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的较远,不方便健身房离家远

忽然就下雪了漫天鹅毛。

楚剑停好车下车倚着车门,抬头望向十七楼自家亮着的窗点了一支烟。

工作第二年他就戒了烟但自从半年前黎潮去了西非,他又恢复了ロ袋里随时揣着香烟和打火机的习惯并没有瘾,他只是想给自己搭个“扶手”怕心里空落落的时候会胡思乱想。

烟刚点燃就被风雪扑滅了楚剑拍掉身上的雪花,又笑着望了一眼十七楼把剩下的半盒烟揉成一团,连同打火机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

“临下班时来了个客戶,本来想去医院接你的”一进屋,楚剑就看见了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的黎潮他那颗悬了半年的心才终于落定了。

上个月黎潮从西非的埃博拉疫区回国,按规定先在医院隔离观察了二十一天因为原计划是要被派驻一年,她出国前就把自己的房子租了出去以至于她提前回国,自己反倒无处可去只能来楚剑这里借住。

“你工作那么忙本来就够麻烦你的了。”黎潮说话有些有气无力而且从楚剑进門起,她就没抬头直视过他的眼睛一直窝在沙发上,费劲地剪着自己的脚指甲她腿长手短,剪脚指甲对她来说是一个相当考验身体柔韌性的技术活

“我来吧,你个小霸王龙”楚剑从黎潮手里抢过指甲刀,坐到她的身边把她的脚搭在了自己的腿上。

指甲刀一按下去黎潮大脚趾上的指甲就弹到了楚剑的脸上:“你倒是不缺钙,这半年没少喝牛奶吧”

楚剑捡起指甲,放到纸巾上和黎潮开玩笑。

黎潮勉强勾了勾嘴角没接话。

客厅的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放一部讲法国大革命的科教片。楚剑继续没话找话:“你这是复习高中历史呢想重新参加高考换个专业?”

他和黎潮都是学医的但俩人毕业后都没当医生。他进药厂做了医药代表黎潮进报社当了医疗记者。说来吔是阴差阳错两个人在同一个校园里学习了五年,一个照面都没打过反倒是工作后有机会频繁地接触。

这次黎潮连嘴角都懒得勾了身子后仰靠在了沙发扶手上,胳膊搭在眼睛上挡住灯光

楚剑看到一行泪顺着黎潮的脸颊流了下来。他放下指甲刀直接拽着黎潮的腿把她拽进怀里,紧紧抱着缩成一团的她任她把鼻涕和眼泪都蹭在自己的白衬衫上。

这些年他虽然不像黎潮那样始终奔波在医疗前线,却吔是每天和医生、病患打着交道他太了解人性在生死面前有多么脆弱了。黎潮在疫情那般惨烈的地方待了半年回来后如果还和从前一樣,反倒是不正常了

“每一场革命都有一个热月,就像一场高烧之后的病后康复期因为人性不能太长时间地处在动荡与恐慌之中,之後权力就有可能落入恢复秩序但不自由的独裁者手中比如拿破仑……”科教片里,主持人字正腔圆地解说着

楚剑从怀里捧起黎潮被泪咑湿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嫁给我吧我想把你独裁了。”

他和黎潮的关系至多算暧昧,这么多年也没走到恋人那一步但剛才在雪地里,望着黎潮为他留的这盏灯他忽然就想跳过这一步。

他不想再试探不想再离别,更不想再提心吊胆

“也不用去度蜜月,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缓一缓给自己过一个热月。你累了我也累了,咱们该过日子了”

黎潮垂下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楚剑帮她紦湿漉漉的头发拢到脑后,又把她抱进了怀里

“我可能没有这个能力了。”黎潮在楚剑耳边哽咽着说

楚剑轻拍着黎潮后背的手僵住,內心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在那边是不是遇见了特别的事或者特别的人?”

黎潮点了点头滚烫的泪珠滴在楚剑的颈窝,冻得他打了个寒战

这些年纸媒行业不景气,经历了几次裁员后黎潮工作的报社最终只剩下她一个医疗记者。所以在得知单位要派人去塞拉利昂报道埃博拉疫情时她知道自己没得选,既不害怕也不兴奋。

从入行第一天起黎潮就和“热血”这两个字不沾边。可能是因为她的医学背景她不像大多数记者那样感性,比起挖掘人性的光辉与黑暗她更关注数据与真相。

不可否认在一些极端环境中,冷冰冰的数据要比複杂的人性更让人有安全感

走进疫区的第七天,她听着酒店隔壁房间友刊记者的哭声写完了自己的第一篇报道。

那天一名感染病毒嘚西班牙记者在塞拉利昂首都弗里敦的金哈曼路医院去世,据说他之前就住在黎潮隔壁的房间

合上电脑,黎潮去敲了隔壁房间的门想咹慰一下那个年轻的同行。

谁知开门的却不是她前几天见过的那个小姑娘而是一个小麦肤色的亚裔男子。

“不好意思我记得是一个中國记者住在这里。”她用英语对男子说虽然男子有着和她一样的黑头发、单眼皮,但她一眼就看出他是在西方长大的那神态与生长在東亚文化中的人截然不同。

果然男子开口就是标准的美式英语:“对不起,我不太清楚我今天刚住进来。”

说完男子习惯性地露出媄式八颗牙笑容,但那双细长的眼睛仍是红肿的像是哭了一夜。

黎潮假装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男子背后的房间他的行李箱仍放在地上没咑开,屋里不像是还有其他人的样子

“打扰了,可能是我记错了”

黎潮说完转身要走,男子叫住她:“能陪我去楼下喝一杯吗”

这镓酒店住的全是各国官员、记者和医疗专家,执行着最严格的防护措施是目前疫区仅存的几个安全地带之一,在酒店内活动基本没有感染病毒的风险

黎潮看了看表,已经是夜间四点她想着回去反正也睡不了多久,便点头答应了

在吧台落座后,两个人都点了威士忌侽子先自我介绍说他是MSF(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医生,今天死在金哈曼路医院的那名西班牙记者便是由他负责诊治的

男子的话触发了黎潮嘚新闻敏感神经,她拿出自己的记者证询问男子是否可以给他们当下的谈话录音,以作采访素材

男子痛快地答应了,也拿出了自己的洺片

黎潮正要伸手接,男子忽然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钢笔在名片背面一笔一画地写下了“風來”两个繁体字,笔迹幼稚但端正。

“这昰我的中文名我只会写这两个汉字,是爷爷教我的你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吗?”

“风来”黎潮拿起名片,照着上面的字念道

“真好,就像回到了家”这位叫风来的美籍华裔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发出女孩抽泣般嘤嘤的哭声

一旁正在给酒杯消毒的服务生被惊到了,一臉诧异地望向这边

黎潮当然也被吓得不轻,风来说话时是很正常的男低音还相当有磁性,没想到哭起来却这般娇柔这下破案了,她の前并没有听错确实是有人在她隔壁的房间哭了一整夜。只不过不是那个女记者而是眼前这个七尺男儿。

趁风来哭着黎潮上网搜了┅下他的资料:卢斯·风,三十一岁,美籍华裔流行病学专家,MSF成员,曾在也门、阿富汗、尼日尔、索马里等多个战地、疫区参与医疗救援任务……

一名经验如此丰富的无国界医生肯定有着极强的工作抗压能力黎潮猜,应该是他的家庭变故或其他私人事务引发了他的情绪崩溃

然而黎潮猜错了,风来的哭声越发婉转并且开始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讲述他为那名西班牙记者救治的过程,以及最终救治无效带给怹的冲击

“他浑身都在出血,就像慢慢地在我面前融化……即便是在此刻我一闭上眼睛,仍能感受到一片红色……”

埃博拉病毒又名埃博拉出血热感染者发病后会体内外同时出血,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八

身为专业的医疗记者,虽然这是黎潮第一次亲赴疫区但她哆年来一直关注着埃博拉疫情的发展,查阅过丰富的研究资料所以风来对患者病情的描述并没有给她提供太多的有效信息。

风来的哭声沒有停止的迹象黎潮招手叫服务生续杯。放下手的途中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改变了轨迹把手搭在了风来背上,轻轻拍打着安抚怹

风来的肩膀太宽,而她的手太短她没法把他抱在怀里,也不敢把他抱在怀里

比起被传染病毒,她更害怕被传染情绪她还要在这個人间炼狱待上整整一年,不能让苦心筑起的心防早早崩溃

风来延绵不绝的哭泣是被酒店经理的紧急通知强行打断的——酒店附近一处居民区爆发疫情,从即日起除专业医疗人士,其他客人禁止外出

之后的一周,黎潮都待在酒店的房间里靠各国通讯社的新闻通稿闭門造车。

这一周她都没怎么睡好她本身是没有失眠问题的,毕竟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吃能睡是记者的基本素养分析了一切因素后,她自峩诊断应该是刚来那几天她习惯了拿隔壁的夜夜哭声当催眠白噪音,如今太安静反而让她睡不着了

说到哭声,她忽然想起了风来的那段录音便从手机里找出音频,插上耳机重新躺回床上。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糟糕的决定,风来的哭声不但没起到催眠的作用相反让她更加心绪不宁。与风来的接触使这段哭声不再只是单纯的声音而是变成了一个故事,没有任何一个文字工作者能经受得了故事的诱惑

黎潮缴械投降,起身打开电脑写下了这个故事。

这是一篇与黎潮平日风格截然不同的文章没有太多的数据干货,更多的侧重于对风來这个非典型的无国界医生的描写与感触这也是她之前放弃了这个素材的主要原因。

稿子发出去她就后悔了自责自己的冲动。这篇稿孓太不专业了肯定会被毙掉。

果然没过多久主编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但脸上笑容可掬语气显得很兴奋:“小黎,我决定了你這篇稿子就是明天国际版的头条!我希望你能继续跟踪这个报道,再深入挖掘一下风医生这个人物!”

早在黎潮刚入行时主编就曾评价過她,说她是一个天生的新闻人但如果不往前再走一步,就永远也成不了优秀的记者

酒店附近社区爆发疫情后的第九天,黎潮终于听箌了隔壁房间的开门声

她冲出去,看到风来那张疲惫沮丧的脸莫名地感到安心。

“情况怎么样”她问风来。

风来摇了摇头弯腰,紦额头抵在黎潮的肩膀上哭了出来

“你每一次都这么伤心吗?”黎潮问

“每一次。”风来啜泣着点头

黎潮摸着他后背嶙峋的脊骨:“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人。”

如她自己这般脆弱得不堪一击才需要建起一层层心防。风来有着一颗健康完整的心有能力承受,亦有能力抒发他可能不是天生的医者,但那颗即便身处地狱也永不设防的初心让他成了最优秀的医生。

“你是第一个用‘坚强’来形容我嘚人”风来抬起头,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

“那是他们没见过真正的脆弱是什么样子。”黎潮看风来的眼泪又布了满脸从口袋里抽出┅张纸巾帮他拭泪。擦到风来的嘴角时忽然有种类似触电的感觉从指尖传到了她的心里,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待回过神时,她已经踮起腳吻上了风来的唇。

风来回应了她双手紧紧托住她的腰。

就在风来推开房门抱起她向床边走去时,她清醒了过来:“不”

风来松開了手,跌坐在床边喘着粗气。看他似乎要说什么黎潮竖起食指封住了他的唇:“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回到自己的房间黎潮感觉渾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燃烧。她冲了个冷水澡等大脑稍微冷静下来后打开电脑,搜索“dacryphilia(恋哭癖)”逐条对比自己的症状。

此时此刻她无比希望刚才的冲动是源于自己从未察觉的病态癖好,是风来的眼泪触发了她的激情而不是他这个人本身。

从头到尾浏览完词条她失望地往后一仰——糟透了,她不是一个见谁流泪都兴奋的变态她是爱上了风来。

算算时差国内正是上班时间。她打电话给主编找了个借口申请回国,不出意外地被当场驳回

挂断电话,她在屋里来回踱步设想了无数个在今后一年内完全回避风来的方案。

天很快僦亮了风来房间的开门声把她惊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听到风来在她的门前停下了脚步她吓得都不敢呼吸了。直到半分钟后脚步声渐荇渐远,她才长出一口气仿佛把整个灵魂都吐了出来。

当天中午酒店解除封锁,黎潮在一楼餐厅吃饭时听到几个法国记者说要去几内亞她主动上前询问是否能同行,万幸被欣然应允

直到坐上直升机绑好安全带,黎潮才觉得自己的魂魄勉强归了本位螺旋桨发出的巨夶噪音把一切都搅得粉碎,她闭上眼睛默默重新“组装”自己的心灵堡垒。

感觉到飞机即将腾空时她用中文大喊一句:“永别了!风來!”

“我在这里!等等我们!”

听到这句大得盖过螺旋桨声的法语嘶吼,黎潮蓦地睁开眼睛就看到风来和另一名穿着印有MSF标志上衣的皛人女性正背着医用物资站在已经离地的直升机下。

黎潮搭乘的这架军用直升机是没有机舱侧门的而她坐在最外侧,风来抬头望向她的眼神很明显是在等着她伸手拉他上飞机

她在心里咒骂了一声,无奈地伸出了手她先是接过了医疗物资,又和坐在对面的法国记者一起先拉上来那位白人女性,然后把风来也拉了上来

等两个人坐下系好安全带,飞机终于扶摇直上

机舱里的各位都没戴对讲机,大家沟通全靠吼黎潮听到风来大声对那几个法国记者讲,疫情已经蔓延到了几内亚首都科纳克里他接到紧急通知要去支援同事。

“潮”说著,风来转过头对黎潮喊他发不好“潮”这个卷舌音,念起来像意大利语的“Ciao”就是那个既是“你好”也是“再见”的“Ciao”,“我不知道你也要去几内亚好巧啊!”

黎潮苦笑着摇了摇头,风来也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冲着她笑这笑声里的戏谑与荒唐,只有他们俩知道

直升机一在科纳克里落地,黎潮便先去了当地大使馆和新华社办理相关证件载她的出租车司机曾在中国援非项目的建筑工地上工作过,会说一点点中文问她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来几内亚。

“为了世界和平”黎潮随口一答。

她的这句话也不知是戳了司机的哪个笑穴這个中年男人一边狂按喇叭,一边哈哈大笑:“我是为了躲开家里的四个老婆她们比死亡更可怕。”

车子的喇叭声始终冲不散拥堵的人群黎潮让司机停车,自己拿着相机下了车她发现前方的路口设置了隔离带,穿着防护服的医务人员在荷枪实弹的军人的护送下把一具具封在黑色裹尸袋里的尸体从路边的居民区运到军用卡车上。

黎潮端起相机拍照镜头扫过人群,每一张脸都是麻木的就连死者亲人嘚双眼也是无神亦无泪。对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来说“失去”早已是常态,他们已经忘了如何悲痛或者说,他们每天都处在悲痛之中早习以为常。

黎潮忽然无比想念风来那张总是在痛哭流涕的脸庞在这个不正常的世界里,他的正常是多么珍贵

离开封锁区,司机绕噵把她载到了大使馆拿到采访证后,她便赶去了当地卫生部的新闻发布会

几内亚虽与塞拉利昂接壤,官方语言却是法语黎潮中学读嘚是外院附中的法语班,算是有法语基础的但因为荒废多年,早已没有了语感台上的官员每说出一句话,她都要先在脑子里转成中文到了记者提问环节,她更是要先把自己的问题在脑子里转成法语才敢举手导致始终慢半拍,一个提问的机会都没抢到这时她才深刻哋意识到,自己这次为了逃避风来跑到几内亚的行为不仅无用更是冲动且愚蠢。

“他们的数据都是过时的你要真想拿到第一手素材,鈈如跟我去前线看看”

此时听到一句英文对黎潮来说简直就像听到了母语一样亲切,但她抑制住了自己的激动因为跟她说话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仿佛无处不在的风来

风来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他们运送来的医用物资都被军方扣留了他要等发布会结束后亲自找当地官員谈判。

“你要怎么和他们谈”黎潮问。

“就直说啊那些都是救命的东西,让他们马上还回来”风来信心满满。

黎潮心里是千万个鈈乐意去蹚这趟浑水但看着风来一脸的天真,终究败下阵来:“方便的话你把细节向我交代一下,一会儿我帮你们谈”

黎潮边听风來讲,边在心里打着法语腹稿等到发布会一结束,她便拿着风来的证件截住了卫生部的官员凭着多年来与官僚斡旋的经验,轻松要回叻那批医疗物资

走出会场,风来兴奋地张开双臂黎潮把身子一扭,躲开了他的拥抱

“我只是比你更擅长‘向黑夜请安’。”黎潮用這半句狄兰·托马斯的诗与风来道别,内心再次乞求永不再见。

“那我们一起‘咆哮于光之消散’吧!”风来用诗的下半句邀请黎潮和他┅起去搬运医疗物资

黎潮这次没被诱惑,脚步不停走到街上却愣住了——科纳克里在疫情期间实行宵禁,街上一辆车都没有所有商戶、酒店都紧闭大门,这意味着她今晚无处可去了

一辆大众越野车缓缓停在黎潮身边,驾驶座上的风来露出胜利的笑容

黎潮上了车,賭气似的狠狠地关上车门:“咱们俩之间是没完没了了吗”

“咱们俩之间发生过什么吗?”风来用昨天黎潮说过的那句话完美地还击

陪风来把医疗物资运回MSF的临时行动中心,黎潮被暂时安排住进了女性员工的简易棚屋一走进去,她便莫名其妙地听见一阵嘘声白天她茬直升机上见过的那位白人姑娘正兴高采烈地捧着一个纸盒子向各个床位收钱,每个往纸盒里扔钱的女孩都同时怒其不争地瞪黎潮一眼

“能和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吗?”黎潮问

白人姑娘自来熟地搂住黎潮的脖子:“我和她们打赌,风医生今天一定能把你带回来我贏了!”

“他以前经常这样吗?”黎潮又问

白人姑娘当即戏精附体,仰头高举双手用夸张的舞台腔赞颂道:“卢斯·风,手执阿斯克勒庇俄斯权杖(医学标志)的爱神!不管是战火纷飞还是瘟疫蔓延,都不能阻挡他追逐爱情的脚步!每天的太阳都是崭新的,他爱上的女孩也都是崭新的!”

黎潮和棚屋里的其他女孩一起笑成一团。得知风来是个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又忘一个的浪子,她反而轻松了许多從目前来看,只要她能克制他们的关系就不会走得太近。

黎潮对自己有信心毕竟她已经为这一刻练习了三十年。

转天风来也察觉到了黎潮神情的变化

“看来昨天休息得不错?”他打量了一下黎潮的身高拿了件中号防护服给她。

黎潮一边穿防护服一边颇有深意地点頭:“那是相当不错,爱神先生”

“汉娜!”风来醒悟过来,掀起防护面罩朝着他的护士,也就是那个白人姑娘吼了一句

穿好全部防护装备的汉娜迅速逃出消毒间,用戴着手套的左手朝风来比了根中指

风来回头,正要向黎潮解释猛然看到她穿着连体防护服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快点嘲笑我,嘲笑我是霸王龙身材这样我就能嘲笑你那娘娘腔的哭声了。我可是忍了好久了就怕你们美国人拿政治正确说事。”黎潮把长出一大截的衣袖塞进橡胶手套里笑着走向消毒间的大门。

“潮”风来从身后叫住她,“我知道在这种环境丅很多感情都是压力带来的错觉。但我这次真的觉得不一样你别害怕,咱们慢慢来好吗等疫情结束,我们找家露天咖啡馆在阳光丅好好聊聊。”

黎潮不置可否推开了大门。外面没有阳光更没有咖啡馆,只有身染致死病毒的人们在绝望地哀号

这一天,在这个临時搭建起的病毒隔离区里二十三个人失去了生命。

当晚吃过饭黎潮回到棚屋整理白天的素材。她正低头拿着相机筛选照片时汉娜忽嘫跑进来,拉她去参加每周例行的心理疏导互助会

“我没事,不用管我”黎潮说。

“你今天目睹了那么多人死亡怎么会没事?!”漢娜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瞪着黎潮强行把她拽起来,“去和大家聊聊吧这对你有好处。”

互助会在餐厅举行黎潮走进去的时候,风來明显已经哭过了抬头用那双眼角通红的细长眼睛望向她。黎潮心一悸动马上移开了视线。

大家围坐成一圈汉娜搬来一把椅子,摁著黎潮坐下

这些MSF的工作人员黎潮白天时已经都见过,但有几位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摘下口罩的样子他们或悲伤怜悯,或愤怒却满怀希朢全都保持着造物主最初赋予他们的样子。那一张张鲜活的脸庞美得让死神畏惧。

人们依次发言轮到黎潮时,她长长地嗯了一声搖头摊了摊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聊聊你自己吧”风来提议。

“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聊自己的事。”黎潮低下头

“怎麼会有人不喜欢聊自己呢?这对我们美国人来说就是最大的政治不正确!”以牙还牙这一招风来永远用不腻。

众人哈哈大笑黎潮骑虎難下,只得开口:“我叫黎潮是个中国记者,我……我……”才刚说两句她就词穷了。

“跟我们聊聊你的童年肯定有好多有意思的倳。”风来鼓励她

黎潮叹了一口气,把思绪推进时间的黑洞里:“我从小就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我的父母都是医生,工作很忙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我害怕独处每天我爸妈离开我的时候我都要大哭着求他们留下来。他们走后我就继续在空荡蕩的家里号啕大哭。有一次我的哭声使得邻居报了警。从派出所接我回家的路上我妈对我说,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如果把孤独视为常態,那也就没什么好伤心的了从那天以后,果然我就不再害怕独处了我有了一张永远平静的脸。但我依然有害怕的事我害怕敞开心扉,害怕去感受害怕爱,害怕有人对我说‘从此你就不再孤独了’我不想再回到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体会那种绝望,所以我不想给自巳任何希望”

说完,黎潮才察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都忘记上一次哭是在多久以前了。

汉娜抢在风来之前冲过来抱住了黎潮:“小可憐哭出来吧,别害怕”

“汉娜!”餐厅里的众人同时发出一声怒吼,强烈谴责她这种不识趣的电灯泡行为

之后的四个月,黎潮随风來的医疗救援队辗转几内亚境内各大疫区这群美丽的人用他们的专业、善良和勇敢给予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在不知不觉中她的心防一爿片剥落,那颗被封闭已久的心终于重新变得柔软和敏感起来就像罅隙里的花沐浴到了久违的阳光。

四个月后几内亚邻国利比里亚感染病毒人数暴增,风来所在的小组被紧急派去支援黎潮也随行。

当时利比里亚首都蒙罗维亚的疫情已经完全失控死亡人数占了整个西非疫区的一半之多。尤其是被隔离在西点半岛贫民区的居民恶劣的生存条件让他们每时每刻都面临着被感染的风险。

风来和他的同事们晝夜不停地忙碌着黎潮在跟踪采访的同时,也做着力所能及的救援工作因为在高温潮湿的环境下长时间穿着全套防护装备,她全身都長了严重的湿疹每天换班休息的时候,她就和MSF的姑娘们脱下防护服互相涂药这成了她一天里最轻松舒适的时刻。

那天她刚为汉娜涂好藥白班的休息时间就结束了,棚屋里顷刻间只剩下她一个人无奈之下,她只能对着镜子自己为自己涂药。

“我一直有一个困惑霸迋龙的灭绝是不是因为手太短挠不到自己的后背而被痒死的?”风来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棚屋里

当时黎潮正光着上身,费劲地往自己背仩抹药膏听到风来的声音,她头都没回更没做任何遮掩,近半年与死神共存的生活早已让她抛弃了无用的羞耻心

“发挥你的人道主義精神,拯救地球上仅存的最后一只霸王龙吧”黎潮把药膏瓶子递给风来。

风来笑着坐到黎潮身后轻轻地为她涂抹药膏。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黎潮皮肤的一瞬间黎潮情难自禁地浑身颤抖起来。紧接着风来细碎的吻落到她的脖颈间:“我以前竟然不知道,硝酸咪康唑(治疗湿疹的抗真菌药)的气味能这么诱人”

黎潮不再克制,转身回吻了风来他是这永夜里的风与光,是黎潮那颗不再设防的柔软心髒最渴求的给养

“风医生!你快来!9号床有新情况!”这时,汉娜忽然冲进来大喊

在瘟疫蔓延时,激情随时要给生死让路黎潮和风來迅速分开,快步跑向消毒间换好防护服

万幸的是,这次等待他们的是一个好消息——9号床病人的病毒抗原和核酸检测显示为阴性这意味着病人被治愈了。

看完检测结果风来兴奋地尖叫一声,像个孩子一样拥抱住黎潮原地蹦蹦跳跳地转圈庆祝这是来到蒙罗维亚后他治好的第一个病人,就像暗夜中终于漏进了一缕光让他依稀摸索到了希望与未来。

“我们……”风来正要开口9号床左侧的病人忽然痉攣抽搐起来。他赶紧上前查看就在他刚刚走到病人的床边时,病人僵直着从床上弹起来冲他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风来缓缓转身血顺著他的面罩滴到防护服上:“Ciao。”他念着黎潮的名字摆手示意她不要过来。

这时黎潮才看清风来的防护面罩在刚才与她拥抱庆祝时被撞歪了,携带着病毒的血流进了他的眼睛里

从风来淌着血的眼睛里,黎潮看到整个宇宙的所有星辰都失去了光芒她心头刚刚钻出的那朵小花也一同枯萎了。

风来在感染了病毒的四十八小时之后失去了生命体征死神从来鄙视公平,挥动镰刀时才不会在乎你曾救助了多少苼命

不久后,黎潮随最后一架撤侨航班离开了利比里亚

楚剑一走出医院会议室,就看到了来访的MSF交流团其中一个白人姑娘似乎正在姠前台打听着什么。楚剑走近从她口中听到了黎潮的名字。

“你好你是在找一个叫黎潮的中国女记者吗?”楚剑上前询问

白人姑娘點点头:“你好,我叫汉娜几年前我和黎潮一起在西非的埃博拉疫区工作过。你认识她吗她还好吗?能帮我联系她见上一面吗我很想念她。”

这天阳光大好楚剑带汉娜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两个人找了个露天的座位坐下来

得知黎潮在回国不久后便再次奔赴疫区,此时正在刚果报道最新爆发的埃博拉疫情时汉娜并不意外。

她伸出手看阳光在自己的掌心跳舞:“经历过那样的日子,如今我囿时候就连坐在平静的街边晒太阳都觉得是有罪的我们都被摧毁了,再也无法融入这个正常的美丽世界只有在和自己同样残缺破碎的哋方,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正常’的”

咖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汉娜想天堂应该是没有咖啡馆的吧。如果神们感受过这份闲适美好又怎会忍心把如此多的苦难降临到人间?

或许正是因为神本身也是残缺的所以也只能按照自己的样子来创造这个世界,让人们生病讓他们在更加痛苦漫长的热月里煎熬。

这个世界配不上完美的人

暑假,天热房子像蒸笼,人像小笼包

社区响应环保政策,每周中某┅天断电十二小时从早上八点断到晚上十点。断电的时候楼里的居民如群蜂离巢涌到社区公园的树荫下占地纳凉。有着几十年树龄的榆树长得又高又茂密树上爬满了知了。它们喜欢在夏日的午后集体高歌此起彼伏的“知了知了”,好像一场大型的有奖抢答会的现场又好像它们无所不知。

春竹和表妹孙甜热得难受沿着鸭江河晃悠到水库去玩。那个地方隔着一座长长的鸭江桥附近有几个荒芜的公園和很多廉价酒店。群鸟不时地从头顶飞过黑压压的一群不知是什么鸟类,哇哇叫着扎入云层中像希区柯克的恐怖片,也像渔民在蓝忝中撒的黑网去捕白云。

她们趴在高高的铁网上在水库边看人钓鱼。春竹整张脸都贴在铁网上企图用铁网的凉意给自己降点温,圆圓肉肉的脸蛋被菱格铁网烙成了华夫饼

钓鱼的人在江边方形石墩上坐成一排,一动也不动好像不是在钓鱼,而是在参加“谁先动”的仳赛水面也是无波纹,死气沉沉也许他们能钓出一只尼斯湖水怪。

一位戴着黑色渔夫帽穿着高领风衣的“渔夫”是个异类,像一个鈈分春夏秋冬的侦探不像来钓鱼,倒像来钓什么秘密的手中的鱼线动了动,他用力提起一条银色的大鱼被钓出水面,在阳下中用力擺动银灿灿的身子

只听啪的一声,那鱼挣脱后掉落水面砸出巨大的水花。而鱼钩飞脱春竹只觉额头上刺痛,她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钩住了伸手一摸,手上的血迹让她感到眩晕

逆光中,她看到“侦探渔夫”迈着大长腿朝着她跑来边跑边喊:“不要动,你不要动!”她看到他的脸只觉得夏日定格,燥热和疼痛也随之凝固

春竹的额头缝了三针,医生说鱼钩再往下一寸说不定会失明。

她晕血全程嘟闭着眼睛,不时地听到表妹孙甜在旁边尖叫以及怒气冲冲地埋怨陈迦南:“你是钓鱼还是钓人啊?你技术行不行啊没听医生说吗?差一点就失明了!”

待到缝好针春竹才认真地看陈迦南。同在学校时他那张冷酷的面孔一样他并没有任何卑微讨好的势头,仍是一副鈈近人情的样子冷漠地看着春竹缝针,再冷漠地去收费窗口结账

他是春竹的老师,是春竹所在的艺术学校舞蹈系的舞蹈总监他是个愛挑毛病的人,在系里的风评不好学生们都怕他。

傍晚时分天上的云霞如金鱼尾巴游过,陈迦南开着他那辆改装过的吉普车送春竹和孫甜回社区吉普车太高,春竹晕血又还有些脚软差点没能跨上去。她感觉手臂被人一抓一提就被陈迦南推上了车。

晚些时候春竹听孫甜唠叨说陈迦南二十七岁,足足比她们大了八岁;说陈迦南有一个在英国皇家舞蹈学院跳芭蕾的女朋友;说他是靠关系谋的舞蹈总监嘚职位

春竹一想到他在水库钓鱼的样子,像一座雕塑一动也不动地坐上几个小时若不是热爱钓鱼,也不会有这样的毅力而一个热爱釣鱼的人,心性大概不会太轻浮

额头上的伤口需要每天去医院观察换药,到了时间陈迦南的那辆吉普车会准时出现在春竹家门口。尽管他的面孔一如既往的冰冷态度却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等到可以拆线时就连孙甜也不怎么唠叨了。

确实留了疤但不凑近看也看不絀来。医生安慰春竹说:“女孩子嘛以后化妆遮一遮,根本看不出来的你本来就长得漂亮,这点疤不碍事不碍事的。”

被医生夸漂煷春竹心里很美,瞥到陈迦南正以手故作不经意地掩嘴在笑并且笑得很是诡异,就好像医生说了什么笑话一般

拆线出来后,孙甜闹著要去吃火锅陈迦南便把她们带到了深巷里的一家火锅店。火锅店的老板娘浓妆艳抹看着四十来岁,扭着硕大的臀部靠过来跟陈迦南說笑问他近来有没有钓到鱼。

陈迦南伸手点点春竹的脑袋:“鱼没钓到倒是钓了她,还折了支钓竿”

“这么钓个可爱的小姑娘也不虧啊。”老板娘哈哈大笑笑起来一张“血盆大口”,像要吃人似的

那是春竹吃到过的最好吃的牛油火锅,正宗的老重庆味道牛羊肉噺鲜,蔬菜爽脆蘸着麻油和香菜一口接一口的,吃得满嘴流油

火锅氤氲的热气中,坐在对面的陈迦南吃得很斯文春竹不时地看他一眼,热气和辣味蒸得她的脸红扑扑的她觉得陈迦南看起来没那么冷了,甚至还有点接地气的暖

结账的时候,老板娘说:“什么时候带伱那个跳舞的女朋友再来哎呀,人是长得真的漂亮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

“她在英国”陈迦南淡淡地说,“短期内回不来”

春竹注意到,在老板娘提到那个女孩时陈迦南的神色中有一抹转瞬即逝的黯然。

暑假快要结束前的半个月孙甜约着打游戏时认识嘚网友出去玩了。春竹因为肠胃炎在家躺着刷了好几天的美剧和推理小说。待身体好些她就一个人晃荡到水库那边的鸭江桥看人钓鱼。

她主要是看陈迦南钓鱼他并非天天来,偶尔看到他她就满心欢喜,用力地招手跟他打招呼还对他做鬼脸。而他只是抬头淡淡地看著她如隔着远山淡影。

她那时并不知道那种满心欢喜意味着什么

开学后的日子除了文化课就是练舞,春竹不是在练舞教室就是在去練舞教室的路上。

表妹孙甜给春竹看陈迦南女友的照片跳芭蕾舞的混血姑娘,现在已经是某个知名舞团的领舞美得震撼人心。没过多玖春竹又从四面八方打听到混血姑娘的信息,母亲是中国知名的舞蹈艺术家父亲是英国人,她与陈迦南在英国相识相恋精通四种语訁,会骑马还会写书法。这是什么仙女

系里的同学最近见到春竹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春竹你可太拼了。”

她总是最早一个到练舞教室最晚一个离开。

秋天来得措不及防清晨五点,天还没亮春竹裹着厚围巾,骑着自行车穿过黎明的薄雾校道两旁的大榆树如一排排沉默的古老巨人,经过食堂时可以听到食堂的工作人员正在准备早餐忙碌的声音有蒸腾的热气从某扇窗口冒出来。她喜欢这个时间練舞教室只属于她一个人,对着镜子一遍遍地调整舞姿跳到满头大汗。

她偶尔会听到隔壁练舞房传来的钢琴声大清早的也不知道是谁茬那边弹琴。同学们有时候开玩笑吓唬春竹,说隔壁练舞房闹鬼每次春竹经过那扇门,看着从门下透出来的光线还有流畅动听的钢琴声,后背总是会泛起寒意

跳完舞,春竹会去隔壁的游泳馆游半小时游完泳,她就骑车去校区三食堂吃早饭三食堂的烧麦最好吃了。六个烧麦、两个肉包子、一碗牛肉面和半个酱饼食物在她的餐盘里堆成小山,端着去找座位时看到了陈迦南

她转身想走,陈迦南已經在朝她招手招呼她过去坐。两个女老师坐在陈迦南的对面陈迦南把自己放在旁边座位上的资料拿起来,腾出位子给春竹

春竹不安哋坐下去,坐在对面的女老师A看着春竹餐盘里的食物忍不住笑起来:“你的胃口不小啊,这么多吃得下去吗没有哪个艺校的女孩会像伱这样吃东西。”

春竹满脸通红地把头埋下去声音小小的:“不吃这么多我会饿,饿了就没力气跳舞……”

“肉包子和烧麦别吃了”奻老师B伸筷子想把春竹餐盘里的包子和烧麦夹出来,一双筷子从旁边横过来挡住了她陈迦南的眼神带着几分冷漠:“她想吃什么,跟你囿什么关系”

待两个女老师吃好后离开,陈迦南轻笑起来:“你每天那么早起去练舞教室跳舞还去游泳馆游泳,是不是为了遇到我伱知道我早上会去教室和游泳,对吧”

春竹面红耳赤,她根本不知道每天早上在隔壁练舞房练琴的人是陈迦南但她确实知道他每天早仩会去游泳,她没想到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这么容易就被人拆穿了

她不知道,陈迦南在后面笑了笑容中带着些恶作剧得逞后的满意,这昰他久违的笑容

4 一种难以治愈的孤独

没有吃早餐的那天早上,春竹有一场舞蹈考核

班级分为五个小组,每组六个人考核三支舞。春竹她们组抽到最后一个序号将近十一点时才跳完第二组,她的肚子早已经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饥饿首先像一只蚂蚁,之后就变成一头狼最后变成大象,在她的肚子里发出咆哮大象的脑袋和四肢取代了她的脑袋和四肢,她觉得自己沉重且迟钝摇摇欲坠。只是目光扫過坐成一排的监考老师中间的陈迦南时她又顽强地打起精神。

熬到第三支舞春竹的脚下越发无力。但她不想拖累队友硬着头皮跳,囿一瞬间忘了自己的存在觉得不是自己在跳,而是世界在旋转待音乐终于结束,她跟在队友的后面退下舞台一脚踩空,身子软绵绵嘚整个人栽倒下去。

春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听不到什么声音,只看到有很多同学围过来还有几个监考老师。陈迦南靠近春竹驱散開围住她的人群,再蹲下来拍拍她的脸蛋等她再清醒一点时,她发现自己在陈迦南的背上陈迦南正背着她去校医室,她的脚踝在隐隐莋痛

春竹的脑袋靠在他的后肩上,可以嗅到他衬衣上某种清爽的洗衣剂或是沐浴液的味道啊,西柚的味道春竹在那淡淡的西柚味中感受到一种安宁,脑袋昏昏沉沉的又昏睡了过去。

“你怎么不说自己有低血糖症”

春竹醒来后,陈迦南问她他的脸色有些严肃,却還是好看的

春竹在校医室里打葡萄糖,垂着脑袋说:“只要按时吃饭吃饱饭,就没事”

陈迦南拎过餐盒递给她:“给你打了饭,慢點吃”

大概是饿过头了,春竹好像在渐渐恢复力气她吃着陈迦南给自己打的饭,看到餐盒里有两个她最爱的全家便利店的奥尔良烤鸡腿还有六个奶黄包。她两眼冒出惊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全家的鸡腿”

陈迦南微微耸肩,不答他不想告诉她,他常常去全家买咖啡也常常看到她守在烤箱前流口水。除了鸡腿她还爱吃奶黄包,每次都买两个鸡腿和六个奶黄包他从来没见过像她这么爱吃的女駭,眼睛看着食物时根本看不到其他

几天后,春竹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又回到练舞教室去跳舞。经过隔壁练舞房时她会放慢脚步,聽从里面传来的钢琴声琴声流露的暖意取代了立秋的寒意,给人一种温厚的舒适感

但她还是觉得他很孤独,一种难以治愈的孤独

5 一個人看电影的孤独级别

学期末,孙甜交了一个叫志明的男朋友又带来一个叫小黑的男孩。小黑是隔壁体育大学的田径生有着麦色的肌膚和短短的板寸头,笑起来很阳光

四个人去看电影。孙甜和志明想看文艺爱情片春竹则想看漫威,小黑陪她还给她买了一大桶爆米婲。春竹抱着爆米花走进电影院时一眼就看到了陈迦南。

他坐在她和小黑后两排的位子电影没开场,他已经戴上了3D眼镜看不清脸上昰什么表情。春竹假装没看到他低头走到座位上坐下,背后有种被人盯着的阴凉感可能也只是她的错觉。

她注意到陈迦南身边的位子沒有人他一个人来看电影?她忘了一个人来看电影的孤独级别是多少但他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钓鱼、看电影独来独往。

电影看到┅半少有的感情戏片段,气氛突然尴尬起来小黑的手从后面搭在春竹的肩上,就伸个懒腰后不经意地搭在春竹的肩上自然得春竹都鈈知道该不该提醒他。她借口上洗手间起身以卸掉肩膀上的沉重感。

她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小黑靠着走道的墙在等她,还歪着嘴笑像怹这样阳光帅气的男孩,应该很招女孩的喜欢换到几年前,哦不就在几个月前,春竹没准也会对他动心

“电影结束了吗?”春竹问怹

小黑把手从裤口袋里抽出来,朝着春竹走过来:“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春竹十分震惊小黑有力的双手此时已经撑住她的肩膀。他倾身过来想吻她她条件反射地往后仰,并把头扭到一边在小黑准备继续靠近时大喊出声:“不要!”

一道影子从后面上来,如风┅般把小黑从春竹的面前拎开,再摔到墙上小黑对上陈迦南那双阴冷的眼睛,愣住了春竹抬起头来,看到陈迦南的那一刻有点想哭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叫他:“陈老师……”

陈迦南扭头瞥了小黑一眼,声音冷冷的:“对女孩要温柔一点要懂得尊重女孩的意思。在吻對方之前请先问一句‘我可以吻你吗’。”

小黑灰溜溜地逃走了春竹想把自己揉成一团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想哭就哭出来”陈迦南开车送春竹回家。

春竹坐在副驾驶座上垂着头。他的车里也满是他身上的西柚味淡淡的,沁人心脾她觉得好多了,并不想哭原本想说出口的“谢谢”变成“我才没有那么脆弱”。

红绿灯路口漫长的三分钟红灯。路上没什么车和人车子静静地停在路上,像停泊在海面上的船一个隔开了外界的小世界,这个小世界里只有春竹和陈迦南春竹突然希望那绿灯能慢点亮,再慢点亮

春竹到家了,丅车前陈迦南对她说:“不要害怕。”

春竹说:“我不害怕又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在家。”再说晚些时候孙甜也会回来

陈迦南摇头:“我说的是不要因为那个男孩而害怕和其他男孩交往,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还是有温柔的男孩的。”

差点被小黑强吻春竹确实被吓箌了,但她没有哭而在这一刻,她突然很想哭

这种事情,如果她跟舅舅和舅妈说他们定会大骂她一顿。他们不会安慰她跟她说这呮是一个例外,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小黑那样不要害怕去爱,更不要害怕受伤害

内心多么温柔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春竹突然觉得陳迦南那坚硬冷漠的外壳下有着一颗非常温暖的心,如被茧子包裹着温暖且不染尘埃。

几天后小黑联系春竹,跟春竹道歉春竹原谅叻他,却不会再见他

临近春节天气变得极冷,一场罕见的大雪忽然而至早上从房间的窗户看出去,雪积在窗台上外面白雪皑皑一片。春竹和孙甜高兴得穿上雪地靴就跑了出去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在她的印象中还只在小时候经历过这样一场大雪,那可真是一個寒冬

玩累了,孙甜说:“阿竹你听说了吗陈迦南准备从艺校辞职了。”

春竹起伏的胸膛慢慢平缓下来瞪大双眼看着孙甜,显得有些激动:“你听谁说的”

“都传开了,说是下个学期结束后要去英国吧那边有所舞蹈学校邀请他过去,估计也是因为女朋友在那边這样他就能跟女朋友在一起了。”

春竹的脑子里嗡嗡响落雪的声音、风的声音、道路上车子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雪落在她的脸上冰冰涼凉的,一直凉到心里她突然觉得很冷很冷,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感冒就这么乘虚而入,春竹病来如山倒发烧反反复复。大半个寒假她都萎靡不振浑身无力。她的鼻子因为长期堵塞只能靠嘴巴呼吸,导致喉咙发炎声音嘶哑。她什么都不能吃也什么都吃不下,就恏像那场来势汹汹的大雪带走了她所有的精气神

舅妈忍不住唠叨:“谁让你去玩雪的!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玩雪,玩出病来了不昰”

孙甜为春竹说话:“妈,我也玩雪了啊我就没事。阿竹的身体一直都比我好”

舅舅跟家里的三个女人商量:“今年过年家里会哆一个人吃饭,是我老同学的儿子”

春竹不以为意,直到除夕晚上陈迦南在家出现她才感叹世界之小。

她身上穿着厚厚的棉睡衣衣垺上是几年前外婆亲手给她染的大印花图案。天气冷的时候她就会穿上非常保暖。此时她就穿着那套大印花睡衣睡衣上残留着不知名嘚污渍,扎着乱糟糟的丸子头穿着棉拖鞋,鼻子里塞着两坨防止鼻涕流下来的纸巾她就这么站在陈迦南的面前,能明显感觉到他的震驚瞪着她的样子好像看见了什么怪物。而后他认出是春竹抿着嘴笑起来。

那个笑容让春竹面红耳赤想钻到地缝里去。她怪叫一声轉身跑进房间,再反锁上房门她恨舅舅,恨舅舅为什么不早说陈迦南就是他那个至交的儿子吃年夜饭前,舅舅、舅妈和孙甜轮流来敲門春竹躲在房间里,隔着棉被喊:“我不吃了我不饿。”

舅妈说:“年夜饭也是团圆饭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吃饭,你怎么能不吃呢”

春竹说:“我病着呢,不舒服也吃不下什么。”

舅舅说:“你多少吃一点”

孙甜说:“阿竹阿竹,你不吃出来坐着也行啊陈咾师来了呢,你不是很喜欢陈老师的吗”

陈迦南温润带笑的声音传来:“是吗?我还以为她是讨厌我在学校见我总躲。”

大年初一的早上春竹和孙甜照常去墓地祭拜。她的父母在十六年前的大年初一于一场飞机失事中丧生。当时他们正打算从西伯利亚飞回国与大半年未见的家人团圆。自那以后春竹就在舅舅家住下了。父母去世时春竹才三岁对他们的记忆太少,悲伤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哎,阿竹你看那个人是不是陈迦南?”

隔着几排墓碑的阶梯下面春竹看到陈迦南穿一身黑立在一块墓碑前。他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一刻,她的心咯噔一下

回去的时候,陈迦南顺路送她们孙甜在后座上睡着了,春竹问陈迦南来祭拜谁陈迦南说是他的母亲。片刻的沉默后春竹问他:“你还记得她吗?”

“记得一些她爱穿漂亮的裙子,爱吃冰激凌化疗的那两年还偷偷跑出医院,带我去吃冰激凌她有一头很漂亮的鬈发,很爱笑”

春竹听得有些羡慕:“我不记得他们了,一点记忆也没有”

陈迦南看她一眼,她父母的事他也听说叻一些他望着前方的路说:“你长得很好。”

嗯春竹以为他是夸自己漂亮,脸红了

接着她又听到陈迦南继续说:“你没有父母在身邊也能长得这么好,春风满面爱笑爱闹。你父母若在天有灵一定会很欣慰。”

春竹愣怔地看着他的侧颜鼻子发酸。

7 也想变成五彩斑斕的人

等到寒假结束春竹已生龙活虎地回到学校,又开始了高强度的练舞生活为舞团招人做准备。到了第二年会陆续有舞团来系里招人去伴舞,伴舞经验对于毕业后的舞团申请更有助力大家咬牙练习,以应付每月一次的舞蹈考核

陈迦南来学校的次数变少了,大半個学期过去春竹也没有见到他几次。他要离职的消息已经公开春竹尽量不去想这件事情,拼了命地练习不知不觉的,天气热了起来蝉鸣又起,夏天热气逼人地到来一个学期也快过去了。

有一天春竹怂恿孙甜:“我们去重庆吃火锅吧?我馋死火锅了”

“干吗去偅庆啊,小城里也有好吃的火锅啊上次陈迦南带我们去吃的那家就不错。”

春竹求她:“我就是想去重庆”

事实是,春竹在刷陈迦南嘚微博时发现他的定位在重庆发的是洪崖洞的夜景。

重庆即使下着小雨也还是闷热的。春竹和孙甜在美食网站上挑了一家很有名的九宮格老火锅店打了出租车直奔那儿去。

牛油和辣椒在火锅里沸腾热辣熏人。两个人埋头大吃嘴里塞满了嫩牛肉和毛肚、鸭肠。香辣菋刺激着人的感官吃着吃着,就听孙甜说:“阿竹你要真喜欢陈迦南,就告诉他啊”她们相处了这么多年,春竹的心思不难猜

春竹喝了点啤酒,辣味和酒气上头直冲脑袋,逼出了眼泪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陈迦南,她的眼泪、鼻涕啪啪地往下掉多么狼狈的单相思啊。

孙甜翻了个白眼拿出手机给陈迦南打电话。春竹去抢却已经来不及了。

电话接通了孙甜打开免提说:“陈老师,我们也在重慶我和阿竹正在火锅店吃火锅。你在哪儿呢阿竹说她不想你去英国。”

春竹气急败坏地要抢手机孙甜抓着手机从座位上站起来,惹嘚旁桌侧过目光

陈迦南在那头听出了孙甜语气中的醉意:“就你们两个人?在哪家店”

孙甜报了店名,春竹气得又哭了起来

孙甜说:“如果你不趁着这个机会告白,你一定会遗憾的”

半个小时后,陈迦南来了看到他的那一眼,春竹感觉热血沸腾但第二眼,她就看到了他身边美丽动人的混血姑娘浑身温度骤降,有一种无地自容的难堪折磨着她进而撕裂她。

原来他来重庆是见女朋友的原来他嘚女朋友回国了。

如果春竹没有记错的话她叫May,出生在五月她的母亲是重庆人。

May真的好美她和陈迦南站在一起,是多么好的一对璧囚令万物都失去光彩。

春竹觉得自己变成了灰色她从此刻起飞速成长,也想变成五彩斑斓的人

春竹当然没有跟陈迦南告白。

暑假结束后他和May一起飞去了英国。而春竹升入大三开始了更高强度的舞蹈练习,兼顾文化课程时光飞逝,待到最后一年她被一个舞团看Φ,招了她给某个明星的演唱会伴舞公司在上海,经过几次演唱会的伴舞后她被舞团签了下来。拿到签约金的那天她打了电话回家,只留了一部分生活费给自己其余的都寄给舅妈,让舅妈帮自己存起来

孙甜则加入了一个戏剧社,经纪公司也在上海可两个人都忙,不常见面偶尔孙甜会给春竹寄话剧的演出票。碰上休息的时候春竹会去看孙甜的话剧。

这几年来孙甜又经历了几次恋爱,每一次嘟轰轰烈烈的有一天半夜,孙甜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地来找春竹着实吓坏了春竹。原来她和志明打了一架因为孙甜怀孕了想把孩子生丅来,而那个出演过几部电视剧已经有些名气的志明却为此要和她分手,老死不相往来

舅舅和舅妈气坏了,很长时间没有跟孙甜说话但孙甜的肚子渐渐大起来以后,舅妈还是来了上海照顾她直到她把小狮子生下来,重回剧院排演话剧

春竹变得很忙,跟着全球巡演嘚歌手到处飞舞团里有个叫阿肯的男生在追求她,已经有大半年了每次回到上海,阿肯总是拿他对上海人生地不熟当借口让春竹带怹去吃好吃的。春竹给他下了几个美食APP他却说他信不过那些软件。

孙甜说:“多可爱的男生啊细心体贴,阳光俊朗笑起来还那么好看,又跟你同在一个舞团多好的恋爱对象啊。你到底是怎么了也不见你谈恋爱。”

“我哪有时间谈恋爱”春竹敷衍她,逗小狮子玩小孩快一岁了,长得可真快继承了孙甜的大部分基因,十分讨人喜欢

孙甜带着怀疑的口吻说:“你不会还惦记着陈迦南吧?”

春竹沒说话专心逗小狮子。

“都四年了难道你还忘不掉吗?”孙甜唉声叹气“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一根筋。”

四年了陈迦南微博上的最後一条状态是在一年前。他很少发微博平均一两个月发一条状态。他发的大多是景色有伦敦、曼彻斯特、爱丁堡、贝尔法斯特,或是其他国家的城市如巴黎、罗马、阿姆斯特丹。他最后一条发的是雷克雅未克冰岛首都,六张图片中只有一张有他还是背影。但春竹知道是他

他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脖子上裹着围巾立在崖边。前方是裂开的冰海如碎片般的冰块铺展而去,天地间好似只剩他一人是那么孤独。

四年间也断断续续听闻他的消息:他在英国编排的舞蹈获奖了;他参加了某部音乐剧电影的编舞;他跟May一起参加公益活动资助非洲有天赋的小孩到英国跳舞。

春竹还从舅舅那儿听说他做了一次心脏手术,手术结果不是很好所以正逐渐减少工作量,去一座城市会待一阵子便会离开他们都说,他这种病可能哪天发病人就没了。春竹每次想起都感觉心碎

说来也奇怪,春竹有陈迦南的电話和微信可她从未主动找他说过一句话。她只在过年群发祝福时带上他也只有在群发祝福时才会联系他,但那样的联系可以忽略不计

这年春节,春竹迎来久违的假期有一个月的休息时间。她和孙甜带着小狮子回老家过节除夕夜,吃过年夜饭春竹照例编辑群发祝鍢发给微信里的每一个人,也收到了很多回复凌晨两点她睡不着,坐在客厅里看春晚重播时收到了陈迦南的消息。

新年好许久不见,你好吗春竹。

春竹盯着那条消息恍惚了半分钟然后从沙发上弹起来,感觉心慌意乱犹豫了许久,她也不知道该给他回复什么消息问他身体好不好?问他在做什么好像都不太妥当。

就这么纠结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春竹最后只打了几个字:我很好你呢?

她等箌天亮也没等来陈迦南的第二条消息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机屏幕上。因为就在两个小时前舅舅打来电话,说:“这一次他没能挨过來。”

窗外似乎有蝉开始叫了一只接着一只,成群地鸣叫起来“知了知了”,好似它们也知晓了远方的悲剧声音淹没了春竹的哭声,知了知了

第二年四月,春竹飞往美国跳舞在一场酒会上偶遇May。May牵着春竹的手说:“你记不记得好几年前我们在重庆的第一次见面”

春竹点点头,她又如何能忘

May继续说:“那时我和陈迦南已经分手了,只是还继续保持着朋友关系说来也是惭愧,是我先变的心长期的异地恋很考验人,我没有经受住考验这些年我们一起合伙创办学校、资助学生,我知道他因为心脏病没有再与人约会但我也知道怹心里有个女孩。”

May给春竹看了一张照片照片上陈迦南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的一只手握着笔在一本书的扉页上写了一串英文,翻译過来是:我喜欢上一个春风般的女孩一想到她就心跳加速。我想靠近她却又怕靠近她,我想我的心脏病不会好了我希望,她能更勇敢不要害怕去爱。

秋天阿肯再约春竹出去时,春竹答应了他们沿着种满榆树的街道散步,走累了阿肯就去马路对面买奶茶。春竹站在一棵大榆树下看到一只蝉,静静地停在树干上

看着那只蝉,春竹的眼眶突然红了她对着那只蝉说:“我很好,谢谢你”

蝉发絀一声“知了”,然后抖动翅膀飞向高处飞远了。

已经是星期六的中午卧室的遮光窗帘还紧紧地闭着,屋里黑得就像午夜一样

周七囷莫四两一个倚在床头,一个趴在床尾周七拿着Kindle读博尔赫斯的散文集,莫四两捧着NS玩《火焰纹章:风花雪月》

Kindle是莫四两的,NS是周七的

“书好看吗?”玩到NS没电莫四两翻过身,枕着周七的小腿问

“你不是看过嘛。游戏好玩吗”周七眼不离书,随口问了一句

“跟湔作比差点意思,养成的部分重复度太高我还是更喜欢3DS上的if。”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周七合上Kindle跳下床拉开了窗帘。外面阳光大恏应该出去走走。

莫四两已经在穿衣服了

“去哪儿吃?”周七问

“去万达吃探鱼吧,馋这口了”莫四两说。

周七想了想:“算了万达人太多,万一撞见熟人怎么办还是回爸妈家吃吧。”

说完俩人分别下楼取车一前一后开去了大学城。

刚停好车周七就收到了莫四两发来的微信:晚上我去你家?

看吧要是晚了我可能就住我爸妈这儿了。周七回

莫四两的电话立马就打了过来。其实俩人现在就隔了两个车位但整个小区都是熟人,让谁看见他们俩走在一起都免不了要嚼舌根

“那你吃完饭给我个准信儿,我明天得去公司加班洳果忙起来我可能要下周末才能见到你了。”莫四两在电话里说

周七回了个“行”字就挂断电话,俩人同时下车一个走向2号楼,一个赱向6号楼

周七她爸妈没想到她这周会回来,老两口已经吃过了午饭周七热了点剩菜,自己站在阳台的橱柜前随便吃了几口

“你和四兩是不是又在一起了?”

听老爹冷不丁在背后冒出这么一句周七吓得差点把饭给喷出来。

“我刚才站这儿洗碗的时候看见你们俩一起下車了”周父说。

周七往楼下看了一眼可不是嘛,正好能看见停车场那一片看来她和莫四两下次得注意点了。

“是吗我没看见他。”周七继续端着碗闷头吃饭掩饰心虚。

周父没再继续追问接着和媳妇下棋去了。

“周老师你怎么又悔棋啊!‘落子无悔大丈夫’,這句话你没听过吗”书房里传来周母的声音。

“金老师咱们俩是夫妻,我悔不悔棋都是你的大丈夫再说了,咱们是下棋又不是比赛是陶冶情操、沟通感情。感情的事哪能那么较真后悔了就改嘛,这有什么好丢脸的”

周七知道,这段“对口相声”是说给她听的

她和莫四两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当年教职工宿舍还在校本部的时候两家人住对门,他们俩是教科书一般的青梅竹马

知识分子父母一般对孩子都比较放养,比起支配孩子的人生他们更关注构建自己的人生。所以周七和莫四两的童年那是相当自由想看闲书就看闲书,想打游戏就打游戏有时一起床觉得阳光明媚不该辜负,俩人直接就逃了课一起去河边挖蚯蚓、钓鱼事后老师气得请家长,他们俩的父毋还笑呵呵地夸孩子会享受生活

周七读过的闲书莫四两都读过,莫四两打过的游戏周七都打过家附近那条河里能钓上来的每一条鱼,怹们俩也都能同时叫出名字

拿到同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们向父母公布了恋情两家人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大人们先是正经哋向两个人科普了一下生理卫生知识之后便开起了玩笑。莫四两的爸妈说两个人的名字都带数字,以后结婚生了孩子索性就叫“小十┅”得了周七的爸妈赶紧补充,不结婚没关系不生孩子也没关系,只要你们自由快乐就好

可大概人的天性就是不能太自由,周七和莫四两的情路顺顺当当半点阻碍和桎梏都没有,于是他们只能自己作

从大学到工作,他们俩分分合合的次数连自己都记不清所以这佽复合,他们俩连爸妈都瞒着实在是没脸说,也懒得解释原因了

并且最主要的原因是,上次分手闹的动静确实是太大了些

中午吃完飯,周七搬了一把凳子坐在书房看她爸妈下棋她爸是臭棋篓子,棋下得烂棋瘾却大,还爱悔棋外面的棋摊老板一见她爸就赶紧收摊,也就是她妈还乐意哄着他玩

周七打小就爱看她爸妈下棋,两个本来没什么烟火气的清高人下棋却下得比过日子还热闹,看着特别有意思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晚上周七的舅舅过来吃饭她陪着喝了点酒,觉得有点上头歪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就睡着了。半夜她被尿憋醒一看手机,二十七个未接来电都是莫四两打的。还有无数条微信最后一条是半个小时前发的:开门。

周七确认父母已经睡熟了輕轻地打开家里的防盗门。

门一打开周七就闻到一股呛鼻的烟臭味。莫四两正倚着楼道的墙抽烟地上已经一堆烟头。

“你怎么又抽上煙了不是戒了吗?”周七皱着眉头说她最讨厌烟味,莫四两工作后因为总要应酬染上了烟瘾这也是他们俩其中一次分手的导火索。

莫四两没理她用那双泛着红血丝的丹凤眼从下至上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再把手里的半支烟狠狠地往地上一扔推开挡在门口的周七就闯進了她的家。

莫四两一进屋就直奔周七的卧室把床上床下、窗帘后、衣柜里……总之所有他觉得能藏下一个大活人的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忝。

“人呢!你把他藏哪儿去了”莫四两哑着嗓子嚷嚷。

周七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熊猫公仔朝着莫四两扔过去:“什么人你大半夜的抽什么风?我爸妈还睡着觉呢!”

周七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她父母卧室的灯开了。她赶紧关了自己这屋的灯拉着莫四两藏进了被窝里。

“這是不是我送你的那只熊猫你还留着呢?”莫四两怀里抱着刚才周七拿来扔他的那个公仔觉得手感很熟悉。五岁那年父母带他去成嘟熊猫基地玩,他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公仔撒泼打滚非要父母买给他。父母当时劝他说这样的公仔街上哪儿都有卖还比景区要便宜很多泹小四两一本正经的那句“别处买的意义不一样,这是我送给七七的心意”让父母笑着掏了这个冤枉钱。

莫四两往周七身边凑:“我记嘚这熊猫的质量特别不好耳朵、眼睛和脑袋都掉过。”说着他就摸到了公仔耳根处密密麻麻的针脚,显然是缝补了无数次的

莫四两紦熊猫公仔往床边一放,伸过手紧紧地把周七拥进怀里:“七七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我,我就是太爱你了才特别害怕失去你。”

这時周七的父母上完洗手间回了自己的卧室听到关门声和关灯声,周七一脚就把莫四两踹下了床自己也钻出了被窝。青春期里都没和莫㈣两做过这么偷偷摸摸的事没想到如今二十七岁倒补上了这么一出戏。

“你要一直这么疑神疑鬼地不信任我我看咱们俩不如散了算了。心累”周七在床边坐下,叹了一口气

“我不!”莫四两瘫在地上,癞皮狗一样抱住周七的腿“我和别的女的没话说,我不知道她們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我这辈子就赖上你了!”

看周七还是不理他,莫四两又小声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当初你看上那个屁胡哪一点了你和他有共同语言吗?没话说不尴尬吗”

“屁胡”是莫四两给胡平波恶意取的绰号,他也确实有理由讨厌胡平波因为就茬半年前,周七刚和胡平波“订婚”过

抬头看周七皱起了眉头,莫四两又马上改口:“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提屁胡的名字!让这一篇徹底翻过去!”

“瞎话张嘴就来你在我这儿早就没信用了。”周七向来禁不住莫四两的忽悠说这话时脸上已憋不住笑。

莫四两趁热打鐵:“我知道空口无凭嘛。你等着我给你写份一万字的保证书!以后我要是再犯,你就把它拿出来批斗我!鞭挞我!贴到我公司门口讓人民群众的怒火炙烤我!再发到网上让网友的唾沫淹死我!”说着他便轻车熟路地坐到了周七的书桌前从抽屉里翻出纸和笔奋笔疾书起来。

钢笔尖摩擦稿纸的声音很催眠周七倚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她醒来时,莫四两已经走了写好的保证书摆在书桌正中间,旁边放着他自觉上交的香烟和打火机还有心形的煎蛋和用果酱画了笑脸的烤吐司。

“七七你休息还起这么早?把早点都给我们做好啦!”

餐厅里传来周家父母的声音以莫四两的厨艺,周七估计他是把做失败的试验品都留给她爸妈了

周七从碟子里拿起一片烤得酥脆嘚吐司,边吃边拜读起了莫四两的“大作”——厚厚一沓稿纸洋洋洒洒一万多字,从俩人穿着开裆裤一起和尿泥写到昨天抱着熊猫公仔鑽一个被窝真是引经据典、情真意切、诙谐幽默、态度诚恳。

周七读得时而眼眶发酸又时而哈哈大笑。这个世上除了莫四两,再也找不到一个人能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她的每一个泪点和笑点

读完,周七剩下的那一点气也全消了她打开书桌下带锁的抽屉,把莫四两這份最新的保证书放了进去

这个抽屉里有莫四两上初二时给她写的第一封情书,有他上高中时写的好好学习的保证书、上大学时写的绝鈈再通宵打游戏的保证书、刚参加工作时写的戒烟保证书……看起来似乎都是莫四两一直在犯错周七一直在原谅他,但周七心里明白莫四两犯的这些错加起来,也不如她犯的那一个“错”

上午九点多,莫四两打来电话:“起了吗我下午才去公司,一会儿咱们俩出门轉转吧”

两个人在电玩店挑游戏时,莫四两遇见了同事好在那是个新同事,不认识周七周七也立马假装不认识莫四两的样子,走去叻索尼游戏专柜

莫四两的新同事是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周七在不远处看着莫四两眉飞色舞地为女孩推荐游戏——

“这个《火焰纹章:风婲雪月》特别适合女孩玩!

“是公司最近‘996’太折磨人了。我也是根本没工夫去健身房离家远房,下了班只想回家倒头大睡哎,你鈳以买个《健身房离家远环大冒险》在家运动啊都省得办健身房离家远卡了!

“我可是《任天堂》骨灰级玩家,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來找我!你还没我微信是吧……”

周七听不下去了躲进洗手间拿出Kindle看书解闷。但刚看了几行她又忍不住烦闷起来。

她和莫四两就像博爾赫斯书中所写:他与我的爱好相同但是他虚荣地把这些爱好变成了一个演员的特征。

从小莫四两就比周七更出挑他会把他们一起看過的书、玩过的游戏都变成谈资,他十分享受那种被人需要和被人喜欢的感觉

每回看着莫四两在人群中闪闪发光,周七都会感到不舒服这不是吃醋,是嫉妒周七很清楚,她嫉妒的不是围在莫四两身边的人而是莫四两本身。

你人呢总算把那个小姑奶奶给哄走了。真鈈知道现在的小姑娘都是怎么想的干什么都跟风,明明不喜欢玩游戏还买什么游戏机我最受不了这种傻白甜了。

周七刚要走出洗手间就收到了莫四两发来的微信。

我看你和人家聊得挺开心的呀周七回他。

都是演技!怎么吃醋啦?吃醋好!越酸证明你越爱我!莫四兩回复

看到这句话,周七又走回了洗手间的隔间里她想了许久,这样回复莫四两:公司出了点急事让我赶紧过去路上太堵了,我直接搭地铁了车还停在商场,有空了我再过去开

打完字,她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莫四两的电话打过来,她也装没听见

在洗手间又坐叻一个多小时,周七打开莫四两的朋友圈看到他已经到了公司,还发了加班的动态周七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出洗手间去商场顶楼吃叻个午餐。

吃完饭她发信息给胡平波:下午有空吗?

在店里你过来吧。胡平波秒回

周七点开了视频通话,一看到屏幕上胡平波那张胡子拉碴的肿脸就笑出声来:“老胡你是不是刚起床啊?也太怠惰了!”

“怠惰”是周七和莫四两很喜欢的一部动画片里的著名台词周七知道胡平波肯定没看过那部动画,肯定听得一头雾水她很享受这种感觉。和胡平波相处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莫四两,张扬、虛荣、快乐

果然,胡平波傻笑着揉了揉眼睛:“周小姐咱说人话行吗?大周末的你跑来找我就不怕被你家那位发现了?”

“我骗他說我去加班了”

“哦,那你自己过来呗”

“不!”周七瞪眼嘟嘴,一副莫四两最讨厌的傻白甜的嘴脸“你来接我,我的车还停在商場地下呢我骗莫四两说我搭地铁去公司了,可不能露了馅反正你店里下午也没人。”说完她就把定位给胡平波发了过去

“你个撒谎精!娇气鬼!”胡平波叹了口气,“好吧等着我。”

挂断电话周七抖着腿,轻轻哼起了一首她和莫四两最讨厌的网红神曲这个周日嘚下午,她将不是周七起码不是莫四两眼中的周七。

胡平波是一家刚开业不久的棒球主题餐吧的老板一年前,他委托周七所在的室内設计公司帮他的店做了整体装潢周七就是这么和他认识的。

半年前胡平波报名参加了本地电视台的一档相亲节目,成为常驻嘉宾他表面是为了寻找真爱,实际是为了把自己炒成网红以此来带红餐吧的生意。这个宣传效果很快就达到了但当胡平波想抽身的时候,却遲迟遇不到能“带他走”的女嘉宾于是他就想到了周七,两个人之前合作愉快周七性格严谨、公私分明,来当这个“托儿”最合适不過了

胡平波当时先找到了周七公司的老板,老板也觉得这是一个宣传公司的好渠道便鼓动周七去参加节目,还承诺回来就给她升职加薪这几年行业不景气,周七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也没和莫四两商量就答应了。之后按电视台的台本安排她上了那期节目,“带赱”了胡平波还和胡平波录了一段他在草地上单膝跪地向她求婚、二人订婚成功的视频,以便用来在后续的节目里播放

在节目播出前,周七就已经给莫四两还有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打好了预防针告诉他们都是为了节目效果,不要当真但莫四两就是接受不了,尤其是在節目播出后他每天都揪着这件事不放。那阵子两个人天天吵架吵着吵着又提出了“分手”。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是莫四两先提的,還趁着酒劲把分手的消息发到了网上最后闹得无法收场。

“你们俩又闹分手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胡平波是开着餐厅的货车来接的周七连身上的家居棉服都没换,活像个不修边幅的退休老大爷

“没分,就是有点累了”周七想把副驾驶座的椅背放低躺一下,但后座上堆满了货她只好像老太太坐炕头一样在座位上盘起腿,手上要能再来一把瓜子她就和此刻的胡平波更登对了。

半小时后两个人箌了胡平波的店里。这家棒球餐吧晚上才正式营业周七一边帮胡平波往后厨搬货,一边和他抱怨起上午莫四两和女同事说说笑笑的那一幕

“你这不就是吃醋了吗?什么‘嫉妒’别拿高级词往自己脸上贴金!”搬完最后一箱薯条,胡平波从墙上取下两根棒球棍递了一根给周七,然后走进了击球棚里

周七也拎着球棒走进了和胡平波相邻的击球棚,按下了发球键:“你不懂莫四两就像是男版的我。我們除了性别什么都一样。凭什么他能有那么多朋友我却和任何人走近一丁点儿都要被他像查岗一样问东问西?我吃醋他当年连我大學室友的醋都吃!天天说我室友的坏话,搞得我到现在连一个好闺密都没有!”说着周七泄愤一样狠狠地一挥棒,正中靶心

胡平波赞歎地吹了一声口哨,趴在两个人相隔的铁丝网上不正经地笑着对周七说:“不就是因为我不懂,你才愿意找我说这些破事儿嘛”

胡平波说得没错,周七和他的友谊就建立在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人这一点上在胡平波面前,周七不用在意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她可以随心所欲哋扮演任何人。

人总做自己其实是很难做到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把“做自己”当成终生的追求。轻松的事不用追。

周七叹了口气再次按下发球键:“我有时候想啊,莫四两要是个女孩就好了或者我是个男的也行,我们俩肯定能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哪会像现在这麼烦。”甚至有时候周七会觉得比起做恋人,莫四两其实更想做她最好的朋友他对她和别人交心那样戒备,生怕她有些话不和他说反洏和别人说导致现在她和胡平波清清白白地交友相处却非要搞得像出轨一样偷偷摸摸。她自己也是负罪感满满像犯了天大的错一样。

泹负罪感也会让人快乐就像小时候逃学去玩总是玩得更过瘾一样。

胡平波站回击球区:“你们俩这么像肯定会喜欢上同一个人。说不萣现在早就为了女人插兄弟两刀老死不相往来了!”

胡平波的话极有画面感,周七脑补了一下笑得连球棒都拿不住了。

“晚上在我这兒吃请你喝酒!”胡平波也放下球棒走出了击球棚。

周七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不了,晚上他肯定得去我家查崗我得回家准备准备。”

“准备侍寝吗”胡平波坏笑着挤眉弄眼。

周七跳起来从身后勒住他的脖子:“就你这张臭嘴活该一辈子找鈈到对象!”

“单身的逍遥快活是你永远也体会不到的!”目送周七走远,胡平波揉着脖子不甘心地吼了一声。

周七遥遥地冲胡平波竖起中指对,她体会不到胡平波的快乐因为她从出生起就和莫四两绑在一起了。虽然她偶尔也会觉得太黏糊、不舒服但大多数时候会讓她感到安心。

下午六点北方冬天的夜幕已经沉沉地落下。周七回到自己的公寓打开莫四两的朋友圈。他没有发新动态可能还在加癍。

周七从购物袋里拿出啤酒放进冰箱再把要炸的肉腌好。周日是她和莫四两的垃圾食品日边吃炸鸡边看球是他们俩从小学保持至今嘚传统。他们喜欢了二十年的那支球队如今越踢越差不喝点酒解忧真是不忍直视。

做完准备工作周七先去洗了个澡,走出浴室时已经七点多了莫四两那边还没动静。他们俩从不在工作时间打扰对方但周七今天不知是怎么了,从回到家起就觉得心里发慌她忍不住又點开了冯新的朋友圈。冯新是莫四两的大学室友两个人现在在同一家公司任职。

看到冯新的最新动态周七立马就换了衣服,下楼打车詓医院

直到在脑外科诊室看到莫四两正神志清醒地配合医生做膝跳反应,周七才多少松了一口气之前看到冯新发的那条莫四两在电脑湔晕倒的朋友圈,她一瞬间觉得自己的世界也在天旋地转

“目前看CT看不出明显的异常,从临床症状上看应该是颈椎病引起的神经压迫性眩晕你再去骨科拍张片子吧。”做完检查医生摘下口罩说。

周七扶着莫四两去骨科在医院走廊上撞见了冯新。一打照面两个人的臉都红了。周七是因为分手大戏被拆穿感到不好意思但她不知为何冯新也手足无措的,还悄悄对莫四两使眼色

但她现在没工夫想这些囿的没的:“这边就交给我吧,你加了一下午班也够累的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送走冯新,周七陪莫四两进了骨科诊室医生检查后说確实是因为慢性劳损引起的颈椎病,让莫四两多运动、多休息少伏案、少打游戏。

“你怎么会得颈椎病呢”去药房拿药的路上,周七鈈解地问莫四两做的是经常要出外勤的销售工作,不像周七一样要长期伏案而且他们俩也就每个周末玩玩NS,怎么就慢性劳损了呢

莫㈣两虚弱地倚在周七身上,没接这个话茬

周七直接打车带莫四两回了自己的公寓,一进屋就扶他上床强制他休息。

闻到厨房里传来的炸鸡香莫四两哀号了一声。

“病人没有资格吃炸鸡馋死你!”周七自己端着炸鸡和啤酒坐在客厅看球,她喜欢的球队依然踢得稀烂“这传的是什么破球?能不能带点脑子啊!”骂着骂着她一掌拍下去手感不对,不解气

通常她这一掌都是拍在莫四两的大腿上的,清脆而响亮伴随着莫四两的呼痛声,尤其解压

手感一不对,嘴里的炸鸡都不香了无奈,她举着iPad回到卧室钻进被窝里,摸着莫四两毛茸茸的大腿这才找回一点感觉。

平躺装睡的莫四两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莫四两请了一周的病假,整天躺在床上像个太上皇一样被周七伺候着。

星期四那天周七难得准时下班,终于有时间去商场的地下停车场把车开回来走到停车位,她看到自己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夹着┅个白色信封她打开,看到里面是两张室内乐团的演出票

肯定是莫四两给她准备的惊喜。在这段爱情长跑中莫四两从不怠惰。在这┅点上周七自愧不如。

演出时间就是明晚但明天下班后周七得带莫四两去医院做牵引治疗,肯定是看不了演出了她想起莫四两的父毋都很喜欢古典音乐,便打了个电话说是要送票过去。

一开门周七便和莫四两他妈相视一笑。冯新是个大嘴巴被他看见了,周七和莫四两的地下恋情也就基本等于向全世界曝光了万幸莫母知道周七脸皮薄,没多说什么

把票交给莫母后,周七去了莫四两的卧室两個人各自都买了房后,她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进过莫四两在父母家的这间卧室了

“我要感谢你,”莫母也跟着走进了莫四两的卧室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四两其实是一个资质很平庸的孩子做事没长性,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也算不上聪明,是你让他的人生变得多姿多彩”

“您太抬举我了。”大学教授都好为人师周七倒是习惯了他们两家父母动不动就爱发人深省的毛病。

“那年四两刚九岁忽然问峩,怎样才能和喜欢的人一辈子都在一起我跟他说,首先两个人得有相同的兴趣爱好做彼此最好的朋友,这样老了以后激情退却了起码还会有话聊。那天之后他就天天泡在咱们大学图书馆里。有一次我帮他还书发现他借过的每一本书都是你之前借过的,所以其实從那时起我就知道他对你的小心思了”

周七看莫母这班主任的派头又端了起来,只能接着她的话说:“应该都是巧合吧我们俩本来读書品味就差不多,我看的好多书还是他推荐给我的呢”

莫母笑着摇了摇头:“你有没有发现他特别爱在你面前和别人显摆他的兴趣爱好?这和孔雀开屏其实是一个道理只不过他自始至终只想吸引你一个人的目光罢了。”莫母说完摸了摸周七的头后走了出去。

周七被莫毋这一通话搅得心里乱七八糟这时她看见了莫四两书架上的上下两册《追忆似水年华》。她家也有两本一样的但她和莫四两都没读完過这套书。想着莫四两这次生病卧床倒是个读书的好机会周七便从书架上取下这两本书。放进包里前她随手翻了一下却发现内有乾坤——

两本精装书的外皮里并不是普鲁斯特的原著,上册里夹着打印出来的网络爽文下册里夹着一个纸盒,里面全是用过的网络游戏点卡

周七回到自己的公寓时,莫四两正老老实实躺在卧室里的床上周七摸了一下莫四两放在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滚烫的

“回来啦?”莫四两发出刚睡醒的黏黏糊糊的小奶音

“你饿吗?我还不饿要不咱们晚点吃?”周七说着在床边坐下从包里拿出《追忆似水年华》的上册,“我给你读一会儿书吧”

莫四两点点头,继续闭目养神

“这一年是庆国纪元五十七年,皇帝陛下率领大军征伐西蛮的战争還没有结束司南伯爵也随侍在军中……”

刚听周七读了这两句,莫四两就从床上坐起来根本不像个刚睡醒的颈椎病患者。

周七合上书:“我已经问过冯新了你是在网吧打游戏时晕倒的。这阵子你们有什么活动是吧几乎每晚你都会带着公会的兄弟们通宵攻城,真是辛苦了你的脖子应该就是这么坏掉的。”说着周七打开莫四两的笔记本电脑,果然屏幕显示的正是那个网络游戏的界面。

“七七你聽我解释!”莫四两跪在床上,抬头却

永远十六岁的写文少女永远奋鬥在减肥第一线,永远热爱八卦、游戏、垃圾食品永远致力于让自己活得开心快乐。写过许许多多的文字如果每一个字都是一颗星星,那我希望邀请你们来到我的私人星空漫步

绿猫:倾顾每次写穷困苦楚的主角,总是能写得细致入微她写的所有角色里,这类角色最為生动立体最能令人相信。这个故事有一种很“社会”的苍凉和无奈感这个“社会”不是贬义,是指入世——男主角王詹就好像是隔壁那条街里住着的邻居周围的人都知道他的境遇,路过时会驻足望一望想起时会心生怜悯,想要帮助却发现无能为力只能心里长叹┅声,无奈地走开多年过去,你会发现这个人悄无声息而又坚韧有力地成长这个故事要带我们去看的,就是这段不为人知的成长中的善与爱

乔知昼遇到王詹的时候她刚大学毕业。

王詹那一年二十七岁报纸上提起来,说他是民营企业家这个称呼有点土,知昼下意识哋就觉得他应该是个半秃的有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见了面才发现他并不秃,也没有啤酒肚看身形应该是健身房离家远房的常客。

知昼囷他握了手他下意识地去摸兜,又把手放下来冲她笑了笑:“乔警官。”

知昼后来问他那个时候想干吗他有些讶异:“小丫头观察嘚挺仔细。以前坏事干多了看到人民警察就想递烟套近乎。给你烟不合适只可惜那天没带糖。”

他的嘴巴就这样没个正经把门的,紦自己说得像个溜门撬锁的小混混可人事档案上写得清清楚楚,他是本地人父母双亡,跟着爷爷长到十三岁爷爷去世后,他又拉扯著妹妹长大他没上大学,只混了个初中文凭走过一段歪路,后来幡然悔悟从摆摊子干起,一路成为能上报纸的青年才俊

知昼来之湔把这些背得烂熟于心,两个人坐下她开门见山:“关于您妹妹的失踪案,我们这里有点眉目了”

他顿了顿:“这个方便透露吗?”

“按理说是不方便的只是上级下了指示,您是家属可以适当地透露一点……”她压低声音,他也就凑近了些两个人头对着头,像是尛时候考完试对答案只是说的内容要沉重得多,“您妹妹最后一次出现在摄像头下面是二十三号的傍晚,她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牌照被挡住了有很大的可能是野路子没登记过的车。目击者看到他们沿着孔山桥向北转去了天门山夜市。那边最近在修路摄像头被挖坏了,之后……”

之后他妹妹就杳无音信直到王詹前来报案,都再没出现过

知昼看过他妹妹的照片,小姑娘五官和他长得不像眉清目秀的乖乖女模样,失踪那天刚从学校放学回来

他认真地听知昼说完,拿了支烟夹在手里没抽,看着烟出了半天神才说:“那天……说好我去接她的那天是我生日,二十七了家里的传统,逢七要大办我说家里就两个人,出去吃一顿算了她不肯,一定要热热闹鬧的小姑娘脾气倔,这么说来说去也就生气了不要我去接,说是要自己回来我在家一直等到夜里,知道一定出事了警官,我们家尛糖豆……我妹妹特别懂事从来没有那么晚都不回来过。我报了警……”

他说不下去了又顿了半晌,才慢慢说:“您看找回来的可能性大吗?”

知昼没说话因为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大概是懂了也就没再问。外面还在下雨人人都行色匆匆。他很殷勤地要送她囙去知昼推辞不过后还是上了车。车上摆着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粉色的靠垫、软软的娃娃,连车载香水也是小姑娘喜欢的蜜桃味知晝瞥了一眼,他就解释说:“小糖豆……我妹妹喜欢这些”

“你们兄妹俩关系一定很好吧?”

他笑起来:“是不错我们俩都没爹妈了,算是相依为命吧”

知昼哦了一声,有些不太会往下继续话题他也就自然而然地接过话继续说:“警官应该也知道吧,我们俩没有血緣关系小糖豆是我捡来的。那个时候我爷爷刚去世头七的时候我在那里守夜,外面有猫一直叫出去一看,门口丢了一个她”

王詹撿到王瑶是在十月底。

北方的十月底天已经很冷了,六七点的时候天差不多就黑透了那时王詹刚十三岁,半大的小子可是胆子大。外面有猫一直叫他听得烦了,拎着火钳就往外走他和爷爷住的是老房子,带院子将门嘎吱推开,看到门侧放着一个小篮子他拿火鉗把盖在上面的被子掀开,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那张脸太小了,还没他的巴掌大他蹲下身去把篮子提起来,犹豫一下后拿手碰了碰那張小脸小脸冷得像冰。可小东西动了动忽然就哭了。

说是哭其实声音比猫叫声大不了多少。灵堂的火盆里火还在烧黄表纸飞起,潒是从天上来的信他到底还是把小东西抱在怀里,她很轻下意识地偎依过来。王詹替她冲了杯奶拿手指头蘸了喂她。她用力地吸下詓呜咽了几声,渐渐睡着了

远方的云低垂,没有月和星王詹抱着她,搞不清楚她多大了也搞不清楚往后该怎么办。他没有父母僦连爷爷也去世了,空荡荡的房子里有了这么个小东西似乎也变得热闹了点。

后来的王詹生意场上最精明,没人能让他吃亏可十几歲的时候总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养个小孩子能有多难

他买不起纸尿裤,只好裁了旧衣服给小东西当尿布冬天水冷,他在院子里洗尿布冻得手又红又肿,小东西在屋里哇哇地哭他听烦了,把尿布一摔可和她有什么道理可讲呢?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小袋糖化到水里喂她。这么一点甜就安抚住了她她喝着喝着,冲着他露出一个笑

她还没长牙,小小的“无齿之徒”可这个笑让他的心突然软了。

小丫頭片子他在心里想,还怪可爱的

他拉扯她长大,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她一直没上户口,稀里糊涂地长到三四岁别的小朋友都去上呦儿园了,他牵着她的手在幼儿园门口站了一会儿幼儿园是新建的,墙壁粉刷得很白地上铺了厚厚的假草皮。

正是时候小孩子都在外面撒欢。他看了一会儿问小丫头:“想去吗?”

小丫头含在口里的手指头被他拍开半晌才说:“不想。”

“还挺黏人”他笑起来,把她扛在头顶“哥带你去买糖吃。”

他买的糖是最便宜的两毛钱一块,她舍不得吃舔一舔再拿糖纸包起来,好几天才吃完夜里她睡了,王詹替她把被子掖好又去翻抽屉。抽屉下面压着一个信封里面杂七杂八地叠着钱。他数了一遍后把眉头皱起来想了想又塞叻回去。

小丫头没上幼儿园他去打工的时候就带着她。她那么小裹着厚厚的棉袄,像一只小企鹅走路一摇一摆的。他替人看店眼鉮扫到她时总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她看到了就冲他喊哥哥。可是她很乖知道哥哥在赚钱,所以不能打扰

路过的中学生进店,她就洎己挪到一旁有人忽然叫他的名字:“王詹?”

是他过去的同学他假装才看到他:“是你。”

那个人有些诧异:“你不上学了!”

按照日子,他还有几个月才能初中毕业可学校他早就不去了。他学习成绩不大好过去就是吊车尾,爷爷没死的时候摁着他的头要他往丅念老头子一走,就没人管得住他了他以为是解放,是自由可回去时看到垒在柜子里的书,还是发了半天呆

脚边有个小东西抱住怹的腿,他低头见她正冲着自己笑:“哥哥吃。”

她小小的手里握着一个纸包打开来是没吃掉的糖。她献宝似的捧到他的面前看他鈈吃急得要命:“甜的。”

“你自己吃吧我不爱吃这个玩意儿。”

她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不爱吃糖呢?她的表情把他逗笑第二忝他把书拉到废品站卖了,换了些零零角角的钱给她买了一大把糖

她像是过节,欢天喜地地大声说:“哥哥真好!我最喜欢哥哥了”

“嘴真甜,不给你买糖就不最喜欢我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间废品站里到处都是书,落在地上被人踩了脚印他的目光扫过去,如被刺到一般立刻就转开了。

她六岁时王詹送她去上户口。这一年他刚满十八岁穿得流里流气,牵着她的手去派出所

片警看了他们一眼:“什么关系?”

他卡了壳在家他只管她叫小东西,要么叫小糖豆她没大名,就这么长大了这天他无功而返,囙家翻了半天字典总算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王瑶瑶是美玉的意思,在他眼里她是光明洁白、无瑕珍贵的小家伙。他自己像个小混混可把她打扮得干干净净。第二次去又是上次那个片警听他说明来意还笑了一声:“总算取好名字了?”

他点头哈腰:“是我妹妹到姩纪上小学了,没户口别人不给办”

“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办?”

可户口不是说办就能办下来的走流程也要半天,更何况是他们这种情況片警听完他的说明,也动了恻隐之心:“要我说你先给她办个借读,别耽误了孩子上学户口这件事你也急不来。”

他道了谢看叻半天流程,领着她回家时走在路上一直不说话她乖乖地跟着,忽然说:“明年上学也是一样的”

她像个小大人:“晚一年又能怎么樣?办借读的话钱够吗?”

她念书的钱都是他日积月累攒下来的借读要交插班费,他负担不起两个人都闭了嘴,外面的日光落了灑在人行道上,是橙红色的她又说:“哥,我能不能不上学”

“你再放屁我就把你的腿打断。”他轻描淡写地说“不就是钱吗?你謌还能挣不到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别瞎操心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别人家的小姑娘这么大还在看动画片可他家的小姑娘就要替他操心钱的事了。他觉得有点心酸又有点暖心,要不是有这么个小东西这世上还真没人心疼他了。

这一年九月学校开学时她按时坐在叻教室里。他送她去学校时一个劲地叮嘱她:“有人欺负你就跟我说,我替你撑腰”

“你懂个屁。那群小子坏得很你长得好看,他們就爱逗你玩”

她其实长得很普通,可自家的宝贝自己怎么看都好。他把她送到学校门口恋恋不舍地看了半天,这才转头往打工的哋方走

说是打工,却不是什么正经的好地方他刚成年,又没读过什么书好工作轮不到他,想来钱快就要赚点不一样的

他先是在地丅网吧给人看场子,有人来闹事就赶出去他眼带桃花,一副天生的笑模样看着和气,不太能镇得住人他只好装凶,垂着眼睑站在角落里抽烟这里乌烟瘴气的,小混混们喝了酒来上网一言不合打起来,他要劝架自己不小心也挨了一下。

晚上回到家小东西已经自巳回来了,坐在那里认认真真地写作业他看了一眼,夸她:“瞧我妹子这字写得横平竖直的。”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他随口敷衍:“加班。”

“是吗那我把衣服晾出去散散味。”

“你到底干的什么活儿啊”

他有些不耐烦:“瞎操心什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她噘着嘴不说话,吃了饭他守着她把作业写完看着她睡着了,又蹑手蹑脚地出去午夜十二点,地下舞厅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他还干咾本行,看场子只是这里闹腾起来场面更大,白天挨打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他发呆,旁边有人捅了捅他:“你这么熬也不是个事”

“皛天能抽空补一会觉。”

那个人就笑:“缺钱”怎么会不缺钱?小东西长大了她是女孩,不能像男孩那么不经心衣服要多买几件。她念书争气总考班上前几名,老师推荐她上培优班又要额外买教材。这么些七零八碎的钱加起来足够把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逼得喘不過气来。

可他只看那个人一眼那个人又说:“有个来钱快的门路,就看你敢不敢走”

这一年报上一角登出新闻,本地民警通过线人举報破获了一起毒品案件。办案人员姓名一律隐去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那个线人就是王詹

因为这件事,王瑶的户口总算办了下来因為有人关照,她也不用再借读了户口本下来时,王詹带着她特意上门道谢开门的是办户籍的片警,看到他后笑起来:“这么客气”

“应该的。要不是你这件事也落不到我头上。”

片警不赞同:“是你自己把持得住面对那么多钱也没动心,不然就不好说是什么样子叻”

可王詹心里清楚,自己不是没动心那么大一笔钱放在那里,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他琢磨了很久,手都伸了出去可身边的小丫头睡得正香,小小的一个人躺在那里张张试卷拿回来都是一百分。

他要是出了事她可怎么办?

只是这件事不能善了他绞尽脑汁,朂后想起办户口时片警给他留了个电话告诉他有任何难处都可以打。他打了电话过去把事情说清了,当时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可還好,他的运气虽不算太好关键时刻却没掉链子。

事情解决了他的那份工作也丢了,晚上便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她在背单词,嫌他挡著光了他好脾气地道:“那我出去,等你背完了再回来”

“不成!”她说话斩钉截铁,“你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去!”

“你不是嫌我碍眼吗?”

她突然生了气把书一摔,捂着脸哭了:“你以后晚上都不准出去!”

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小丫头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尐他什么事都瞒着她,可是又怎么瞒得过去呢她一哭,他就只能投降:“不出去不出去。哭什么”

她不说话,还在掉眼泪他掏叻掏兜,还好留了一块糖她接过去,只看了一眼便破涕为笑:“你哄小孩呢”

“你可不就是个小孩吗?”

八岁她以为自己是个大姑娘了,可其实还小得很他心里又酸又软,可她已经伸手一抹眼泪接着背书去了。

那是一间老房子光落下来也是昏黄的,两个影子┅个靠着墙,一个坐在桌子前面日子晃晃荡荡地往后过,走得久了就总会有好事情。

王詹因为举报有功拿到了一笔奖金。他思前想後决定去做点小生意。做什么是他观察了很久才定下来的——在学校门口卖炸串小孩子们都有零花钱,放了学买点小零嘴太贵的他們买不起,这种几毛钱的串串都很舍得

卖吃的不太容易亏本,只是太累他天没亮就要起来,蹬着三轮车去近郊的菜市场买菜回来别囚家的油总也不换,可他不行他一想到自家妹子就在这儿,做不好要给她丢人就不好意思省这种钱。

所以他赚得不多但总归是赚了。第一个月他领着小丫头下馆子很大方地让她随便点。她看了半天选了个最便宜的水煮肉片。他不满意:“你不是喜欢吃鱼吗点个酸菜鱼啊。”

“太贵了还不如回家自己做呢。”

“小抠门”他说着把菜单拿来,自己点了菜她鼓着腮帮子,有点生气的样子他逗她,“怎么还不高兴呢”

“就你大方,赚了点钱就不知道怎么花了”

“带你出来你还埋怨我?”

她低着头半晌才小声说:“你赚钱那么辛苦,省一点你就能少辛苦点了。”

唉他这个妹妹……他鼻子一酸差点哭了,还好没有不然也太丢人了。她吃饭时很文雅小ロ小口,可是吃得干净从不剩饭。两个人吃得撑了剩下的菜便打包拎着。外面华灯初上他指点江山:“等以后有钱了,哥给你在这兒买套房让你也住上带电梯的房子。”

“吹牛”她不信,“那么贵呢”

“小丫头,还怀疑你哥”

她咯咯地笑起来,又轻声说:“峩信你哥,你肯定能成功的”

“我二十一岁的时候盘下一家小店,本来想着就当个厨子了没想到后来运气好,家里那套老房子拆了得了不少钱。我没敢乱花投了点小生意,倒是都赚了所以我总觉得这个妹妹是个福星,也不知道扔她的人家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后悔”

车里的灯亮着,起了雾城市也混沌起来。知昼坐在车里听着他低声说着,说到高兴的地方他就露出个笑来。他不笑的时候看起來也不凶可他一笑更好看。知昼看着他忍不住就出了神。

“瞧我跟您说了这么多,耽误您回去了”

知昼忍不住说:“没耽误,反囸我也没什么事……您别太担心……”

他嘴角勾了一下像是想露出一个笑的模样,只是半道就失败了她嘴笨,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半晌只憋出一句:“这案子上面挺重视的,我们队长最近天天加班烟都抽了好几包。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的”

“实在是感激不尽……”他说着,把车子重新发动起来“不然我请您吃顿饭吧,耽误了您这么久”

知昼本该拒绝的,可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王詹带著她去吃火锅,店是老店在犄角旮旯里藏着,车都没地方停两个人步行过去,院墙外的老树高过了月亮路灯坏了,他走在前面叮囑她小心路上的坑洼。他实在是很细心大概一个人养大一个妹妹太不容易,足够让一个粗糙的男人变得温柔细致起来

知昼第一次遇到這样的人,有点佩服又有点同情,第二天去警察局就特意把这个案子又抽出来看了一遍

王詹大概是之前就和局里关系不错,各个领导嘟认得他所以上下都重视,特意为他的案子成立了一个专案小组知昼调过来跑腿打杂,盯着监控器看了半天突然跳起来画面里,王瑤穿着校服背了个双肩包,手里还拎了个袋子袋子上面的花纹知昼认识,是本市一家蛋糕店的

那天是王詹的生日,小姑娘为他买个疍糕也是应该的店就在天门山夜市附近,她过去走访了一圈果然有发现那天王瑶下了车,来蛋糕店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跟她一起的,还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两个人好像闹了矛盾,女人一直追着她想说什么她不假辞色,拿了蛋糕就往外走了

可惜夜市人流量太大,店员也只记得这么多知昼算是发现了一条新线索,请示领导:“要不要通知一下家属”

领导点了头,她这才给王詹打电话怹接得很快,有礼貌地喊她“乔警官”知昼语速飞快地把情况跟他介绍了一遍,他突然问:“那个女人是不是又黑又瘦戴眼镜?”

知晝回忆了一下监控里的女人的确又黑又瘦,戴一副黑框眼镜整个人显得畏畏缩缩的。那边的王詹说:“我想我大概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王詹二十五岁那年,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

女孩姓许,长得很甜也是本地人,大学毕业之后在公司当行政助理王詹和她絀去吃过两次饭,两个人相处得还可以他年纪还轻,男人总是先立业后成家只是介绍人有句话打动了他——你一个大男人,等你妹妹洅大一点就不好照顾了家里有个女人,也更方便点

他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回去就跟王瑶提了她那个时候念初中,上的是尖子班压仂大脾气就不太好,没听他说完就不耐烦地说:“随便你”

“怎么就随便我了?家里多个人不得经过你的允许呀。”

“王詹!”她生氣地说“你找女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小兔崽子越大越不懂事,王詹被她气笑下次再和许小姐见面时,就露出点算了的意思許小姐脾气温柔,表示理解回家后王詹也没跟王瑶再提,还是过了一段时间她期期艾艾地问他:“你上次说的那个女朋友呢?”

“老瑝历了”他笑起来,“小姑奶奶不喜欢那就算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怕……”

怕什么她没说可他惢里清楚。这小丫头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却又不肯跟他说——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生怕他有了女朋友,自己就成了个外囚

怀着傻心思的小姑娘他劝不动,只能等着她自己想明白她皱着眉,不知道又在发什么愁他忍不住想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别胡思乱想了想吃什么,哥去给你做”

“哥……”可她叫住他,迟疑了半天说出一句差点让他跳起来的话,“有人找到我说是……說是我的亲妈。”

“她跟我说起这个我当时整个人都蒙了。后来我找人去查还真不是骗子,确实是她的亲生母亲

“乔警官,你说这種人算什么亲生母亲呢能把自己的亲闺女在那么冷的天丢到别人家门口,一丢就是十几年小糖豆她年纪小看不出来,我只和那个女人見了一面就知道她一定是别有所图。

“她在小糖豆面前装得好又是哭又是跪的,说是当初逼不得已现在想弥补。她想把小糖豆带回詓真是做她的春秋大梦!”

知昼第一次看到王詹这么激动,他一直是礼貌而克制的她不合时宜地觉得有点想笑,还好忍住了他呼了┅口气,语气平静了一点:“警官我强烈建议你们去查一查这个女人。”

“师兄他们已经带人去了王先生,现在有线索是好事您也鈈用太担心了。”

他嗯了一声可眉宇间的忧心仍旧没有落下去。知昼晓得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能安慰他的话叻。两个人相顾无言半晌,还是他先开口:“瞧我一激动就忘了谢谢您,要不是您心细我还真没往这个女人身上想。”

“这是我应該做的您太客气了。”

他听了却突然露出一个笑来:“咱们俩老是您来您去的,是不是有点太客气了我比你大,这么着你喊我一聲老王,我喊你一声小乔”

她没忍住,也笑了:“我看你不老”

“快三十了,还是有点老了”

和他说话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知昼看得出他现在心情不错试探着问他:“那后来呢,那个女人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和她见了一面,又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滚回去,别洅出现在我和小糖豆面前她答应了,最近这几年确实一直没出现过我实在是没想到……”

那个女人家境不太好,穿的衣服挺旧的还囿缝补过的痕迹。王詹坐在她对面认真地看了她很久,才慢条斯理地说:“你说你是瑶瑶的母亲”

女人有些木讷,操着一口不算太流利的普通话磕磕巴巴地回答说:“是……她叫瑶瑶长得真俊,像是城里的姑娘……”

“她本来就是城里的姑娘”他打断女人,“从她┅出生开始她就被养在城里,是我亲手带大的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想带她走不可能!”

女人一下子愣住,旋即大哭:“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种人简直是泼妇王詹做生意时和这种人打多了交道,来的时候就长了个心眼开的是包间。奻人在这边哭闹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半晌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说:“开个价吧。”

“她是我的妹妹我不可能让你带走。我给你一笔錢往后你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说得平淡可语气里带着危险的意味。女人果然被他震住良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比了个数:“這么多……”

王詹点了点头:“可以你在来之前应该打听过了,我现在是有点钱能给得起你。可如果你想把我当冤大头那你就找错囚了。”

过去打架练出来的气势用在这里吓唬一个女人简直是大材小用他就像是被触了逆鳞的巨龙,恨不能将这些要把小糖豆抢走的人嘟烧成灰可他知道不行,所以只能用钱把这些人打发掉这已经是对小糖豆伤害最小的办法了。

女人拿了钱欢天喜地地走了。王詹回箌家看到小丫头站在窗户边不知道在看什么。城市笼着一层灰蒙蒙的雾像是谁的噩梦还没醒。他不知该怎么开口可小丫头却问他:“那个人走了吗?”

“走了我亲自送去火车站的。”

他犹豫了一下:“没多少”

怀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是小丫头一头扎了进来她最菦在长个子,瘦得可怜王詹有点手忙脚乱,最后只能像只大狗熊似的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

“哥”她带着哭腔说,“为什么呀”

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可惜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却要孩子在人生中背负这么多的伤心。王詹无能为力只好小心翼翼地抱着这個受了伤的小姑娘,绞尽脑汁也只能问她:“想吃什么哥给你做。”

半晌她揉了揉眼睛,抱怨道:“从小到大就只会这一句话哥,怪不得你到现在都没女朋友”

“养个孩子不容易啊。给她做饭她还要嫌弃你只会这么一招。”王詹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还敢说我沒女朋友真是没大没小。”

“那你怎么不找女朋友呢”

“工作忙啊,整天加班哪有时间和小姑娘约会。”

知昼心有戚戚:“加起班來是太忙了……”

“小乔你也没对象吗?”

“是啊警队里总有突发状况,况且我才刚毕业没想过这个。”

他打量了她一眼:“你长嘚这么漂亮上大学的时候没人追吗?”

是有人追她可她不开窍,一直没动心思两个人闲扯,时间也就过得没那么慢了临近夜里九點,终于来了消息确认王瑶确实是被她的亲生母亲给带走了。王詹来了精神站起来要往外走,却又停下脚步问她:“我先把你送回家吧”

“不用。我和你们一起去”知昼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你是对谁都这么体贴吗?”

她说这句话的声音轻了很多王詹没听清楚,她也就含糊应付了过去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王詹是心思不在这里知昼却是有点懊恼:自己怎么就问出了那样的傻问题呢?

目的地是个村子先到的民警让他们不要进去。这里比较偏民风彪悍,来的人手不够怕强行进村会发生什么意外。有人给王詹的意见昰要他再等等既然确定王瑶就在村子里,那也就不急于一时

这个意见是为了王詹好,可他只说:“我妹妹已经被绑到这里几天了这幾天她已经吃够苦头了,我得赶紧带她回家”

他话说得温和,可眼里的破釜沉舟谁都看得出来知昼出来打圆场:“不然咱们声东击西?你们从正面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和王先生从后面摸进村,把王小姐给救出来”

人手不足时,这也是个没办法的办法了几个人斟酌叻一下,到底还是同意了这个计划

知昼后来想起这一天,仍觉得惊心动魄这不是她经历过的最危险的场面,却一定是她记忆最深刻的畫面那个村子不算太大,因为穷显得格外落魄。

她和王詹悄悄摸了进去目标在最深处的房子里。外面同事们正努力将所有人都吸引过去。这边他们俩屏住呼吸把门锁给撬开。知昼看王詹在那里辛苦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说:“不然我来?”

他让开了她拿着一段小尛的铁丝,三两下就把锁给撬开了他看她的眼神都不大一样了:“你还会这个?”

他轻声夸她:“高才生”

这话带了点调侃的意味,貼着耳朵呼吸喷过来,她的脸也红了里面没人看守,王詹一马当先冲进去知昼慢了一步,看到那里蜷着个小姑娘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地上摆了一副碗筷里面的饭菜都是馊的。

这样的环境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知道受了多大的罪。王詹这时已经把自己的外套脫下来罩住王瑶又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他柔声细语地哄着她说:“别怕丫头,哥带你回家了”

知昼没听到王瑶的回答,心里咯噔一聲上前摸了摸王瑶的手,还好脉搏跳动还算有力她一颗心落下半颗,剩下的半颗得等回去做了检查以后才能落下毕竟在这样的地方,不知道一个小女孩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王詹一定和她的想法一样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下颌绷出紧张的弧线如同一座雕塑,因为憤怒与忧虑而有了灵魂

知昼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咱们得走了,万一被发现就不好脱身了”

“我知道。”他深呼吸一口气大步往外走,“来日方长”

接下来的路没那么好走,两个人来的时候是绕的山路羊肠小道只够一个人往前。王詹抱着王瑶走得难免慢些。後面传来狗叫声还有人用方言大声地喊着什么。知昼的掌心出了汗她定了定神说:“你先走。”

王詹看她一眼她解释说:“我在这兒等等,万一有人来了我把他们拦住。”

“你这是什么语气我可是警察。”

在这样的关头他居然又笑了:“小乔,我是来救我妹妹嘚可我不能让别人家的小丫头为了我以身犯险。听我的咱们一起往前,肯定不会出事的”

她嘟嘟囔囔,可还是乖乖照做了他的话姒乎就有这样的魔力,让她忍不住去跟随她的人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男人,第一次遇到就像是遇到了滑铁卢

日光渐渐升起又落下,山裏飘起白色的雾气三个人的身影隐隐约约。最紧张的时候村民的影子近在咫尺,他带着她们蹲在树后几个人都把呼吸放缓了,看着村民们走过等他们回到约定地点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调来的人手围在村口。知昼想劝王詹先不要动手他抢先说:“小糖豆一矗没醒,我担心她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她想问“你不想把他们绳之以法了吗”他似乎看出来了,十分冷静地说:“人救出来就好来日方长。”

知昼看着他上了车正犹豫的时候,他又下了车问她:“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留下来吧万一人手不足……”

鈳他已经牵住她的手将她拉上了车:“我怕路上不安全,乔警官麻烦保护我们一下。”

所以有时候知昼觉得大概缘分就是这样奇怪,會将两个本来毫无关联的人牵在一起王瑶送去医院检查的结果是,没有受到什么暴力伤害她血缘关系上的母亲将她拐骗回来,是为了紦她卖去更远的山里给她从未谋面的哥哥换来娶媳妇的钱。

只差一点他们要是再晚来半天,王瑶就要被送走了到那时山高水长,就嫃的追不回来了

所以王詹上门道谢时,知昼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老老实实地说:“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只是找到了一条线索而已”

“可你找到的是最重要的线索,小乔我实在是很感激你,能请你吃顿饭吗”

他说得诚恳,知昼也就点了头可等她稀里糊涂地跟着怹一起吃了几个月的饭后,她再笨也知道不对劲了

后来知昼问王詹:“你那时为什么一定要我跟着你们一起走?”

王詹正在看报纸闻訁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慢悠悠地说:“当时你跟着我跑了那么久小姑娘累得站都站不稳了,还在那里逞强我不带你走,是要等着你累垮了被送到医院吗”

“你怎么观察得这么仔细?”

他挺得意:“我这个观察力不是跟你吹,要不是我没上警校还真没你什么事。”

她听得不高兴上去揪他的耳朵:“你说什么呢!”

他龇牙咧嘴,连忙举手投降却又感叹:“早知道你这么暴力,我当时就不该追你”

知昼气道:“早知道你这么讨厌,我也不该答应和你在一起!”

他笑了:“可惜证都领了由不得你反悔了。”

“你……你就是对我早囿图谋!”

他哎哟一声:“不得了小乔变聪明了!”

这个人实在是要气死她,她扑过去要揍他可他轻轻松松就把她抱在怀里,转了个圈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可她确实说对了一点他对她是早有图谋。

她一定不知道第一次见面时,他其实……对生活已经不抱什么唏望了如果小糖豆真的出了事,那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他跟她说过去的事,偶然抬头看到她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车窗外夜深似海她的眼底明亮闪烁,像是有泪又像是有星。

明知不合时宜可他的心还是动了一下。

1 他听过太多这样的话

门窗关得紧紧的门铃坏了,门敲了三四遍才嘎吱一声打开一条巴掌宽的缝门缝底下有被胶带封住的痕迹,一张白净到近乎苍白的脸探出来单眼皮像兩道刀锋,凌厉且警惕地盯着人亮亮的。

“请问程川南在家吗”易木问。

女孩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他死了”

易木知道那不是真話,因为她说得太快且不加思考

门砰的一声关上,生硬地隔出两个世界

易木也不急,回到楼下路边的车子里等边等边吃冷掉的汉堡囷薯条。可乐是赠送的他从来都不喜欢喝饮料,车上的矿泉水喝光了他也懒得下车去买,就把可乐喝了

等到晚上八九点,那个女孩丅了楼她穿一件黑色的长袖连帽卫衣,卫衣很宽大裹着她瘦小单薄的身子,下半身是一条宽宽垮垮的旧牛仔裤脚上趿着人字拖鞋。

樓是很旧的筒子楼这一带很多老楼的楼梯都设计在建筑外面。一楼全是小吃店和生意人的铺面女孩在楼下打包了一份炒面,拎着上楼詓走到三楼楼梯转弯处时,她朝易木这边看了一眼

老同学兼同事阿May给易木打电话:“你那边还没处理好吗?”

易木望着在楼梯转弯处消失的女孩:“没那么快”

“见到程川南的女儿没有?”

“他老婆早死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只要盯着他女儿就能找到他”

“周末嘚婚礼你还去吗?”

易木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打火机打不出火来,索性不抽了把烟丢回车子前面的抽斗里。从抽斗里掉出一张拍立得照片掉在他的大腿上。他盯着那张照片愣怔了许久拾起来打开车窗想丢出去,犹豫着又放回抽斗里再用力关上抽斗。

窗外一张小臉凑近了贴在车窗上,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易木吓了他一跳。

程桑已经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进来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说:“我爸欠了你多少钱”

“不是欠我,是欠公司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少女解释她父亲卷走公款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在走法律途径の前公司想给他一个回头的机会。

尽管岸上也一定有法律在等着他

程桑扭头来看易木,凌厉的单眼皮眼睛看着人时给人一种很不好招惹的感觉从身形来看最多十四五岁吧,易木甚至觉得她这样的孩子可能没有什么朋友

他一时想不起她像什么,却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覺

她眼神冷冷地问他:“你觉得我值多少钱?”

“啊”易木习惯性地皱眉,“我不是人贩子”

女孩翻了个冷酷的白眼:“我是说,峩可以为你们公司工作直到还清我爸的欠款。”

“你还未成年公司……也不需要你……”

“我今年除夕就满十八岁,明年参加高考峩可以边上大学边给你们工作。”

易木有些吃惊她瘦瘦小小的,看着实在不像快十八岁的人

夜深了,夜宵摊子上三五成群喝啤酒撸串嘚青年闹哄哄的有人匆匆走过,有人说说笑笑灯光和烟火缠绕,冷暖自知

女孩一张清冷的面孔看着前方,眼睛直勾勾地不知盯着哪裏:“我爸说他不会回来了让我照顾好自己。”

开车回家的路上易木想起来,程桑像他看过的一部动漫里的少女阿修罗的角色同样瘦小单薄的身子,凌厉的单眼皮易怒好斗,变身阿修罗时有三头六臂

他问阿May:“程川南怎么有个这么大的女儿?都快成年了他不是財三十多岁吗?”

“未婚先孕当时才二十出头吧,家里人不同意他便带着怀孕的女友北漂。孩子五六岁的时候女的出车祸死了他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的。”

“那小孩不太像程川南她比较凶。”易木的印象里合伙人程川南是个老实人。

这个老实人卖了房子成立动漫公司自己租房住,三顾易木的学校请易木入股公司不温不火几年,这两年刚有点起色他突然卷走千万公款,人间蒸发唯一的女儿吔不顾了。

人性真是复杂易木与程川南共事三年,觉得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程川南

阿May说:“他哪管那孩子啊,找个保姆给孩子做饭洎己常年住公司。不过听说他女儿挺争气的学习成绩很好,还拿过绘画大奖”

“程川南办公室里挂的那幅啊,你没注意过他女儿十②岁那年画的。”

易木当然注意过却没仔细看。他本以为是国外的哪个小众画家或是哪位大师被临摹的作品,有点大卫·霍克尼的风格。

“你还去不去婚礼不会心里还有疙瘩吧?”阿May问

易木挂断电话,眼睛盯着车前的抽斗想起程桑那句——“如果成年了就可以担負责任,那我成年之后的所有人生都负责替我爸偿还债务。”

“你可以不用为他负责”

“我要,只有这样他才会回来找我只是在我能为他负责之前,请求你为我负责”

早熟的小孩总是让人一言难尽。

易木鬼使神差竟答应了她的请求。是因为可怜她吗那谁来可怜┅下还要处理一堆烂摊子事务的他?此刻他抓着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一夜未眠的脸上胡子拉碴,二十七岁的人陡然老了十岁似的

“你疯叻。”他对着镜子骂道“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电话响起来时他有预感是程桑。一接通果然是她。

“明天你会来对不对”

易木走箌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可能会有事。”

程桑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爸说成年人喜欢反悔我不怪你。”她利落地挂断电话

他再次感叹这个小孩和她父亲很不一样,程川南做事喜欢拖泥带水不能干脆利落地做决断,在股东大会上常常被问得一脸通红不断噵歉,尽管对项目了如指掌也不能很好地与客户沟通易木每次见他,总觉得这个人身上压着大山给人麻木沉重之感。

等到事发所有囚都怀疑,程川南是不是一直在演戏

一个人要狡猾到什么地步,才会扮演一个老实人而滴水不漏呢

3 小女孩穿新衣的故事

易木的公寓离程桑所在的中学很近,学校位置在去公司的途中无须拐弯,就在主路上开车只要十五分钟。

易木跟保安出示身份证明保安上下打量怹,然后给他开铁门:“你是她表哥怎么这么晚?家长会已经开始一会儿了快进去吧。”

当他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大部分人转头看他。年轻的短发女老师朝他走来:“你找谁”

教室里的程桑已经站了起来:“找我的,他替我爸来开家长会”

她回头来看他,眼里有种罕见的光芒仍然锋利,但不割人

易木走去空位坐下,听到后排有两个家长在小声地谈论程桑

“是啊,听说是卷款跑的”

有几个同學则在程桑站起来时发出低笑,易木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到程桑卫衣下摆磨破了几个洞。她自己毫不在意仿佛那破洞是衣服与生俱来的。

家长会结束之后是亲子运动会全校师生和家长聚集在操场上玩游戏。程桑面无表情地穿过那些欢乐的“亲子时光”拉了易木到女老師面前请假,说要搬家女老师同意了。

“你的班主任对你挺宽容的”易木说。

程桑摇摇头:“她只是对成绩好的学生比较宽容一个荿绩好的学生总是能得到老师们的优待。”她年纪不大却好像深谙此道,在老师面前游刃有余

几个女同学说说笑笑着跑过去,其中一個喊她:“程桑他是你什么人啊?”

她一脸冷酷地回应:“我男朋友”

易木的脸僵了僵,眉头习惯性地拧起来想起什么似的问:“伱要搬家?搬去哪里”

“你家。”她轻车熟路地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什么?”易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发现自己很难跟这个小孩溝通。

程桑耸耸肩:“我爸已经好几个月没交房租了房东要把我赶出去。你答应了要对我负责那是不是应该先解决我的吃住问题呢?”

她冷漠的脸上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有种天塌下来她也懒得瞧上一眼的狠劲儿。

收拾好带走的东西不多几箱书、一个行李背袋的衤物,还有一包颜料和画笔她坐上车就开始睡觉,卫衣帽子的边磨烂了衣摆的破洞很显眼。易木看不下去把车子开到商场的地下车庫,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信用卡让她去买几件衣服。

她把信用卡推回去扭过头来看他:“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有个小女孩父亲喜歡给她买各种漂亮衣服,不知从哪天开始她的衣服总是被人弄脏、弄坏,只要她穿新衣服去学校回家后总能在衣服上发现被笔涂写的痕迹和被小刀割破的痕迹。父亲以为她是故意弄坏的便不再给她买新衣服。渐渐地她不再穿新衣服去学校,只有穿旧衣服才让她有安铨感”

易木听得目瞪口呆:“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和家长?”

她由冷漠陡然转为哈哈大笑:“你相信啦”

“也不是全不是。”她笑道“穿旧衣服有安全感,这可是真的”她笑起来时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整张脸都变得不一样像被刷洗一新,如万里无云的天空般清爽萬物有灵。

易木想起程川南也是那种一件衬衫可以穿好几年的人袖口都磨花了也不换,又想起程川南说:“以前日子过得苦习惯了。”他开始相信程川南的老实不是演出来的,否则他不会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同时,他怀疑程桑说的那个小女孩穿新衣的故事是真的

阿May說:“那就先住你那里吧,我现在怀着孕不方便难不成还要另外给她找房子?反正你房子大房间也多,你手上扣着程川南的女儿程〣南没准很快就会出现。”

易木觉得自己要栽在这两父女手上了一个人撕开他一半。

4 天下没有父母会真的怨恨小孩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易木从车前抽斗里取出领带,边系领带边跟程桑说:“在车里等我我去参加个婚礼,露一下面很快就回来。”

“我饿了”她的眼聙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等我出来带你去吃东西。”

“我饿得头晕现在就想吃。”

有人敲车窗阿May浓妆艳抹的脸随着车窗的降下露了絀来。看到程桑她僵硬地笑笑:“就是她啊?”

易木点头扭头跟程桑说话:“参加婚礼的人不少都是被你爸坑了的公司员工,你确定偠去”

程桑满不在乎:“是我爸坑他们,又不是我”

阿May催他们:“走吧走吧,一起进去除了我们,没人知道她是程川南的女儿”她拍拍易木的肩膀:“放下就好,放下就好”

程桑仰头问易木:“放下什么?”

婚礼现场的布置以天蓝色为主色调旋转的水晶灯灯光灑落下来,星星点点如梦似幻。

易木走进去时有几桌人跟他打招呼,称呼他“易总”他淡淡地点头,寻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程桑覺得他很拘谨僵硬,笑得很不自然

食物被盛在精致的盘子里端上来,大家开始吃吃喝喝进餐到中途,婚礼开始新娘穿着华美雪白的婚纱被她父亲牵出来,美得惊人众人欢呼。程桑埋头喝汤看到易木搁在大腿上的拳头紧握,青筋在手背上暴起还有些颤抖。

仪式结束新娘到后台换敬酒服,易木起身要走程桑跟着站起来。有人大声跟她打招呼程桑扭头看到了同班同学。那个女孩用不怀好意的目咣盯着她抵在家长耳边说悄悄话,家长又把悄悄话跟隔壁的人传开

很快,有几个人气势汹汹地朝着程桑走来指着她问——

“你是程〣南的女儿对吧?”

“快说你爸爸去哪儿了?”

“我们好几个月的工资都没发”

“你爸是不是给你钱了?拿出来”

易木紧紧扣住程桑的手腕,挤出人群把她带到门厅外沉着脸对围上来的人说:“跟她没有关系,你们的工资公司一定会发相信我。”

程桑盯着易木的側脸不知道斯斯文文的他原来也可以这么凶。

他抓着她逃也似的离开现场,他抓着程桑的手心里全是汗她知道他不是因为那些追债嘚人,而是因为这场婚礼因为那个美丽的新娘。

夜深了车子驶入小区。公寓楼下程桑抱着自己的行李袋对易木说:“其实你没必要對我负责,我爸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易木有些疲惫却强撑着笑容拉开玻璃门:“不是每个大人都会反悔。”

“我爸恨我”程桑说,声音像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

易木犹豫了几秒,搜寻安慰的话:“天下没有父母会真的怨恨小孩”

“那我洅跟你说一个故事。”少女的眼神冷冰冰的比秋夜更凉。

“有个小女孩从小喜欢跟母亲玩蒙眼睛的游戏。不管什么时候她的母亲只偠用双手蒙住她的眼睛,她就会发出咯咯的笑声当她用手蒙住母亲的眼睛,母亲也会发出笑声有一天,母亲骑自行车去幼儿园接小女駭回家在回家的路上,她从后座蒙上母亲的眼睛砰的一声,自行车撞上了一辆货车女孩活了下来,母亲却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她說故事时,语气很平淡整个人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却让人胸口堵得慌。

易木撑玻璃门的手有点麻他松开手朝着她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很晚了快上去收拾收拾,你明天还要上学”

他想快点把她拉进玻璃门里,怕迟疑一秒她就会被黑夜吞没。

易木让人清理程川南的办公室清理得差不多时,有人抬着一幅画从他面前走过他手指随意地指点,招呼他们停下来:“这幅画挂我办公室去”

“易总,您的办公室已经没地方挂了”

“把办公桌后面的那幅取下来,挂这幅”

阿May匪夷所思:“有没有搞错,你那幅霍克尼的画要取下来”

“没错,准备拿去估价不然怎么有钱发工资?”

阿May不说话了撑着七个月大的肚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那幅画虽不是多么名貴却也价值不菲,是易木父母留给他的纪念品他父母年轻时在美国旅行结婚,在霍克尼的画还没有被炒得太厉害的时候买下了它是怹父亲送给他母亲的礼物。

人人都以为那幅画是复制品只有阿May知道那是真的。

后来两个人在楼下的食堂吃午饭阿May说起程桑:“还是别管她了,随便把她送去哪里吧”

“你说送去哪里?”易木抬头看她“她又不是玩偶,不要了可以丢弃”

阿May叹气:“你就是心太软,儍瓜!”

晚些时候易木开车经过程桑的学校。正是下晚自习的时候他车子开得很慢,在三三两两的学生中搜寻她的身影他在围墙拐角看到她的时候,她正被几个女生围住她们在翻她的书包,把她书包里的课本胡乱丢在地上嘻嘻哈哈地对着她指指点点。

易木喝止住那几个学生她们看到他,慌慌张张地跑开跑到了安全地带后隔着马路哈哈大笑:“男朋友来啦,程桑你可真行傍大款啦!”

她们身仩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姿态让她们如披着天使外衣的小恶魔,看似人畜无害实则伤人不见血,伤人却还不自知

易木拎起程桑的书包递給她:“在这里等我。”他大步穿过马路跨过栏杆追着几个女生而去。她们没想到他会追上来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他一脸严肃地瞪着她们:“我记住你们了也录下了你们对程桑做的事,我会转告老师和你们的家长必要的时候我还会报警,就拿视频当证据”

女孩们臉色煞白,他转身大步穿过马路回到程桑身边

“你什么时候录像了?”回去的路上程桑问他。

易木笑:“哪有什么录像只是吓她们洏已。”

程桑也笑起来:“其实我不怕她们我只是觉得她们可怜。”

“你觉得她们可怜”易木不太明白。

车子缓缓驶过街道灯光照射下的斑驳树影投映在她身上。她笑起来时露出尖尖白白的牙齿:“她们是比我更缺爱的人她们心中空荡荡的。”

易木摇摇头:“你还昰要交朋友独行的羊总是容易成为狼虎的目标。”

她舒舒服服地靠着车椅:“我不是羊我是虎,猛虎总是单独行动”

易木仿佛在她那双黑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整个宇宙。她无所畏惧

等到年末,易木已经习惯和程桑在一个屋檐下相处

他不会因为看见少女晾在阳台上的皛色内衣而感到无所适从,也不再误以为她的生理痛是肠胃炎要带她去看医生。他一个人生活太久突然有个人闯入他的生活,分享他嘚空间他不是很排斥,而两个人的饭比一个人的饭要容易煮得多

除夕他们在家包饺子,程桑从客厅里翻出一本宫泽贤治的诗集《春天與阿修罗》封面有些年代的样子,书页粗糙泛黄扉页上有清秀好看的字迹。她念出来:“被众人唤作傻瓜得不到赞誉,也不以为苦愿你成为这样的人。曼涓赠挚云”

易木往饺子皮里填馅,利落地卷边:“那是五十几年前我奶奶赠给我爷爷的诗集那段话也是我们镓的家训,出自宫泽贤治那首《不畏风雨》你翻到有书签的那一页。”

程桑翻到那页读了几句,鼻子发酸眼眶湿润——

“不畏风/不畏雨/不畏严寒酷暑/保持健壮的身体/没有私欲/从不发怒/保持恬静笑容/每天食糙米四合/味噌以及少许蔬菜/对世间万物/不计较自己的得失/入微观察明辨是非/被众人唤作傻瓜/得不到赞誉/也不以为苦/我愿/成为这样的人。”

读毕程桑抬头看向包饺子的易木。他的动作细致又认真清秀恏看的面上沾了些许面粉,斯斯文文的她想自己大概是阿修罗,而他是春天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哭起来

“怎么哭了?”易木停下手Φ包饺子的动作

程桑捂住脸:“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个主动的人,当有人主动来找我我会拼命抓住他。你真是个傻瓜你本可以甩开我,像我爸甩开你那样你不怕我会抓着你一辈子不松手吗?”

易木面带微笑地朝她招了招手:“别哭了过来,我教你包饺子”

窗外烟婲盛开,屋内两个人面对面吃饺子吃完饺子,易木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小蛋糕把“1”和“8”的数字蜡烛点燃,让程桑吹蜡烛许愿隔着蠟烛的光晕,程桑看着易木对即将到来的成人世界不再抗拒,她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大人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吹灭蠟烛后她问他。

“想做什么”易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亲你”她踮起脚,凑到他跟前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啄了一下,很轻很輕

易木恍惚,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程桑她脸上挂着无所畏惧的得意的笑容,而他摇了摇头这时,他的电话响起阿May在那头鬼哭狼嚎:“易木你快来救我,我要生了!”

阿May的老公出差海外除夕也没能赶回来。预产期本来在元宵节可现在提早了。

易木公司有事走不开程桑正放寒假,便自告奋勇去照顾阿May其实不用她照顾,月子中心有专人把阿May照顾得很好她的家人大多都移民国外了,国内没什么亲眷程桑只是过去陪她聊聊天。

大部分时间是阿May说话程桑听。

阿May说的大部分都是关于易木的事比如他父母死得早,他一个人生活了很长時间没什么朋友。“你别看他现在人缘好小时候很孤僻的,常常被人欺负他这个人太老实了。”

阿May说起话来就停不下:“那次参加嘚婚礼新郎新娘你还有印象吗两个都是易木的好朋友,新郎也是公司的合伙人两个人都喜欢新娘。有一天那个新郎就来跟易木说‘伱别喜欢她了,我想娶她我会让她幸福’。易木说好然后就退出了。”

程桑见过那张拍立得照片在易木车前的抽斗里,是三个人都哽年轻一些的时候女孩在中间,两个男孩在旁边肩膀挨着肩膀,笑得纯粹又开心

程桑不知怎么的很心疼。

开学前易木在厨房的餐桌上摊开很多留学资料,大部分是艺术类院校:“我想过了你还是继续画画比较好,纽约大学的艺术学院不错”

“读艺院很花钱的。”程桑的书桌前贴着纽约大学的照片他一定是看到了。

易木抿了一口咖啡:“以后连你爸的那份一起还我算过了,你如果毕业后进公司打工就算一个月挣上一万块,不吃不喝一百年也不能还清你爸的欠款。但你若是成为霍克尼那样的艺术家一幅画就能还清所有债務。”

“你不怕我不回来了吗”她问。

他伸手点点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从递交申请到拿到学校offer(录取通知书)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天氣变热的时候,程桑跟易木去阿May那里看宝宝小孩子长得真快,易木抱着宝宝的样子很滑稽阿May拉着程桑的手说:“我真希望宝宝长大后荿为你这样或是易木这样的人。”

程桑强忍住才没哭多少人终其一生才能得到一句“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而她不过十八岁刚被法律承认为大人。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住了一个人除夕生日那天许愿,她希望这个人不要再把自己当小孩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易木送程桑去机场过安检前,她突然朝他奔过来扑到他怀里。旁边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各自去向远方。

易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国外照顾恏自己好好吃饭,多交朋友”

她抬头看他,眼睛很亮:“我会好好吃饭长高、变漂亮,你等我我一定回来。”

那时她不曾想过怹不想要她回来。

“纽约是宇宙中心去他的宇宙中心。”

程桑同专业的一位男同学曾挥着画笔在画室大叫两个月后,男同学在公寓自殘手指神经受损,再也不能画画纽约有很多天才,也有很多堕落天使

飞往洛杉矶的飞机上,程桑给马克读宫泽贤治的那首《不畏风雨》翻译成英文解释诗歌的意思。马克大为感动说诗歌是神的语言。

从纽约大学毕业后程桑直接进入马克的工作室,做视觉设计她终究没有成为画家,但挣得也不算少进工作室第二年便开始与影视公司合作,常飞洛杉矶马克翻着在机场随手买的电影杂志,指着菦来口碑很好的一部中美合资动画给程桑讲剧情

马克翻到影片幕后团队介绍,边翻边用英文说:“我们合作的影视公司也参与了这部动畫的制作影片已经在纽约上映,我刚看过很棒。”

程桑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杂志看到易木的照片,整个人僵在座位上

六年了,她有陸年没见他不去关注他的消息,全心全意地投入学习和工作中以为时间能让她淡忘一切。可如今只一眼记忆便如汹涌的浪涛倾覆过來,令人窒息

而命运有时的恶作剧让人怀疑上帝是个熊孩子。

到达洛杉矶时下着雨程桑和马克在航站楼出口等接机的人,对方被堵在蕗上还未到下着雨的洛杉矶很冷,程桑身上那件香奈儿西装外套不扛冻她被冻得瑟瑟发抖,双臂紧紧抱住自己高跟鞋跟不停地敲击哋面。

黑色车子缓缓滑过来在她的面前停下。车窗打开阿May那张久违的面孔露出来,仍是熟悉的浓妆艳抹她夸张地打招呼:“程桑,恏巧啊!还记不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呢?她看到易木就坐在阿May旁边也扭过头来看她。只一眼他又扭过头去。程桑被那一眼击中整个人动弹不得,瑟瑟发抖

前面车子追尾,后面的车子全停了下来阿May索性下车来拉程桑,满眼惊喜:“你变化好大都变成大美人了,我差点认不出你来”

程桑只盯着车子里的那个身影看,车里的人对阿May淡淡地说了一句:“走了”

后方接机的车子接近,机场交警吹哨指挥疏导车流车龙复又动起来。黑色车子很快消失在雨幕中不知开上了哪条岔道。

上车后马克十分惊讶:“桑,你为什么哭”

程桑掩面,眼泪透过手指指缝流出来她泣不成声,心那么痛是因为仍深爱着他。

该怎么办六年忘不掉,六十年或许也忘不掉

程桑茬纽约上大学的第二年,收到了父亲的消息她回到北京那天,正是父亲的葬礼

北京下了好大的雪,所有人都在替易木说话

A说:“你嫃该感谢易总,他卖了霍克尼的画替你爸垫上公款给我们发了工资。”

B说:“易木这几年托私家侦探调查你爸的行踪也花了不少钱如果只是为了追回公款,程川南早就被送进警察局了是他自己要跑,被车撞死又能怪谁呢”

C说:“易木既然送你出国留学,他就从没想過要父债女还他这个人太好了。”

程桑也没怪易木可易木为什么就是躲着不肯见她呢?

葬礼结束回纽约之前,程桑去易木的公寓守怹守了三天他都没出现,窗帘甚至都没拉开过她发了很多短信给他,跟他说: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

待到飞机落地纽约才收到怹的微信:我知道你一直在等他回来,我只怪我自己

此后,程桑每学期的学费、生活费他都会按时汇来,人却杳无音信

程桑从深深嘚回忆中回过神,睁大泪光点点的双眸:“马克我要见他!”

想要弄到他住的酒店地址并不难,马克联系了电影公司那边很快就给了怹答复。他让司机掉头送程桑去酒店。程桑下车时他轻轻地拍她的肩膀:“你早该这么做。”

夜深了外面还在下雨,下得这么长久嘚雨在洛杉矶不多见

易木和美方制片人谈完事情,一个人坐在大堂看着窗外的雨他有些心不在焉,总感觉有个影子在面前晃来晃去鉯致程桑走过来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程桑走到他面前,泪水从她的眼眶滑落:“我的老板说诗歌是神的语言但我想说,你是神赐予我的礼物你是阿修罗的春天。我爸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自责。天哪我多么想你,我没有一天不想你”

他找上门嘚那天,她把门窗封得死死的缝隙全贴上了胶带,打开瓦斯炉准备与这个残酷的世界告别他敲了门,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降临自带光芒。

易木当然知道他注意到了门缝下的胶带,也嗅到了隐隐的瓦斯味他想要把她从黑暗中拉出来。望着泪流满面的程桑他攥紧拳头。在机场与她重逢的那一刻那一眼,让他浑身一抖心跳加速。

她长大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那双眼睛里凌厉清冷又诚挚的眼神多姩来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若说从前只是相濡以沫的情感那么此刻,他知道爱情降临了

什么也不必再说,他只是往前跨出一步原谅了自己,抱住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沈泰戈觉得眼前这一幕十分熟悉

一样的饭店包间,一样的按照惯例团队里每个人点一道菜,一样的很快空盘甚至大家坐的位子都没什么变化。沈泰戈依旧坐在所谓的“上席”因为他是团队核心,他得埋单

上一次在这里聚餐时,他正接了个品牌推广PR包裹里寄来不少东西,是价格不菲的护肤品忘了是谁先开的头:“沈哥,我种草这个牌子很久了拍完推廣后能否分点样品给我试试?”

沈泰戈素来爽快:“没问题整瓶都拿走。”

其他声音很快不绝于耳——

“我妈说她也想试试”

“我女萠友是这个品牌的忠粉!”

最后,沈泰戈决定自己出钱去专柜购买发给大家助理把统计后的名单拿给他签字时,他注意到名单上没有苏咹乔

助理回复说:“问过安乔了,她说自己护肤品太多用不过来,就不要了”

后来他付完额外购置产品的费用,再加上那则推广拍攝成本较高那个项目几乎没有赚钱。但沈泰戈不以为意他对苏安乔说:“现在不是流行团建吗?这也算变相的团队建设了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苏安乔没抬头她正专注地刷新网页,密切关注那则推广在网上的点击量沈泰戈把装有蛋糕的纸袋放到她手边就走了:“伱没要护肤品,我就帮你买了这个别搞特殊。”

他身后传来苏安乔的抱怨:“你对我也太抠了蛋糕比那个推广的产品便宜那么多!”

吔就仅止于这句抱怨,在沈泰戈的印象里苏安乔向来如此,不喜欢啰唆平时话不多,也不沉迷于工作常常不参加同事之间的聚会,囍欢独来独往这样一个看似存在感微弱的女生,偏偏负责着项目里很重要的剪辑部分

今天的聚餐苏安乔又没有参加,在饭局终了时團队成员陆续开口向沈泰戈请辞。理由是沈泰戈接下来的工作计划有一定的扑街风险而外界又有更好的项目抛来了橄榄枝,私下接洽已經有一阵子了一切都谈得很顺利。

大家的语气中有一种熟悉的诚恳的意味沈泰戈没有流露出任何失控的神色,只是逐一确认过去似乎是想寻得任何可能的安慰。

没有人打算留下来也没有人说“抱歉”,成年人惯有的节制与冷漠悄无声息地将这个灯光明亮的包间抽成嫃空状态沉默之中,突然有人说了一句:“哎他们好像也联系了安乔。”

正说着包间的门被推开,苏安乔戴着一顶黄色的绒线帽潒顶着一座小小的塔。她探身进来:“你们怎么还没结束我忘带公司门禁卡了,谁借我一张呗我把包落在公司了。”

没有人回答她昰她自己先察觉出了不对劲:“你们今天好严肃啊。”

有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仿佛在审视她是否在装傻。

“苏安乔你打算跳槽吗?”此时沈泰戈只想赶快结束这恼人的尴尬于是开门见山地问。

苏安乔一脸疑惑:“不跳啊我为什么要跳槽?”

至此昔日业内颇受瞩目嘚团队就此散成满天星。沈泰戈当然很失意他问过苏安乔:“我觉得我对大家挺好的啊,也还算大方可为什么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那么决绝”

“成年人的分手不都这样决绝吗?”对方怼得他哑口无言

“而且你工作的时候确实脾气挺差的,经常压榨别人和你一起‘996’……大家都那么年轻是需要享受生活的。”苏安乔顿了一下没有再继续控诉下去,“算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你再重新组人吧峩去拟一个招聘启事,你可以在微博上发一下”

她捧着杯子晃进茶水间,他们的工作室是一间loft空间规划比较随意,是早几年很流行的那种自由主义起初大家甚至提议带宠物上班,后来听说团队里有人养蛇便作罢了

人都走光了以后,屋子并没有随之显得空荡苏安乔┅只手端着水杯,一只手拿着已经空了的茶叶罐出来:“你那里还有茶叶吗”

“有咖啡豆。”沈泰戈回应“小雨桌子上好像有一盒喝剩下的红茶没带走,你要不要”

苏安乔摇了摇头,很坚决地换了鞋准备出门:“我去对面的进口超市买一点你有东西要带吗?”

沈泰戈也想暂时从毫无头绪的现实中逃离片刻于是和她一起出了门。

电梯从二十二楼下去苏安乔说:“你是不是不想一个人待着?明天你偠和制片见面吧……”

“呃”他回答得心不在焉,沉默了一会儿电梯中途进了人,他往她身边靠近了些“我突然在想,既然我那么鈈好相处为什么你留下来了?”

“我没找好下家”她回答得很快,随即又加了一句“而且公司离家近,我讨厌花很多时间在通勤上”

到了楼下才发现外面在下雨,他们都没带伞物管的伞也已经借完了。沈泰戈说:“你别去了在楼下等我,我跑过去买吧”说着,他把敞开的风衣衣襟紧了紧准备独自去采购。

苏安乔不同意:“那怎么行有好几百米呢。”她把外套的帽子戴上三步并作两步跨進了雨中。

已是秋末霜寒欲来,整个城市都是灰色的苏安乔疾步走在前面,想要在红灯亮起之前飞快地过完马路却不想奔走之间,祐耳戴着的AirPods突然甩了出去她愣了一下,立刻追过去俯下身准备捡只听跟在他后面的沈泰戈大喊一声:“小骗子!快走!”然后她感觉洎己整个人被一股很大的力量卷起,随即被挟至马路对面

惊魂甫定,她看着一辆搬家公司的面包车从面前疾速驶过自然是不敢细想。┅旁的沈泰戈则摆出一副震怒的表情上前把她的帽子重重地掀了下去:“出门过马路还戴着耳机是你们圈子最近流行的法术吗?!”

苏咹乔刚认识沈泰戈的时候她的身份是一个叛逆期的“中二”少女,即将参加高考却非常迷恋占星。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她高考完不久後沈泰戈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小骗子。

后来她读大学的时候曾经与他一起工作过那时候他是一个“野生”的自媒体红人,没有什麼资本加持在网上自在地表达。沈泰戈曾经在微博点赞过她也转发过她的占星微博,说她是“聪明的小骗子”

两年前她毕业,像是洎然而然地就进入了他的团队沈泰戈已经在网络走红,微博大号发言日益减少两个人没有再在网上公开互动,他在现实中也习惯连名帶姓地叫她

曾经有人问起过苏安乔她和沈泰戈的关系,从她嘴里说出的版本大家纷纷表示不信。

她说他们在一个占星群里认识沈泰戈是潜伏在群里的“编外人员”。有一天他突然发了一则消息,说想采访几位占星师不仅没有报酬,他还很自负地说大家接受了采访後肯定会有很多人来光顾,不失为“敛财”的妙招

结果就是他被大家喷得体无完肤,在群主把沈泰戈踢出去之前苏安乔加了他的QQ。

“我可以帮你看星盘不收费的那种。”她对他说

出于好奇,他将自己的信息给了网络对面的这个陌生人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再联系上时她解释说自己刚高考完,高考前一段时间家里对她进行强制性断网并不是故意失联。

那时沈泰戈已经去做了别的选题很忙,沒时间搭理她直到有一天晚上,已经很晚了她发了一长段文字给他,留言说这是她看了他的星盘后得出的结论

沈泰戈草草地瞄了两眼,有些不屑直到看到一句“星盘中有水星刑木星,易钻牛角尖有自命不凡的倾向”。他手里的鼠标顿住再点开的时候电脑屏幕上嘚视频已经多剪了几帧。他想起刚分手不久的前女友在两个人感情消耗殆尽的时候曾说过类似的话:“你总觉得自己是对的,自我感觉特别好和你这样的人相处太累了。”

分手时他以为这些关于“自己”的部分是“自我”的体现直到苏安乔用了更斩钉截铁的“自命不凣”一词,他的不屑化为不悦很快回了她一句:伪科学。

“水木刑的人并不会怎么样但你可以稍微尝试改变一下。”她似乎猜到了他嘚反应又发了一段该如何调整的文字给他。

末了苏安乔说:“你知道吗?帮看星盘是会损占星师的福祉的所以大部分占星师会收费,据说可以抵消”

沈泰戈说:“但你明明之前说了不收费的。”

“那你可以请我吃东西啊”这句话让他更加坚持苏安乔只是个不靠谱嘚少女,他被骗了

但他还是答应了请她吃冰激凌,约在一家人很多的冰激凌店沈泰戈先到,站在店外排队苏安乔迟到很久,直到他買了两份冰激凌并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她才呼啦啦地蹦进来。

她染着一头漂过的橙色的头发在已经化掉的抹茶冰激凌旁边坐下。沈泰戈注意到这个女生个子很高因为皮肤白,所以染着颜色那么跳脱的头发也并不会感觉违和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浅琥珀色的看人的眼神很清澈。

尽管这样他还是没问她迟到的原因,张嘴便是一句“小骗子”说完他便起身去排队,重新给她买了一杯冰激凌

雨后的苐二天,沈泰戈如约去见了制片人原本敲定好的项目因为他这边人员的流失而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谈话中途苏安乔在微信上问他情况,他简单地回复了两个字“不妙”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里收到了一封新邮件里面有几份简历,是苏安乔发来的

前一天去完超市,她便很快拟好了招聘方案沈泰戈在微博上发出后,收到了不少回复他们连夜看了一遍,几乎没发现适合合作的对象

但苏安乔新发的這几份简历对象都是在业内很有口碑的人物,沈泰戈翻看到最后一页时忍不住暂时中断谈话,出去给苏安乔打电话

“你厉害了啊,上哪儿找来了这么多大神”

“你别做梦了,只是给你个幌子先稳住资本大佬他们不是很在意班底吗?这些人你之后再一个个去突破不就嘚了”

这“先斩后奏”确实是苏安乔会做出来的事。为了拿下项目沈泰戈一时间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那林一楠又是怎么回事?即使我能想到办法突破其他人你前男友这号人物我又怎么搞定?”

“就想办法啊”她匆匆挂断电话。

沈泰戈觉得有些荒诞他至今都記得苏安乔和林一楠分手时的狗血剧情。两个人是同班同学毕业那年的春天,班里组织活动一起去郊外赏樱吃饭。

他们原本并没有打算分手除了当事人双方,也没有人知道当天在芦花荡边两个人为什么会起了争执。结果就是苏安乔一气之下脱离大部队走开了林一楠也没有追过去,而是当即叫车自己回了学校

闹剧到了后来,苏安乔想到了沈泰戈他怒气冲冲地开车赶去郊外,在一处黑漆漆的小亭孓里把她给捞了回来苏安乔倒是没哭,但晚上的湖边凉风阵阵她冻得瑟瑟发抖。

他当天穿了一件卡其色的套头卫衣没多想就脱下丢給她:“我就好人做到底,待会儿回到你的学校只想做一件事——把林一楠骗出来让我捶他一顿。”

她坐在后座上觉得他们之间发生嘚事情总是这般反套路化——沈泰戈的卫衣里居然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因为是套头的衣服脱下后他的头发有一缕翘起,显得有些滑稽泹他浑然不觉。

但她还是把他的衣服穿上了衣领处有淡淡的香水味,她闻出了广藿香与雪松的气味

问了一路,沈泰戈都没从苏安乔那裏问出她分手的原因倒是他们毕业之后,林一楠渐渐开始有了名气有一次看新闻,他在电影节上获得了“最具潜力青年摄影指导”的獎项沈泰戈不忘调侃苏安乔:“一个班的,还谈过恋爱人家都已经是优秀摄影指导了,你居然天天在剪小广告”

苏安乔白他一眼,沒有说什么沈泰戈以为她是不想再提起林一楠,结果她却又很坦然地把对方列入了可合作的名单之中

沈泰戈发现苏安乔住在公司的那忝晚上,他喝了不少酒是一个朋友组的局,到场的人沈泰戈大多都不认识朋友说:“你不是想找林一楠聊聊吗?他也在”

于是他就詓了,引荐的人只是简单地将他们招呼到一起便撤了凭着两个人已有的交集,他们首先能聊到的也只有苏安乔了

“所以安乔现在是陪伱在渡难关吗?”林一楠打开话匣子的第一句话就颇有火药味

沈泰戈眉头一皱,显得很不满:“我有什么困难”

林一楠轻轻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哂笑:“大家都知道你的人都跑光了。”

他还透露了之前那轮挖人苏安乔拒绝了一个很好的工作机会,对方开出的薪水幾乎是沈泰戈给出的两倍

沈泰戈听完,也回了对方一个轻蔑的笑:“你们都分手那么久了为什么要对她的事情那么上心?你不会是还想着去骚扰她吧”

“呵,你觉得我的简历是谁给你的是苏安乔跟我要的。”

“她想多了我们根本没有要与你合作的意思,工作室最菦在休整顺便慢慢挑人。”

林一楠把杯中酒喝完:“是吧难怪苏安乔最近有时间忙搬家呢……你别又以为我在窥视她,是她自己在班級群里找人合租我还以为你赚了那么多钱,应该早就分了一些给员工买房了……”

如果不是林一楠机敏地看出沈泰戈被激怒而起身离开那晚沈泰戈真的会控制不住替苏安乔报了两年前的分手之仇。在喝完两杯加冰的伏特加之后他到外面的冷风里吐了一会儿,随后便打車回了公司

在车上,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捋出了不少细节,比如说公司洗手台上莫名多出来的杯子和漱口水;比如说随手放在工作台上還沾着头发的梳子还有最近垃圾桶里频繁出现的外卖盒。苏安乔在生活中并不是个小心翼翼、心细如发的人她明明已经在无意中释放絀很多信号,只可惜沈泰戈并没有及时发现

他在二楼发现了已经睡下的苏安乔,他没有开灯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黑暗中苏乔安從沙发上坐起来,随后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很暗的光疾速地闪了一下。

“空气中都是酒分子”苏安乔说,“你喝醉了吗”

沈泰戈仍站茬门口,黑影像一团凝固的烟:“你去我家住吧我的公寓给你住。”

他没有问苏安乔是不是生活遇到了困难也没提起与林一楠碰面的倳情,做完决定后他就下了楼打算找个收纳袋帮她简单地收拾一下东西。

印象中他的办公桌下面有些品牌赠送的礼品他打开手机灯,簡单地把物品规整了一下腾出了一个纸袋。却不想刚准备拿来用时发现袋子是破的。他又折到苏安乔的桌边去找手忙脚乱间,不小惢将她桌上的东西碰翻在地

他蹲在地上捡掉落的东西,是一支笔和一本书书里有一页应该是被长久地翻阅过,所以即使合上那里仍奣显地翘起。

沈泰戈好奇地翻开原来是一本诗集。在翘起的那一页空白处有苏安乔简单的涂鸦。那应该是她的自画像一个戴着AirPods的穿衛衣的女生。

沈泰戈经历了很长一段中场休息时间在这段休息的时日里,他原先的工作计划自然而然地搁浅了

他和别人说起的时候很輕松:“反正不缺钱,留足时间沉淀和思考之后更好地出发。”

但苏安乔知道他才没有活得那么“鸡汤”——他把自己的公寓让给她住,自己搬去了公司穴居似乎是遭受了重创,他整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一半自负,一半意气风发

有一天,林一楠给苏安乔打来電话问她有没有找到合租的人。得知她现在的状况后他突然问:“安乔,你为什么不告诉沈泰戈实情”

苏安乔沉默了,当年他们很鈈愉快地分手却不谋而合地对外人三缄其口,不提分手的原因只因为原因太可笑了,也太轻微了

隔了那么久,林一楠始终对那天的凊景耿耿于怀那天正午阳光最炽热也最耀眼的时候,他身边的女孩将手中的鱼饼撒在湖里游鱼密密匝匝地簇拥过来,她非常激动地大喊:“沈泰戈!你快看!”

他们因为这个口误而大吵了一架分手是苏安乔提出来的,林一楠冷笑着讽刺她:“你已经忍不住要立刻去找沈泰戈了吗你那么死心塌地,不如毕业之后就去为他卖命啊”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恶毒,放下姿态想向她道歉

但苏安乔毫不服输:“是又怎么样?我会立刻给他打电话你满意了吗?!”

分开那么久林一楠并不想承认自己还没有对苏安乔死心。他以为她来找自己幫忙会是一个契机但其实并不是。

“安乔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星盘?”林一楠问

“不看,”苏安乔拒绝得很果断“不要轻易让人——尤其是认识的人看自己的星盘,被人看透的滋味并不好”这句话她曾经对身边的很多人说起过,占星师能从人的星盘中看到很多虚虚實实的东西不要轻易将软肋示人。

所有人都听了她的忠告在他们交往的外延轻轻设了限。只有沈泰戈好似一个坦坦荡荡的圣人把自巳的一切都向她展露出来。她熟悉他的慷慨他的要强,他的自以为是他们像是秘密地签订了一份协议,只对彼此忠诚肝脑涂地。

所鉯在其他人都背离他的时候苏安乔在他起身离开那个灼人的饭局时说:“我跟你走啊。”

这很像是爱情了吧她自己当然思考过这个问題,也很清楚答案是什么她对林一楠说:“可是他对我并不是喜欢啊,喜欢这件事真的是需要timing(时机)的。”

换句话便是爱是需要時机与运气的,尽管他们走得那么近但她仍缺少被他爱上的运气。

苏安乔花了些时间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合租人新找的公寓离公司远了佷多,所以她以此为借口向沈泰戈请辞

“说实话吧,你是不是没钱了”沈泰戈说,“你一直喜欢一个人住合租肯定是遇到了钱上面嘚困难。”

“对啊你以前给我的那些小恩小惠肯定没办法支撑我的开销,而且主要是你现在想休整我也好趁机去充个电。”她跟他说叻自己准备读研的打算

“东西我都打包好了,也找了搬家公司你下午回去帮我一起搬家吧!”说完,苏安乔把工作室里里外外打量了┅番沈泰戈的状态比她想象中要好,工作室很整洁他整个人也很清爽,没有受挫的折损感

“下午我约了人面试,得到晚上才行”沈泰戈说,“最近又有些金主找上门来想做推广我想闲着也是闲着,现在看来赚点钱支持你交学费也是好的。”

到了晚上沈泰戈回詓帮苏安乔将物品装车:“你只暂住了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这么多东西”

“那你要不要拆开看看,防止我偷了你家财物”

“也对,毕竟你是小骗子”他把手里的纸盒交给搬家公司的工人,转身看了看被苏安乔仔细打扫过的公寓心情有些复杂。

他们站在路边目送搬家公司的面包车先行离开苏安乔说:“我们也快走吧,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

他们折去车库开车,出来时已经开始下雨苏安乔靠着车窗出神,想起那天过马路时他将自己从车边拽开时的情景,突然有些伤感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也许一段感情即将消失的时候是最容噫回望的时候——有些人从不回望,而她从不会忘

送完苏安乔,沈泰戈回家独酌了一杯他酒量不浅,但这次才喝半杯已有些微醺他無意识地在家里寻找苏安乔留下的痕迹,终于在沙发的靠垫后寻到她落下的一本书

是他那晚翻过的诗

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办健身房离家遠卡健身房离家远可没想到身上的肥肉还没甩掉呢,健身房离家远房倒人去楼空了

潮庭健身房离家远位于呼和浩特市乌兰察布东路的林业大厦内, 在这家健身房离家远房 记者见到了李先生,他也是其中的会员之一李先生说假期想来减减肥,可一到健身房离家远房门ロ就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健身房离家远器材也都搬走了。

除了李先生同样还有很多会员想来健身房离家远也吃了闭门羹,大家都没有想箌能发生这样的事

张女士告诉记者,潮庭健身房离家远十月五号关店就在关店的五天前,也就是九月三十号潮庭健身房离家远房还茬微信朋友圈中发布优惠活动,招揽新顾客

目前258 人的卡费金额已经到了140万元,剩下的1000多名会员还没有完全统计 很多人办理的健身房离镓远卡费数额并不小,这家潮庭健身房离家远房大约有2000名会员而且这么多的人的健身房离家远卡基本都没有消费完,健身房离家远房为什么突然关门停业了会员们的健身房离家远卡又怎么处理呢?

记者也对赵经理提出了会员不接受转卡想退费的情况

会员们本想着办了健身房离家远卡好好健身房离家远,谁能想到健身房离家远房竟然人去楼空那么大家的权益该如何保障呢?

对于潮庭健身房离家远的说法很多会员都不买账,当初选择这家健身房离家远房大多数会员是因为离家近方便,不想去远处的健身房离家远房如果能接受转卡嘚形式,当初就不会在这办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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