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篮篮的,用这个自己说一句话画出来的水果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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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微信公众号  大家好,好久没在天涯发帖啦。呈上俺的小说处女作《雪拥蓝关》,全文四十万字已完稿,绝不烂尾,边连载边修订,日更三千到五千。恳请各位走过路过多提宝贵意见,谢谢大家!*^_^*  《雪拥蓝关》内容简介: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人生就是一场磨难。但是,总有些人有些事,让你甘愿经受这场磨难。  民国七年,北京南城,一个雪后初霁的下午,天青在去师父家学戏的路上救下了被拐卖的女孩樱草。自此,奇变迭生,波澜暗涌。眉目英挺、才艺双绝的他令全城倾倒,却只能遥望心头唯一的钟爱;她愿以纤纤弱质对抗整个世界,只因胸中那份永恒的温暖。小儿女的痴恋,在大时代风云中身不由己,男儿间的情义,国仇家恨前也面临生死考验。侯门千金女、梨园大武生、国剧宗师、江湖小子、头牌名旦、青楼花魁、热血学生、阴鸷权奸、北平警界首脑、上海青帮大亨……将谱出一段怎样的恩怨情仇?   目录  第一章
蜈蚣岭  第二章
古城会  第三章
四郎探母  第四章
金钱豹  第五章
风云会  第六章
连环计  第七章
八大锤  第八章
翠屏山  第九章
鸿门宴  第十章
铜网阵  第十一章
红鬃烈马  第十二章
射七郎  第十三章
玉堂春  第十四章
芦中人  第十五章
伐子都  第十六章
独木关  第十七章
一箭仇  第十八章
三岔口  第十九章
飞虎梦  第二十章
夜奔  第二十一章
雪拥蓝关  第二十二章
龙凤呈祥  第二十三章
风波亭  第二十四章
恶虎村  第二十五章
长坂坡  第二十六章
挑滑车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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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蜈蚣岭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殊实难料。  偌大北平,九城八条大街,东单西四鼓楼前,纵横五十里,人口二百万,真要想特意捡一人遇着,那是比登天还难。得他不偏不倚,正在某一时辰,某一分,某一秒,出现在某街某个胡同口,您也正好在几十年生命中这个瞬间,准准儿地赶在同一个地方出现,才能撞见。撞见了,也不一定看见,还得就在那个时间,那个地儿,彼此的视线,千钧一发地对到了一块儿,眼里才有了对方的出现。八荒六合,黄泉碧落,得有多少神力在共同使劲儿,才能成全这一次的遇见。  所以老祖宗常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天青不知道是什么神力在使劲儿,让他在民国七年,他人生的第七个冬天,一个雪后初霁的下午,经过了草市街的街口。那时候,北平还叫北京,但是,管它叫什么名字,都是那个古老而宏阔的京城,到了冬天,干冷干冷的,阳光都透着微寒。  草市街街口,是天桥的一个热闹地界,总有不少江湖艺人在这里撂地儿。什么是天桥?早前,在永定门以北,珠市口以南,有座气派的汉白玉桥,乃是天子往天坛祭天的必经之地,所以得了个名号叫天桥。现时候呢,天子没了,祭天也没了,连当年那气派的汉白玉栏杆也全都没了,变成了五方杂处的大市场,各种卖艺的,杂耍的,东一堆儿西一堆儿,在这儿平地抠饼。那些艺人,也不是白给的呀,个个都得有点真玩意儿:唱戏的,说书的,拉硬弓的,耍飞叉的,爬竿的,摔跤的,蹬车的,崩铁链的……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办不到的,到处都是画着锅儿的场子,到处都是凑热闹的人群,到处都响着粗犷的吆喝声:  “诸位!先练趟给众位爷瞧瞧,请上眼!”  “带着钱的给扔几个,没带着的给喊个好儿,助助威!”……  天青睁大一双澄明的眼,望着这般繁华景象,两条小腿儿却丝毫不停,捣腾得飞快,在人缝里穿来穿去地前行。他的脑壳剃得光光地,长方的脸儿,面色白净,眉目清朗,肩背挺得笔直。七岁,正是贪玩爱热闹的年纪,但他不是来逛天桥的,是刚刚告假探望了爹爹,打从马蜂嘴的家里,赶回前门外九道湾胡同师父家里学戏。梨园规矩严明,决不能误了时辰,眼看天色已经不早,天青贴近人少的街边,伸手撩起棉袍衣襟,小心地跳过一堆一堆的积雪,走得越来越快。  “好!好!嚯,这云里翻!”  奔到草市街街口的时候,一阵喊好儿声传进天青的耳朵,让他险些打了个趔趄。云里翻?那是了不得的高台筋斗,天青学戏不久,还没练过这个。他好奇地停了脚,回头一望,只见一个卖艺的摊子上,腰扎板带、赤着上身,只穿一条单彩裤的壮汉,刚从三张叠起的桌子上翻下来,正在众人的喊好声中走旋子。周围看热闹的众人一起帮他数着:“……五,六,七,八……”  这看下去可没个完。天青的师父白喜祥,当年旋子连走五十个,脸不红气不喘,至今老人儿们提起还要竖大拇哥。所以啊,师父可不是天桥卖艺的把式,那是喜成社挑班的角儿!天青想到这些,激动得呼吸都急促了点儿。当然了,台上的点滴玩意儿,都是台下的血汗功夫,唱戏这行,不容易,天青自己的旋子,还远远及不上这跑江湖的汉子,要想赶上师父的本事啊,起码,还得个十年二十年的磨练。  就这么一停一看的工夫,街上一片喧哗中,忽然有小孩子的哭声,钻入了天青的耳朵。他下意识地朝两旁一望,只见右手边是个细细窄窄的胡同口,里头十分背静,只有个黑瘦的汉子正在向里走,他穿着破旧的黑棉袄黑棉裤,戴一顶毡帽,抱着个小丫头子。  哭的就是这个小丫头子。乍一看去,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胖嘟嘟的,穿一身亮闪闪的枣红缎子袄裤,趴在黑汉子肩头,一边放声大哭一边手脚乱挣,雪白的小脸掩在凌乱的黑头发里,大眼睛汪着闪闪的泪,望向天青。那汉子回头扫了一眼,伸手捂住小丫头子的嘴:“莫吵!”  这个景象一闪而过,天青继续沿着草市街奔自己的路,不过奔了没两步,他停了下来——那双含着泪的大眼睛,一直在他心里晃。这么漂亮整齐的小丫头子,是怎么落在那个恶狠狠的黑汉子手里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一路人。快过年了,市面乱得很,听爹爹说天桥附近常有拐子出没,难道这是一拐子?天青小小心灵里,懂的事不算太多,但是拐子缺德,害得人家父母儿女不得团圆,这他明白。他是学武生的,平素所听所唱,全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种时候,怎能大撒巴掌一走了之?  他踌躇了一会儿,又跑回去。朝胡同里一望,只见黑汉子已经把小丫头子挟在腋下,飞快地消失在胡同尽头。天青心头一紧,跑回草市街的街口,跟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大叔说:  “大叔,前面那胡同里,好像有个拐子。”  大叔没理会他的话,只热切地指着自己垛子上的大糖葫芦:  “大糖葫芦来,小小子,扛串儿?”  天青咬着嘴唇,又回头望了望街里,一跺脚,转身朝着那条胡同跑去。  这是条曲里拐弯的胡同,天青从没进来过,跑在里头跟捉迷藏似地,听得到前面的人声,却看不着人。猛地一个拐弯过去,天青几乎撞在黑汉子身上,那汉子一只手挟着小丫头子,另一只手捂着她嘴,大概是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正躲在墙边,小心地朝后头张望。这架势,绝对是拐子无疑了,天青跟他打了个对脸,彼此都吓得一缩。急切间,天青福至心灵,放声大喊起来:  “师父!师哥!在这儿!”  拐子大惊,喝道:  “闭嘴,不干你事!”  天青的嗓子,嘹亮响脆,一声声在胡同里回荡:  “师父!来呀!抓拐子!”  拐子转身就跑,天青一边喊着一边在后头追。他人虽小,腿脚却快,几步就追到了拐子身后,窜上去攀住他手臂。拐子回身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但是仍然不肯罢休,抱着那汉子的腰,连蹬带踹,又撕又扯,嘴里不歇气儿地喊着:  “师父!师哥!抓拐子!”  拐子用力掰他手指,打他头顶,都甩不脱,面对如此一个蛮牛般疯狂的小子,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师父”“师哥”,心下也自怯了,只得松手丢开小丫头子,拔腿跑了开去,一边跑一边还恶狠狠地指着天青:“爷记住你了!下次宰了你个兔崽子!”  天青和小丫头子一起摔在了地上。他不顾自己疼痛,连忙爬起来去看那小丫头子,只见她跌在雪堆里,倒是没伤着,但是受了这一番惊吓,这时候哭都哭不出来了,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睛,坐在那里瞪着他。天青轻轻抚摸她的背:“不怕!不怕!没事了!你爹娘呢?”小丫头子又看了他一会儿,仿佛终于清醒过来,忽然开始放声大哭:“哇——”  天青扶起小丫头子,拍了拍她身上的袄裤,捡回落在地上的拨浪鼓儿塞回她手里,拉着她另一只小手儿,跑回草市街的街口。大街上仍然是人来人往,但是,哪里能找到小丫头子的爹娘?两人沿街走了几个来回,根本没人搭理他俩。刚才只凭着一腔血气,意外地救下了这小丫头子,现在可怎么办?耽误了这些时候,晚课的时间都误了,只怕师父会狠狠责罚。天青焦急地挠了挠头,低头看了看小丫头子。她呜呜咽咽地,牵着天青的手儿,一双黑眼睛望望这边望望那边。  “你家住哪儿?”  小丫头子仰头看着他,扁着小嘴儿,不说话。  “得,我带你去我师父家,好不好?”  还是不说话。  “咱们得快点走了……来,我背你。”天青俯下身子,蹲到她面前。小丫头子吓了一跳,向后一缩,又是一脸的惊恐。  “不怕,不怕。”天青轻轻拉过她的手,将她的小手合在自己的手心里:  “有哥哥护着你,不怕!”
  白喜祥铁青着脸,背着手儿站在自家院内。他是一个相貌清癯的中年人,高而瘦,五官也像画上的古人一样瘦长着,从头到脚永远一丝不苟,行止之间,有一份自然焕发的气派。身上一件深灰的棉袍,整整齐齐,在这四下堆着积雪的小院里,尤其显出庄严和肃穆。他的背后,把兄弟乔三爷双紫正坐在檐廊下的栏杆上,手指在膝头轻叩,口中哼着锣鼓经。北屋书房的窗户半开,传来大徒弟玄青、三徒弟竹青诵读戏文的声音。暮色四合,离开晚课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会子了,二徒弟天青却还没到。  “戏比天大”,这是自打徒弟们入门第一天,白喜祥就反复教导过的道理。唱戏的伶人,不把时辰放在心上,那还了得?现在能误晚课,将来就能误戏,那是顶要紧的大忌,足以把一个伶人开革出门。天青素来是个靠谱儿的孩子,为人踏实,练功勤勉,很少出这样的差错,不过这也不代表着能逃避责罚——白喜祥胸中的怒火随着时辰推移在不断地升腾:这小子,等他来了,非叫他跪上一夜不可!  胡同里脚步声响,啪啪啪啪,天青进了街门。他竟然不是一个人,背后还背着一个小丫头子。白喜祥吃惊地睁大了眼,乔双紫也住了锣鼓经,书房里的玄青和竹青,都悄悄地探出头来。  “师父,我误时辰了……您罚我。”  天青撂下小丫头子,扑通一声,直接就跪在了白喜祥面前。他那剃得溜光的小脑壳上,渗着淋淋汗水,脸上划破了一点,身上的棉袍更是灰污一片,蹭得一块泥一块雪。站在一边的小丫头子,面孔全然陌生,也是一脸一身的泥雪,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院内,看见这么多人,嘴巴一扁一扁的又要哭起来,怯怯地退了一步,躲在天青背后。  “怎么回事?”白喜祥见事出有因,放缓了口气。  “师父,我在路上遇见拐子了,抱着这小丫头子,我看她哭得可怜,好不容易把她救下来。她找不着她爹娘,我没办法,只得带她一起来。”  “你,你自己才多大,就敢出手救人?”白喜祥吃惊不小。  天青抬起头,一脸的认真:  “师父教的,做人要有肝胆。‘路见不平,定要拔刀相助,若遇豪杰,定要把酒论交。’”  白喜祥忍不住笑了:“戏文背得不错。你打跑了拐子?”  “没有,我诈了他一下,他吓跑的。”  “好小子。”徒弟的见义勇为,让白喜祥又是喜欢,又是烦恼:“这不是给我出难题么,帮小丫头子找爹娘?算了,你去书房吧。双紫,”他转头对着乔双紫:“找铭翠他娘先给这丫头子照料一下。”  “好。”铭翠他娘就是乔双紫的媳妇儿,孩子们叫她乔三婶。白喜祥的媳妇过世多年了,家中没有女人。  天青爬起身来,急急忙忙冲进书房,坐在玄青和竹青旁边。这也是两个脑壳剃得溜光的小子,师哥玄青大他一岁,四方脸,清秀的丹凤眼,总是微微地蹙着点眉;师弟竹青小他一岁,鼓溜溜的圆面孔,圆鼻子圆眼睛。他们面前的书案上,摆着三摞铜子,是背戏文记数用的,玄青和竹青已经各自背了有十来遍,铜子移去了不少,天青那摞还分毫未动。竹青悄悄地做着鬼脸:“师哥,您这是先唱了一出《蜈蚣岭》?”  “去!”  竹青有腔有调地背起了《蜈蚣岭》:  “听一言把人来气坏,路见不平拔刀开。  恨强徒大不该,抢夺民女为何来。  急忙忙且把山路上,管叫他霎时化成灰……”  “别闹!”  师哥玄青开了腔,竹青不做声了。  窗外,白喜祥,还有乔双紫夫妻两个,正围着小丫头子,想方设法地打听讯息。小丫头子一脸怯怯地,老半天都不开口说话。  “乖,你叫什么名儿?”  不应声。  乔双紫和白喜祥无奈地对望一眼:“不会是哑巴吧?”  乔三婶灵机一动,跑回自己的房里,拿了块槽子糕出来:“告诉婶子,叫什么名儿,给你吃糕。”  香喷喷、油亮亮的槽子糕。丫头子将一根手指头含在嘴里,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终于说了两个字:  “樱草!”
  “……名字呢,小丫头子自己说是樱草。”  白喜祥找巡警报了案。管这片儿的姜巡警跟他很熟,录了文书,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白老板不愧是闻名的‘白圣人’,瞧积的这德!”  “这不是我救的,我徒弟干的事儿。”  “啧啧,要不怎说名师出高徒呢!哪个徒弟啊,顶老成的那个,顶精神的那个,还是顶淘气的那个?”  白喜祥笑了:“顶精神的那个。”  “嚯,我就瞧着那小子不一般!那个眉眼,那个精气神儿!将来准成大角儿。不过我跟您说着:京城这么大,世道这么乱,城里城外,失踪人口多得是,您捡的这个什么樱草,一时半会儿可不容易找着家人。您老先收容着她住几天儿吧。”  “这个什么樱草”,暂时住在了白家。一家人围着她转来转去,拼命地逗她说话,喂光了三婶家里存着的所有槽子糕。事实证明,这孩子不但不是哑巴,更是个相当爱说话的小丫头,处熟了之后,叽叽呱呱有说有笑,可惜满嘴里就是没个像样儿的人名和地名。  “谁是颜大爷,谁是沈妈妈,什么叫‘爹娘住在家家里’?能说个胡同名儿也好啊。瞧这通身的气派,还不是一般人家,怎么就找不着呢。”白喜祥十分烦恼。  任谁也能看出,小小的樱草,家世可不一般。她那身枣红缎子丝棉袄裤,三镶三滚的繁美花边,缎子织着四合如意的暗纹,连鞋子都是同料同工,绣花镶边。耳朵上戴了两颗珍珠耳环,正宗走盘珠,又圆又润,脑头两只小抓鬏上簪着珠花,手上套着一只活口银镯子。银镯子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她这镯子,乍看还不觉怎么,细细一瞧,整圈是镂空累丝的一只凤凰,手工精巧至极,凤凰眼睛上镶了一粒小小红宝石,益显典雅名贵。  “哪家银铺有这手艺?”乔三婶啧啧称奇:“却又没打个字号。”  最让人瞧着不一般的,还是樱草的模样。她有一双极其幽深的大眼睛,这么小的孩子,眼神已经让人有点惊心动魄之感,又黑又深的眼珠里,仿佛藏了无穷的故事。眼角微微向下扫着,线条温柔,显得一张小脸上总是带点笑意。偏生她的肤色又那样白,跟玉雕的一样,白得莹润透明,微微地反着光,更衬得整个人明眸皓齿,教人过目难忘。贫寒人家的女儿当然也不乏绝色,但是“居移气,养移体”,这孩子的神情气质,五官面色,显然是富室豪门娇养出来,不是普通的小户出身。  “不如咱们写些招贴,贴去那些大宅门,问谁家丢了个樱草。”竹青兴致勃勃地出着主意。  “京城几十万人家啊!你去贴?”玄青一语截住。  樱草在白家住下的当晚,把所有人都折腾到深夜。乔三婶要抱她去睡,她不肯;安置了被褥要她自己睡,她也不干,无论怎么逗怎么拍怎么哄,都一直哇哇地哭。白喜祥、乔双紫夫妇都扎撒着手站在东厢房的南屋里,瞧着这泪流成河的丫头子,全没了主意。最后,住在西厢房的玄青、天青、竹青三兄弟跑过来看,樱草一见天青,忽然住了哭,泪汪汪地张着两手,天青连忙走过去,樱草抱住他的手臂,头往上一靠,一点都不哭了。  “这丫头子认人啊。”乔三婶怜惜地叹气:“天青救下来的,就跟天青一个。”  “跟小鸡崽子似的,出了壳见着谁,就跟谁。”竹青插言道。  “去去,你俩都睡去吧,”白喜祥往外轰着竹青和玄青:“天青,留这儿把她哄睡喽!”  天青为难地瞧着自己惹的这麻烦。他也不过是个孩子,如何会哄孩子,尤其还是个小丫头子。他一只手被她抱着,只好用另一只手胡乱拍打着她,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戏文:  “常言道,人离乡间,似蛟龙离了沧海,  似猛虎离了山冈,似凤凰飞至在乌鸦群班。  昔日里有一位绝粮孔子,他也曾把麒麟叹。  况且圣人遭磨难,何况我韩愈谪边关。  哎呀,难捱,难捱,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发配到潮阳,路有八千。……”  樱草实在已经哭得疲累,这一抱住他的手,安了心,众人都走后,很快就开始瞌睡。天青瞧着她渐渐迷瞪了双眼,眼皮忽闪忽闪的,最后紧紧一闭,睡了过去;他仍然不敢抽出手,只歪坐在她身边,倚着墙,慢慢地,也睡熟了。  白喜祥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两个孩子都睡着,樱草仍然紧紧抱着天青的手。昏黄的灯光照着她的小脸,脸蛋嘟着,睫毛在脸颊上映出长长的阴影,眼角泪痕未干。白喜祥忽然仿佛被人劈面打了一拳,鼻子无比酸痛,白天对这孩子的焦虑急躁,此刻都化成了满腔的怜惜,和心底的点点隐痛。  他也曾经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和她娘一起,没了……
  白喜祥是唱戏的伶人,家族排行第二,照北京的老规矩,大伙儿称他为白二爷。他是京城最著名科班的头科弟子,早年工武生,后来改工文武老生,当今梨园行里数得着的好角儿,三十八岁上以文武老生挑班,班名喜成社,自任社长,七行七科的伶人和职员一共八十多位,常驻前门外肉市街的广盛楼唱戏。  挑班唱戏,本来正是一个伶人迈上事业巅峰的记认,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时间才过了没多久,妻女亡故,白喜祥伤痛万分。凄凉寂寞中,众人都劝他续弦,他坚持不肯,倒是陆续收了三个手把徒弟,半师徒半父子,朝夕调-教,以慰老怀。他为他们取了名字,依次是穆玄青、靳天青、董竹青。  梨园行的师徒关系,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手把徒弟养在家里,整日朝夕相处,那是比亲父子还要亲。这三个徒弟,乍一看全都是剃着光头的半大小子,其实样貌性情,各有特点:玄青沉稳庄重,嗓子好,行内称作“有本钱”,是个唱老生的好材料;天青则是天生的武生坯子,身高腿长,挺拔刚健,卓然一股英气;竹青呢,虎头虎脑,机灵过人,白喜祥还没太瞄好他该归生旦净丑哪个行当,先教他打住基础再说。  三兄弟住在师父家里,生活十分规律:每天早上不到五点就起身,伺候师父用早,然后出门喊嗓,回来练功学戏,下午陪师父去广盛楼唱戏,晚上还有晚课,背戏文、练功、听师父说戏。按梨园规矩,这样的生活,一直要过七年,七年里,师父包办衣食住行,唱戏的收入也都归师父;七年后,关书约满,谢师出徒,正式搭班后,还要将收入再孝敬师父一年,才可以自己赚钱。  白喜祥的家,离广盛楼不远,在前门外大街西面的九道湾胡同。前门,也叫正阳门,在前朝乃是皇帝通行的门户,也是整个北京的门脸儿,高大,雄伟,令人油然而生敬畏之心。前门南面还耸立着一座同样气势雄浑的箭楼,再往南,直到珠市口大街,这条南北马路,就是全北京最繁华的商街:前门外大街。  这条大街,走起来那是步步景,声声情,充满着地道的北京味儿。沿着箭楼下的石桥往南,没几步就到了一个大牌楼底下。北京各个城门,原本都建有跨街牌楼,可是只有前门牌楼是“六柱五间”,规格最高,气派最大,朱漆木柱,七彩檐楼,昭示着整条街的不凡风貌。街道以整齐的大条石铺成,两边都是两三层楼的商肆:卖鲜果儿的正阳德,酸梅汤最地道的九龙斋,“八大祥”绸布店里头的瑞增祥、瑞林祥、益和祥,还有热闹的肉市、鱼市、粮市、煤市、草市、珠宝市……  北京城的大街和胡同,虽然相连,但是喧嚣和幽静截然分开,往往一个拐弯,就进到一个不同的世界。就在这前门外大街的一片繁华中,在廊房头条西转,进了胡同,外头行人的笑语声,商贩的吆喝声,就全听不见了,只剩了青砖碧瓦的清幽。这里有一条曲里拐弯的小胡同,就是白喜祥住的九道湾。“九道湾”嘛,名副其实,那是一个弯儿接一个弯儿,弯连弯,弯套弯,其实一共十三个弯呢,应该叫“十三道弯”才对,只是国人惯常以“九”,来表示最大的数量吧。  白家的小院儿,在九道湾的第二个弯。街门毫不起眼,开得细细窄窄的,门墩儿也秀秀气气的,一对门扇做深红色,上头有对铜环儿,年深日久,倒是被人手摩挲得黄澄澄地发亮。进了街门,正对着的,是一道青砖影壁,镶着“花开富贵”的砖雕;街门左手是两间倒座的南房,一间待客,一间储物,街门右手东南角,是厨房。向前绕过影壁,再进一道垂花门,才是院子。  白喜祥很钟爱这个院子,十几年了,住得舒心顺意。院子不大,方方正正,四面屋子都建着檐廊,中间一块平展展的地面,十字甬道,铺着方砖,青白的颜色,干净整齐。十字交叉处的院心,摆着一口很大的金鱼缸,夏天养金鱼种荷花,现在大冬天的,看不着水,倒是积了不少雪。被甬道划分的四个方块儿,西北那块儿种着一棵丁香树,东南靠着厨房那边,有棵枣树,大冬天的,也都只剩了枝桠。  北面的三间正房,白喜祥自住。中间是堂屋,正面挂着岁寒三友的中堂画,设有一张八仙桌,两张官帽椅,是白喜祥会客的所在。西面耳房是书房,窗前一张宽大的书案,陈设文房四宝,案前一把圈椅,贴墙都是竹子做的书架,摆着一函一函的线装书,也有不少薄薄的戏本子,一摞子,又一摞子,书页都有些发黄了,苍老地,风尘仆仆地,一看就知道里面藏了不知多少古老的故事。东面耳房是白喜祥的卧房,装饰清简至极,只在南面临窗一铺炕,炕头有脸盆架子,摆着铜脸盆,白毛巾,周围糊得四白落地的墙上,挂了两幅兰草。  院子东面西面,各有一套厢房。西厢房一间堂屋分隔南北,南屋是全家人的饭厅,北屋一铺大炕,睡着前来学艺的玄青、天青、竹青三兄弟;东厢房也以一间堂屋分隔南北,住着乔双紫一家。乔双紫是白喜祥的把兄弟,八拜之交,也是喜成社的打鼓佬,一手出神入化的锣鼓在北平梨园赫赫有名;媳妇邹氏,也就是孩子们的乔三婶,每日里帮着白喜祥洗衣做饭操持家务。他们夫妻俩是住在东厢房的北屋,南屋呢,以前是他们的儿子乔铭翠住,铭翠十岁上拜了远房表亲、皮货商李宝檀为师,常年在外头学做生意,不怎么回家,南屋便一直空着,现在给樱草住了。  这个小院儿生活,本来十分安逸,静谧,近乎与世隔绝,自从来了个樱草,发生了缓慢的,难以觉察的,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白喜祥不介意多养这么个丫头子。樱草静下来的时候,还真有几分像他早夭了的闺女丹丹,让他看得又是欢喜,又是心酸;但是,说实在的,他可不记得他的小丹丹,曾有樱草这么淘过。  这孩子,模样儿端正漂亮,跟胡同里那些歪毛儿淘气儿完全两样,可是淘起来那本事,给只猴儿都不换。刚到白家的头几天还好,时日一长,被白家这一家人宠得,活脱脱地成了个混世魔王:不但是爱笑爱叫,能打能闹,还总能想出些异想天开的怪主意,整条胡同没一家的孩子比她淘得厉害。  先给了白喜祥下马威的,是樱草和她的羊坐骑。  玄青的爹娘在顺义乡下开豆腐坊,逢年过节进城来看玄青,总会给白喜祥送些豆腐豆干豆浆伍的,今年腊月,更送了一头活羊。羊进家的时候,好端端地拴在南墙根的枣树上;白喜祥跟玄青爹娘寒喧了半天,带着三个徒弟送出胡同,再回来的时候,这羊就已经解脱了束缚,在他们眼皮底下窜出街门去了。它那背上,就像八月节的兔儿爷似的,骑着个胖墩墩的小丫头子。  师徒四个,完全看傻了眼。街坊邻居,都揣着袖筒子站在门口笑。那羊脖子上拴的麻绳还在,拖在地上,在羊蹄子底下踩得又是土又是泥,樱草摇摇摆摆地骑在羊背上,两手把着羊犄角,脆生生地吆喝:“骑大马哎!”  不知道是樱草降服了这头畜牲,还是这羊天生脾气好,它不闹也不跳,就像背上没人似地,心平气和地在胡同里跑。素来稳重的白喜祥也急得高叫了一声:“樱草,当心摔着!”羊和樱草都没理会,眼瞅着一人一羊跑到了胡同另一头,樱草快活地扭着头喊:“骑大马!”  玄青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皇天,这怪不得落到拐子手里去了。”  天青追上去,把羊拉回来,羊倒来了劲,使劲尥了几蹶子,险些踢着天青,也把樱草摔在地上。天青拉着羊跑回院子,蹲在枣树边,重新拴上绳子,樱草跟着也进来了,走到他身前,扁着小嘴儿,眼里泪汪汪地:“樱草要骑大马!”  “这是羊啊!”  “樱草要骑羊。”  “羊不能骑。”  樱草拉住他的衣襟:“哥哥和樱草玩骑大马。”  天青仔细地拴好绳子:“我得去练功了。”  樱草伸开两只小手,扳过他的脸,对着自己:“就玩一会儿。”  泪汪汪的大眼睛。……  白喜祥带着玄青竹青进院儿的时候,天青已经背着樱草在院子里爬了一圈,终于逗得小丫头子笑了,这件人骑羊的壮举就此收梢。随后几天,还有一点点的余波:竹青偷偷地也想试着骑羊,被白喜祥骂了;乔双紫没敢当着樱草的面杀羊,送去羊肉床子宰了;胡同里的丫头小子们,从此管樱草叫“羊仙姑”。
  如果说偶而当一下羊仙姑还无伤大雅的话,那么樱草有几次折腾,可是叫白喜祥损失惨重。  北京的冬天,烧饭取暖,全靠炉子。生炉子是个技术活儿,得先燃柴草,然后引燃劈柴,然后引燃煤球煤块,才能笼起火来。每天早上,三兄弟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笼火,烧水给师父沏茶洁面,这活计一天要做好几遍。就这么又脏又呛又辛苦的活儿,偏叫樱草给看上了,缠着三兄弟也要帮忙。  “小丫头子别添乱……”玄青想了个敷衍的法子:“你去帮我们捡柴草吧,树枝子啊,草叶子啊,捡来搁南屋柴堆那儿。”  就此,九道湾胡同不用扫街了。樱草捡柴草捡得那叫一个起劲儿,整条胡同里她能够得着的枯枝枯叶,全都被捡了来乱七八糟地搁在柴堆上。这天一早,玄青去取柴草的时候,瞧见新多出一小堆整棵整棵的草棵子,左看右看,有点眼熟。  “这,这你打哪儿捡来的,樱草?”  樱草喜气洋洋地笑着:  “师父窗户底下!”  住得久了,她已经管白喜祥叫师父,管三兄弟叫师哥了。“师父窗户底下”,那是白喜祥种在檐廊下,培育了很多年的一排玉簪花。每年夏秋,雪白的小花朵儿,香飘满院……现在那里只剩下一排土窝窝。  “这是花啊!你怎么给拔了!”  “哪有花,连叶子都没有。”樱草理直气壮。  玄青赶紧拿着已经变成草棵子的玉簪花去书房禀告师父,白喜祥见状,大吃一惊,查看了根须,料已回天乏术,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丫头子,力气还不小,根子都拔断了!”  “怎么办呢师父。”  “能怎么办,笼火用吧!”  一旁的樱草,还不知道自己闯了祸,仍然笑嘻嘻地望着师父,嘴角翘成漂亮的小菱角模样。白喜祥郁闷地继续低头写字。别说这根本是别人家的丫头子,打不得骂不得;就算是自家丫头,瞧着她这张眉眼弯弯的小笑脸儿,又能拿她怎样?白喜祥是连徒弟都不怎么打骂的,在梨园同行中,是个少见的异数。他只能暗自祈祷,小丫头子以后别这么热心地帮手干活就是了。
  夏天来了,樱草看上了院子里的金鱼缸,开始热心地帮手养金鱼。  “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这是北京人心目中理想的家园景象。白家没有搭天棚种石榴,但催财化煞旺风水的金鱼缸倒是有的,一口大缸,摆在院子正中,每年风和日暖之后,养几条金鱼,添几把摇曳的水草,赏心悦目,养性怡情。金鱼并不是什么名种,但是自打樱草来后,大伙儿还是多留了一点心:  “樱草,鱼不能乱喂啊。不能喂菜,不能喂饭,不能喂肉,不能喂草,不能喂蚂蚁,不能喂槐虫,不能喂‘花布手巾’,不能喂‘水妞儿’……”  只要有一样儿没说到,就准出事儿。  这天白喜祥一进街门,樱草就跑出来邀功:  “师父,樱草给金鱼喝茶!”  白喜祥心里一沉,撩起长衫,忙奔去金鱼缸看,只见缸水已经微微泛了绿,里头载浮载沉的,除了金鱼,还有茶叶。  “金鱼怎么能喝茶!”  “师父说喝茶身子好。师父都喝茶。”樱草笑咪咪地歪着小脑袋。  “师父不是……你这是倒了多少茶在里头!”白喜祥忽然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你这是把什么茶倒进去了?”  “罐子里的。画金鱼的罐子。樱草给金鱼喝金鱼的茶!”  书房案子上,画金鱼的罐子敞开着口,空空荡荡,可怜巴巴地搁在那里。这个罐子里装的当然不是什么金鱼的茶,也不是普通的高末,是白喜祥心爱的东鸿记茉莉三熏。
  等到秋风刚起,樱草就抱着竹竿把枣树上还未长成的小青枣打个精光的时候,白喜祥一家,已经见怪不怪了。白喜祥进得街门,安然地看着落得满地的枣儿,回头对三个徒弟说:“今年没枣吃了。”施施然回房去休息,眉毛都不动一下。  “孩儿他大爷,不如您也教樱草学戏得了,给她点正经活计干。”乔三婶跟白喜祥念叨:“长得多俊啊,将来光这扮相就没人能比。”  白喜祥笑笑:“不行,伶人本就难做,坤伶更是难上加难,冒蒙儿的教人家学戏,将来人家爹娘不骂化了我。”  说起来,全是辛酸。但凡境况过得去的人家,谁舍得送孩子学戏?戏台上唱尽风流千古,无非是博台下爷们儿一声彩,高兴的捧你一声“老板”,不高兴的,撂一句“戏子”,把你踩作脚底下泥。俗话说:人分三教九流,这九流还分三等,最下等的,那叫下九流,九个行当,排第一的就是戏子,那是和贼盗娼妓撂作一堆儿的,最下贱的地位。纵是成了响当当的角儿,大部分人攀亲道故的时候,也仍然以家有戏子为耻。白喜祥唱了半生的戏,洞明世事,常以之惕厉自省,也反复教导徒弟要省身克己,谨言慎行,为戏子争这口气。  而且学戏那苦,不是贫寒人家出身的子弟,还真难承受得了。进门第一项,撕腿:背靠着墙,脸儿朝外,两腿伸直撕开,磕膝盖绷平,用花盆顶住,一柱香一柱香地耗着;第二项,下腰:两腿分开站稳,上身朝后仰,什么时候练得手能扶着脚后跟了才算成……当初三个徒弟刚进门那时候,就为撕腿这一项,竹青哭得死去活来,一边耗一边嘶哑着嗓子喊:“爹啊!娘啊!让我死了吧……”玄青和天青虽然咬牙忍着不出声,眼泪也是劈里啪啦往下掉。  现在的他们,腰腿已经柔韧得多了,但是仍然不能懈怠,清晨起身后,压腿,耗腿,踢腿,耗顶,下腰,耗腰,虎跳,抢背……每日都要练足几个时辰。这些功课,要伴随他们一辈子,稍一停歇,功就抽了,“一日不练,自己知道;两日不练,师父知道;三日不练,座上知道。”只要你是干着唱戏这一行,这一生,就得把每日每夜,整个身心,毫无保留地搭在里头。  秋后的日头,出得已经很晚,早上五六点钟的时候,天还没全亮,暗灰色的天空中,依稀能看着一颗颗的星星。白家的小院,照例是早已热热闹闹了,樱草穿一身粉红的夹袄夹裤,蹲在堂屋前的檐廊底下,傻呵呵地看三兄弟踢四门腿。三个光头跣足的小子,都穿着短打裤褂,腰里紧扎一条板带,两膀端平,围着院子遛圈子,两条腿轮流踢起各种花式:向前踢到额头叫正腿,向侧踢到耳畔叫旁腿,踢到对面一侧的耳畔叫十字腿,划着圈子踢到手掌心叫月亮门腿……三兄弟里头,腰腿最好的是天青,每一踢都能轻松到位,啪啪作响,樱草看得开心,轻轻地跟着拍手儿。  “纯一小棒槌,这也大惊小怪。”竹青嘟哝着:“看小爷我蝎了虎子撩门帘——露一小手儿给你看看!”说罢两手一举,深深提了口气,身子向后飞纵,车轮般翻了个“串小翻”。这可热闹了,樱草兴奋得原地跳脚,笑出声来,白喜祥闻声走出堂屋,沉下了脸:  “找打!”  竹青缩了缩头,赶紧退回去跟着天青和玄青踢腿。  “就你这么个练法,多咱才能吃上崩虾仁儿啊!”白喜祥蹙着眉道。  崩虾仁儿是上等菜肴,梨园行里算是成角儿的身份象征。三个徒弟里,最让白喜祥操心的就是竹青了,哪有个能吃崩虾仁儿的样子,他自个儿就跟个虾仁儿似地四处乱蹦。  练功有一定顺序,踢完了腿,不能乱翻小翻,该耗顶才是。三兄弟在墙根一字排开,脸朝墙,伸手向前扑出,撑地,两腿一甩,搭到墙上,整个人倒立起来,这叫“拿顶”,要耗到白喜祥数完一百个数才可以下顶。谁知,才数到六十来个,又是竹青,哎哟一声,摔在地上。他吐了。  白喜祥这下子可怒了:“你偷吃东西了是不是?”  竹青跪下来,脸红红地不敢出声。  “说多少遍了,练功前不能进食!下腰时候肚子里要是有食,能把你肠子扭断!不受点责罚你不舒服是不是?今天一天都不许吃饭!”
  晚课过后,夜色已深,三兄弟回到西厢房里,竹青耷拉着脑袋,一头扑在炕上。  “饿啊!饿死爷了!听听,五脏庙里做着道场呢!今晚怎么睡!”  天青一跃上炕,蹲在竹青身边,拍拍他:“瞧,给你变个把戏。”  竹青抬头一看,只见天青刷地从背后摸出一张烙饼。  “呀!师哥,这哪儿来的?”竹青一把夺过来,惊喜地看了看,饿狼一样塞进嘴里:“还热乎的!”  “当然热乎的,”天青笑道:“怕师父看见,顾不上烫,直接塞后腰里了,都快把我烙熟啦。”  “桌上拿的?”竹青嘴巴塞得满满的,呜哩呜哩地说:“那不是你自己的份儿么?”  “我吃一张够了。”  “好师哥,真够义气。”  玄青一边往被窝里钻,一边皱着眉头开了腔:  “天青,你这可不叫义气。师父叫他饿着,是反省自己的过失,你拿自己的饭食把他填饱了,还反省个什么劲儿?搁我说就该使劲地饿两天。像竹青这个惫懒样儿,搁科班里,长几个屁股都不够打的。”  天青淡淡一笑。竹青翻翻眼睛,嘴巴动了动,到底没敢出声儿。  夜深,人静。忽然,东厢房里传来樱草的嚎哭声。  “救命!救命啊!”  玄青烦躁地睁开眼睛,踹了踹睡在旁边的天青:“又叫你了,快去!”  樱草到白家已近一年,什么事儿都适应了,就是晚上睡觉,依然不叫人省心。她好像是被拐子拐走那次,受了太大惊吓,心里做下了病,隔个十天半月,就要撒一次癔症儿。刚入睡的时候,也倒好好的,不定睡到什么时候,忽然惊醒过来,便大哭大叫,说坏人打她了。这种时候,谁来抚慰都没用,就得天青过来哄两句,拉着她的手儿,才能又睡过去。时日长了,她再这么哭闹,别人也就不起身来看了,都是天青的事。  天青睡眼惺松地爬出被窝,披上小褂,跑到对门去。月光下,樱草已经坐在炕上,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泪闪闪地哭叫着:“樱草不去啊,樱草要回家!”  天青熟练地坐上炕头,握住她的手,轻拍她后背:“师哥来了,师哥带你回家。师哥打跑坏人了,你看,坏人没有了。”  樱草哆哆嗦嗦地看了天青一会儿,放心地点点头,抱紧他的手,倒下睡了。天青用另一只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帮她盖好被子,嘴里哼着戏文:“常言道,人离乡间,似蛟龙离了沧海,似猛虎离了山冈,似凤凰飞至在乌鸦群班……”这样坐了一阵子,见樱草睡得熟了,才小心地抽开手,跑回西厢房去。  玄青又被他弄醒了,皱着眉头翻了个身:“见天儿去给人家当老妈子。”  天青冻得吸着气,脱了小褂钻回被窝里,没搭腔儿。  “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完?搅得大伙儿都睡不好觉。”  天青闭起眼睛:“跟小丫头子计较什么。”  “让她管够儿哭两天,就治过来了。”  “得了,可怜见儿的。”  玄青哼了一声。  “我看你伺候她一辈子!”
  第一章完结!希望大家喜欢。真是好久没在天涯发帖了,怀念这个熟悉的界面。*^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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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liceyao 14楼
22:19  加油!  ------------------------------  Y(^_^)Y
  第二章 古城会  一辈子是什么?一辈子有多长,怎样算是一辈子,谁是谁的一辈子?这些问题,别说丫头小子闹不明白,就连白喜祥这样的成年人,也永远都搞不清楚。戏台上,抬腿一跨便是千山万水,开腔一唱便是日月如梭,一辈子来得容易去得快,终生事都在方寸间,但在真实的生活里,哪有那么简单?日子要一天天地过,不知不觉地过,“一辈子”这么沉重的字眼,有几个人承担得起。  天青觉得,戏肯定是他的一辈子。  天青是地道的北京人,生在南城马蜂嘴的一个大杂院。院子和那附近所有院子一样,破败不堪,里面挤了十几户人家,都是穷到打零工拾破烂的贫苦人。天青三岁那年,娘就过世了,家里只剩了他和爹爹两个。  天青已经不太记得娘的样子。脑海中只留下模模糊糊的一些影子,一些声音,一些笑容,都不知道是真实的记忆,还是只是他的想象。娘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是他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小铜牌,上圆下方,四边圈着草龙纹,里面刻了字,一面是“如月之恒”,一面是“如日之升”,拴着一条细细的红绳子。每当想娘了,他摸摸那个牌牌,悲苦的心里,就稍微好受些。  大院里的其他人家,都喜欢老靳家这个小子。他天性良善,待人温厚、诚朴,单纯如一块透明的水晶,说话做事那个认真的劲儿,憨得叫人怜惜。这孩子的相貌,也跟其他在大杂院里长大的孩子不太一样,不仅五官清秀,更有一份轩昂的气派,就算只穿破衣烂衫,挎着小篮子去捡煤核,也如鹤立鸡群,令人忍不住要多看两眼。院里的钱大爷跟人说:“老靳家那孩子肯定是托生错了,哪里像是个拉洋车的儿子,活脱脱是个宫里的阿哥。”周围大伙儿都点头。  天青那年刚刚五岁,听见这话,不懂,回家问爹爹:“爹,什么叫宫里的阿哥?”  天青的爹爹靳采银,每日起早贪黑地在外面拉车,为着那一份嚼裹,几乎不怎么回家。他听了这话,微微一愣:“前清的小皇子吧,怎么?”  天青把钱大爷的话说了,靳采银也只有苦笑。儿子没福,生在这苦窝窝里,人才再好又有什么用?自己连供他念书都不成。他瞧着儿子端正的眉眼和身架,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儿啊,不如送你去学戏?你到戏台上去唱个阿哥,别人还比不了呢。老捡煤核也不是个办法,学戏有个固定的饭食,学好了也能谋个出身。就是听说学戏挺苦的,一般孩子熬不下来,唉。”  天青不知道学戏是干什么,但是,能有饭吃,能挣钱,就是好事。  “爹,我不怕吃苦。”  靳采银辗转托了人,送天青去见白喜祥。白喜祥一眼就相中了这孩子。他就是传说中那种祖师爷赏饭吃的主儿:有样儿,有嗓儿,两道浓眉如画,一双星目生光,最难得这么小的孩子已经有个不凡器宇,善加调-教之后,将来踏了台毯肯定压得住。  白喜祥故意考考他:  “到我这学戏,可有你的苦头吃!天天从早练到晚,不用功就打,不给饭吃,罚跪!”  天青跪在地上,坦然回话:  “我不怕!我肯定用功,往死里练功,师父就不会打我。”  好么,有志气。白喜祥微微笑了一下,收了他入门。  天青正如他自己说的,拼命用功,往死里练功。从小在马蜂嘴捡煤核长大,他拿吃苦根本不当回事,压腿,耗顶,吊毛,抢背……他愿意比师父交下来的功课还做得更多些。他喜欢戏,喜欢戏里的忠孝节义、肝胆气血,喜欢唱戏的感觉,每当听着胡琴锣鼓响起,整个人仿若泡在一缸热水里,每个毛孔都透着舒泰。他知道自己还小,离成角儿的时候还远,不过就算在现在,能够与戏为伴,日子都微微地闪着光彩。  “豪杰生来运不通,沙滩无水困蛟龙。有朝一日春雷动,大鹏展翅上九重!……”  北京透亮的蓝天下,回荡着朗朗的童声。
  时光岁月,在胡琴的咿呀中流过。已经到了民国十一年冬天。八岁的樱草,随着乔三婶买年货回来,走在九道湾曲曲折折的胡同里,两只小手帮三婶捧着个蒲包,手腕上依然还戴着那只活口镯子,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比起四年前刚进白家的时候,她长高了不少,长胖了更多,胳膊腿儿都圆鼓鼓的跟藕节似的,叫人看着了老想捏一把。头年已经念了私塾,是个小学生儿了,但还是梳着两个小抓鬏,穿小花袄裤,雪白的一张小脸,又亮又深的一双黑眼睛,眉梢眼角都弯弯地盈满笑意。菱角儿似的小嘴巴里,正哼着新学的歌谣:  “平则门,写大字,界壁儿就是白塔寺;  白塔寺,挂皇袍,界壁儿就是马市桥;  马市桥,跳三跳,界壁儿就是帝王庙;  帝王庙,摇葫芦,界壁儿就是四牌楼;  四牌楼东,四牌楼西,四牌楼底下卖估衣;  打个火儿,抽袋烟儿,界壁儿就是毛家湾儿;  毛家弯儿,转一转,界壁儿就是麻状元;  麻状元,学问深,界壁儿就是百花深;  百花深,卖大糖,界壁儿就是蒋养坊;  蒋养坊,吼一吼,界壁儿就是新街口;  新街口,按烟袋,界壁儿就是王奶奶;  王奶奶,丢花针儿,界壁儿就是北城根儿;  北城根儿,卖小盆儿,界壁儿就是德胜门儿;  德胜门儿,人家多,界壁儿就是王八窝!”  北京到底有多大呢?念了这么多的地名儿,听三婶说,还只是京城北面的一条线儿。如果把全城都走完,是不是得累折了樱草的两条小腿儿?这么大的地界儿里,哪里才有她的爹娘,才是她真正的家?  樱草的脑海里,依稀还留了不少关于家的记忆,只是零零碎碎,根本串连不起来:高大的月亮门,周围镶着砖画儿,有葫芦,有荷花,有笛子,有扇子;凉亭,假山,盈着墨绿的池塘;炕头的躺箱,墙上的胖娃娃年画,神像前堆得小山似的蜜供,书案上描着七彩的细颈大花瓶……还有一张张的面孔:留着两撇大胡子,看起来很厉害的爹爹;挽一只整齐的髻,笑容温柔的娘;还有长得很漂亮,头上永远插得花花绿绿的几位姨娘;还有老是笑咪咪的颜大爷,整天都陪着自己的沈妈妈……  是怎么走失的呢?那天是沈妈妈带她出来逛街,起先还挺开心的,后来沈妈妈怎么就不见了的,是去买什么东西,还是遇见了熟人?樱草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这个,只记得走啊走啊的就剩自己一个人了,在人群里哭:“沈妈妈!沈妈妈!”后来那黑汉子就走过来了,说带她去找沈妈妈,拉着她的手儿,走了好远,走到一个胡同里,把她抱起来,越走越快。旁边都没人了,她害怕,蹬着腿儿要下来,要回家,那汉子狠狠地抽她巴掌……  她记得清清楚楚的,就是正哭成一团的时候,不远处有个小哥哥注意地看着她。站在胡同口,光着头,一身蓝棉袍,疑惑地盯住她。她到现在都记得当时那双眼睛。她自己的家里,也有个哥哥,跟他差不多大,但可没有那么亮的眼睛。小小的心灵里,模糊地觉得这是一点希望,最后的希望,于是她哭得更大声……  他救了她。  他没能帮她找到爹娘,只得带着她,到了一个新家。新家里有师父,有师哥,有三叔,有三婶,大家都对她很好,但是四年过去了,她自己的爹娘,到底在哪里呢?这么大的京城,犹如大海捞针,一丁点儿的讯息都没有。起先她还经常想着娘,想得日日都哭,想得夜夜睡不着觉,渐渐地,她自己也失了指望,连心里那些记忆,也一天淡似一天。会不会以后就算找到了爹娘,也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呢?四年来,她自己的变化,又是那么快,八岁了,都已经是大人了啦,爹娘还能认出她来吗?  “这回可买全喽,”走在樱草旁边的三婶,欣喜地瞧着自己的篮子。她是个身材圆胖的妇人,总是梳个圆髻,脸上星星点点的全是小麻子,不算漂亮,但是为人善良,热情,爽利,大人小孩都喜欢她。“回去好好地煮它一大锅腊八粥,白米,红枣,莲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桂圆,白果,红豆,花生……打头天晚上就开始煮,整熬一夜,瞧好儿吧,老佛爷来了都得馋死!想吃不,樱草?”  “想!”樱草开心地响应。  她始终是个开心的孩子,用三婶的话说:“喜兴”。她的心里就像她的脸上,无论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情,都透着喜气洋洋的光儿。找不到自己的爹娘,也没让她的性情有什么改变,她还是那么开心,在白家过得十分快活,喜欢白家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对她那么好。爹娘应该对她更好的吧?那得好成什么样儿呢?简直都没法想!  “三婶,买这么多的蒜干嘛?”  “做腊八蒜呀!剥好了,洗净了,码进大玻璃瓶,倒上醋,封好盖子,一大瓶一大瓶,泡上。正好到过年时候,蒜瓣碧绿碧绿的,辣里透着酸甜,醋里也带点蒜辣,蘸饺子吃。你想想,好吃不?”  樱草这回没答腔。她的嘴巴里头,装了太多口水,就快流出来啦。  “这篮子里头,最想吃啥?”三婶还要火上浇油。  樱草猛咽了一口口水:“酱肘子!”  “呦,挺会挑啊,真是个吃主儿!”三婶故意地,越说越带劲儿:“这可是天福号的酱肘子,成年也就买这一回,喷香,酥烂,一咬下去,满嘴流油……”  樱草的口水,终于哗啦啦地流出来了。
  @的灰 18楼
19:37  时光岁月,在胡琴的咿呀中流过。已经到了民国十一年冬天。八岁的樱草,随着乔三婶买年货回来,走在九道湾曲曲折折的胡同里,两只小手帮三婶捧着个蒲包,手腕上依然还戴着那只活口镯子,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比起四年前刚进白家的时候,她长高了不少,长胖了更多,胳膊腿儿都圆鼓鼓的跟藕节似的,叫人看着了老想捏一把。头年已经念了私塾,是个小学生儿了,但还是梳着两个小抓鬏,穿小花袄裤,雪白的一张小脸,又亮又深的一双黑眼睛,眉梢眼角都弯弯地盈满笑意。菱角儿似的小嘴巴里,正哼着新学的歌谣:  “平则门,写大字,界……  -----------------------------  
  想到霸王别姬?  
  是叹号!  
  @牛佳祎 20楼
23:17:27  想到霸王别姬?  -----------------------------  嗯,背景很相似*^O^*
  先记号再慢慢看,楼主精神可嘉!
  @的灰 5楼
11:50  白喜祥不介意多养这么个丫头子。樱草静下来的时候,还真有几分像他早夭了的闺女丹丹,让他看得又是欢喜,又是心酸;但是,说实在的,他可不记得他的小丹丹,曾有樱草这么淘过。  这孩子,模样儿端正漂亮,跟胡同里那些歪毛儿淘气儿完全两样,可是淘起来那本事,给只猴儿都不换。刚到白家的头几天还好,时日一长,被白家这一家人宠得,活脱脱地成了个混世魔王:不但是爱笑爱叫,能打能闹,还总能想出些异想天开的怪主意,整条胡同没一家的孩子比她淘得厉害。  先给了白喜祥下马威的,是樱草和她的羊坐骑。  玄青的爹娘在顺……  -----------------------------  
  小丫头子写得活灵活现  
  灰姐我来啦~~~~~~~~~~~~~~~~~~~~~
  @容同学 23楼
07:24:40  先记号再慢慢看,楼主精神可嘉!  -----------------------------  谢谢,欢迎交流~
  @camerayao 25楼
08:03:20  小丫头子写得活灵活现  -----------------------------  *^3^*
  @ilh123 26楼
10:59:45  灰姐我来啦~~~~~~~~~~~~~~~~~~~~~  -----------------------------  也是看着动态进来哒? *^3^*
  太阳西沉,金光如练,洒向河山大地,白家的小院里,也映得一片光辉。  天青只穿单裤单褂,腰间紧束一条板带,斜挎单刀,手持拂尘,正全神贯注,于院中游走。十一岁的少年,矫健如一头小豹子,四下纵跃,做机警探看之势,各式云手、踢腿、飞脚、旋子,劲力沛然,连那拂尘,本是柔软之物,在他的舞动之下,隐然也有风雷之声。头上的短发,都桀傲地竖着,下巴如刀削一般,有着坚毅的弧线。笔直的眉,湛亮的眼,在这认真做戏的时分,不用勒头,眉梢眼角也如戏台上一样高挑入鬓。  樱草跨进了街门,看见天青,惊喜大叫:  “天青哥,天青哥回来了!不是后天才回来吗?”  “嘘,你师哥练功,不要捣乱。”三婶连忙叮咛。  直待天黑下来,天青才收了式,额头脖颈都是隐隐的汗光。樱草独自坐在檐廊下的栏杆上,早已按捺不住:“天青哥,天青哥!”  天青转头望见她,高兴地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他擦擦汗,将刀和拂尘整齐地插回把子架,走到檐廊下,坐在樱草身边。樱草快活地拉住他的手:  “天青哥,你这是练什么?”  “《蜈蚣岭》里的‘走边’。武松扮成头陀,夜上梁山,路上救了一个被坏人抢去的民女。”  “真好看。”樱草没太听懂,也无心细问,忙忙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师父不是给了假?”  “家里没事。”天青笑了笑。  快过年了,白喜祥照例给了三个徒弟几天假期,让他们回家帮忙打点家事。不过天青家里只有他和爹爹两个人,靳采银过年时候也要到处拉活儿,忙得很,爷儿俩仍和平时一样,整日见不着面,靳采银觉得,让天青早点回师父家也好。  “还能多跟师父学点。你在家我老挂着你,拉活儿也不安心。”靳采银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稀粥,边抹嘴边念叨。  “是,我听爹的。”  靳采银叹口气,望着已经长成少年的儿子。“你娘要是还在,就好了。咱一家三口虽然贫苦,总还是个囫囵个儿的家。”  天青低头喝粥,不说什么。自己胸前,薄薄的小褂里头,他感觉得到娘留给他的那个铜牌牌。……  这些事,天青当然不会对小丫头子细说。樱草毫没察觉他的简略,喜孜孜把口袋翻出来给天青显摆:“你瞧这个!”  “哟,这么多糖。哪来的?”  “嘻嘻,铺子里熬灶糖呢,大婶单给我包了几块。天青哥,你先挑。”樱草兴奋得满脸红扑扑的。  “你吃吧,我不吃。”  “不嘛,我已经吃过了。你挑,你一块,我一块。”  “我是你师哥呀,怎么能吃师妹的糖。”  “你再不吃,我不理你了!”樱草扭过了头。  “不理也不吃。”天青也把头扭向另一边。  过了一会儿,伸过来两只小胖手,是樱草,硬把他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笑咪咪的脸:“天青哥,我理你。我喜欢你嘛。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吃糖嘛。你吃一块糖,我唱曲子给你听。”  天青无可奈何,只得拿了一块。樱草欣喜地拍了拍手,仰头想了想,亮开嗓子唱道:  “常言道,人离乡间,似蛟龙离了沧海……”  天青听着这荒腔走板的歌唱,寻思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噗地一声笑,几乎被嘴里的糖呛住:  “这是戏啊,你也会唱戏了?”  樱草有点茫然:“是吗,我怎么会的?好像在梦里学的……这是什么戏?”  天青忍住笑:  “《雪拥蓝关》,徽调戏,师父最拿手的一出。”  “你会唱?”  “我也就会这几句,听师父唱,听会了一点,整出的戏,师父没教我们。玄青师哥求了好几次,师父都不肯教。”  “师父最拿手的戏,怎么会不教哪。”  “他说,不到时候。”  天青的眼前,浮起了白喜祥当时的神情:  “戏讲究的不光是技艺,还有戏情戏理。有些戏,你得活到一定年纪,有了一定阅历,才能懂得戏里的情致,唱出戏里的真玩意。像《雪拥蓝关》这样的戏,讲的是韩愈韩昌黎被谪贬潮阳之后,历尽磨难,看破红尘的故事,这里头的人生况味,你们小孩子哪里懂得?我二十八岁那年才蒙我师父‘三老爹’传《雪拥蓝关》,三十多岁上才敢亮,不过,要真正懂得这戏的味道,还得在四十岁以后。”  当时的白喜祥,不知想起了什么,凝神良久,方轻轻吟道: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他抬头望天,缓缓叹了一口气:  “人这一辈子,就是一场磨难。这样的戏,我盼着你们永远不懂得。”  那首韩昌黎作的诗,还有当时师父白喜祥说的话,天青都不甚明白,他只知道要听从师父的吩咐,所以尽管深爱那段唱腔,也未敢求教,只是闲时哼哼而已。樱草呢,全然不知道这是自己撒癔症时候天青唱来哄她睡觉的,心头只觉熟悉,便不管不顾地缠着天青:  “我喜欢这出戏,你教我唱。”  “我自己也不会啊。”  “教嘛教嘛,就教这几句。”樱草又伸手扳过他的脸:“你看,我笑一个给你看,你就教给我,好不好?”她弯起眉眼,做出一个笑得五官都融化的表情。  天青拗不过她,只好开口哼唱起来:  “昔日里有一位绝粮孔子,他也曾把麒麟叹。  况且圣人遭磨难,何况我韩愈谪边关。……”  清冷的冬夜,一丝云彩都没有,天还未完全暗下来,已经升起一弯皓月,晶亮得透明。两个无忧无虑的童声,在寂静的小院儿里一唱一和:  “……哎呀,难捱,难捱,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发配到潮阳,路有八千。……”
  “就剩这几天啦,过了小年封箱,晃眼儿又是一年。”白喜祥感叹道。  冬日中午的太阳,晒着还挺舒服,路又不远,他和乔双紫,带着玄青天青竹青,不紧不慢地穿过前门外大街,向广盛楼走去。  广盛楼在肉市街里面,特繁华的一个地界儿,周围挤满了各色店铺:估衣铺、毡帘铺、馄饨摊子、干果摊子……街口竖着一个威武的牌楼,两边方柱上分别写着“吉祥新戏”和“风雨无阻”,正面三个盘花大字:“广盛楼”。走过这个牌楼,向里百十来步,有个大院子,进了院子门,绕过一面砖影壁,穿过一片空地,才是二层戏楼。唱戏的伶人还要再绕过这个二层楼向里面走,到楼的后身,沿着一个小楼梯上到后台。  “二爷来啦,二爷辛苦!”  “黎爷辛苦!”  “崔爷辛苦!”  喜成社领班黎茂财、管事崔福水在过道里跟白喜祥相互招呼。黎茂财长得白白胖胖,精明,世故,见人总是带着讨好的笑;崔福水则干巴黑瘦,脸上的皱纹恰如千沟万壑,就算是笑的时候都不展开。这两位爷在喜成社里,可算是白喜祥的左膀右臂:领班黎茂财主管外务,迎来送往,财务人事之类,管事崔福水主管内务,主要是演出上的提调。白喜祥不擅财务人事方面的应对,对黎茂财那边的事,比较放手,和崔福水则是有商有量的情形多些。  戏园的后台,是个奇妙的地方。时空交错,鱼龙混杂,千百年来各种知名的不知名的人物,英武的文秀的猥琐的庸俗的良善的恶毒的忠贞的放浪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善终的惨死的万古流芳的不知所终的,全都在这里集聚,摩肩接踵地穿梭,你方唱罢我登场。广盛楼的后台很大,最里面有一排五个扮戏房,大小不一,大间是普通伶人通用的,小间则是单给挂牌的角儿预备的,其中有一间是白喜祥专用,摆着精致的小桌,缎面靠背椅子,桌上有小屉子柜,雕有回纹花边的大镜子,还有带锁的彩匣子,墙边还有衣架子、脸盆架子,搭着雪白的毛巾。  白喜祥气定神闲地净了面,坐下,打开彩匣子。揉红脸,勾墨纹,蚕眉凤目,端肃威严。今天他唱的是红生戏《古城会》,去关羽——梨园人的习惯,唱哪个人物,都说“来”或是“去”。  玄青、天青和竹青三兄弟穿着一式的深蓝棉袍,屏声静气地侍立一旁。玄青已经十二岁了,比童年时候更加沉稳,两道浓眉中间总是习惯性地攒着,笑的时候都带一点深思熟虑的神情,身姿也总是带着老生的工架,跟师父白喜祥一样,微微弓一点背,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与他相比,天青虽然高挑挺拔,却是一脸的稚气。竹青呢,个子不高,结实壮健,腿脚异常灵活,大圆脑壳依旧剃得精光,光线照射下几乎闪闪地发亮,眉毛粗重,眼睛也是大而圆,眼珠儿时常滴溜溜地转动着,仿佛装了一肚子的鬼主意。  白喜祥熟练地勾完了脸,站起身来,在水衣外面套上胖袄,搭护领,换彩裤,蹬上厚底靴。衣箱师傅早已候在旁边,为他穿上箭衣,扎起绿地儿绣金龙软靠,盔箱师傅为他勒好头,戴上夫子盔,拿过他的私房髯口袋子,取出长近三尺的真人头发做的大黑三绺髯口,仔细帮他挂在腮边。  红生戏,兼跨老生、武生、花脸三个行当,唱的是关羽、赵匡胤这样勾红脸的角色,唱做俱繁,工架稳健大气,最考功夫。尤其关羽,梨园尊称为“老爷”,那是头等尊贵的一个人物,唱的听的,都得如敬神一样毕恭毕敬,丝毫轻慢不得。白喜祥的红生戏独步京师,有“红生大王”之誉,打扮就绪之后,完全就是一个活“老爷”,整个后台都肃穆地不敢与他交言。  时辰已到,大轴开场。白喜祥走出扮戏房,来到上场门,门边上倚着那把关老爷专用的青龙偃月刀,足长六尺五,刀头嵌金色行龙,口衔红珠,刀背缀一缕红缨,神气非凡。此时的刀头上覆着一面黄绫,刀把前面摆了供果和香烛。白喜祥凝立刀前,照着唱“老爷戏”的特殊规矩,对刀拜了三拜,恭敬地将黄绫揭开。  台侧的乔双紫鼓楗一扬,锣鼓丝竹响起,白喜祥微微瞑目,丹田运气,长腔破空:  “离却曹营奔阳关……”  震天价的喝彩。锵锵锣鼓声中,一众英雄美人登场。  “……日行夜宿哪得安?  过黄河斩秦琪路遇文远,一路来斩六将闯出五关。”  那关二爷辞别曹营,奉嫂寻兄,得知兄长进驻古城,急往见之,却被三弟张飞误会,阻于城下。桃园结义之情,眼看付之流水,英雄气短,含泪剖白:  “……今日里在古城我们弟兄会了,三兄弟全不念我们桃园结交。  罢罢罢忍耐了,弟兄恩义就一旦抛。  下得马去把头斫,桃园失义在今朝!”  台侧目不转睛的三个孩子,玄青、天青、竹青,也是三兄弟呢,全都热切地渴慕地,盯着师父的一言一动。其实广盛楼已经相当残旧,门窗破破烂烂,气味难闻,灯光也昏暗,但只要师父在场上,整个园子就是明亮的,优雅的,华丽的,无可匹敌的。台上的失义或团圆,他们并不关心,小小的心灵里只装着师父的过人风采,那是“角儿”,是一位伶人追求的至高境界,是世上最富丽的画卷,最威武的神话,最为辉煌灿烂、夺魄勾魂的美梦。
  为啥“不”字都红了?
  @wgn11 32楼
19:33  为啥“不”字都红了?  ------------------------------  貌似是个什么广告行为?
  年节到了。传说“年”本是一头巨兽,过年就是纪念打败这头巨兽的意思,真的吗,谁知道呢,在每年的这个时分,整个京城倒像是一头苏醒了的巨兽,一改平日的安宁静谧,于寒冷的空气中抖擞精神,瞪大双眼,尽情纵跃咆哮,焕发出无垠的生机来。  大清早儿,三兄弟练完了功,结束停当,在堂屋里垂手伺候。樱草在他们中间穿来穿去,兴奋地雀跃着。白喜祥出来了。他一早儿已经答应了他们,让三个徒弟带樱草一起去逛庙会。  “给,一人四大枚,买点自己喜欢的吧。带好了师妹。”  住在九道湾,逛庙会再方便不过,往西走几条胡同就是厂甸。京城里的庙会其实不少,但在孩子们的眼里,哪个也没有厂甸庙会大,哪个也没有它好看。从延寿寺街开始,就是连绵不断的商铺:年画,花灯,玩具,小吃,文房四宝,针头线脑……几乎是能想到的东西,全能找到。樱草拉着师哥们的手,挤在乌泱乌泱的人群中,眼睛灼灼放光地只盯着吃食:  “我要糖葫芦,呀,我要枣儿糕!呀,豌豆黄儿也要!呀,梨膏也要……”  宝石珠子一样的大糖葫芦,亮晶晶,红闪闪,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红红黄黄的枣儿糕,又香又软;一小块一小块的豌豆黄儿,晶亮的,软糯的,透着甜香;驴打滚儿,酪干儿,炒豆儿,芝麻酱烧饼…好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呀。樱草口袋里的四大枚,一霎时就花光了,两只小手抓得满满的,左一口右一口地往嘴里塞。天青劝阻不住,只能摇头:  “这才刚开始逛呢。”  樱草笑嘻嘻地,将糖葫芦递到三个师哥的嘴边:  “师哥吃,一人一个!”  她的热心,常成灾害,三人都被蹭得一脸的粘糖,忙不迭地躲了开去。竹青抬起袄袖抹着糖,顺便抹去嘴边的口水:  “妈呀,受不了了。栗子摊儿跑哪儿去了?爷今年就是馋糖炒栗子!”  竹青的父亲早就亡故,家中一个寡母带着他和一对姐妹,穷得揭不开锅,一年到头,没有什么机会吃零嘴儿。只是他比樱草大两岁,稍懂得一点花钱的道理,手里的四大枚,攥得紧紧的,要单买自己最喜欢的东西。  天青被卖鬃人的摊子迷住了。那是一座座小小的戏装偶人,胶泥扣的头和座,秸杆扎的身子,脸上勾的画的、身上穿的戴的,全和扮起来的伶人一模一样,只是座底粘了一圈的猪鬃。摊主拿个铜盘,把几个鬃人放在上面,小槌一敲铜盘,鬃毛颤动,鬃人就绕着圈子跳了起来,刀对刀来枪对枪,真像是一群兵将开打。天青不能花钱买这个,只有蹭看的份儿:  “做得太好了,真在行。看,师哥,这个秦琼,像不像你?”  他身后的玄青,并没有凑上来:  “别拿我跟这个比啊。这就是拿咱们唱戏的当玩意儿呢,小槌一敲,傻儿咕冬的乱跳,耍猴儿一样。我一瞧见这些东西,气就不打一处来。”  天青笑了笑。他没想过那么多。唱戏归唱戏,玩意归玩意。  竹青和樱草头凑头地挤在卖纱灯的铺子前,喜欢得挪不动步。这里挂满五光十色的纱灯:“麻姑上寿”、“天官赐福”、“状元及第”、“百鸟朝凤”……还有好玩的油纸灯笼:竹皮做的小鸡、小鸭、青蛙、鲤鱼各式小动物的架子,糊上高丽纸,涂着漂亮的颜色,里头点起蜡烛,拎在手里,像一个个小动物的精灵在冬日凛冽的空气里游。有个小兔子灯,特别漂亮,胖鼓鼓的头,两只长耳朵,一对圆眼睛,背上画着绿叶红牡丹花,樱草盯着它,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竹青哥,你看,多好看。”  “好看,像你!掌柜的,这灯多儿钱?”  “六大枚。”  “什么,贵到姥姥家去啦。”  掌柜从一大面子的纱灯里探头出来:“那你有多少?”  “爷只有四大枚。”  “得,今儿还没开张,半买半送吧。小子,四大枚拿去!”  竹青犹豫一下,看看樱草垂涎欲滴的小胖脸儿,手在口袋里攥了一会儿,终于豪迈地摸出那四大枚,买了这个兔子灯:  “喜欢不是吗?师哥送你了!”  樱草欣喜若狂,接过小兔子灯,拉住竹青的手儿使劲地摇:  “竹青哥,你真好!”  竹青拍拍自己的胸膛:“你才知道啊!”  忽然鼻端嗅到诱人的香味,猛一抬头,是糖炒栗子摊儿。大铁锅里头,黑砂子,黄饴糖,正翻得带劲儿,一颗颗大栗子油亮油亮,热气腾腾地滚动着,香味儿蒸腾四散。卖栗子的汉子一边挥着铁铲,一边嘹亮地吆喝:  “新出锅的栗子来,甜香!”  竹青一低头,从人堆儿外头绕过去。走了没几步,天青赶上来:  “给。”  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啧啧,师哥你……那你呢……”竹青捧着小包,在两手间倒过来倒过去,仿佛烫得拿不住似的:“来,一人一半!”  “你吃吧,瞧你哈拉子都淌脚面子上了!”  玄青跟着走过来,两手揣在棉袍的袖筒里,庄重地蹙着眉头:“就知道吃。”  竹青不服气地撇撇嘴:“那你买什么了,师哥?”  “我什么也不买,留着将来攒行头。”玄青一扬脖:“角儿都不用官中的行头,用私房的,你们知道置全套私房行头要多儿钱吗?五千大洋。我打从入行就开始攒了……”  “得了吧,师哥,”竹青剥开栗子,往嘴里塞着:“这么四大枚四大枚地攒,几辈子才能攒出五千大洋啊?钱不是攒出来的,得挣出来。好好练功学戏,赶紧成角儿,一场戏的份子钱就一两百,唱个几十场,就出来了,哪在乎这几个栗子。”  玄青笑了一声:  “我倒看你怎么挣出来!师父都不要你……”  “师哥!”天青急忙阻住,但竹青已然瘪起了嘴角。  白喜祥前几天刚跟竹青说了,要他改工花脸。  竹青当时就急了:  “师父,我惹您生气了?您,您不要我了?”  “咳,你还是我徒弟,但我教不了花脸,得荐你去花脸行的师父门下学戏。”  “我不要别的师父,就要您!”竹青眼泪狂涌。他这眼泪,一向来得最急,比樱草还爱哭:“您是不是觉着我练功不勤勉?我好好练!”  “你练功不错,跟这个没干系。生旦净丑,各有所长,伶人工哪个行当,要看整个人的资质,相貌、身段、气质、性情,都要计算在内。”白喜祥耐心解说:“我仔细惦量过了,你身子虎实,性情机灵跳脱,嗓子宽亮,不适合生行,该往净行走,工大花脸,更有前程。”  “我舍不得您!”竹青扑通跪下来,抱住白喜祥的腿,用那宽亮的嗓子开哭:  “我!不!离开您!”  白喜祥忍不住笑了,叹了口气:  “别搞得生离死别似的,我还是你师父啊,我也指着咱爷儿俩的情分,不会因这个改变呢。”  一想起这些,竹青嘴里的栗子也顾不上嚼了,泪水哗哗地流了满脸。天青急忙搂住他肩:  “别哭,师父说了,生行净行,都一样出大家。‘千生百旦,一净难求’。只要咱们好好练功……”  玄青摇了摇头:“那话儿呢,也就是唬唬自己吧。成角儿挑班,还得是老生和旦角。别的行当么……”他瞥瞥哭得满脸画魂儿的竹青,怜悯地放缓口气,走过来也拍了拍竹青的肩:  “算了,也别太难过,祖师爷赏不赏饭吃呢,这是不能勉强的。我答应你,等我成角儿挑班了,邀你挎刀,成了吧?”  竹青抬起头,用劲儿抹了抹泪:  “其实我早想明白了,成不成角儿呢,那没关系,只要能和师父和师哥在一块儿,怎么都成!”  樱草连忙挤上来,将小兔子灯塞在竹青手里:  “竹青哥,还有我!给,不哭,咱们要一直都在一块儿!”  “嗯,”竹青破涕为笑,攥紧了手中的兔子灯:  “和我师父,师哥,师妹,一直都在一块儿!”
  没法发表情?  
  @aliceyao 35楼
12:11:33  没法发表情?  -----------------------------  这样:*^3^*
  孩儿的脸,和三月的天,那是世上变得最快的两样东西。三月的北平,乍暖还寒,风刮得成日成夜,有时剧烈,似乎要把整个古城连根拔起;有时轻软,拂得人身上心里都痒丝丝的。春日艳阳下,城边到处都有风筝在飞:袅袅婷婷的美人风筝,威风凛凛的英雄风筝,下山猛虎,出海蛟龙,蝙蝠儿,沙燕儿,拖着三色彩尾的凤凰,一节节老长老长的蜈蚣……  乔双紫坐在九道湾胡同白家院子里,给孩子们做风筝。只见他那小胡萝卜一般粗大的手指,灵巧如飞地翻动着,把竹竿子劈成一根根的竹篾,削尖,削细,燃火烤出弯弯的弧线,用线绳扎出形状,糊上薄薄的棉纸……素白的风筝架就像变戏法一样在他手里逐渐成型。  乔双紫是个奇人。他比白喜祥小四岁,看起来却像是比他大许多,肤色粗黑,胡须浓重,下巴一颗大黑痦子上还长着黑毛,脸上身上的肌肉,都一道一道地横横着,挣得长衫的线条都横横起来,看着活像一山贼。平时在家里,他手里把玩的,不像白喜祥那样是一柄温雅的折扇,而是一支长长的烟袋锅,动不动就蹲在地上抽一阵子,惬意地吐着烟圈,城郊的农民也没他那样一幅土相。  但就是这样一位看起来土头土脑的中年人,却是京城里有名的好鼓佬。一双鼓楗在手,望台上一坐,他整个人,就在刹那间脱胎换骨,身姿端凝,气韵高洁,全身都似笼罩着一层光晕。那鼓打得,点子绝准,尺寸绝稳,几百个鼓套子稔熟于心,连打十数场戏,牌子都不带翻头的,帮衬得台上的伶人那戏唱得,又舒服又过瘾,好似三伏天喝了一大碗冰酪般痛快淋漓。鼓佬,本是整个场面的领袖,一台之主,整出戏的节奏、气氛、尺寸、格局,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喜成社的场面上有了乔三爷,就是有了个有胜无败的定盘星。  所谓“场面”,说的就是为一出戏奏乐的师傅们,有文场和武场之分,文场是胡琴、月琴、弦子;武场是鼓、大锣、小锣。乔双紫之所以成为顶尖的好鼓佬,还在于他六场通透,丝竹锣鼓样样精通,一手胡琴也是出神入化,平日里帮白喜祥吊个嗓儿什么的,轻松拿得起来。白喜祥自成名以来,就一直与这位乔三爷如影随形,戏台上,生活里,配合得极为默契,至于他俩是怎么认识的,怎么结的缘,当事人从未说起,外人不得而知。  既然一双拿惯了烟袋锅的手,能打得一手好鼓,那么糊上个把风筝这样的小玩意儿,根本就不在话下。四个孩子欣喜的注视下,风筝架很快就扎好了,乔双紫取出笔墨,在棉纸上勾画起来:眼窝、鼻窝、嘴岔儿分明,印堂如火,眉分双钩,靛蓝的脑门儿和脸蛋儿。金色盔头,缀满绒球光珠。气派的鹰斗熊褶子,闪着蓝汪汪的光……  樱草等不及地问:“这谁呀?”  “这都不认得呀?嗐,”竹青窜起身来,亮相:“铁面雄心胆包天,英雄四海美名传,只恨不遂心头愿,数载的冤仇……”他跳上堂屋前的台阶,做个掏髯口的身段:“挂!心!间!——某,姓窦名尔敦,人称铁罗汉哪!……”  改工净行没两个月,他已经活脱脱是个大花脸了。  风和日丽的下午,三兄弟带着樱草,喜气洋洋地奔去前门西河沿,拣块空地儿,亮出他们独一无二的窦尔敦大风筝。竹青在前头牵着线儿,天青在后头举着风筝跟着跑,玄青陪着樱草,站在太阳底下,手搭凉棚遥望。  “加把劲儿哇,就差一点点了!”  风筝飞起来了,靛蓝靛蓝一张大脸,带着红黄黑相间的花纹,辉煌灿烂地上了天,河边路过的人都停下来,指指点点地赞叹。四个孩子的心里头,别提多美了,樱草更是高兴得又拍手又跳脚:  “飞呦,飞呦,病啊灾啊,都带走!好事儿都留下,不好的事儿,全带走了呦!”  忽然一群小子斜刺里跑过,手里正放着的一只大老鹰的风筝,顿时和窦尔敦的风筝线绞在了一起,分也分不开。  “留点神!”玄青急着喊。  那群小子簇拥着一个少年,穿一身织锦夹袍,罩了件八宝坎肩,翻着灰鼠领子,衣饰丽都,显然是富贵人家子弟。他抄着手儿,自己不放风筝,只是吆喝着指挥,看也不看玄青一眼:  “跑快点,再高点,再高点!”  小子们径自向前跑去,用力拉拽着线绳,天青和竹青来不及绕开,一扯两扯,他们的线绳断了,风筝遥遥地沿着河边飘走了。  “我的窦尓敦——”竹青一溜烟地追了出去。  “你赔我的风筝!”樱草迸出泪来,飞跑上去对着带头那少年跺脚。那少年比樱草高一头,大圆脸,下巴略有些突出,一脸蛮横神情,对她啐了一口:  “赔?阻了二爷我放风筝的清兴,你赔我呀?”  樱草咬着嘴唇,上前还待争辩,被他猛地推开,一个跟头跌倒在地。天青飞奔而上,扶起樱草,急切地上下看了看,转头怒视那少年:  “给我妹子赔礼!”  那少年被他气势所慑,退后一步,瞄着天青。眼前这个小子,跟自己年纪相仿,虽然身高膀阔,看起来挺威风,可是毕竟只有一个人,怕他怎地?少年回头扬了扬手,把带来的小子们都聚到身后,转过身来,倨傲地冲天青晃着下巴:  “怎么着,找茬啊?她脏了爷的衣襟,我还没叫她赔我衣服呢,小杂种……”  天青没再多废话。他箭一样地冲上去,凌空一个飞脚,登时把那少年撂倒在地。少年尖声嚎叫起来,身后的小子们发一声喊,全都扑上来围住天青厮打。去捡风筝的竹青跑了回来,见此情形,毫不犹豫地加入战阵,一时间尘烟四起,杀声震天,玄青护着哇哇大哭的樱草,急得在圈外猛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师父说了不要生事!……”  最终还是那富家少年带着手下节节败退,向着城里逃跑,天青还要追赶,被玄青喊了回去。那少年本是乘车来的,慌张之下,车也不要了,一直奔出两条街,望着背后没人追来,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对着身边小子喝骂道:  “都他妈的孬种!爷养你们是白吃饭的吗?”他恼怒地抹着嘴边的血迹:“把爷打成这样!几个人及不上那一个小子!都给我去死!”  “小的不对,让二爷失了威……”几个小子小心翼翼地哈着腰。  “失了威?哈,那倒也不见得!”少年又晃起了下巴:“我可没让他们全身而退!叫他们美,哈!”  他扬起手,张开给小子们看。  阳光下,明晃晃地,是个银镯子。樱草戴在腕上的银镯子。
  第三章
四郎探母  接连几日,天青得空就在西河沿附近转悠,寻找那天的少年。  打架挂了点彩,没什么。回家后被师父罚了一晚上的跪,那也没什么。倒是,把师父气成那样,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叫你们带好师妹,叫你们散散心,不是叫你们打架!梨园子弟学功夫,是为了打架吗?”  四个孩子跪在堂屋里,个个都不敢抬头。脸上身上,都是混沌的灰土,樱草的衣服扯破了,天青和竹青,更是一塌糊涂,满脸青一块紫一块,嘴角带血。  “师父,师哥是为了帮我……”樱草怯怯地开口。  “闭嘴!全都作死!”  白喜祥手里拿的戒尺,直哆嗦。想抽他们一顿吧,不忍下手;不抽他们一顿吧,实在没个教训不成。  “都给我跪院子里去!晚上不许吃饭!”……  不吃饭,也没什么。  但是樱草的镯子丢了。  “怎么丢的?”天青连忙捋起她的袖子查看,雪白的小手腕上还有擦破的血痕。这绝不是自个儿脱落的。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那个人推我的时候,撸了去了。”樱草拼命忍着眼里的泪。  天青拧紧了眉。他知道这个镯子对樱草的意义。它一直戴在樱草的腕子上,从打他救下她的那天起,到现在,已经四年,从未离身。镂空累丝的一只凤凰,眼睛上镶了一粒小小红宝石……镯子是活口的,随着年龄增长,手腕渐粗,镯口也渐渐拉开,就快戴不下了,但是那是她对自己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了的爹娘,最后的一点记认,一直珍爱地戴在身边……那该死的灰鼠领小子!自己什么都有,却撸去人家小姑娘的一只银镯!  天青焦躁地在河边转悠,眼睛扫着地面,扫着路过的每一个少年。在地面上找到的机会,基本没有,还得着落在那少年身上。打架过后,已经快一星期了,他指望着那个少年能拉队回来报仇,没想到那个孬种,就此销声匿迹,连风筝也不再来放。天青却去哪里找他?连樱草的爹娘,找了四年,都没见一点消息!天青把护城河边经常出现的面孔,都记了个熟,但就是不见他想找的那个少年。静水深流,城门高大壮丽,蓝天白云下,一个个的大人小孩,喜乐地遛着弯儿,放着风筝,就他一个人,眼睁睁地,盯着路过的每一个身影。  这几天来,河边多了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瓜皮帽,马褂,蓝缎子夹袍,穿得挺体面,却也跟天青一样,不看景,只看人。这天一早,他盯上了天青,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小小子儿,”他走过来,亲热地招呼:“你找什么,丢东西了吗?”  天青一惊。回头望去,中年人和善地笑着:“你是不是找东西?”  “是。您捡着了?”  “咳,你先说,你丢了什么?”  天青心里掂量来掂量去,犹豫了好一会儿,方说:“一只镯子。”  那中年人,眼睛猛然一亮,伸手按住了天青的肩,像怕他跑了似的:“什么样的镯子?”  天青向后退去,挣脱他的手:“银镯子,累丝凤凰的。您捡着了?”  “嗯,我捡着了。”中年人凝视他一会儿,伸手从怀里掏了件东西出来。  小小的银镯子。镂空累丝的一只凤凰。眼睛上镶了一粒红宝石。  一阵狂喜,旋风一样席卷了天青的全身。他高兴得手都有点抖了,伸开双手来接:“我谢谢您了这位爷!”  那中年人却一缩手,又把镯子收了回去:“你先告诉我,这镯子的来历,我看看对不对。这是姑娘家的物件,你不是物主吧?”  “不是。这是我妹子的,上星期丢在这儿了。”  “谁给你妹子的?”  “一直就是她的。”  “你亲妹子?”  天青有点怕了。这中年人眼睛灼灼发着亮光,脸急切地探在他的面前,每说一句话都向前凑一点,逼得天青步步后退。他的小心灵里,开始胡乱设想着各种危险的可能,但是他不能跑,樱草的镯子还在这人手里呢。  “不是,收养的。打拐子手里救下来的。这镯子是她的,还我吧,大爷,您要什么报偿,咱们可以商量。”  那中年人目光灼灼地打量了他半天,说:  “我不能给你,得直接还给你妹子。”  天青警惕起来:  “你见我妹子干什么?人家女孩子家家的。”  中年人蹲下来:  “我认识她。她叫樱草,今年九岁了,对不对?”
  中年人姓颜,名佑甫,是西城麻状元胡同林府的管家。  林府的祖上,出过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名唤林树棕,浙江宁波人。林树棕本是个读书人,屡试不中,愤而入伍,旋以武功得到上司赏识,荐为把总。到了雍正朝,浙江一带海贼作乱,林树棕率军剿灭,升为守备,随后,又一举平定江南三省白莲教之患,以生擒敌首的大功封侯,子孙世袭。  汉人封侯,有清一代,屈指可数,林门望族,可谓显赫一时。之后数十年,林家历经官场倾轧,削爵降职,逐渐没落,但是仍有一定势力。到了宣统年间,嫡系传人林墨斋,早年从军,后来在善扑营任职,清亡之后赋闲在家,今年五十四岁。  虽已失去了官爵,不复有当年的权势,但是绵延上百年的望族,非同小可,林家家门依然豪富,麻状元胡同周围一大半的房院,都是他家地产。林家自住的宅第,前后五进院落,东西各带跨院,纵横数里。只是林家的人丁,始终不甚兴旺,林墨斋娶妻之后,又先后收了三房姨太太,总共也只生了五女二子,珍爱的大儿子,又不幸患病早夭。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老二林郁苍,这孩子,三房所出,从小顽劣,书读得极差,到今年十二岁了,整日就知道带着喽啰们遛鸟玩鹰斗蛐蛐儿。眼看得一窝女儿,早晚都是外姓人,唯一的儿子,又根本不是个成才的料,这日子过得,令林墨斋烦心不已。  这天傍晚,林郁苍带了一众喽啰呼啸而回,在街门外撒了一番小钱给大伙儿分了,自己由小厮玉鹞陪着,大摇大摆地进院,走向三房自己的家。娘正和什么人在房中叙话,林郁苍也懒得去拜见,径自回到自己房内,玉鹞和奶妈丫环仆人们,里里外外地张罗着伺候他歇息。  “我的鸟儿呢?”  “都遛过了,今儿换了鸟食后,您那小百灵,叫得分外响亮呢。”玉鹞比林郁苍小一岁,是个相貌清俊的小子,很会察言观色,哄得林郁苍相当舒服。  “鹰呢?”  “四爷说还得再熬一阵子。”  “蝈蝈儿给我!”  玉鹞从怀里取出焐得热乎乎的蝈蝈罐子,双手呈上来。  林郁苍和众多满清遗少一样,没学到祖上的本事,却学足了祖上的架势,借着家中余荫,纵情享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玩耍之事,他都不愿亲力亲为,全由仆从代劳,自己只是揣手看个乐儿。今天放这趟风筝,对他来说,是了不得的运动了,尤其后来一口气从前门往北跑了两条大街,打小儿没跑这么累过,现在四肢百骸的哪儿哪儿都疼。  他让玉鹞给捏着肩背,欣赏着蝈蝈响亮地叫,顺手掏出衣袋里的银镯子看。镂空累丝的一只凤凰。眼睛上镶了一粒红宝石。银制的东西,本来值不了几个钱,但这镯子的手工实在太精致,看样子又是一个老物件儿,让他一眼就留上了心。当然了,他自己身上戴的,随便摘一件都比这个贵重,但是摘别人的物件,那多有便宜味儿啊,尤其一想到是从那个野丫头身上摘来的,回头肯定能让她和那个架架势势的小子都着一番急,心里更是痛快。那个小子,穿得灰扑扑的,人倒精神,盯着他时候,冷冷的眼神,刀子一样,让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透心凉。改天得叫颜大爷找几个力壮的大人,去找着那小子,狠狠地揍一顿!得揍得他满地找牙,对,得叫他乖乖地打自己裤裆底下钻过去,喊几声大爷……  “郁哥儿,郁哥儿,你回来了?”娘在院子里叫。  真懒得搭理,但是娘在那里叫个没完,他也只好站起来,拉好衣襟,摇摇摆摆地走出去。娘正送一位女客出来,站在檐廊下。  “郁哥儿,张婆婆来了,还不快见个礼儿。”  张婆婆是大娘的陪嫁老妈子,今年六十出头了,林郁苍出生的时候,她已经在林府做工多年,是看着他长大的。四年前大娘搬回山东济南府的老家居住,张婆婆也跟着去了,一年回来个一两次。老仆半主,合府都对她客客气气,唯有林郁苍不怎么爱搭理她。下人就是下人啊,讲究个什么劲儿,就算大娘亲自来了,他郁哥儿也没兴致拜会。  大娘迁去济南之后,一直没回来过。林郁苍已经不太记得她的样子了,大约年纪四十出头吧,总是梳个低低的髻,头上脸上,都十分素净,不戴什么首饰。身上也是素净的缎子夹袄和裙子,手上时常握着一串佛珠。她信佛,吃素,脾气特好,虽是大房,却不管事儿,家务都交给二姨娘,为人呢,一点架子都没有,说话时候,语声低低的,头也低低的,生怕吓着了谁似的。林郁苍很好奇她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儿搬回老家去住,这么决绝地,几年都不再回来……  “给郁哥儿请安,大小伙子啦,真是壮健。”张婆婆喜孜孜地打量他。  “也给您老请安。”林郁苍草草躬了躬身。  他手里拿的镯子,随着这一躬身,在房门透出的灯光下,闪了两闪。  张婆婆的视线,被这闪光所带,无意地扫向镯子,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旋即眼就直了:  “郁哥儿,您手里拿的什么?”  林郁苍低头一看,连忙藏在身后:“捡来的小物件儿。”  张婆婆伸出手来,指着他背后:  “是个银镯子?给我看看!”  “这有什么可看的。”  “您……给我看看!”  林郁苍的娘,也怔在那里了。张婆婆已经坐了一下午,这阵子要离开她家回自己的房去,都快出门了,随便叫出郁哥儿见个礼而已,怎么忽然跟小孩子叫上了劲。她忙挥着手帕子,招呼林郁苍:“快给你婆婆看看!闹什么妖蛾子。”  林郁苍撇着嘴,漫不经心地伸开手,将那银镯子亮在掌心。  张婆婆颤巍巍走过去,盯着那镯子,慢慢抬起手,把镯子拿起来,捧在眼皮底下看。房门口的昏暗灯光下,只见她那混浊的老眼,忽然亮得异乎寻常,专心地,渴盼地,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只银镯子,手指轻轻地摩擦着镯子上的花纹。  “您打哪儿捡来的?”张婆婆的声音都变了。  “我今儿个……”林郁苍有点被吓住了,居然没敢说谎:“我遇着一丫头子,从她……她手上……掉下来的。”  “什么样的丫头子?多大,长什么样?”  “我,我没仔细看。挺小的。”  张婆婆忽然迈上两步,一把抓住了林郁苍的手腕,劲力大得惊人,疼得他哎哟一声。林郁苍的娘吓了一跳,上前拉住,张婆婆不肯放手。  “你好好想想!”张婆婆的眼里,绽出了泪花:“是不是你樱草妹子?还记得她的模样吧?”  林郁苍的脑海里,混乱一团,他连叫唤也忘了,面前张婆婆的眼神,像一把刀子一样在他记忆里乱挖,是,他想起来了,他有过一个妹子,大娘生的,当时年纪还小,见得不多,但是略有印象,是,胖胖的小脸,雪白的皮肤,眼睛很黑很大,眼角弯弯的……这张小脸,渐渐幻化出一双带泪的眼,瞪得大大的,冲自己扑过来:  “你赔我的风筝!”
  玄青、天青和竹青三兄弟,挤挤挨挨地坐在檐廊下的栏杆上,都使劲竖着耳朵,希望听清堂屋里的对话。  堂屋里,八仙桌旁,白喜祥的对面,坐着登门拜访的颜佑甫。晚冬和初春之间,天气还有凉意,但白喜祥已经执着一柄折扇,一边闷头听着,一边频频地扇。  “……亏得张妈认得,这镯子还是前清皇太妃赏给我们祖上的,宫里的手艺,打小儿给五姑娘戴着。老爷听了禀,就叫我带郁哥儿去他放风筝的地方寻访,指望能找到五姑娘的踪迹。我们家那郁哥儿啊,咳,总之吧,第二天就不肯跟我一块儿去了,就我一个人,找了这些天。还好天可怜见儿,你家小爷也去找了。两下里一对,知道真是我们走失的五姑娘……”  颜佑甫说着,也欷歔起来:  “整整四年多啦。四年前,是我们家沈妈,带着五姑娘出门,结果丢了。当时正赶上我们四姨奶奶没了,老爷心情不好,我陪着他在南方游历,和这边没通上音讯,根本不知道这事儿。我们太太吧,本来身子就弱,丢了闺女,病得汤水不进的,掌家的二姨奶奶吧,不怎么……嗯……找得没什么章法……等我们老爷回来,早就临秋末晚,黄瓜菜都凉了。咳,京城这么大,这么长时间,谁想到还能遇上?这是老天爷保佑林家呀!听那位小爷说,是从拐子手里救下来的?”  白喜祥点点头。  “想来真是险哪,这要是带出了京城,只怕再也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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