,球鞋也豁了一个小口。秋生把手中的足球往庭院一角丢去,又手忙脚乱地把背上的书包剥下,丢在客厅的沙发上,然后匆匆忙忙地取水洗脸。  妈妈在一边说:“慢点,慢点。别总像有人在催着你。”  秋生不好意思地对姐姐笑了笑,说:“没办法,养成习惯了。”  天色还早,一家子把桌子摆在院子里吃饭,这样可以不用开灯,也免得开电风扇,可以省下许多电。美中不足的是蚊子成群,围着饭桌嗡嗡叫。刚要动筷子,邻居陈哥开着一辆白色小车回来了,他把车停在自家那幢三层小楼门口,回头踱到春舒家院子里来,见到春舒,满脸堆笑:“女状元回来了。”  春舒赶紧起身让坐。陈哥说我站一会儿就好。他接过春舒给他端来的茶,问春舒:“什么时候到家的?”  春舒说:“刚刚到的。”  妈妈在一旁说:“陈哥真是好心人。你去广州读书以后,家里有什么大小事情,都是陈哥在帮忙。上个月,陈哥让我到印刷厂帮忙,每月发给我八百元,而且每天只上半班。有了这八百元,我们的日子改善多了。唉,陈哥,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好。”  陈哥挥挥手说:“街坊邻居的,有什么好说的?我今天来,倒是想找春舒帮忙。春舒不是读信息专业的吗?我的印刷厂新近进了几部新电脑,没人会操作。春舒,你不是放暑假了么?到我的印刷厂帮帮忙吧!工资每月不会低于一千五,不过比较忙些。”  春舒说:“多谢陈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班?”  “别紧张,刚放暑假,说什么也得玩几天,你什么时候过来上班都行,直接到印刷厂找我。”  春舒说:“好的。”笑着把陈哥送了出去。  2  吃过饭,洗过碗,天色还没有彻底暗下来。弟弟钻进房间做作业,中学生好像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作业。爸爸妈妈和春舒搬了竹椅,在庭院里乘凉。  春舒说了许多学校的趣事,爸爸妈妈津津有味地听着,不时插嘴,让她说详细些。这时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妈妈拉开厅中的电灯,操起话筒说:“找春舒吗?春舒,有人找你。”  春舒走进客厅,接过妈妈递过来的电话筒,贴在右耳上:“喂。”  “春舒,到家啦?洗澡了没有?今晚去逛街吧!敏玲也在我家中,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春舒笑了,好你个阿青,打小学起说话就像机关枪一样,扫射个不停,现在都快二十岁了,还是那个脾气。  “好吧!你们到我家来叫我吧。”  “好的。十分钟后到。”  阿青和敏玲都是春舒的同学,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友情非同一般。高中毕业后,阿青没有考上大学,在一家私人手机店站台。敏玲也考得不理想,在本市学院读书。两人的家境都比春舒强,都有摩托车和手机。  春舒换上了一套夏装,白底红条的上衣,紧身的浅灰裤。这两件衣服都是在广州的地摊买的,很便宜,但特别适合春舒穿。春舒个头不高,双腿纤细而丰满,配上这套衣服,阿雅直叫好看,那些满肚子坏水的男生们看了都眼晴一亮,聒噪道:“哇!正点。”  一会儿,庭院外响起摩托车声,春舒对爸爸妈妈说:“敏玲和阿青找我去逛街。我走了。”  妈妈说“不要太晚回来。”  朦胧的灯光下,阿青和敏玲各骑一辆摩托车,阿青抢先说:“坐我的车吧!”  敏玲说:“还是坐我的,我这车可是新买的,比较坚固。”  春舒依言坐上敏玲的车。  春舒家虽然靠近市郊,离闹市也不远。摩托车带起一阵风,一会儿,城市的灯光洒在了三位女生身上。三人把市区几条大道逛了一圈,春舒发现只多了二、三处工地,久违的小城气息让春舒冒起丝丝怀旧的情绪。敏玲提议去喝冷饮,这季节,冷饮是最好的消费。  在繁华的滨海路中段,有一家紫茄子美食店,一楼经营炖品;二楼白天经营中餐,晚上经营冷饮;三楼是单间。门前停满了各种车辆,敏玲和阿青把摩托车开进空隙里。  下了车,春舒才注意到阿青穿了一套短袖连衣裙,雪白的小腿和双手都露在夏日的热风中,她身材比较高挑,路人都先看看她,对比一番之后,最后却定格在春舒脸上。敏玲还是高中时代的打扮,一件白衬衫,一件长及膝盖的凉裤,全身上下都紧绷绷的,很健美的样子。三位女生吸引了店里所有男人的目光,但她们恍若不觉,袅袅婷婷地走上二楼。临街的一排座位都是秋千式的铁椅子,透过窗玻璃,可以眺望车水马龙的滨海路。阿青和春舒共坐了一架秋千,敏玲坐在对面,都轻轻地晃动秋千。春舒看看那秋千架,上面都缠了人造的绿叶、春藤,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阿青要了一杯橙汁,敏玲要了一杯椰子汁,春舒要了一杯西瓜汁。  阿青啜了一口说:“你看看街上的男人都往春舒们这儿瞧,今晚春舒一定会走进他们的梦里。”  敏玲说:“‘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我看这诗是专门为春舒写的。”  “可是现在没有明月。”阿青说。  “你呀!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  春舒说:“我倒觉得是阿青装饰了别人的梦。你看看阿青那手,白得像雪糕,没有一点瘕疵。”  敏玲说:“春舒,你们H大怎么样?有没有男生给你写情书。”  “其实和高中都差不多,天天是宿舍、教室两点一线,闷得很。”  “怎么会呢?我们学院,一到晚上,男生总是请女生去Happy,不是去吃麻辣就是去蹦的,很好玩的。”  阿青说:“你们多好,都读了大学。我就无聊了,每天站在手机店里,挖空心思为了多卖两部手机,好多拿一点提成。”  敏玲说:“我还羡慕你呢!不用向父母要零花钱。”  阿青叹了口气:“你们是大学生,毕业了找个单位,清清闲闲的,再找个老公,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敏玲说:“现在大学生就业难,你没看报上说的:毕业等于失业。春舒好一点,她是名牌大学,好找工作。”  春舒说:“也不一定,我们学校的就业率是高些,但每年也有好些人找不到工作。”  阿青说:“谈点别的吧!别弄得这么沉闷。我敢打赌,没有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会像我们这样哀声叹气的。”  敏玲说:“对,我们的生活是美好的,为了美好的生活干杯。”  三位女生装模作样地举起玻璃杯,碰了一下,嘻嘻哈哈地喝了一口。  敏玲的手机响了,她“喂”了一声,看了两位同伴一眼,起身躲到角落里去接听。  阿青对春舒眨眨眼睛:“敏玲有男朋友了,听说是她学院的同学。你知道吗?敏玲这一届有许多同学都是‘回炉生’,就是说原先的中师毕业生,在学校里教过几年书后,现在按教育局的安排又回来读大专的。听说敏玲的男朋友比她大了五岁,原先是在一个什么镇教书的。”  阿青回头看看敏玲,她的手机紧贴右耳,满头黑发洒下来,盖住了她大半的脸,看来一时半会还讲不完。  阿青回过头又讲:“敏玲跟我说过,她们学院开放得很。如果有一对男女同学看上了,又没有地方去,只要在宿舍门口放一个红桶,那间宿舍晚上就归他们使用了……听说事后得请全宿舍的人都吃一个雪糕,还得介绍事情经过。”  春舒看着阿青煞有介事、神神秘秘的样子,有点好笑:“你别信那么多传言。”  “真有,真的。”  这时候敏玲走回来了,春舒赶紧踢了阿青一脚。阿青强忍住笑,俏脸蛋都鼓出来了。  敏玲回到座位上,不说话,只顾喝眼前的椰子汁,有点神不守舍。春舒看出来了:“敏玲,你是不是有事?有事就去办吧!我们不用客气的。”  敏玲脸红了起来,摇摇手,摇摇头,连说:“没事的,没事的。”  “不对,有事。”阿青假装严肃地说:“多年的老朋友,你能瞒得过我们?是不是你那个男朋友打电话来了?”  敏玲脸更红了:“他们要过海去烧烤,问我去不去?我说我最要好的同学从广州回来了,我得陪陪她。”  春舒劝她:“你还是去吧!我回来也不是一天半天就走,要聚会有的是机会。你还是去吧!”  敏玲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陪你们吧。”  春舒说:“我刚回来,头一天不能玩得太晚,得早点回去,有阿青陪我聊天就可以了。”  敏玲说:“那好,明天我请你们喝早茶。”  春舒和阿青都说好的好的,和敏玲摆了摆手。敏玲急匆匆地跑到楼梯口,回头望一望,春舒和阿青都朝她笑,她还了一笑,掏出手机来打。  阿青问:“春舒,大学里有没有人给你写情书?”  “没有。”  “真的?你这么漂亮会没有人给你写情书?”  “真的没有。大概是因为我不善于和人交往吧。”  “那倒是,在高中的时候,那些坏家伙都叫你‘冷美人’。”  “你呢?有没有人追你。”  “你知道,我那位老妈,整天操心我嫁不出去,今天给我介绍张三,明天给我介绍李四,看得眼都花啦。”  “那你有没有看上一个?”  “没有啦!都什么时候了,还搞相亲。真烦。”  阿青又露出神秘的神色,压低声音对春舒说:“不过,我在网上倒是和一个人谈得来。我们准备见面哩!”  “网恋?阿青,这你可要小心,不要上当受骗。”  “这你放心,本姑娘哪有那么好骗。”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的。”  两位女生并排着下楼,走近一楼收银台,收银小姐告诉她们:“你们的同伴已经结了。”  3  春舒远远地望见客厅里灯火明亮,心里有点疑惑:这么晚了,父母还不睡?  推开院门,母亲迎出来,站在廊檐下,却回头用如释重负的口气说:“春舒回来了。”又对春舒说:“毅夫来了,等了你老半天了。”  春舒走进客厅,一个男生从楝木沙发上站了起来,笑嘻嘻看着春舒。这位男生高度足有一米八零,瘦瘦的,穿着一件浅灰色短袖衫,一件灰色长裤,都是新的,看上去颇有些庄重。  “春舒,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父亲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你们聊!我们去休息了。”  “伯父晚安。”  “晚安。”  母亲轻吁了一口气,说:“我也去休息了。”  “伯母晚安。”  “晚安。”  春舒和毅夫重新在楝木沙发上坐下。春舒给毅夫泡茶,毅夫有点肆无忌惮地看着春舒,轻声说:“茶已经喝得够多了,到你家附近走走吧。”  春舒想要拒绝,不知怎的,又说不出口,毅夫已经站起身来了,她只好跟在身后。  夜色里弥漫着相思花香,还夹杂着五爪龙和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的味道。一些鸣虫在植物的深处快活地演唱。毅夫和春舒隔着半米的距离,慢慢从斜坡上走下来,一两点灯光将树影投在他们脚下。  “我发给你的Email你收到了吗?”  “没有哇!你知道,我家里没电脑,不像宿舍里那么方便上网。”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收到了我的Email,却故意躲着不见我呢!”  “怎么会?我们是高中三年的同学。”  “仅止于同学吗?”  毅夫停住了脚步,认真地看着春舒,春舒必须稍稍仰起头,才能看到毅夫的眼睛。在夜色里,毅夫的脸有如青铜般凝重。  春舒忽然心有点乱,转脸不敢面对毅夫。说实在的,春舒也说不清楚他们是什么关系,同学?朋友?恋人?好像都是,好像又都不准确。正呆呆想着,猛然间,毅夫伸开双臂,抱住了春舒,春舒本能地挣扎,但毅夫的双臂是那么有力,根本就挣不脱,一阵男人的气息往春舒身上渗透,她又慌又乱。毅夫的嘴伸过来了,春舒左闪右躲,好几次他都亲不到。  忽然毅夫叫了一声,放开了春舒。原来情急之下,春舒咬了他一口。  毅夫“丝丝”地吸气。春舒觉得有点对不住他,喏喏地说:“对不起啦,我还没亲过嘴。”  “反正早晚得亲的。”毅夫坏坏地说。  “我还没准备好。”  “我可以等。”  “夜了,你回去吧!”  “明天我再来找你。”  “好的。”  “明天你先去看看你的邮箱吧!看看我给你发的Email。”毅夫有点哆里哆嗦。  “好的。”  春舒送毅夫到公路边,看他拦了一辆的士,坐上去了,朝他招招手,才回家。  家人都睡下了,春舒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却老是想着刚才毅夫的拥抱,还有,毅夫的气息。高中三年,好多男生都给春舒写过情书,不过,那些情书都不敢署名,躲躲藏藏的。只有毅夫,大大方方地在情书上写下了大名。春舒本想把情书交给老师,后来一想,大家都叫她冷美人,她何苦为了搏一个淑女的头衔而伤了一个男生的心?犹犹豫豫地把情书藏下了。  毅夫见春舒像压根儿没有收到情书一样,却一点都不气馁,他改变了进攻方式,经常在放学时尾随春舒回家。春舒当然知道,但也不去揭发他。也许就在那时,毅夫渐渐地走进了她的内心?  高考结束,大家都在等待放榜。忽一天,毅夫竟买了水果,到春舒家拜访,一进门,他拿出“自来熟”的派头,甜甜地叫“伯父、伯母。”自我介绍是春舒的同学。春舒的父母很热情,春舒读了那么多年书,还从来没有男同学来过家里,所以他们觉得毅夫的到来份外珍贵。而且明摆着嘛,毅夫不但长得帅,还很有教养。春舒先是一阵出乎意料的无措,不过自小良好的教养让春舒慌乱之余,彬彬有礼地招待了这位不速之客。两人像一对不同国家的元首,按照外交礼节,隔着一张茶几,井然有序地谈话,注意不让一刻冷场。  上大学以后,春舒读的是信息专业,在广州。毅夫读的是法律专业,在武汉。毅夫常常给春舒发Email,有一两次稍稍有点出格,但总体上还维持着老同学该有的那种分寸。春节到了,毅夫又来了一次春舒家,还约春舒去玩过一次保龄球。不过,春舒找了一份临时工,没多少时间陪毅夫玩。直到上学那天,他们相约搭了同车,在车上谈了一路,把他们的邻座都厌烦死了。到广州之后,他们分了手,毅夫再搭车去了武汉。  翻开心灵的记录,两个人的交往就这么多。  有时候春舒也想过:对一个人有好感容易,但要走近她却需要勇气。长这么大了,虽然春舒自信喜欢她的人不少,可敢于接近她的算来算去还得算这个毅夫,看来将来她得嫁给他吗?  对着沉沉夜色,春舒又一次想:毅夫高高瘦瘦的,称得上帅哥,而且他是那么温文尔雅。将来假如嫁给毅夫,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第二章  1    才过了一个学期,春舒蓦然发现她出生、长大的这座滨海城市又有了许多变化。比如在她家附近,不知不觉中冒出了两三家网吧,有一家还装修得挺高档,足有三层楼高,在二楼与三楼之间挂着很气派的广告牌,上面一位身材曼妙的女明星说“我喜欢网络电影。”当然,她的话是无声的,那行字从她的口中夸张地喷了出去,在几部电脑图像的上部定格。  春舒走进这家高档的网吧,冰凉的空调把她走了一路的微汗压了下去。服务小姐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拉着披肩长发,是现在未婚少女最流行的式样,在外行的人看起来似乎和自然的、没经过修饰的头发没什么两样,其实经过拉直之后,头发变得很有光泽、很有弹性,而且不容易走散,即便吹了风,用手捋一捋又直了。她从浅蓝色的柜台后面立起身,殷勤地问春舒:“聊天还是看电影?  这时候是上午十点钟,正好是一个空档,网吧里没有多少人,所有的座位面前几乎都是空的。  春舒说:“我查一点资料。”  服务小姐引着春舒到了靠里的一张台前,给她开了电脑,按上计时,披着好看的头发转身走了。  春舒打开信箱,果然有毅夫发给她的两个Email。一个是暑假前发的,约定放假的头一个晚上,他将到春舒家来看她,请她不要出去。第二个是昨晚刚刚发的,看来,他很晚才睡。  舒儿:  请允许我这样叫你。离开你家后一直睡不着,你幽幽的处女香让我迷醉。你咬了我一口,现在还留下个浅浅的牙印,已经不疼了,带着淡淡的香味,正和你身上的香味一样。我宁愿它永远不要消失,这样,我就可以把它当成永恒的承诺与见证。  你知道吗?你说你还没有亲过嘴,那样子好可爱喔!那一刻,我似乎成了一位情场高手,似乎比你懂了许多许多。其实,我也没有Kiss过。不过,刚刚的那一幕真让我喜出望外,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你说你还没准备好,我不会逼你的。我想让一切自自然然的。没关系,我可以等。  明天下午,我跟爸爸借了车,想载你去兜风,顺便共进晚餐,行么?五点钟我给你打电话。我希望在夕阳下,能看到你在你家门口的相思树下等我。  小毅  春舒想了好一会,才给毅夫发了Email:  毅夫:  我赞同你说的“让一切自自然然的。”那么,你最好还是先别叫“舒儿”,对这个昵称,我还没来得及准备好接受。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五点钟我会等你电话。  春舒  过了好一会,毅夫还没有回Email。春舒想他一定还没有起床,于是关了电脑。  这时候网吧多了几个穿着中学生校服的□□和MM,但总体上还很冷清。春舒在柜台上还了钱,闲闲地走进七月的街道。一阵风过,把街树吹落了几片叶子,也让猛烈的阳光多了一丝温柔。春舒稍稍眯上眼睛,心里打算着该回家帮妈妈干点家务活。  一辆白色的士有点急匆匆地开过来,在春舒身边停下,车玻璃缓缓地降下了,露出陈哥那张笑脸:“女状元,没什么事吧?”  “没有,正想回家。”  “那好。我们印刷厂进了两部苹果电脑,出了一点小毛病,你去帮我们看看?”  “好的。”  “上车吧。”  春舒上了车,再一次感受到空调的舒服。  “陈哥,听我妈说,你们印刷厂搬了新址?”  “是的,有点远,在市郊。你知道,办厂还是在市郊比较好,一来工人便于管理;二来有些噪音,也没人投诉;三来运输方便。你知道,我们原先的厂址是向粮食局租借的旧粮库,都是老房子,条件比较差。那旧粮库靠近码头,本来是为了方便海上运输而设的,可是印刷品大多由陆路运输,而且怕潮。这也是搬到市郊的原因之一。”  陈哥絮絮叨叨地解释了一大通,看得出来,他怕冷场。可这么一来,春舒觉得自己好像在探寻别人的秘密,这让她不好意思。而且,陈哥那种同自家人说话的味道太浓,是他对每一个人都这么热情,还是另有含义?春舒有点受宠若惊或者说承受不起了。  说话间,新印刷厂到了,小车刚刚驶近电动铁门,电动铁门就闪烁着打开了,还说了一声“欢迎光临”。看来门卫早已认出是老板的车。小车在厂区广场停了下来,春舒下了车,微微吃了一惊,新厂区太大了,光绕厂区广场一圈,至少都有四百米,相当于校园里的四百米跑道。  陈哥领着春舒走进厂房,刚刚靠近玻璃门,玻璃门自动往两边闪开,冷气雾一般裹住了他们。玻璃门对着的是大厅和楼梯,大厅里供着关帝爷的神龛。大厅左侧是宽敞的电脑房,也装着自动开合玻璃门,三排电脑排过去,少说也有十多部,浅红色的三合板隔出了一块块相对独立的空间,让每一部电脑都有三面实一面空的工作间。电脑前的黑发“刷”地一齐往陈哥和春舒这边看,一时之间,春舒竟有些紧张。好在她们的目光大多对着陈哥,向他发出微笑。  陈哥领着春舒走到最内一排,春舒在走过去的短短瞬间,已经算出,坐在电脑前的只有一个男生,其它十五名都是女生。  陈哥指着一部电脑说:“就是这一部,出墨老是不匀,你给看一看。”  春舒点点头,接通电源,仔细检查起来。她很敬业,一沉进工作里面,对周围视而不见。她虽然学的是信息专业,但学校里并没有开设修理电脑的课程,是她自己觉得有用,私底下到技校的修理班学过一段时间。过了一会,陈哥端了杯茶放在她桌上,让她润润喉。春舒一抬头,妈妈也在身边,她跳起来抓住妈妈的手喊:“妈妈。”  妈妈轻轻地挣脱了,用比平时低半度的声音说:“好好做事吧!”  春舒明白了,陈哥在旁边说:“别急,别急,有的是时间。”  妈妈还是走了,给每位电脑员送上了一杯茶。  午餐时间到了,春舒还没弄好,不过已经找出了原因。陈哥请春舒在食堂的独立套间用餐,加了菜,让春舒妈妈和一位姓牛的厂长陪客。  妈妈说:“我和春舒还是同工友们一起吃吧,我们在厂里打工,不能搞特殊。”  陈哥说:“不特殊,不特殊。春舒是名牌大学生,起码等于一位电脑工程师。我们厂里对工程师一向是优待的。”  牛厂长说:“董事长说得对,尊重人才是我们取胜的一个法宝。”  春舒倒有些不知所措了:“董事长,牛厂长,你们不要这么说,我算什么电脑工程师,还没出道呢!”  陈哥说:“那好,下不为例。今天是我硬拉春舒来帮忙的,算是客人,哪天春舒正式过来帮忙了,再和电脑员一起用餐。”  妈妈说:“我到外面去用餐吧。”  陈哥说“阿姨,您就甭客气了,坐下,坐下。”  午餐相当丰富,有螃蟹、鲍鱼、甲鱼,有角螺汤。吃到中间,陈哥说:“春舒,这两天打算到哪里去玩?”  春舒说:“其实也没什么计划。”  “厂里新接了一批业务,印制一批作业本,得赶在暑假前做完,新学期交货。工期太紧,人手不足。你能不能今天开始就过来帮忙?”  “行,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那谢谢你!这批货赶出来以后,我带你到香港迪斯尼乐园玩。”  春舒一愣,她不明白陈哥这话什么意思,只好假装没听见。  2  下午,春舒刚把电脑鼓捣好,牛厂长把她叫进厂长室,对她说:“春舒,我们的业务有几大摊,一大摊是本市两家报纸的排印,一大摊是每年两次的作业本印制,一大摊是印制各类书籍,还有一大摊是不固定的杂务,但每月都有不少。董事长和我的意思,你负责本市一家小报的排版,每周只要上三天班,其余时间你能来的话就帮着录入或制作作业簿面,不能来的话也没关系,你看怎么样?”  “我没意见,只要我做得来,你们需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那好。这家小报每周六出版,一般从周三到周五录入和排版,周五夜可能要加夜班。”  “好的。”  “今天刚好是周五,你和小黄交接一下,这一摊本来是她负责的。”  牛厂长按了铃,一会儿,小黄走进厂长室。小黄也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女生,皮肤黝黑,好像有黑人血统,但身材相当的好,笑起来也很甜。  牛厂长为她们作了介绍,吩咐道:“小黄,从本期开始,你的排版任务交给春舒。你负责作业本封面设计。”  小黄说:“好的,你跟随我来吧!”  刚刚交接完,电脑房走进一位戴眼镜的帅哥,他笑嘻嘻地问小黄:“小黄,我的版面做好了没有?”  小黄也笑嘻嘻地说:“从本期起,我的工作移交给这位靓女了。”  帅哥看了看春舒:“这位MM真的很靓嘿。你好,我叫崔零,XX报新闻版兼副刊编辑。”  崔零伸出手来,春舒也笑着跟他握了一握。从崔零的身材看,似乎不应该有这么一双大手,手背到手腕都长满了汗毛。春舒有一种直觉,他只要用一只手,便能把自己整个托起来。  “你好,我□□舒。以后多指教。”  在排版的过程中,崔零一直坐在春舒身后,盯着电脑里的版样。春舒稍稍有点不适,但她一旦沉进工作里面,很快物我两忘了。  刚刚赶出一个版来,崔零拿了大样,到校对室校对去了,又来了两位编辑,一男一女,像崔零一样坐在春舒的身后,等着春舒把自己的版面排好。  春舒埋头苦干,四个版面一排完,让她感到像在田间劳动得久了的疲倦。趁编辑校稿的空隙,她上了一趟洗手间,边洗脸边告诫自己:挺下去。妈妈不是说过“人身狗骨头,不动就散掉”吗?  窗外几株大叶树把绿叶伸进了洗手间,春舒深深地吸气、吐气,伸了一个大懒腰,把疲倦驱散了好些。  刚回到电脑桌前,猛然,春舒手边的电话机响了起来。春舒愣了一下,又集中精神去排版。电话机又响了两下,小黄在旁边喊她:“春舒,你的电话,怎么不接?”  春舒缓了过来,心下疑惑:第一天上班,谁找呢?好在这个谜用不着猜,拿起电话筒就揭开了谜底。  “喂。”  “春舒吗?我是毅夫。”  “哎,不好意思,我都忘了。今天我第一天到印刷厂上班……”春舒觉得自己说话的速度都赶得上阿青了,好像唯恐毅夫不相信似的。  “噢,我都听伯母说了,伯母还告诉了我你的电话号码。你什么时候下班?”  “看来今天得加班哩!”  “不论多晚,记得给我来电话,我去接你。”  “好的。”  放下电话,电脑室亮起了灯管,室外的天光渐次地暗下去。春舒又沉进繁忙的工作中,眼睛里满是文字和图片。  晚饭春舒和电脑员一起吃,崔零有意和春舒坐在同一张桌子,不断地讲笑话。崔零真的有搞笑的天才,不过有些话略涉色情。他说在旧厂房上班那些时候,每到周五,吃过晚饭以后,没事干,大伙都跑到天台上去散心。那天台正好对着对面民居的三楼,从窗玻璃里能看到别人怎么生活。有一次,我(指崔零)和他(电脑房唯一的男生)在天台上闲坐,对面楼里进来了一对青年男女,男的向女的求欢,女的一直在抗拒,但看得出来有点半推半就,男的很有耐心,一件件脱她的衣服,脱了很久。后来男的就把女的……  崔零回头问电脑房的男生是不是?电脑房的男生静静地坐在另一张桌子上,默默地吃饭,好像没听见。其它的电脑员七嘴八舌嘲笑崔零是瞎编。崔零看了一眼电脑房的男生,再看一眼,可电脑房的男生始终不抬起头来跟他对视,他可怜巴巴的眼神白抛了。崔零看看指望不上了,像外国人一样耸了耸肩膀,低头去吃饭。  电脑员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看得出来,她们有自己的典故,是春舒所不能理解的。要不是崔零沉默了一会儿,又找春舒讲话,她几乎也要跟电脑房的男生一样一言不发了。  崔零问春舒:“听说你是大学生,来打暑假工的?”  “是。”  “你在哪个学校?”  “H大。”  “噢,我是Z大毕业的,跟H大很近的。”  “Z大春舒也去过,校园比我们H大大一些。”  “一晃眼,都出来五年了,大学生活浑是梦呀!在大学里的时候,觉得一走出社会,不知道有多少奇迹在等着我。唉,生活真会开玩笑,把一切肥皂泡都捏碎了。”  “干记者这一行不是挺好的吗?”  “也不是说不好,以后你走出社会,就知道咋回事了。”  刚把版面排好,春舒在座位上伸了一下懒腰,正想着给毅夫打电话,小报的老总跑了进来,对崔零交代了一番。崔零走到春舒身边,满脸堆着笑说:“不好意思,来了广告,得拆版重排。”  春舒稍稍有点生气,小黄对她说:“春舒,这报纸拆版是常有的事,以后你得习惯。”  崔零说:“广告关系到报纸的收入,甚至关系到报纸能不能生存。尤其是我们这种小报,差点就把广告看成爹娘了,一切稿件都要为广告让路。”  春舒料不到广告那么难排,要找适合的图片,要造出许多线条、底纹。她把所学所知一巴拉全用上了,还觉得捉襟见肘。好不容易出了个大样,老总和崔零商量了半天,又划出了七八处改动。改完以后,看看效果,又改了一次。等到定稿,已是午夜十二点了。  老总要请春舒去吃宵夜,春舒拒绝了。崔零说:“我们要回市区去,你坐不坐我们的车?”  春舒本想在路边拦车回家,想想这时候太晚了,于是说:“那好吧!”  刚出厂门,春舒发现有一辆小车停在路边大树下,车灯一闪一闪的,车旁边立着一个人,好像是毅夫。她赶紧让司机停车,拉开车门钻了出来。  那人见车停了,朝这边走过来,果然是毅夫。春舒对崔零说:“我朋友来了,你们先走吧!”摆摆手跟老总一行说了再见。  “这么晚才下班?”毅夫急匆匆地问,不过语气并没有不悦。  “是的,没想到头一天就加班。”  “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我以为……”  “我不是让你多晚都打我电话吗?”毅夫头上好像洒了一层露水,黑油油的。他好像有一点点霸道。  “你等了很久是不是?”  “也不是很久啦!快上车吧。”  3  春舒上了车。一入夜,郊区明显冷清了好多,好一会,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车灯扫开一条车道,把淡淡的树影赶跑了。  毅夫不说话。春舒问他:“生气啦?”  “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  “好啦!本来我是打算生气的,不过既然你这样说,我就不气啦。我们去哪儿找点吃的?”  “我不是很熟,你带路吧。”  “好。”毅夫掉转了车头,没有朝市区开去,而是拐进了一条乡间小道,可以感觉得出来,这是一条土路,还没有铺上水泥。  “你带我去哪里?”  “怎么,怕我把你吃啦?”  “你说什么呀?你。”  “去我家的果园呀。看园子的老张今天打到了一只野山鸡,我让他煮了野鸡粥。”  林中出现了灯光,穿越收获季节后荔枝林浓密的枝叶而来,风掠过树梢,留下啦啦声响。小车拐来拐去,灯光忽远忽近,好像在迷宫里打转。春舒索性闭目养神,她是太累了。  小车终于停了下来,春舒睁开眼睛,毅夫边打开车门边说:“到了。”  眼前是一幢三层高的小楼,院子里亮着灯,一位中年人打开铁门走了出来,灯光也随着他一块跑了出来,在水泥地上形成扇形的光圈;他身着条纹睡衣,肩上披了一件外衣,有点兴奋地对毅夫说:“野鸡粥煮好了。好肥的野鸡。”  毅夫说:“很肥是吧?你端到二楼客厅吧!”  “好的。”  春舒一直默默地听他们对话。毅夫比了个请的姿势,带她进了院子。楼梯在左边靠墙处,梯级上砌着马赛克,扶手上缠绕着葡萄藤。二楼中间是个大客厅,摆着皮沙发和电视机,电视机旁是影碟机,还叠放着一两百张碟片。  毅夫问春舒:“要不要唱卡拉OK?”  “不了,我现在有点累。”  “那你先到洗手间洗把脸吧!也可以洗澡,不过没有换洗衣服。”  毅夫殷勤地帮春舒拉开了洗手间的木门,一面大镜子照出了春舒的上半身。春舒关上了门,细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柳叶眉、樱桃嘴,乌黑的眼珠,圆圆的鼻子,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洗手台上面堆满了各种洗发波、香料,都是名牌,价值不菲。春舒感觉到身上的微汗,临时决定听从毅夫的劝告,打开了热水器,准备洗澡。  春舒从洗手间出来,发现野鸡粥已经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热气腾腾的。奇怪的是,刚才敞开的客厅大门现在关上了。  春舒笑着问毅夫:“你们家吃饭要关门的吗?”  拿着一本杂志翻着的毅夫放下杂志,认真地说:“我是怕空调的冷气跑了。坐下来吧。”  野鸡粥用高压锅装着,旁边卧着一碟金黄的咸菜,很逗人食欲。毅夫给春舒盛了一碗,要春舒接着,自己也盛了一碗。春舒本来觉得不饿,刚吃了一口,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坏了,简直能把整锅的野鸡粥都吃下去。  吃完野鸡粥,春舒进入一种异常的精神活跃状态,刚刚的疲倦一扫而光,而这是不合理的。她说:“我该回去了。”  毅夫说:“你知道现在多少点了吗?半夜两点了。你知道的,刚刚来的路很难走,这么晚开车回去很危险的。你将就在这住一夜吧。”  “那怎么行?”  “你就当做在旅社住宿嘛。反正我们这儿的房间跟酒店差不多。我在三楼给你开一间单人房。”  毅夫见春舒不作声,把手机递给她:“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吧!”  春舒顺从地点点头,拨了家里的电话。刚响了一声,妈妈在那边接了:“喂!”  “妈,今晚加班,太晚了,我不回去了。”  “知道了。”  妈妈没有像春舒担心的那样问这问那,这让春舒放下心来,但一丝愧疚又涌上了心头。。  毅夫笑着说:“这下放心了吧?我们到天台上看星星吧。”  老张一家都睡下了,院子里的灯光还亮着。毅夫拉着她的手,并排来到天台上。毅夫指着东南方说:“你看,那是一个小湖,叫天星湖,一到晚上,满天的星星好像都掉进湖里了,这大概就是它得名的原因吧。”  春舒随毅夫的指点看去,深深地沉醉了。在万顷果林之中,天星湖如透明的水晶,把点点星光都收入囊中。没有月亮,星光斗艳。抬头看天,再看看天星湖,假如说天上是现实的生活,那么湖水可说是以现实为蓝本写下的一本伟大的小说。  有点风,吹乱了春舒的鬓角,也把天台上的葡萄藤吹得乱抖。天台上搭着铁架子,有一层房子那么高,葡萄只有两三棵,藤蔓爬了满架子。铁架子中间垂下一道秋千。毅夫试探着用左手轻触春舒的左肩,见她没有反感,不觉改触为抱。春舒似无所觉,可是她的肌肉为什么变得紧绷绷的,泛起一层均匀的红晕?她没有闪避,毅夫心中涌起一股柔情,他壮壮胆子,轻轻地咬住了她的红唇。  这是多么奇异的感觉,无可比拟。它是柔软的,它是芳香的,可又不仅仅是柔软,不仅仅是芳香。它有如一瓶藏了十九年的女儿红,让毅夫这么猛喝,一下子便醉了,脸上升起两块酡红。春舒似有若无地□□了一声,毅夫的气息无处不在。  过了一会,春舒说:“该去休息了。”  毅夫不敢违拗,把三楼的一套单人房开了,请春舒进去。  春舒躺在床上,脸上有点发热,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声问自己:“这就是我的初吻么?”  4  一觉醒来,隔着厚厚的窗帘,可以感觉到白天早已来了。春舒拉开窗帘,光线像曳光弹一般冲进来,让春舒的眼睛微微闭上。过了一会,她才看清阳光普洒在荔枝林里,树影清晰地扔在地上,褐色的土地看上去有点脏。在近处的斜坡上,长出了青苔,而爬满青苔的土地都变成了黑色。春舒拉开铝合金窗,一阵鸟鸣传到耳边,清脆、婉转,让春舒一时沉浸在这大自然的语言里。  透过不锈钢防盗网,春舒看见毅夫在荔枝林里跑步,他换上了一套白底红纹的运动服,裸露的膝关节凸了出来,但和全身并非不谐调。春舒朝毅夫尽力叫了几声,毅夫朝春舒挥挥手,隐进密林里去了。  春舒刚刚洗漱完,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毅夫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换上了一套夏装,短袖的浅灰色衬衫,粉红色的薄裤。毅夫有点放肆地看着春舒,忽然压低声音说:“春舒,你真美!”  春舒害羞了,也压低声音说:“是吗?”  “春舒,我爱你。”毅夫一把把春舒抱在怀里,深深地吻她。  春舒没有拒绝。  “嫁给我吧!”  这句话让春舒醒了过来,她挣脱毅夫的怀抱:“这话说得太早了。我们还都在求学。”  “这有什么?现在大学生都可以结婚啦,只要年龄够了。”  “你年龄够了吗?”  “快了,再过两年。”  “我就算年龄够了,也不想一边读书一边结婚,至少等大学毕业了,找到工作才考虑。”  “你还怕没工作?我们家这么大的产业,正缺人手哩!”  “我不想给私人打工。”  “怎么能说私人呢?将来你嫁了我……”  “我想当公务员。”  “好好好,不论你想当什么,我都赞成。我只求你爱我,只爱我一个人。”  “那你能不能只爱我一个人?”  “能,我发誓。”  “别发誓啦,我得去印刷厂上班啦!”  “你先等着,我去找老张拿饭。”  毅夫匆匆忙地跑下去了。春舒这才从容地观察睡了一夜的房间: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头安着一部电话机,对面两张靠背布沙发夹着一张玻璃茶桌,玻璃茶桌上面悬挂着一幅真迹兰花。床对角是高达屋宇的衣柜,同衣柜相对的是洗手间。整个布置真的像宾馆的房间。  拉开门出来,三楼的客厅和二楼一样,同样的皮沙发、音响设备。不同的是皮沙发的颜色是白的。  楼梯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毅夫端了一锅冒着热气的稀饭进来了,身后跟着老张和一位中年女人,看来是老张的妻子。春舒想接过中年女人手中的篮子,中年女人摇摇头拒绝了,她气色很好,满脸红光,边笑嘻嘻地对春舒说:“怎么好意思要三少的女朋友做这粗笨的工夫。”边把篮子里的菜端出来,一盘炒青菜,一盘油豆腐,一盘咸菜,一盘萝卜干。老张也没闲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碗和勺子,他也一直在笑着。  摆完,春舒请他们一块吃,中年女人说:“我们吃过了,你们慢用。”  他们退下去了,毅夫给春舒盛了一碗,开玩笑说:“以后你嫁过来,可要给我盛饭了。”  按规定,头天晚上加班超过十二点钟的,第二天上午可以不用上班。毅夫邀请春舒再玩两个小时,保证下午上班前把春舒送到印刷厂。春舒想想也没有什么事,就答应了。  两个人唱起了卡拉OK,毅夫的嗓音很不错,但没有什么技巧,有时候无缘无故地颤抖起来,让春舒笑得背过气去。春舒学过几天美声唱法,知道唱歌不能光用口腔发音,连喉咙、腹腔都得用上,才能发出悦耳的共鸣音。毅夫崇拜地看着春舒,说:“你什么都比我强。”  5  下午,春舒刚走进印刷厂,妈妈当头迎了上来,她一只手提着卫生桶,另一只手握着拖把,急急地对春舒说:“昨晚你上哪儿去了?妈还以为你在厂里住呢。”  春舒胀红了脸,眼睛不敢看妈妈,轻声说:“我在同学家住了一夜。”  “以后注意点。”妈妈交代了一声,往洗手间那边去了。  春舒过了关,赶紧跑进电脑房去。陈哥拿着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报纸,对春舒说:“你的版排得不错。”  春舒看着自己第一次排出来的报纸,心情也很好。  陈哥请春舒和小黄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一趟,顺便把牛厂长也叫上了。陈哥的办公室在二楼,足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它豪华的装饰让春舒吃了一惊:地板砖是暗黑色的大理石,市面上一平方能卖到三百元;墙壁上的柚木板散发出淡淡的香味;窗户都有两种防盗设施。陈哥那张办公台比一般的床大了一倍,巨大的旋转椅后面矗立着两排书柜,里面装满各类书籍,里面竟然有大部头的《二十四史》,还有多种世界名著。  专门服务总经理室的女孩子跟进来为大家沏茶。陈哥说:“随便坐。晚上厂里宴请一个重要客人,从香港那边来的,你们几个都一起去吧!”  三个人都答应了。陈哥让牛厂长在恒福酒楼预订个房间。  小黄和春舒一起回电脑房。小黄告诉春舒,印刷厂是港资企业,它真正的老板是陈董的叔叔,陈董的叔叔早年逃港,办塑胶事业赚了大钱,改革开放后回大陆办了这个印刷厂。小黄还神秘兮兮地说,听说陈董的叔叔没有儿子,有可能让陈董过港去继承他的事业。  五点钟,毅夫打春舒的电话,春舒说厂里要招待客人,她得当陪客。毅夫说:“你不是电脑员吗?怎么当起陪客来啦?”  春舒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不理你啦。”  毅夫赶紧说:“别挂,别挂。服了你了。陪完客给我打电话喔?”  “好啦!”  春舒见工作不是很忙,悄悄对小黄说:“昨晚我没有换衣服,我先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等一下我自己坐车去酒店,你跟陈董说一声。”  小黄说:“好的,你去吧!”  春舒换过衣服,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叫了一辆三轮车来到恒福酒楼。以前春舒只从恒福酒楼前面经过,从未踏足其中。刚刚沿着红地毡踏进大门,一位高挑的迎宾小姐上前问:“您好!请问哪个房?”她穿着大红旗袍,一走动便露出白生生的大腿一侧,不过这只是一个假像,事实上那只是穿着白色袜子的大腿。迎宾小姐将春舒引到预订的房间,替她打开了房门,一株假榕树和树下的喷泉立那吸引了春舒的视线。  陈哥、牛厂长、小黄已先到了,互相打着招呼。春舒四周看了一遭,发现这是一套房中房,大厅足可以摆下十张桌子,旁边有四五间小房,都摆着床铺或皮沙发,不知道做什么用。墙上挂了好几幅山水画,题款竟然都是名家。春舒问:“这些画不会是真迹吧?”  陈哥说:“应该是真迹。画我也看不懂,不过有识货的朋友说,这墙上的每一幅画起码都值万元以上。”  一位小姐蹲在地上给大家泡茶,那茶杯是市面上能看到的最珍贵的,都有着古朴的外形。陈哥提议大家唱卡拉OK,小黄点了一首《千里之外》,唱得还真有点韵味。春舒有点害羞,正考虑要不要也唱一首,房门再次打开了,走进来一位年近七十的老者,后面跟着一位膀大腰粗的年轻人。  陈哥满脸笑容,同老者握了握手,把他介绍给春舒和小黄:“这是我叔叔,大家叫陈先生吧!”  陈先生也是满脸笑容,跟每一个人都握手,连认识多年的牛厂长也不例外。他眼睛很有神,小黄同他的目光一接触,像触电似地移开了视线。春舒在学校里见过多位外宾和政界要人,还好,没有怯场。  “坐,坐,坐。”陈先生把大家都让到沙发上,刚坐定,挥着右手问陈哥:“没有别人了吧?”  “都到齐了。”  “那好!让他们上菜吧!”  陈先生回头问春舒:“想喝点什么酒?”  “我不会喝酒。”  “女孩子不喝酒,好。不过到底无酒不欢,这样吧!折衷一下,来点葡萄酒,女孩子喝了能美容。”  大家陪着哈哈笑。  牛厂长赶紧跑到门边去交代。  陈先生问了一些厂里的事,菜陆续上桌了。菜式不多,但都是野生的,有团鱼、螃蟹、石斑、龙虾,还有木瓜盅、鲜蘑菇。陈先生对春舒特别注意,有意问了她一些私人情况。他满意地说:“将来春舒小姐毕业了,还愿不愿意到印刷厂来工作?你可是一位总经理的材料噢!”  春舒说:“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总经理不敢想,当官也不敢想。顶好是当一名公务员,能照顾家里就别无所求了。”  “人各有志。想当年,我也只想赚钱糊口,让老母亲有口饭吃,就行了。哪知道连一口饭都找不到,只好过港去找活路。”  九点钟宴会散了,陈哥让牛厂长陪陈先生去洗脚,自己送小黄和春舒回家。一到街口,春舒请陈哥停车,说她想跟一位同学聊一聊。  陈哥笑着说:“该不会是今天送你到厂里来的那位帅哥吧?”  春舒被说中了心事,有点脸红了,但她还是勇敢地点了点头。陈哥说:“他不会是你的男朋友吧?”  见春舒不回答,陈哥哈哈一笑:“我不应该问你这么私人的问题。”  不知怎么,春舒觉得陈哥的话音不太自然。她也没多想,跟陈哥说了“拜拜。”拉开车门钻了出来。  陈哥的车慢慢开走了,春舒站在人流当中,近处有一家音像店播放着狂放的舞曲,好多家成衣店灯火通明,透明的玻璃上贴着大幅的明星照,她们都是某款衣服的代言人。春舒一路走过去,小车、摩托车、三轮车、步行者形成热闹的主体,他们大多在认真地走路,只有跟她同龄的那些人左盼右顾。  春舒终于在一家士多店找到一个公共电话,随着手机的流行,公共电话已经渐渐减少了,可能不久将要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春舒还没有自己的手机,不过她并不在意。拨通了毅夫的手机,毅夫兴奋地问:“宴会结束啦?”  “是呀!”  “你在哪里?”  “在碧港大厦前面的街口。”  “好,你站着别动,我一会儿就到。”  春舒正想说我得回家哩!毅夫已经把电话挂了。春舒还了钱,踱到一个角落,看着不息的人流,正百无聊赖,忽然身后有人喊她:“春舒。”  春舒回头一看,阿青开着摩托车,加了一下油门,嗖地停在她身旁。  阿青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裙子,脸上好像抹了一点粉,毫无机心地对春舒说:“干吗站在街边?我们去玩吧。”  “我在等人。”  “等谁?噢,不会是你的男友吧?”  “不是啦,是毅夫。”  “毅夫?我们班上那个大帅哥?”  “你觉得他很帅吗?”  “当然啦!那时候他不是给你写了那么多情书吗?”  “哪有?”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时候敏玲喜欢上了他,春节主动到他家去拜年,他不理敏玲,敏玲问他是不是心里有了别人?他说是的。敏玲问他是谁?他没有隐瞒,说是你。”  春舒突然有点慌乱。敏玲喜欢毅夫,而且还到他家里去拜年,可见她对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和敏玲是好朋友,怎么没听敏玲说过?  阿青忽然发觉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她正想找句话打破尴尬,毅夫开着一辆摩托,一路寻过来了,看见春舒和阿青,他笑开了:“你们怎么在一起呢?”  “偶然碰到的。”阿青松了一口气。  毅夫问了阿青的近况。阿青说整天站在手机店里,很没有意思的,还是你们好,大学生活,想一想就够浪漫的。  “我们正想去逛街,阿青,要不要一起去。”  “不啦,我随便逛一逛。”  阿青跟他们说了拜拜,加了一下油门,隐进人流里去了。  “我们去紫茄子坐一坐好不好?”  “前天我和阿青、敏玲刚刚去过。”  “那去风筝酒巴,怎么样?”  风筝酒巴和紫茄子是两种风格,它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四壁都是异国情调的浮雕,还刻着仿造的文字,在每一个凹处,都亮着一粒电灯。走廊的尽头,是个巨大的舞池,此时正流淌着一首东南亚传过来的情歌,软得像□□糖。舞池中间,一对对的情侣翩翩起舞,但闪烁的彩灯光度有意不足,只能看出他们的身影,看不情他们的表情。簇拥着舞池的座位,都藏在暗影中,只有角落里时不时燃起一点蜡烛,好像有人在找什么东西,找到以后,蜡烛又灭了。  一位女侍者引着两人到一个角落里,给了他们一盘蜡烛,一盒火柴。春舒和毅夫挤坐在一张皮椅上,毅夫划了一根火柴,把蜡烛点亮,一看近处都是一对对搂搂抱抱的情侣,赶紧吹灭了蜡烛。空调很冷,好像还有一丝风从脖子后面传来。一会儿,侍者送来了一盘水果,毅夫跟她交代了一声,她又送来两杯果汁一杯牛奶。  毅夫轻轻搂过春舒,迫不及待地吻她的红唇。    第三章  1  崔零坐在春舒左后角,一边看春舒排版,一边说话:“今天上午我去采访一宗上访新闻。汽运公司几十名老职工集合在市政府门口,抗议公司拖欠他们的工资。听那些老职工说,汽运公司本来效益是很好的,只是现任老总嗜赌,在澳门输掉了五六百万元,于是超期服役的车该换都不换,跑长途时出了两宗特大交通事故,死了二三十人,被上面通报批评。可奇怪的是,那位老总始终没有受到任何处分。乘客都愿意搭私营公司的车,不愿搭汽运公司的车,这样,汽运公司便由盈转亏了。那些老职工拿不到工资,已经到市政府抗议了好几次。”  春舒心里“格登”一跳,她爸爸原先就是汽运公司的职工,跑长途出了车祸,不但医疗费不能全报,连工资都拿不到了。两三年来爸爸和其它一些同样遭遇的司机频频上访,但上面一直拖着,从来没有给过一个正面的说法。听说汽运公司的老总是市长的亲戚,所以没人能奈他何。  春舒问崔零:“依你看,汽运公司的事能不能解决?”  “解决是可以解决,市里来了一位新市长,他撤换了那个嗜赌的老总,还立案侦查。相信应该很快就有个说法。”  “有什么说法你再跟我透露透露,好不好?”  “你干吗这么关心汽运公司的事?”  “我爸爸就是汽运公司的职工,出了车祸以后,不能开车了,上面停发了他的工资,连医疗费也只报了几成。”  “明白了。这宗新闻归我跟踪,有什么信息我会告诉你的。”  “谢谢。”  这时候,小黄走进来,哑声告诉大家一个消息,电脑房唯一的男生死掉了,昨晚,家人发现他在家里的浴缸里断了气,臂上还插着针头。医生的诊断,是吸毒过度而死。  春舒“噢”地响应了一声,想起那个沉默的男生,他虽然在电脑房干活,却似乎从来没有融入到大伙的生活中。他的眼神很忧郁,总像神游天外一样。  小黄又补充说:“他才十九岁。听说十五岁开始就吸毒了。”  崔零叹了口气,说:“生命有时真的很脆弱。”  没有人应答他,大家都静默起来。  2  每到星期五,吃过晚饭,编辑和电脑员都习惯于在厂区内散步。这个星期五,崔零请春舒和他一起走走。自从崔零知道春舒是H大的以后,似乎对她的好感日增,说话也很少“擦边球”了。春舒对他的温文尔雅,当然也没理由拒之千里之外。厂区的树下、花圃和凉亭里,到处都有工人们走动的身影。  崔零和春舒在柔软的草地上坐下来。崔零说:“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春舒说:“如果你愿意讲的话。”  “我不是本地人。”  “这可听不大出来。”  崔零得意地说:“是吗?我来这座城市的时间太长了,有五年多了,刚开始不会讲本地话,买菜常常让人骗。于是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掌握一口道地的本地话,我果然做到了。”  “不过仔细看看,你的长相跟本地人不太一样。”  “我家里比较穷,所以我拼命读书,想摆脱那种受穷的命运,让父母也能吃上两餐好的。后来我终于考上了Z大,为了供我上大学,父母亲是想尽了办法,至今想起来,我还是五味杂陈。大三那年,我们去迎接新生,认识了一位学妹,她是我们Z大的专科生,她家里也很穷,还跟我是老乡。由于这些原因,我们走得特别近,很快就确定了恋爱关系。毕业以后,我不愿意回老家,刚好这里的教育局到春舒们那边招聘,我就来了,在郊区一个中学教书。拿了工资以后,我很节俭,除了必要的生活费,我把剩下的钱分两份,一份寄给家里,另一份寄给学妹。那时候我们是三天两头写一封信,诉不尽的相思情意。  “学妹毕业以后,为了和我在一起,也跑到这边来就业,不过和我不在同一个学校,在一所乡镇中学任教。每到周六,不是我去看她,就是她来看我,共同渡过一个愉快的周末。我们两个人合写的论文、文学作品经常联名在本地报刊上发表,以至别人都把我们看成夫妻。我想也是的,早晚都是的。  “又一个周末,我去看学妹,她却不在。同宿舍的老师告诉我,她一早就出去了,也没留什么话。同宿舍的老师还说,她得回家一趟,就不留我在宿舍里坐等学妹了。我心里很不舒服,可是我尽力说服自己:没有什么事的,没有什么事的。我一个人在学妹教书的小镇吃了午饭,又在她学校后边的树林里徘徊了一个下午,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遍了。日暮时分。学妹回来了,是坐一个男人的小车回来的,他们在校园里下了车,那男人打开后车盖,学妹往里取出一篮子鱼肉,那男人取出两袋衣服。‘叭’一声,盖了后车座,两人有说有笑,并肩朝宿舍区走去。我一时间竟没有勇气上前去叫住学妹,只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在倒塌。  “有好几次,我已经想回头走掉了。可我怕误会了学妹,再说,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如果真的破裂了,我也想知道什么原因。我不能糊糊涂涂地走掉。所以我硬着头皮跟在他们后面,他们似乎一无所觉,说说笑笑地进了宿舍,还把门关上了。我上去敲门,学妹开了门,她一见我,嘴唇有点抖,眼睛不敢看我,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仿佛证实我的预感一样。我当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在难言的沉默中,那个男人坐在我熟悉的靠背椅上,问学妹‘他是谁?’  “男人的问话激起了我的怒气,整整十个小时了,我一直为忧伤、痛苦所占据,都忘记自己还会生气了。我同学妹一样发起抖来,指着那个洋洋得意、鹊巢鸠占的男人厉声问学妹‘他是谁?’ 我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低沉,完全没了平时那种沉着自在。学妹急骤地看我一眼,还是没有出声。  “还是那男人开了口,他站起来,满脸堆笑,声音里也满是笑意‘看来你就是迎春的师兄啦,迎春常常提起你的,进来坐吧!我们今晚加菜。’我竭力以高傲的姿势走进学妹那狭窄的宿舍中,在学妹靠背椅上坐下来。这是我多么熟悉的小屋呀,它是一排平房的最内一间,旁边又砌了一间低矮的小房,既当厨房又是浴室。小屋里连接摆着两张单人床,蚊帐都碰到一处了。  “学妹,也许从现在开始,我该说她的名字了,迎春提着鱼肉,还是不发一言,钻进厨房里去了。男人给了我一根烟,我摆摆手表示没抽烟的习惯,他自己点了烟,喷出一阵白雾,说‘不抽烟好,能省好多钱。’我感到深重的悲哀,迎春一直反对男人抽烟,看来这个男人已经改变了她。  “‘怎么称呼?’我竭力藏起战败的伤感,有点粗鲁地问那男人。他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春舒,名片好像喷过香水,我那时正在气头上,狠狠地想:一个男人的名片怎么能喷上香水呢?这不女里女气么?  “但名片上的名字让我一阵窒息,那一刻,也许我心里还残存的一丝侥幸都无影无踪了。我只是不解,像眼前这位富豪,也会到这么破落的地方同女友共进晚餐么?你看看,在我的心里,我已经把学妹迎春拱手相让了。不能不说金钱巨大的魔力已让我未战先败。我发现了自己的劣根性,虽然我是一名自食其力的人民教师,我的品德无可挑剔,我还有一点才学,但是在富豪面前,我自动缴了械,我甚至为栽在这样一位重量级对手手里而如释重负。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那个男人仿佛看透了我的心理一样,慢条斯理地说‘我带迎春到天星湖温泉去玩了一天。迎春说要让我体验一下她的生活现状,我觉得蛮有意思的,所以在市场买了菜打算自己做着吃。真没想到你来。’  “我再一次胀红了脸,显然,这个男人的生活方式是我所不能企及的。天星湖温泉,我倒是在广告里看过,很美的山水,很美的女人。有个同事喝醉酒时说过,他把生活费以外的钱全都存下来,为的就是在暑假时能够到天星湖温泉见识见识,别让人骗了。而这位富豪却把那种神仙生活过腻了,想体验一下贫苦的教师生活。  “迎春请我们去吃饭。在更形狭窄的厨房里,安放了一张小食桌,三张圆凳,以前我也曾经多次和迎春、迎春的室友在这里共进晚餐。我坐了下来,桌上的菜肴都是我平常在市场上想买而下不了手的。那个男人掏出一瓶XO,给我倒了一杯,也给迎春倒了一杯,我的心又被刀扎了一下。迎春以前可是滴酒不沾的,她什么时候学会了喝酒?在我看起来平淡无波的生活中,究竟发生了多少事?这么一想,我被抛弃的感觉更浓,好像在做梦。  “我猛灌XO,想让它替我的伤口止血。迎春轻声说‘师兄,别喝太多了。’我瞪了她一眼,狠狠地说:‘只不过是酒罢了,你不舍得?再说,你不也喝了,不也没事吗?’我报复般地猛吃菜,猛喝酒,很快头就晕了,眼前的迎春和那个男人都像泡在蒸汽里。  “喝完酒,接着喝茶,那茶叶也换了,入口香气馥郁。虽然我在心里已把迎春让给了那个男人,可我又恶作剧般跟那个男人赌气:看看谁先走?我在心里还念叨着‘这么窝囊地给你们腾地儿,没门。’那个男人果然渐渐有点不耐烦了,好像新婚之夜,却被贺客占住了婚床。迎春几次欲言又止。我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和迎春共同的日子,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说‘:怎么样?想干上一架?’  “那男人终于说:‘到宾馆开一间房,让你师兄住下吧。’迎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我。我觉得我的挑衅落了空,但是我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于是迎春锁了门,我们坐上了那男人的小车,进了市区,在一家豪华的宾馆开了一间房。其实我的酒量很差,刚刚躺在宾馆的高级席梦思上,便意识全无。我做了一夜的恶梦,看见那男人和迎春一起睡觉,我想打那男人,可是够不着,只好大喊大叫,可是我的喊叫没有声音。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我愣愣地坐了一会,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昨晚的游戏了,我含着泪洗漱了一番,怏怏回到我任教的学校。  “第二个周末,迎春来看我。我们在学校后面的树林里进行了一次长谈。迎春说‘:我爸爸的手术费已经有着落了,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我问:‘是他支付的吗?’  ‘是的。’  ‘栽在他手上我认了。’  ‘对不起。’  我突然狂怒起来:‘不要说对不起。’  “沉默了一会,迎春拿出一个大信封,塞在我手里。我问她:‘这是什么?’她低了头,用低了一度的声音说:‘感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我明白了,我狂笑起来。近十年的感情,竟卖了这么个信封。  “学妹身体缩成一团,惊慌地看着我,像一个走夜路的小孩。我忽然心软了,不管怎么说,她是我曾经爱过的女人,而我现在还在爱着她。不是说爱一个人就要为她着想吗?她有她的苦衷,这就够了。谁活在世上,不是为了活得更好?  “我停止了歇斯底里的狂笑,问学妹:‘他对你好吗?’学妹点了点头。我说‘:你走吧!以后我不会去骚扰你了。’学妹犹犹豫豫,但最终还是走出了我的视线……”  在夜色里,春舒看见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崔零粗犷的脸庞滑了下来。  “谢谢你这么耐心地听我诉说。这段往事,我还没对谁说过。奇怪的是,初次见到你,就有预感,有一天我会把我的故事说给你听。”  “你现在还想着学妹吗?”  “有时候也想。”  “该上班了。”  3  毅夫找了春舒几次,都碰到她加班。春舒劝他也找点事做,别整天吊儿郎当。毅夫说他爱上了摄影,拍了许多风景照,正等着她一起欣赏呢!春舒说那好,忙完这一阵我给你打电话。  这天早晨,春舒休息,她透过窗棂看见爸爸在树影里做贝雕,在爸爸的脚边,摆满了完工的花朵、房屋、身着连衣裙的公主、吹着笛子的牧童,都非常漂亮。她忽然来了灵感:何不叫毅夫带相机过来,把爸爸的作品拍上几张,说不定可以在崔零的副刊上发表。  春舒刚想拿起电话筒,电话机响了,拿起来一听,是敏玲打来的:“春舒吗?你有没有空?”  敏玲的声音有点惶急,春舒问:“出了什么事?”  “有空的话,我请你吃中饭,有话跟你说。”  “好的。”  “你到古琴轩来吧!”  “好的。”  春舒换了衣服,对爸爸说:“爸爸,敏玲有事找我。我中午不在家里吃饭了。”  “好的。”  春舒走下长长的水泥斜坡,在路口拦了一辆的士,对司机说:“古琴轩。”  在城乡结合部,有两株巨榕,不知长了几百年了,无数的气根飘拂着,好像佛的胡子,无数的鸟儿栖息其中,让它成了鸟的乐园。古琴轩傍巨榕而筑,它是一座仿唐菜馆,整体设计像一把古琴,卸水幅度很大,接近于八十度角了,再漆上红瓦,看上去古色古香。春舒从圆门走进去,女侍引着她,沿着九曲回廊,登上木梯,来到二楼一间雅室,有些许榕叶顽皮地伸进室内,随着鸟儿的跳跃而颤抖着。  敏玲看见春舒,勉强地笑了笑,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在榕叶反射的阳光中仿佛晶亮的珠子。她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短袖衫,脸色苍白,好像两三天没睡觉了。春舒握住她的手,静静地等她讲话。才几天不见,她的脸苍白了,手也干枯了,很是柔弱。  敏玲抽抽噎噎地哭了一会,抬起烂桃也似的双眼:“还好,我还有你可以倾诉,要不,我会活活憋死的。”  春舒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我怎么都料不到他会是这样的人。”  “是那天晚上请你去烧烤的那人吗?”  “是的。我们是同班同学。他在P镇教过三年书,这次接受教育局的统一安排,到我们学院接受继续教育。他这人很灵活,学校开设的那些课程对他来说,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所以他在XX报找了一份兼职。”  “XX报?他是不是叫杨津?”  “你怎么知道?”  “凑巧。我现在的工作,就是为XX报排版,XX报的编辑我都认得。”春舒说着,想起那个杨津,他经常和崔零还有那位女编辑一起来,高高的个子,长长的头发,很像一位吉它手。他不多话,但有时候会静静地偷看春舒,让春舒想起一个形容臭男人的词语:色迷迷。  “你觉得他怎么样?”敏玲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让春舒很奇怪: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你还有心思打听别人对他的看法?  “外表还过得去吧!”  “他在XX报社领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请我们三四位女同学去吃麻辣。在海滨街那家重庆人开的麻辣店,大家海阔天空地聊着天,都很高兴。午夜十二点,尽管大家余兴未尽,但想到明天还要上课,只好决定散了。刚好那天晚上我没开车,杨津自告奋勇送我回家。那时候街上已经很少行人了,我隐隐感到了一种潜在的危险;快到我家的时候,他突然停了摩托车,我心里嘭嘭直跳,他转过身来,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敏玲,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在朦胧的月光下,他的眼睛发亮,让我的心跳得更加厉害,我稀里糊涂地应了一声:‘好’声音低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没想到他下了车,一把搂过我,也没问我是不是同意,就,就,那么吻我舒。这是我的初吻,他没叫我失望……‘我们玩通宵好不好?’他这样提议。我没法拒绝,他掉转了车头,往大’那边开去。”  “大石?”春舒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心想:我还打算哪天跟毅夫一起去大石那边玩哩!她随即为自己没有好好听敏玲说话感到羞愧。  “到了大石那边,沙滩上那些密集的木麻黄有点吓人,好像藏着什么鬼怪似的。说实话,虽然我也算是会玩的女生啦,可是还从来没有在午夜时来过大石。在朦胧的上弦月下面,海水温柔的抚摸洁白的沙滩。杨津把摩托车停在木麻黄旁边,对我说:‘别怕,这时候不会有人的,也不会有鬼怪的。’我压低的声音说:‘你别说得那么吓人好不好?’他对我温暖地笑一笑,打开后座盖子,取出一块白塑料布,铺在车旁。我们并肩在塑料布上坐下,他说:‘我爱你。’我们没完没了地接吻。他摸我的胸口,我没有反对,他把手往下移,移到了不该去的地方,我想打掉他的手,却留恋那种感觉,只好很矛盾地让他摸了。他见我没反应,忽然把手插进我的衣服里,也许他太急了,激起了我的反抗,我抓住他的手,狠命地不让他进去。他把手缩了回去。  “可是,我心里其实也挺渴望的……那天晚上,我到底没抵住那诱惑,把自己交给了他。”敏玲吸了一口气,面若桃花。  过了半晌,敏玲才垂头丧气地说:“我是不是很贱?”  “不是的,起码你把自己给了你愿意给的人。”春舒安慰她。她想起有好几次,自己在毅夫的怀抱里也差点失控。  “我想也是的,我不后悔。”敏玲毅然决然地说,然后神情又黯淡下去:“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他多次满足以后,看不起我了。自从那夜之后,他对我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的家不在市区,在另一座小城市,他单身匹马到市区读书。我们都没有多少钱,没办法经常开房,也没办法天天像那天午夜那样。为了幽会我们可谓想尽了办法。有一次,我们实在忍不住了,他使用了‘红桶权’,什么是‘红桶权’?就是在他宿舍门口放上一个红桶,他同宿舍那些人见了,知道晚上宿舍里有情况,都到外面找住处,把宿舍留下给我们用。第二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和他睡过了。因为按照游戏规则,他必须向所有室友老实交代前一夜的详细经过。自那以后,全校的人都把我们视为天生一对。我给他买吃的,给他买日常用品,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谢谢,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我想爱一个人就要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所以反而很高兴他这样待我。  “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父母知道了我们的事,他们要人把杨津带到家里让他们看看。我想这是早晚的事,杨津一定会很高兴。谁知和杨津一说,他竟然不乐意,我问他为什么?他开始不说,我逼急了,他才说:‘你家那么有钱,你爸又是街道们主任,他们不会看上我的。’  “和他相好了那么长时间,我们从来没有谈过各自家里的事。我问他是怎么知道我家里有钱,又怎么知道我爸是街道主任的?他说,有人告诉他的。我说,那好,你也说说你家的情况。他说,我家本来是做甲鱼养殖的,亏了本钱,现在在做点小生意。我说,不管你家里怎么样,反正我是你的人,我父母也不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的。  “不管我怎么说,他都提不起兴趣。不过他好歹答应去见我父母了。到了约定的那天,他果然来了,手里提着一袋苹果,进门地方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叔叔阿姨。’父亲陪他在客厅里坐,我和妈妈、大嫂在厨房里饲弄午饭。我一边择菜一边留心他跟爸爸的谈话,听起来还蛮不错的。  “吃过中饭,喝过茶,杨津起身告辞了。爸爸和妈妈跟我严肃地谈了一次。爸爸问我跟杨津达到什么程度了?我低下头默默不语。爸爸叹了一口气,说:‘爸爸妈妈只生了你哥哥和你。你哥哥已经成家立业了,你大嫂也很贤惠。现在我和你妈就操心你呀!’我一听爸爸这样说,心里凉了半截。我爸爸很少说人家的坏话,而且在他的所有同僚当中,是以看人奇准出名的。我问爸爸:‘杨津有什么不好?’爸爸说:‘但愿我看错啦! 这个人特别花。’我说:‘一定是你看错了。’  “那天晚上,杨津给我发了一个Email,上面画着一个空酒瓶和一个瓶盖,旁边用斜体字写着‘既然酒瓶和瓶盖注定要分离,何不让我们喝干酒,快快乐乐地分手吧!’  “我回了一个Email,连打了几十个‘????????……’他没有回音。今天上午,我赶到学校,想当面质问他,谁知他的座位已经空了。问教务科长,教务科长说杨津同学已经退学了。抛下一个谜,他竟然这样消失了呀……”  敏玲以一阵抽噎结束了她的诉说。春舒默默地握着她的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到P镇去找他。”  “这不是好主意。如果他刻意避开你,即便找到了他又怎么样呢?”  “那你说怎么办?你给我出出主意。”  “我也没什么好主意。要是我的话,我会选择哑忍,让时间慢慢治愈心中的创伤。”  敏玲的眼中出现了绝望的神色,她打铃叫来女侍,点了几个菜,又叫了一瓶白酒。春舒劝她不要喝,她发怒了:“你叫我哑忍,没有酒,叫我怎么忍?”  春舒本来还想说:“当你醒来时,你会发现比喝醉之前更难受。”不过她还是咽下了,暗暗作好敏玲大醉的准备。  酒送上来了,敏玲倒了满满两大杯,端起杯跟春舒碰了一下,强装笑颜:“喝。既然酒瓶和瓶盖注定要分离,那我们赶紧把酒喝干吧!”  春舒同她碰了一下,敏玲一口干了,却立刻打起咳嗽来,连鼻涕也喷出来了。看来敏玲是头一次喝酒。敏玲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吃了几口菜,又喝了一杯。这次她皱着眉头咽下去了,那酒立刻跑到她的脸上去了,像烧得发红的火炉。  春舒眼前出现了那个留头长头发的杨津,对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憎恨。上个星期,杨津没有来,小黄问崔零:“杨编辑怎么没有来?”崔零说:“小杨是市学院的学生,文字功底很差,本来是没资格当编辑的,但他是我们主管局长的侄儿,局长开了口,总编只好让他当了编辑。他爸爸是办实业的,听说曾经很有钱,后来败了;前阵子听说他爸爸突然间又发达了,于是他辞了编辑,退了学,听说是回家帮他爸打理生意了。”当时春舒听了左耳进右耳出,没往心里去;谁知他这么突然的消失,竟然是以一个女孩子的心碎为背景的。  敏玲已经醉了,用断断续续的、唱歌一样的声调说:“酒瓶和盖了注定要分离,可是你还没把酒喝完怎么能走?”  她把春舒当杨津了。  春舒掏出敏玲的手机,拨了崔零的电话:“崔编辑吗?我是春舒。”  “真是哪儿吹来的风,大靓女给我打电话啦?”  “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格格。你怎么这么逗呀!”  “真是想不到。是不是要请我吃饭?”  “可以请呀!不过不是现在。我想和你打听一下,那个杨津离开你们报社以后,到哪里去了?“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我们平时也没多少话。说实在的,对这些‘□□’,我是从心里反感的。怎么,你要找他?”  “我有一位同学要找他。”  “那行,我帮你问问。回头打给你。”  4  敏玲已经酩酊大醉了,她伏在桌子上,连头都抬不起来。春舒想把她搬到皮沙发上,她却一个劲儿往下出溜,根本搬不动。春舒打了毅夫的电话,让他到古琴轩来。毅夫听春舒说了大略经过,马上说:“你等等,我找一辆车开过去。”  此时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窗外榕树上还是百鸟争鸣,浑不知人生疾苦。古琴轩的雅座是回廊设计,八面来风,加上轩后山泉叮咚,尽管没有空调,却很是凉爽。一首哀伤的情歌不知从轩中何处传来,春舒细细一听,歌词曰:  去年我们在山间漫步  茸茸相思花清香弥漫  相思树叶拂过我的脸庞  温柔仿佛你细密的头发  忽然你轻轻呢喃  谁能为你采撷相思豆    今日我向石板寻觅   相思豆点点滴滴如泪珠  美好的日子如风  掠过树梢再无痕迹  我伸出手去  为自己带回一把相思豆  ……  春舒痴痴地想,崔零的遭遇,敏玲的哀伤,不都同这首歌很合拍吗?怪不得满街都响彻哀伤的情歌了,原来伤心的人是那么多。这是否从侧面说明薄情是人生的常态?有朝一日,毅夫也会失去对我的爱么?  门开了,毅夫走了进来,他一脸无辜,殷勤地问春舒:“就你们两个人?敏玲怎么喝醉了?”春舒赶走心中的幻影,叫女侍进来买单。在买单的空隙,春舒尽可能详细地说明了敏玲喝醉的原因。春舒给敏玲擦了嘴角的涎水,和毅夫一人托着敏玲一条胳臂,慢慢走出雅座,走出九曲回廊,走出古琴轩来。毅夫腾出一只手打开了车门,将敏玲扔麻袋一样扔进车里。酒气熏了一车。毅夫开车,春舒在后座看着敏玲。  刚刚安置好,敏玲的手机响了。春舒一看,是崔零的号码。  “春舒,这是你的手机吗?”  “不是的,是我同学的。怎么样?”  “我问了好几个人,对杨津的具体去向都不是很了解。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爸爸最近开了一家舞厅和一间网吧。叫什么名称问不出来,但据说挺大的。”  “好的,谢谢你。”  关了手机,毅夫回过头问谁的电话。  “XX报的编辑崔零。噢,对了,我爸做了许多以贝壳为原材料的艺术品。你能不能拍一些照片,也许能在崔零的报纸上发表哩!”  “遵命。”  应门的是敏玲的大嫂,她一眼认出那个耷拉着脑袋的正是小姑子,不禁惊慌失措,一边替换毅夫搀扶着敏玲,一边直着嗓子喊:“妈妈,妈妈。”  敏玲的妈妈何阿姨随声出现在门口,她也慌了。众人七手八脚把敏玲抬进屋里,送进她房间,何阿姨和春舒留在敏玲身边打理,敏玲的大嫂退出来给毅夫和春舒倒茶。敏玲迷迷糊糊地说了一些呓语,听不太清楚,何阿姨为她脱掉鞋子、盖上被子,拉着春舒的手坐在床头的沙发上,两人说起了私房话。  春舒和敏玲从小玩到大,在何阿姨的心里,差不多把她当成另一个女儿。春舒毫不隐瞒地把自己所知都告诉了何阿姨,何阿姨叹了一口气:“那个人来过我们家里,她爸一眼看出他品质不好。可是有什么办法?儿大不由娘呀。”  何阿姨又问起春舒的事,她用羡慕的口气说:“你要是我女儿就好了。一点都不用操心。对了,那男孩是谁?”她隔着墙壁指了指客厅里的毅夫。  “他叫毅夫,跟我和敏玲都是同学。”  “他是你男朋友吧!”  春舒红了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还在读书吧?”  “是的,在武汉大学。读法律专业的。”  “我们到客厅里去吧,不要冷落了他。”  大嫂殷勤地为毅夫倒茶,不过他们之间没话讲,显得有些冷场。见何阿姨和春舒走出来,两人都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毅夫立起身,再次向何阿姨问好。何阿姨满脸堆笑:“谢谢你送敏玲回家。”  “都是同学,没什么好谢的。”  两人略略又坐了一会,才起身告辞。何阿姨和大嫂把他们送出门口,再三交代:“有空再来坐坐。”  上了车,开出巷口,毅夫问:“时间还早,去哪儿玩玩?”  “你带了相机没有?有的话上春舒家拍照去。”  “带着呢,我正准备邀你去‘大石’那边拍照呢。”  “也好。我已经好几年没去过‘大石’那边了。”春舒高兴起来。  5  湛蓝的大海出现在眼前,海比天蓝。白糖一样的沙滩铺开去,在阳光下有一点两点的晶莹的反射,让眼睛不敢直视。木麻黄簇拥着沙滩,许多人在木麻黄树丛里换了泳衣,呼啸着奔向海里。毅夫的车没有停,继续在水泥公路上跑,有一会,海在左边消失了。又过好一会,小车拐进一条羊肠小道,海浪拍击沙滩的声音灌进耳朵里。  这里的沙滩大多让乱石代替了,因是潮涨时分,四野空无一人,唯闻海浪拍击乱石声。春舒下了车,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她眯起眼睛,在海的中间,有一块大石若隐若现,正是有名的“大石”。  毅夫取出相机,对着春舒“咔嚓”了几下。他把相机挂在胸前,脱去皮鞋,扔在高处,挽高裤腿,小心地走进乱石堆中。春舒学毅夫的样,也脱去凉鞋,挽起裤腿,露出盐一样白的小腿,试试探探地走进乱石堆中。乱石堆直伸进海水里,这儿那儿,还形成了一道道小溪。在水底下,经过阳光的变幻,那些石子都焕发了五彩,非常美丽。春舒捡了一个又一个,每捡一个,又发现更漂亮的,不得不把前面的丢了。毅夫志不在石,他专心地凝望着活泼的春舒。在这以前,春舒给他的感觉一直是很沉稳、很成熟的样子,现在才表现了和她年龄相称的灵动。  阳光直射下来,不过有风,海水又那么清凉,并不觉得热得难以忍受。  “我给你也拍几个吧!”春舒嚷道。她把看中的那些石子堆在一起,接过毅夫的相机,毅夫教了她怎么取镜头,怎么按快门,方才立在乱石堆中摆起了“甫士”。  毅夫又启用相机的自动拍摄功能,往返于相机和春舒之间,拍了几张。  两人到底玩累了,提着鞋和石子来到木麻黄树荫下,这儿有小块沙滩,正好躺下来,舒展疲累的四肢。毅夫又跑回小车,取来了两瓶矿泉水。  毅夫痴痴地看着春舒,搬过她的头,对她说:“你真像一枚成熟的水果,让人想啃一口。”然后以啃的姿势吻她。  毅夫得寸进尺,摸了春舒的胸口,春舒打掉了他的手,挣脱了他的怀抱。  毅夫抗议:“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更进一步?”  “我还没有准备好。”春舒懒懒地说,她忽然厌恶地想:杨津是在哪个角落引诱了敏玲?  毅夫丢开了不快,给春舒拍了一组“美人夏眠图”。  春舒忽然说:“听说你和敏玲谈过。”  “冤枉啊。是哪个大嘴巴乱说话?天地良心,敏玲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个普通同学。”毅夫脸都急红了。  “好啦,给我说说你跟敏玲怎么回事?”  “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敏玲经常到我家玩,都是同学,我也不好赶走她。她真的好烦,不管我对她多么冷淡,她都有若无其事。有一次,她说她喜欢我,要跟我做朋友。我说不行的,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她问是谁。开始我没说。她一直追问,一直追问。我只好告诉她,我爱的是你。”  “以前还有谁喜欢过你?你都要跟我说清楚。”  “哈!我的舒儿吃醋啦。”  “谁吃醋啦?这是信任。我可不要一份有瘕疵的爱情。”  “我也不愿意我的爱有任何瘕疵。不过别人喜欢我是她的权利,我只管拒绝了便对了。”  “那你喜欢过谁?”  “除了你,没有啦。”  “真的。”  “我发誓。”  “希望你把这种状态一直保持下去。”  “你也说说,除了我你还喜欢过谁?”  “谁说我喜欢你啦,我谁都不喜欢。”  “你不说是吧?不说我呵你痒。”  “别,别,别。”  “……”  凉风习习,春舒枕着毅夫的手臂,不知为什么想起了一首懒人打油诗:春日不是读书天,夏日南风正好眠,秋多蚊虫冬又冷,一心修习等明年。这轻柔的南风,真的是催眠的良药呀!她竟然轻易地沉入了梦乡。  如果不是嘈杂的人声惊醒了春舒的好梦,她还会睡下去。夕阳下,退潮了,女人们背着背篓,打着赤脚,三三五五地朝海滩上走去。晚风吹来,春舒的头发一绺绺动弹着,让毅夫看直了眼。  “走吧!”春舒站了起来,毅夫伸出一只手,要春舒拉他起来,春舒格格笑着,真的拉了,毅夫故意用力,让她拉不动。几个渔女往这边看,让春舒羞红了脸。毅夫到底自己站起来了。  两个人回到车上,毅夫说:“我该给你买一部手机,方便联系。”  “你千万别买。等拿到工资,我自己会买。”  “你怎么这么见外?”  “我喜欢自食其力!”  “好好好,那我请你吃晚饭总行了吧?”  “我得跟家里说一声。”  毅夫拨通了春舒家里的电话,把手机贴在春舒耳朵上。妈妈来接电话,听说春舒不回家吃饭,嘟囔了一句:“整天不着家,女孩子这样可不行。”  春舒伸了伸舌头,问毅夫:“去哪里呀?”  “去渔村海鲜店吧。”  “走吧。”  小车滑进向晚的城里,雾一样的夕阳下,杂乱地走着匆匆的车辆、匆匆的人群。两人的耳朵里似乎还回荡着海浪的声音,温暖的心情让他们频频以目传情。女侍殷勤地迎了出来,介绍着刚出海的大螃蟹、龙鳗、虾姑。毅夫随意点了几个菜,和春舒在小房间里坐下。  春舒伸了一下懒腰,说:“浑身都是大海的气息。现在要是能洗个澡该多好。”  “吃完饭,我们去洗温泉好不好?天星湖那边有家温泉宾馆,不远。”  “不啦,妈妈已经抗议了。我想早点回家。”  大螃蟹端上来了,毅夫取过一个,一剥开,流出浓稠的汁,很逗人食欲。他把蟹肉放在春舒的碟子里,又为春舒敲开蟹腿。接着上来的是龙虾、赤嘴、扇贝,汤是清淡的蘑菇清汤,再以一道青菜作结。春舒说:“这些海鲜真是色香味俱全。”一边吃着一边把玩那五彩的蟹壳。  吃过大餐,毅夫送春舒回家,春舒执意让他在路口停车,她独个儿沿着水泥斜坡慢慢走回家,回味着玩海的意兴。  6  洗过澡,春舒换了一件短裤,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爸爸妈妈坐在院子里聊天,摇着蒲扇纳凉;屋子里洒出一些灯光来,使院子处于那种明而不亮的状态,很对春舒的心绪。妈妈对春舒说:“瞧你多忙,回来一个月了,天天都有事出去,到底在忙些什么?”  春舒把敏玲的事大略说了。妈妈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年轻人,没一点庄重,把终身大事当儿戏。你可要带眼识人。”  “我会的啦!对了,爸爸,这几天我想让毅夫给你的艺术品拍照,好看的话也许可以在XX报发表。”  “怕没什么价值。”爸爸有点忸怩。  “试试看嘛,反正不会赔本。”  电话响了,春舒走进去接,话筒里传来何阿姨的声音,有点惶急:“春舒嘛?你能不能过来陪陪敏玲,她醒过来以后一直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我摸她的额头,她又哭又闹,把我推了出来,反锁了门……”  “行,我过去。”  妈妈在一边猜出是敏玲的事,说:“你去吧,安慰一下敏玲。这时候最需要朋友的安慰。如果太晚了,在她家住一夜也行。”  春舒换了一条连衣裙,急匆匆地走出路口拦的士。  敏玲的家大开着门,大嫂立在门口,不停张望,见到春舒,好像见了救星,一迭声说:“你可来了。”也来不及客套,带着春舒来到敏玲房前。  敏玲的爸爸周叔叔正立在敏玲房前说话:“我是爸爸,你开一下门。出来吃点东西。”何阿姨站在周叔叔身后,拉着他的衣袖,仿佛一放开手,便连希望都放飞了。  何阿姨看见春舒进来,眼中放出喜色,用力扯了扯周叔叔,周叔叔回头看见春舒,对她笑了笑,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春舒。  春舒走上去敲了敲门:“敏玲,我是春舒。我打听到了一些杨津的事,你快开门。”  门开了,敏玲把春舒拉进去,又关了门,把父母家人拦在外面。  敏玲握住春舒的手:“你打听到了什么?”  “杨津在他老家开舞厅和网吧。”  “是哪家舞厅?哪家网吧?”  “这个还没打听出来。不过我想能打听出来的。”  “我想去找他。你陪不陪我去?”  “找他是可以。不过找到他以后,你想对他说什么?”  “我越想越不对。凭我的直觉,如果没有其它女人,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那你总得先吃点饭吧,才有力气去找他。”  “我吃不下。”  “你这样子很快会晕倒的。”  春舒打开门,让何阿姨把饭端过来。大嫂马上端来了,对春舒说:“刚热了一遍。”春舒接了饭又随手关了门,看着敏玲吃饭。敏玲头几口吃得慢吞吞的,其实她早已饿坏了,结果吃了整整一大碗饭。  敏玲忽然拉开门,站在房门前说:“我要去找杨津。”  “不许你去。”何阿姨坚决地说。  “不许我去,从现在起我开始绝食。”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要去就去吧!不过都这么晚了,那么远的路,能不能明天再去?”周叔叔熊着脸,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温柔。  敏玲想了一想,觉得有理,又回到房里。  “我该怎么渡过这漫漫长夜。”敏玲痛苦地抓自己的头发。  “你别这样,我们聊聊天吧!”  “春舒,你说我的命咋这么苦?”  敏玲搂着春舒的肩膀,颤抖着哭了起来。  “你哭吧!哭出来会好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敏玲渐渐停止了抽噎,她离开了春舒,在沙发上坐下来,双手还揉着眼睛。  春舒说:“睡一觉吧,睡醒以后,你会发现事情都变好了。”  敏玲听话地躺进被子里,春舒也脱了衣服,睡在她旁边。春舒很少睡空调房,觉得非常舒服,再加上白天在海滩疯玩,体力消耗很大,所以很快入眠。  半夜里,春舒为敏玲的哭喊声所吵醒,她亮了灯,敏玲紧闭眼睛,双手举在胸前,喊着:“杨津,杨津……”好在过了一会儿,敏玲又沉入了梦乡。  第四章  1  第二天醒来,敏玲的情绪好了很多。春舒趁机劝她:“杨津既是不告而别,看来即便你找到了他,当面问他怕也问不出什么来。依我看,还是找一个知道内情的人,问出真实原因,然后再作下一步打算?”  “可是谁知道内情呢?”  “这一点,我看可以分头进行。我去找崔零,问问XX报还有谁跟杨津比较要好,也许能多知道一点。你也可以问问那些和杨津同一个镇来的同学,看他们怎么说。如果还是没有头绪,我们再考虑去P镇杨津的家,找到他家的舞厅或网吧,当面问他。”  “哎,我怎么没想到,们班里还有几人也是P镇来的。。”  “你是急昏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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